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直在“路客"創意廣告大賽的獲獎名單頒布前一天參加了言楷項目團隊的會議,這次的比賽很受媒體和網友好評,當然至關重要的是達成了吸引更多廣告商關注的目標。


    於直親自主持項目會議,多個項目成員建議可以將這個比賽辦成常年賽製。於直表示同意,言楷卻一直有些瑞惴不安的樣子。


    會後,言楷一路跟著他到了他的辦公室。


    於直睨他-眼,言楷感覺氣氛不對,戰戰競競道:“直哥,我聽說‘清淨的慧眼’最近和‘優視’在聊合作。‘優視’他們對我們的創意廣告大賽一直關注得緊,‘清淨的慧眼,廣告片是連續劇,形製很新鮮,’優視‘倒是真有點興趣的樣子。”


    令言楷沒有想到的是,於直竟然說:“我知道。”


    言楷反倒失了把握:“那……這個? ”


    於直指示道:“叫你的團隊準備把第二季比賽提前到第一季結束後半個月開始,最近很多品牌都在找我聊,他們對第一期的效果很認可,尤其是兩個新品牌的轉化率都很好。你們幹活要趁熱打鐵。”


    言楷以為自己聽錯了:“這……直哥,這不太符合營銷的規律啊……”


    於直沒有讓言楷講完,又下了―道指示:“和第—期前五名品牌再聊一次,讓他們那新作品繼續參賽。”他想了想,又提醒,“這個活動我們投入資源很大,你和法務部聊一下,出個獨播協議,趁著第二季啟動,把這波我們捧紅的廣告商都穩在我們站內。”


    言楷得令:“不會便宜了咱們的對家的。”他也終於明白過來,翻出“清淨的慧眼”的報名表,決定先同上麵登記的聯係人裴小姐聯係一下裴霈向高潔匯報“路客”創意廣告大賽第二季在半個月後就要開賽時,高潔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問:“他們第二季比賽這麽快就開始? ”


    裴霈說:“我也覺得很奇怪,但是也許他們感覺比賽反響不錯,想要趁熱打鐵呢?”她想了想和言楷溝通的一些重點,又同高潔說,“他們說這次比賽期間希望和品牌方簽已完成作品的一年獨播協議,我們報名時填了一共三集,所以在獨播協議內,—年內不能在其他平台投放。”


    “這樣”高潔想了想,“我們還是交報名表給他仰們吧。”


    也是情勢所逼,高潔才會做出這個選擇。同“優視”的洽談雖然融洽,但也並不是一帆風順,也實在是這些時日內地的視頻網站發展勢頭愈加猛烈,幾家巨頭已然成為新一代的網絡流量霸主,隨之水漲船高的便是他們的廣告報價。


    “優視”的業務負責人雖然對高潔團隊的作品很有興趣,但也開誠布公講道:“我們網站暫時沒有任何這方麵的活動,所以貴公司也需要出點推廣費,我才好上報做個比較好的營銷方案。”


    高潔計算了自己能夠承擔的推廣預算後,報給這位業務負責人,對方根據網站的刊例價折扣一算,隻夠承擔一個月的宣傳期而已。這時“路客”再推出完全免費的比賽,對她的吸引力實在不可小覷,尤其可以解決她創業初期資金鏈緊張的燃眉之急,且第一輪大賽後,“清淨的慧眼”知名度已經打開,網店有了穩定的收益,也正急需更持續的推廣。


    最終還是沾了於直的光,高潔苦笑,在裴霈交來的報名表上簽了字。


    在裴霈之後向她匯報工作的是岑麗霞,她剛剛自揚州的李師傅處將定製的產品拿了回來,但是回到工作室後,她先遞上了印刷好的產品冊。


    高潔是頭一回印刷自己的產品冊,很是虔誠地接過來。產品冊中的產品圖片都是由司澄親自拍攝,是她在休養期間斷斷續續設計完成的,選了高檔的高階印畫紙印刷,通本冊子高雅精美。


    高潔翻開第一頁,就是那件售給羅太太的“浪潮上的小帆船”,乘風破浪,再度起航,對她個人的意義是最大的。在第二頁,便是那件在美國獲獎的“背後的秘密”。說亦奇怪,去年聖誕後,美國賽方劃了一筆款項到高潔的戶頭,通知她,她的參賽作品已經順利拍賣。高潔回郵谘詢買家信息,對方回複說,買家方要求信息保密,這是她第二件不知買家的作品。在第三頁就是她第一件不知買家的作品——那件在故鄉台灣展出的“守護者羽毛”。第四頁是另一件在台灣展出的作品“野性的呼喚”,她想起自這件作品而起,她為於直製作過一件獵犬吊墜。


