樓轅說要霍湘震答應他一件事,臉上分明是帶笑的,隻是看起來卻依然是強忍著淚水一樣。可他的聲音裏,分明也是含笑的:


    “師兄,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多大年紀了,隻是看起來既然和我大哥年紀相仿,那我也就隻當你也是二十五歲。所以——”樓轅仰起頭,倒著和霍湘震對視起來,陰陽妖瞳裏麵閃爍著瑩瑩的光,讓霍湘震一時間分不清是悲心含淚還是單純的雙瞳剪水,隻聽他繼續道:


    “二十年前,我剛出生,你二十五歲;四年前,我十六歲,你依然是二十五歲;現在我已經二十了,你一樣是二十五歲。所以,你就留在二十五歲等著我好不好?五年之後,我也是二十五歲了,那時候我們再一起算年紀,二十六二十七,你和我一樣,好不好?”


    他說著,唇角眼角都彎了起來,帶著一個貓兒般討喜的笑臉。可是眼波流轉,明明還是化不開的悲傷。霍湘震不知道他到底是因為什麽而難過,隻是看到他那樣的眼神,感覺自己的心都已經碎做了一片一片。


    於是他彎著腰,輕輕在樓轅唇上一吻。跟著,捧著樓轅的雙頰,看著樓轅的雙眼,鄭重地許諾:


    “簡單一點算,今年我也二十歲。你二十一的時候,我也是二十一歲。你活多久,我就陪你活多久。你若一輩子停在一個年紀,我就和你一樣停在那裏。”


    一字不提同生共死,但字字句句都是在告訴樓轅——碧落黃泉,此生相隨。


    樓轅笑起來了,眼睛裏也帶著笑。


    “就算以後會有很多難關,我們也能一起度過的,對麽?”樓轅問。


    霍湘震回話之前又溫柔地輕吻了一下他的額頭,然後才看著他的眼睛,帶著溫柔如春水的笑意:“你既然已經知道了答案,又何必問我呢?”


    ——你早就知道了答案,又何必多問我這一句呢?


    相似的話,不同的人。樓玉清說著的時候,卻和霍湘震一樣是眼底含笑的。


    她這句話自然不會是對樓轅說的,是對竹夜清;她這句話自然也不是回答的樓轅那一句,也是回答的竹夜清的問話。


    而是另一句——


    “樓姑娘,你真的願意和在下結為連理嗎?”


    竹夜清總是那樣彬彬有禮,即使樓玉清已經大方而又熱情地吻過他一次,他也還是那樣謙和,全身上下,仿佛就寫著“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這八個字。他比樓轅還要禮數周全,樓轅在對著霍湘震的時候,還會放縱起來;他對著樓玉清的時候,卻比平常更加君子。


    一樣是情愛,卻是不一樣的表達。樓轅平日偽裝太厚,於是給霍湘震看到真正的他;竹夜清一向謙恭,便給樓玉清一個更端正的自己。看似迥異,其實不過是殊途同歸,都是給心上人一個最好的印象。


    正是樓玉清所住的偏院之中,竹夜清站在樓玉清閨房窗外,樓玉清坐在窗前。窗子開著,兩個人隔窗對話。門也是開著的,隻是竹夜清沒有進去,樓玉清也沒有出來。倘若心意已經相通了,要不要進一間屋子的門卻有什麽要緊?


    何況妙齡少女,嫻靜安坐,又是小軒窗、正梳妝,這樣的景色,隔窗視之,豈不正好入畫?


    樓玉清也沒有起身,隻是用明亮的星眸看著竹夜清:“竹大哥這次路過錦官城,是要去哪裏?”


    這本來也不是要隱瞞的事情。竹夜清的唇角微微揚著:


    “進京向你們趙宋的皇帝祝壽,還有……”


    他故意賣了個關子,樓玉清自然急得催促他:“還有什麽?竹大哥,你倒是說啊!”


    說著,急得站了起來,輕紗衣角微微飛揚,正是誘人的可愛。竹夜清這才笑著回答:


    “之前樓五公子去了一趟南詔,你還記得?”


    樓玉清自然知道,那一次樓轅沒帶她去,讓她牽腸掛肚了好些時日。


    竹夜清接著道:“臨走前,樓五公子給我出了一條妙計,我這次來,就是為了向樓家求親的。”


    聽見“求親”二字,饒是樓玉清平日潑放,也忍不住紅了一下臉頰,微微低些頭,移開了水靈靈的目光:“可,可是……竹大哥有把握,我爹娘會答應麽?”


