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南詔使者的車隊出發了。


    原本的隊伍裏,又加上了一家嶄新的精致馬車,馬車裏,還有女孩子和小孩子低低的巧笑聲。


    “我跟你說我不是怕她!”樓轅黑著臉目送著車隊慢慢出了城門、過了吊橋,對身後的霍湘震說:


    “我沒有因為她的哭聲和眼淚心軟!我隻是估計爹娘他們很久沒見這丫頭了!而且中秋佳節在即,聖上的生日是八月十四,他們肯定能趕上和爹娘一起過個中秋的!我這是為了爹娘才讓她回去!湊巧和竹夜清他們一道兒了!”


    “嗯,我知道,我知道。”霍湘震忍不住笑,卻是連連點頭。樓轅還在瞪著那架馬車:


    “還有,我一點都不怕那死丫頭的威脅!什麽讓我一天三頓都吃她做出來的飯,我怕她麽?我完全可以不吃!我完全可以吃別的!”


    “對,我明白,我明白。”霍湘震還是滿臉笑意,附和不斷,仿佛樓轅說的都是對的。


    樓轅繼續道:“還有!我很相信竹夜清的人品!我讓夢山跟著隻是讓這孩子回去京城陪樓玉婧那小丫頭玩的!”


    “是,我了解,我了解。”霍湘震都快忍不住他的笑了。


    他家小貓不就是因為這妹妹一哭二鬧三上吊才認輸了麽?不就是因為還是怕竹夜清和樓玉清實在太“情投意合”,才送走了夢山這個小“累贅”的麽?要不是因為他天天把小貓伺候得舒舒服服,小夢山還不放心走呢!


    所以說女人的辦法就是比男人的多,男人遇見女人,永遠隻有認輸的份,不管這女人和他是什麽關係,就算是同父異母的妹妹,跟他鬥起來,他也得認栽!


    因為女人本來就不是一般的物種,她們天生就是男人的克星。為了不被女人克,霍湘震覺得自己喜歡的是個男人簡直太棒了。


    他的小貓不會因為他不答應,就哭起來,而且是說哭就哭不帶拖泥帶水的;他的小貓不會因為他不答應,就威脅他說,把他以後的飯菜都換成難吃到僅次於吳積白的藥的東西的。所以不管他的小貓怎麽傲嬌,還是比一個難纏的妹妹好得多。


    於是霍湘震莫名其妙有點擔心竹夜清日後的生活。


    不過他更應該擔心眼前,因為樓轅一伸手,狠狠揪住了他的耳朵,語氣都是惡狠狠的:“你笑什麽!不許笑!你再笑話我我就把你的耳朵揪下來下酒!!”


    嗯,他的小貓不難纏,但是傲嬌。不過還好霍湘震已經有了對付傲嬌小貓的經驗,順勢俯下身就親了他一口,仍然是笑嘻嘻地:


    “乖,你想吃就拿去!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一句話,順毛成功。樓轅這才放開了手,喃喃嘀咕了一句:“這還差不多……誰想吃你的耳朵?比白青驄的魚差遠了!”


    霍湘震笑著用臉頰蹭了蹭樓轅的臉:“那我去和白青驄學怎麽做魚好不好?學會了天天做給你吃!”


    “誰要天天吃魚!”樓轅板起了臉,“愛吃也會膩的!我還愛吃牛肉羊肉和青菜呢!我什麽都愛吃,你難道還什麽都做給我?”


    霍湘震的手不老實起來,抱到了樓轅肩上:“可以啊。今兒開始我就跟白青驄學去!我本來也會做飯,不就跟他學學怎麽做更好吃麽?”


    樓轅終於還是笑了起來,抿著嘴微笑,麵頰兩側還有淺淺笑渦:“你做的有你的味道,和人家酒樓的本就不是一個口味,你能說茉莉與桂子哪個更香麽?”


    霍湘震心裏美得都扶搖直上九萬裏了,隻笑著盯著樓轅的唇:“暮皓今早起來是不是吃過蜜了?小嘴兒怎麽這麽甜呢?”


    樓轅推他一把,唇角帶著笑,就是一隻和人玩鬧的小黑貓兒。霍湘震最總覺得這時候樓轅貓性最明顯——很喜歡和人親近,親昵在人身邊,跑到人肩頭腿上懷裏,人走到哪裏,就跟到哪裏,可是偏偏有時候就是不跟人玩,連撒嬌都沒有,就是貼在人身上,卻不讓人動。


    讓人抓心撓肝的小壞貓,卻偏偏也壞得可愛得緊。


    兩人正在調笑,卻聽後麵有人急急忙忙追了出來,火燒火燎一般高喊了起來——


    “樓大人!樓大人!出大事了!!”


    樓轅以為是卡文卡捕頭有公務要告訴他,然而這回眸一瞧,卻見是段更。上一次審問李氏殺夫的花案的時候,段更被燭九陰打暈了藏在後堂,還好段更已經不記得此事了。


    若是甘草或者卡文找來,樓轅還能明白是什麽事情,隻是段更找他,卻又是為了什麽事?