    一念既起,心頭一牽,她不願掛念,合上產品冊,對岑麗霞說:“這周末你和我一起去參加壽宴。”


    岑麗霞隻是惶惑地望著她,慢慢將另一盒重要的產品搬出來打開。


    見到玉牌成品的高潔不禁先是輕歎,李老師傅承自子岡一派的雕工果真不凡,將文徵明的《漪蘭竹石圖》表現得淋滴盡致,不失大師原本的筆墨情趣。高潔直愛不釋手,可是也發現了問題。


    岑麗霞囁嚅著開了口 :“jocelyn,對不起對不起,我上車的時摔了一下,把最後一塊裂了。”


    高潔執起最後一塊玉牌,玉牌的畫麵是以蘭花收尾,牌麵中間有一條細細的開裂紋路。


    岑麗霞惶恐地問:“怎麽辦? ”


    高潔說:“周末宴會的地點好像是在外高橋的杜月笙公館吧?有點遠,你去借輛車,你好像有駕照吧?到時候當我的司機。”她拍拍驚慌失措的岑麗霞的手,:“其他辦法我來想。”


    千辛萬苦保住“清淨的禁眼”,又千辛萬苦保住小球球,高潔想,她已經很能想辦法,也會有辦法。把牌麵反複撫摸後,辦法終於想出來。


    高潔先給羅太太撥了個電話:“我能不能給壽宴加個助興的節目?不過就是要麻頊您幫一個忙。”


    羅太太問:“能給我的禮物加分? ”


    高潔說:“是的。”


    羅太太說:“好。”


    於直同馮博一起走入老導演雷崗的壽宴宴會場時,就聽到行雲流水般的古箏曲,大廳正前方的投影幕上正在播放一雙蒼老有力的手正在用鋼塑刀雕刻玉牌麵。


    那雙手蒼老但有力,下刀動作行雲流水,有一種蒼俊的美感。這雙手這一刻正是在給玉牌麵上一條細長婉約的蘭葉收尾。


    馮博感歎:“雷老還是這麽有雅興,壽宴上居然準備了這台出色的現場表演。”


    投影幕前的賓客們嘖噴稱歎老匠人工藝出色,於直與馮博亦湊在人群裏觀看一陣,有主人家親屬出來招呼他們,於是閑聊幾句,接著亦有相熟的女明星過來招呼,其中有兩位手段老練的,一左一右,輕輕巧巧地就搶了於直、馮博女伴的位置。


    這都是交際上駕輕就熟的場麵,於直並不在意,隻是不時轉頭往投影幕上看去。


    那玉麵上的設計實在眼熟。


    然後他就看到了高潔。高潔素淨著麵孔,但是精心地修飾過自己,得體的藏青色改良漢服長袍配著胸前圈成兩圈長長地垂到胸下的玉珠項鏈,端莊的盤發上簪著一支綴玉的步搖。步搖的玉墜在明晃晃的燈光下搖曳在她的麵孔旁,她的笑容搖曳在他的眼睛裏。在一屋子衣香鬢影、身姿曼妙、長裙曳地的女士中間,她太顯眼了,至少在他眼裏是這樣。


    她在同別人握手,發出名片,閑聊幾句,又同另一個人握手,再發出名片,又閑聊幾句。她對著陌生的人笑得謙虛而誠懇、禮貌而客氣,一直到她跟著她身邊的介紹人一齊轉身,麵向他走過來。


    於直看到高潔含笑的臉在見到他那一刻,笑容凝固了一陣子,也就這一陣子,她已經隨著別人走到了他跟前,笑容又展開來。還是謙虛而誠懇、禮貌而客套,和先前的笑容沒有絲毫差別。


    那位一直帶著高潔的介紹人他正巧認得,是男演員羅風的太太。看起來,她是高潔在今晚的社交推薦人。果然,羅太太主動向他們招呼道:“於總,馮老師,你們都是大忙人啊,難得能遇上。”


    高潔跟著羅太太的招呼,把模板化的客套笑容又展開了些,對著於直身邊的其他人,包括他身邊那位妖嬈的女伴,客客氣氣地點了點頭。待他就像個陌生入。


    於直的牙關緊了緊。


    羅太太正式介紹高潔:“我今天帶了—位珠寶設計師朋友給你們認識。上麵老匠人表演的雕刻作品就是她設計的,雷老相當喜歡。怎麽樣?將來你們拍電影可能用得到哦。”她一拍前額,“我倒是忘了,高潔工作室的廣告片好像在你們網站上點擊不錯。”