    竹夜清趕忙用力地點頭,仿佛急著向樓玉清證明:“樓五公子給我出了主意,玉清,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玉清。


    不是樓姑娘。


    樓玉清的唇角和眼角都忍不住彎了起來,就好像天邊一輪娥眉月。


    不論是誰,隻要他的眼睛沒有瞎掉,都會喜歡這樣的微笑的,竹夜清當然也沒有瞎,他的麵具也沒有遮住眼睛。


    於是也回贈了一個微笑,給樓玉清。


    “我哥他,出的是什麽主意?”樓玉清問,問著,還在擔心地嘀嘀咕咕,“我爹娘會答應麽?我來劍南這裏才半年多些,聽說爹娘已經想我想得不行。每次五哥的八哥兒來往京中和錦官城通書信,信裏總有一大段是說我好不好的……”


    女人的天性大概就是囉嗦碎嘴,心裏沒事的時候,會不停地說;心裏有事的時候,更會說個沒完。因為說得越多,就越能排解心裏的煩悶。


    “現在我隻是留在劍南路,爹娘就已牽掛起來了,若以後遠去了南詔,還不知他們會不會同意……”


    於是竹夜清便本本分分地回答了她:“樓五公子說的這個法子一定是管用的。他要我向你們趙宋的皇帝求親。”


    “求親?!”樓玉清驚訝得簡直要吞了舌頭,“向皇上?!”


    竹夜清點頭,握著鳴泉杖的手緊了緊,看得出其實他也很是緊張:


    “樓五公子說,南詔對趙宋來說雖然隻是蕞而小國,但是戰略上地位緊要,所以趙宋皇帝一定不會拒絕我的要求……但是他說趙宋現在這個皇帝又是一個很小氣的人,一定不願意讓任何一個公主嫁到南詔去,所以這時候我就可以說要你……樓五公子說皇上一定是會順水推舟的,然後這樣子樓大人和樓夫人不願意也沒辦法了。”


    樓玉清聽得一愣一愣地,之後卻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怎、怎麽了?”竹夜清實在摸不透女孩子的心思。


    樓玉清卻突然張開懷抱,隔著窗台抱了竹夜清一把,又在他鼻尖上咬了一下,而後才是快樂而且輕靈地說:


    “沒怎麽!我隻是高興!原來我有個這麽聰明的五哥!我的五哥簡直太棒了!”


    竹夜清猛地被抱了一下,臉上紅紅的。真是奇怪了,樓玉清都沒有臉紅,他卻紅了臉。這一個大男人,卻比小姑娘還要害羞。


    還好,他是害羞了,若他是不知羞,再做出什麽更不知羞的事情來,樓轅非得氣的拔出蒼狼刀給他一下——雖然樓六姑娘肯定會攔著。


    而他臉紅心跳之後,卻聽路由器說了一句更大膽的話:


    “竹大哥,你們什麽時候啟程?我和你們一起走!我也回趙宋去!”


    竹夜清一時間驚訝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就聽樓玉清振振有辭:“剛好我也很久沒回京城了,爹娘還想我呢!就算是五哥也沒道理攔著我的!前些日子他還說了要不要找人護送我回去呢!”


    這怎麽一樣?竹夜清嘴笨,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上次來的時候,還有樓轅這個親哥哥一起來;這次樓玉清若是和他一起回去,那豈不是……就算沒有事情也要被人說成有事情了?


    看竹夜清急得說不出話,樓玉清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這個笑容實在太美,仿佛黃鶯出穀,看得竹夜清麵具下的臉又是一紅。


    樓玉清便笑眯眯問了竹夜清一個一直沒問過的問題:


    “竹大哥,你為什麽要一直戴著這個麵具啊?”她一說,就想起了竹夜清眼睛周圍那一片青色瘢痕。於是又擺了擺手,“我不問了,不問了!反正我也不在乎!”


    竹夜清不知道這瞬間裏樓玉清的心思轉過了幾道彎彎,隻當是小姑娘的好奇心來得快去得也快,便點點頭,卻笑了起來:


    “你在不在乎這個,其實都沒關係的。”


    樓玉清好奇地眨了眨眼,沒有明白竹夜清的意思。竹夜清想解釋,卻先紅了臉。麵具蓋住了臉紅,卻蓋不住支支吾吾。樓玉清以為竹夜清這是不能出口,索性也不問了,隻單手一撐窗欞,從窗子裏跳了出來:


    “沒關係啊竹大哥,不說也無所謂的!我現在先去找五哥告訴他我要和你們一起走!”說著,笑起來便跑了出去,留下身後一縷幽香,和發辮上玉鈴鐺的清脆聲音。


    “你要和人家一起走?!簡直胡鬧!”


    中庭裏,樓轅聽了樓玉清的話,當場就炸毛了。


    在樓轅看來,他們倆的愛情簡直是兒戲一樣。樓轅和霍湘震是早就有一十六年的舊情,而且本來也就割舍不下。而樓玉清和竹夜清,似乎就是見了個麵就好上了。


    樓轅的觀念裏,這樣不夠熟悉就定了終身的,簡直是玩笑。他清楚霍湘震的脾氣,知道霍湘震的禁忌,了解霍湘震的好惡,他敢說自己喜歡霍湘震。樓玉清呢?竹夜清呢?他們倆是不是連對方喜歡什麽都不知道?!他能給竹夜清支招和親就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好不好?現在還要容忍妹妹跟個大男人一起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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