    隻見段更氣喘籲籲跑到樓轅身前,扶著膝頭狂喘。樓轅也不急著問,隻是慢慢調轉輪椅看著他。待段更順過了氣來,才問了一句:“怎麽了?”


    段更此時已經緩過了一口氣,隻是還有些喘,說話並不利索:“大人……大人……陸大人……在……在……副使司……”


    樓轅一點也不急,而且別人越急他越不急,隻是慢慢捋順:“陸大人在副使司裏,是在等我麽?”


    段更點點頭,樓轅便笑了:“那就可以了,我這就去副使司,段兄弟你慢慢順氣就是。”


    這個提議簡直是太體貼了,段更真是太讚成這個提議了,讚成得直接躺倒在地休息。樓轅隻是笑著從葛囊裏麵取出了一隻小小的水袋,讓霍湘震遞給了段更。


    然後他就和霍湘震慢慢離開了城門前,往副使司去。樓轅穿的本來就是官服,也不必再換衣裳。


    走了一段,霍湘震才十分納悶問他:“暮皓,怎麽現在你隨身會帶著水袋的?”


    樓轅微笑著頷首:“嗯。這是個好習慣。”他不願多說,因為那一定會讓霍湘震有些難過的——正是因為經曆過了在地底近乎絕望,斷水斷糧的情況,所以他恢複行動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在葛囊裏裝進了水袋和幹糧,而且都是雙份。


    他還隻是謹慎。他在京城樓家的時候遇到過吟遊流浪的唱詩人和冒險家,他們給他講過一些來自遙遠西北的故事。故事裏有些人,從要命的大沙漠裏僥幸逃生之後,就仿佛是魔怔了一般。他們所在的地方永遠會準備難以估量的水和食物,甚至連床下都會塞滿幹糧。


    樓轅就有些這樣,隻不過他的程度比那些人實在輕了太多。


    隻有經曆過瀕死一般的幹渴和饑餓的人,才知道水和糧食是多麽可貴。


    他不說,因為那段經曆不管對他還是對霍湘震都是噩夢。至今他每天醒來的時候,都會發現霍湘震的手是攬在他的腰上的。他知道是為什麽,霍湘震隻是怕他丟了。但他一樣不說,如果這樣會讓霍湘震有安全感,他為什麽要讓霍湘震改了這個習慣?


    也就是失去過的人,才會明白擁有的可貴。蒼天對霍湘震委實不錯,讓他在失去之後,還能屢屢失而複得。


    霍湘震已經想明白了樓轅所謂“好習慣”的原因,便也不再多說,隻是默默跟著他,慢慢到了副使司門前。


    門前,筆直肅立的老人,身姿似是一支根骨奇硬的筆。陽光已經鋪陳了大地,樓轅看著陸放翁的身姿,突然就想起了《筆賦》裏麵的兩句——圖和正直,規矩之極也。玄首黃管,天地之色也。


    隻是陸放翁此時身著便服,並非銀青的節度使官服。而且他站在副使司門前,旁邊就是身著捕頭官服的卡文和整齊穿著節度判官公服的甘草。


    這是什麽意思?陸放翁身旁為何沒有其他人?


    樓轅滿腹疑惑的同時,陸放翁也看見了他。樓轅急急往前快趕了兩步:


    “陸大人。”


    陸放翁卻擺擺手:“噯!以後就不要叫我什麽‘陸大人’了,小老兒已經致仕了。”


    “啊?——”饒是樓轅向來冷靜,此時也是一愣。旋即他也想起,陸放翁如今已經快七十了。


    一個近七十的老人,也的確該頤養天年,而非在一個山高水惡的地方做一個沒有什麽出頭之日的節度使。


    樓轅接受的很淡然,便也隻是微微笑著,頷首:“那……陸老。不知陸老何時啟程回鄉?小樓想在雲驄樓為陸老踐行。”


    既然不叫陸放翁為陸大人,那麽他也不以官銜自稱,以後生身份就是最好。


    陸放翁依然帶著有些像樓止至的那種深沉微笑:“不必,這就要走了,我是刻意在今天才說的。我向朝廷奏請的節度使繼任之事,已經批複,所以我也就放心了。”說著,他笑得意味深長——“這個繼任之人,小樓也認識,不妨猜猜是誰?”


    樓轅微怔,繼而是笑了起來:“陸老你還是直說吧,就是隻算新京,我知道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若說熟識的,誰家的公子王孫我也都有點交遊……”


    陸放翁繼續笑,撫須而笑:“這個人不僅一表人才,而且天資絕佳,更是師出名門,家世顯赫。而且是腹有詩書萬卷,胸懷文韜武略。”


    樓轅這就愣了:“陸老對此人有這樣高的評價?莫非是……大理寺卿楚風香?人稱楚家公子過,清風亦帶香——”


    “非也非也!”


    樓轅一愣,怎麽他覺得趙宋京裏最為出眾的世家子弟都不是?樓轅索性有點放棄了,直接搬出他大哥:“那難道是陸老直接把我大哥請來了?”


    陸放翁擺擺手,笑了起來:“小樓對自己這麽沒自信麽?小老兒說的就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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