    高潔上前一步,恭敬頷首,翻出名片,一張先遞給了馮博,將第二張遞給於直時說:“是的,多謝於總的網站給了我們很好的展示機會。”


    於直接過名片時,手指觸到她的手指,冰涼而微微顫抖。她的目光低垂, 他順著她低垂的雙目看到了她的腹部,他們的孩子好像又長大了些,讓她無法掩飾孕婦的身份。可她在他麵前卻微微弓著身體,就似在掩飾,讓他估量不準他們的孩子到底長了多少。


    她的確是在掩飾,不敢直視他,可是她敢熟練地說出不相識的謊言。她的確是不敢直視他,但又在將名片遞給他身邊的女伴時,抬起頭來朝對方禮貌一笑。這一笑並不是掩飾,她笑得很友好,甚至還點點頭。她發髻上的步搖玉墜跟著搖起來,晃得他眼睛疼。


    她永遠可以自如地在兩麵狀態裏切換。於直咬牙切齒,說道:“高小姐很會抓住宣傳機會,非常時期都這麽努力。”


    髙潔心平氣和帶著微笑這樣答:“我們是新品牌,很感謝大家的扶持。”


    羅太太也許認為於直興趣不大,打著圓場:“現代女性創業雖然不容易,可也不輸你們男人。”她托起高潔的手,“剛才時尚頻道的金菁說想看看你的產品手冊。”


    她們告辭離去,於直遠遠聽到羅太太在問:“於總說得對,你太拚了。你現在今天來接你嗎?”


    高潔答:“不,他很忙,我助手會送我回去。”


    於直的手不禁摸緊成拳,望著她她們融入客廳另一隊人群裏。身邊的馮博提醒:“我們得去和雷老打個招呼。”


    於直轉頭對身邊不請自來的女伴說:“失陪了。”


    女伴佯裝未站穩,搭著他的肩膀,沒有放開,似嗔非嗔地看著他。於直視線越過她,看到身後十米處,又套著那副笑容模版同人講話的高潔,在他眼裏客氣太甚,對別人太過於討好。他下手用了點力道,拔開女伴纏在自己身上的手。


    同最後一隊人交際完畢,髙潔大大鬆口氣。


    於直在背後,猶如芒刺在背,使得她剛才同別人講話都不能講利索。那位由羅太太介紹認識的叫金箐的編導在獲悉她的品牌和她的背景後,相邀她參加電視台的一個專訪節目。但是環境太嘈雜,也可能是她太緊張,她對金編導介紹的那欄節目的情況沒有聽得很清楚,而金編導又碰上了別的熟人,隻得另約時間同她詳談。


    她有些辜負別人好意的歉意。這都是由於她的緊張,之前還是好好的,一直到於直進來。她不曾料到會在這裏遇到於直。好在,她又望一眼大廳裏頭攢動的人頭,於直已經不在其中。好在,她想了想,剛才和他相處的方式是做得對的。


    高潔扶了扶腰,站立許久,不免疲倦。她又摸了摸肚子,她和於直,以 用這樣熟悉的陌生人的方式相處了,於他好,於她也好。想一想,她就踏實起來。


    高潔轉而看向投影幕,李老師傅已經雕刻完畢,正拿著補好的殘缺品向賓客展示,賓客們紛紛鼓掌,為他精湛的技藝喝彩。


    也虧得李老師傅這一手好技藝。


    高潔自布菲台上拿了一些車厘子和草莓,又夾了一塊蛋糕,尋了一處最不顯眼的角落坐下。


    她也是急中生智,看到玉牌中間的裂痕後,取得羅太太的同意,租借了投影設備,再給李老師傅撥去電話,將原因一講,也將主意一講。她想出來的主意是請李老師傅到壽宴上表演高超的雕刻技藝,借著賀壽表演的由頭現場將那條裂縫補完。


    李老師傅沉吟好半響。


    她說:“李師傅,我很難開這個要您幫忙的口,這是我的疏忽。我隻能想到請您來補刻遮瑕的主意,設計我調整好了。”


    李老師傅問她:“現在幾個月啦? ”


    高潔一怔,隨即明白對方所問何事:“快滿五個月了。”


    “挺著大肚子還費這個心,你這個補刻的設計做得巧妙,真不容易。”


    高潔存心歎道:“賺奶粉錢是不容易的。”


    李老師傅說:“我就走一趟吧。但是我有一個條件,我要多帶一個人,你要幫我安排好。”


    高潔想到這一茬,又舉目四望,看到了跟著岑麗霞在另一角吃東西的李平安。


    李老師傅的獨生子李平安年過四十,隻有四歲兒童的智力。這就是李老師傅理解高潔的原因,也是他提出的條件。


    高潔想要招手讓岑麗霞和李平安過來,但是一個不速之客打斷了她的動作。


    原來穆子昀男童氣的麵孔蒼老起來先是從眼睛開始,眼神光彩仍是奕奕的,但是眼下用粉底都遮不住的下垂的眼袋出賣了她的年齡和她的狀態。


    高潔惻然地喚了一聲:“表姨。”


    穆子昀先是用怪異的目光望著她的肚子好一會兒,說:“他們家竟然沒有一個人告訴我你懷孕了。”她問她,“是於直的?幾個月了? ”


    高潔用手遮住肚子:“您……還好嗎? ”


    穆子均坐到高潔對麵:“不太好。”她又問她:“你又和於直在一起了?”


    高潔如實否認:“沒有。”


    穆子昀一副意料之中的釋然:“於直是那種人。於家人的心狠起來都是這樣。”她再問她,“你不回台灣? ”


    高潔說:“我現在這個狀態,沒有辦法回去。”


    穆子昀的臉上浮起同她的目光一樣怪異的笑容:“是啊,你的事業也在這裏,原來今天弄出這台雕刻表演的是你。想當初還是我用事業把你誆來的。”


    高潔隻是笑。


    “潔潔,你不怪我?,‘穆子昀的笑容淡下去。


    高潔搖頭:“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人無尤。”


    “從此以後,和我劃清界限了?懷孕了也不告訴我,留下來也不告訴我,以後孩子生下來應該也不會告訴我,是吧? ”穆子昀又望牢高潔的肚子。


    高潔用兩隻手攏肚子:“表姨——”


    穆子昀擺擺手:“算了算了,本來你就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是我把你拉進來窮摻和,你心裏不怪我,那是不可能的。”


    高潔隻得用沉默來承認,這是她不情願去否認的事實,尤其是麵對穆子昀她心底那殘存的意難平,關乎自己,關乎於直,也關乎穆子昀,錯綜的恩怨,難以敘述的怨情,無法清償的三角債,都讓她一直不想去麵對穆子昀,特別是現在,越來越不想。


    她腹中的孩子好像翻了個身,提醒著她需要補充些能量撫慰孩子的躁動和自己的不安。她說:“表姨,我那邊還有熟人。”她朝領著李平安的岑麗霞招手。


    穆子昀了然一笑,立起身來:“潔潔,我打攪到你了,你又不好意說,隻能用這種辦法來打發我,是不是?”


    高潔的臉白了一白。


    穆子昀臨走前又說:“我在愛丁堡的時候就打攪到你了,不是嗎?那時候你也是這副表情。那時候我就是你現在這個樣子。”她最後又看一眼高潔的肚子,“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反正都是不被孩祥爸期待的,都一樣可憐。”


    高潔的臉又白了一白:“表姨,保重。”


    穆子昀轉過身去:“你也是。


    岑麗霞領著李平安走到高潔身邊,頗為難道:“我想去一趟洗手間。”


    高潔說:“你去吧,這會兒我來照顧他。”她起身拉開身邊的椅子,“平安坐。”


    人高馬大的李平安乖乖坐下,手裏拿著一塊吃了一半的蛋糕晃過來晃過去,問高潔:“姐姐你知道今天是什麽節日呀? ”


    這個問題高潔在認識李平安起就回答了無數遍:“不知道呀,平安知道是什麽節日嗎? ”


    李平安特別得意:“元宵節!”


    高潔讚他:“平安真聰明。”


    李平安又問:“元宵節要和爹爹過,。姐姐要和誰一起過?”


    高潔挺了挺腰,用手撫摸著肚子:“和我們家球球一起過。”


    李平安好奇地瞅著高潔的肚子,羞怯地伸出手來:“我可以摸摸球球嗎?”


    高潔還沒有回答,李平安的手也隻伸了一半,就聽到他們身後響起一道嚴厲的聲音:“你在幹什麽?”


    不知何時又出現的於直居高臨下、淩厲地瞪著李平安,瞪得他立刻縮自己的手,把姆指塞進口中,滿臉委屈,泫然欲泣。


    高潔趕緊說:“於直你不要這樣,你嚇到他了。”她伸出手拍拍李平安的肩膀,“沒有事了,沒關係的。”


    於直的麵色不太好,不過他倒是看出了李平安的不對勁,嗤笑:“原來是個傻子。”


    高潔驟然變色:“於直你說什麽?”


    李平安霍地站起,他個頭很高,竟然還比於直高一點,他踩起腳來:“我不是傻子,我不是傻子。你不是好人!你不是好人! ”


    於直從未遇見過這樣的意外,麵對粹不及防的變故一時倒是愣住。


    李平安成年人的嗓子孩子似的哭聲震天,引來好些人側目。情急的高潔也跟著李平安站起來,一邊拍著平安的背,一邊哄著:“平安,不哭,你不是傻子。聰明的平安知道元宵節,怎麽可以哭呢?平安最聰明了。你答應過爹爹什麽?不要在這裏哭,這裏好多人,你會給爹爹添麻煩的。”


    高潔是真有兩手辦法,兩句溫婉真摯的勸慰下去,李平安立時被哄住,止住了大聲吵嚷,抽泣著指著於直,尋求高潔的認同:“他不是好人。”


    高潔看一眼於直,轉過來繼續哄李平安:“是的,他不好人。”


    如她所意料,愣住的於直真是氣到了,隻冷冷瞪著她:“我不好人?”


    高潔轉過來低聲央求他:“請你走吧,不要再給我添麻煩了。求你了。”


    幹直不由得冷笑:“哦?我添什麽麻煩了? ”


    於直冷冰冰的目光,讓高潔仿佛回到了夜宴那一晚,好像又被那淩厲的光亮剖心劈肺。她一直知道,當她麵對他時,就躲不開那時狼狽的自己,和自己狼狽的內心。這也許是一生的債。


    高潔也情急了,對於直說:“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們給這裏添麻煩了。他不過是因為一場意外而出現在找了的人,打攪到了這個世界,也是他不想的,但是他很快會離開的,不會麻煩到任何人。請你不要見怪,他有他的世界和他的生活,隻要放他回到原來的生活,就不會發生任何意外。”她講話時是驚慌的,發髻上的步搖玉墜仿佛搖搖欲墜,於直發現自己又咬緊了牙關。


    每一次見麵,她都在身體力行地告訴他,她堅決撇淸的決心,劃清界限的決絕。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招來了她的助手,讓她的助手把這個五大三粗的‘孩子’哄出去,然後她拿起她的包,向他躬了躬身,躲著他的注視,仿佛他是洪水猛獸。她說:“我們走了,晚安。”


    於直這一刻存心賭氣,擋在她麵前,她倉皇地讓了讓,繞開了他。聞聲趕來的馮博問:“怎麽了? ”於直未答,眼睜睜看著高潔門出去那刻,他對馮博說:“我先走了。”


    他走出大門,看到高潔在路口將那個弱智兒交到一位老者身邊,送他們了一亞迪商務車,接著她鑽進了跟在商務車後頭的另一輛紅色比亞迪三廂。


    於直快步走進停車場,很快將車開出來,在路口時遇到紅燈,二十秒的時間就讓他憑借服兵役時學習的技巧判斷準了方向。這是他第二次用這個技巧跟蹤高潔。他的車性能好過比亞迪太多,紅燈一過一踩油門,不過五分鍾,就跟上紅色比亞迪,一路緩緩上了高架。


    高架上兩邊一杆一杆的路燈枯連出迷亂的光線,紅色的小車就像帶著蠱惑人心的甲蟲,牽著昏頭的人沿著迷亂的光線一路走。


    他又做出了這個不由自己的行動,這也是第二次。前方擁堵的指示牌上一串紅光閃爍,於直一下清醒過來。


    他有隱隱的憤怒和一點點失措,於是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對那頭莫北說“”出來喝一杯? “那邊傳來莫北兒子響亮的聲音:“爸爸爸爸,媽媽又抽筋了!”莫北還有回答,於直就趕快說:“哦,我忘了你老婆快生了。你忙去吧! ”


    他掛上電話,耳邊仍線繞著剛才人耳的兒童的聲音,那是他好朋友生命的延續,他最親近的血脈。他不期然地就想起他曾經親手接生到這個世界的一條小小生命,親手感受到生命的脈動在自己懷中跳躍,那時他被前所來有地震撼了。現在想起來,他的心仍舊會因此激動,也混亂著,混亂中,他的車就跟著紅色比亞迪沿著高架下坡,駛入了熟悉的街道。


    當紅色比亞迪停務那棟熟悉的公寓大樓前,那個人從裏頭走出來後,於直的車就停在街道對麵。他等高潔走入大樓,才一手開下車窗,一手習慣性翻開手套箱找煙,不過,沒有。


    他又想起他戒煙許久。他來這裏幹什麽呢?於直在想。他剛才是為何發火?他又在想。這簡直成了他現在所有情緒起伏的常態。夜宴之後,他一直逼迫自己回歸原本的軌道,屢屢以為成功,最後總是因為高潔的出現而宣告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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