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止把酒杯遞過去:“術業有專攻,劉董,謝您好意。”


    劉先達走了以後,坐在藍寧身邊的王鳳卻低聲同關止說:“你二哥講,人家是想高薪聘你去當營銷副總,好過你跟那個嶽平川開個皮包公司胡混。你爺爺老說你開的那個公司沒什麽實體生意,就靠磨嘴皮子騙錢,真是!”


    說完還不滿地瞟了藍寧一眼。


    藍寧很無辜,也很無奈。有那麽點障礙,總歸去不掉。


    幸好有人拉她去閑聊,藍寧才對關止發牢騷:“我就知道你媽又賴我頭上。”


    關止嚼著花生米,眼風帶笑,斜斜掃她,又不是真生氣的樣子,叱她:“小氣鬼。”


    台上司儀開始組織拍賣程序,一件一件展示拍賣品。民間名家精工細作的工藝品,各種地方特色被糅台在此處,東南西北,全部是中華大地的中國風。


    司儀一件件介紹,每件都有各自的曆史典故,在座各位更像是受了一場民族藝術的熏陶。這場完美解說背後的準備工作不可謂不足。


    司儀還宣布,所得善款將全數捐獻給災區的希望小學。


    中國製造的產品為中國人購買,最後用於中國最需要的地方,那是再好也沒有了。


    富貴的觀眾捐贈踴躍,謝東順拔了一個頭籌,將第一件拍品拍下,啟動而後的人們踴躍購買。


    間中還有小節目,是王鳳費心準備好的。


    舞台上已經按她的指揮擺好了家什,林秀等幾位初出茅廬的皮影戲演員也準備好了。皮影戲就要開場,將會承接一個特別的賀壽環節。


    關家自然是這個環節當仁不讓的主角,因而藍寧也緊張,她也偷偷溜去了後台,看到預備操作的林秀給自己打了個v字手勢,心內放寬。


    一個浪蕩才子泛舟豔遇開場,愛情就這樣開始,不分貴賤,不畏權勢,也沒有時間限製。


    藍寧安心了,她想,這個演出會很特別。


    但更後頭竟然有人在鏗鏘的伴奏下頭交談。


    她聽到王鳳的聲音意外認真又堅持。


    她在對一個人說:“慶國,我想過了,我們這麽過著也沒意思,離婚吧!”


    前頭的戲台子上才子佳人初相遇,然後才子為了佳人摔碎所有的藝術品。


    藍寧聽到關慶國的聲音遲疑著,講:“你——到底想什麽呢?開什麽玩笑?”


    王鳳講:“關止已經結婚了,我也沒什麽心願,下半輩子有了靠,我們倆就不必混賴著過日子了。”


    藍寧對自己歎息了一聲,偷偷又退開了去,坐回了原位,正見關止往父親坐的空位方向轉頭過來。


    他沒什麽特別的表情,又專注看起皮影戲來。


    他的前頭是關山同邵雪甌,兩位老人也看得正入迷,尤其是邵雪甌,眼波流動,隱隱然帶些許感觸。她的眼望住台上的皮影戲,而關山的眼望住她。


    藍寧呆怔片刻,就有了極大的感觸。


    台上才子佳人,終於成全了連理,大學生們幼嫩的表演因為純真,因為質樸,贏得滿堂掌聲。


    邵雪甌掏出了手絹,印了一印眼角。


    她被感動了。


    這是王鳳辛苦所得,也是關山心之所係。這麽勞師動眾,來這麽多人,費這麽大場麵,也許成全的不僅僅是場麵上那些人等的需要,還有這一段陳年的公案。


    這還不是壓軸的。


    皮影戲幕落,一場好緣分在折子戲裏圓滿,林秀滿頭汗,朝著藍寧比了一個v手勢,藍寧讚許微笑,也向林秀身邊的張星宇使眼色鼓勵。他們出色表演結束了,她很滿意。


    是一個終結,也是一個開始。


    司儀風度翩翩地走上台前,全場燈瞎,一束追光燈打到他的身上,他含笑指揮後台開始放映一部紀錄片。


    這是八十年代拍的紀錄片,記錄紫砂壺的手工作坊,最簡陋的器具,製作出最精美的藝術品,享譽全國,乃至世界。


    司儀說:“1930年,宜興紫砂茶壺在比利時列日世博會上獲得銀牌獎,中國製造震驚世界。”


    屏幕上開始出現一張紫砂壺的圖片,泥色純正,骨髂勻亭,通身的海水波浪紋,壺底擺出龍尾成壺柄,龍身隱於滔滔海水間,壺蓋是祥雲。壺蓋內鈐陽文楷書“大亨”瓜子形印。


    如此傲岸而且高貴的藝術品影像,讓在座所有人眼前一亮,很有點被震懾的感覺。在座也有行家,言語之間,透露出藝術品身價,更加有人嘖嘖輕歎起來。


    藍寧用手捂住胸口,莫名激蕩,莫名興奮。她回頭,偷偷覷邵雪甌,她同她有同樣的動作。


    司儀將屏幕停在藝術品正麵展示的那一幕,拍了三下手。


    一位身著唐裝的英俊侍者手捧銀盤走出來,聚光燈打在銀盤上,銀盤上蓋著紅蓋頭,在聚光燈下被揭開。


    實實在在聞名不如見麵,這隻久經滄桑,見證曆史,顛沛流離的紫砂茶壺,靜靜臥在銀盤上,仿佛看盡世態的老者,最終用從容的姿勢,麵對人間百態。


    泥色、骨骼、紋絡,無一不彰顯著名家的超絕技藝。尤其波濤之間的潛伏龍身,像鼓舞了憧憬和希望,在世間笑傲,並且還將一往無前。


    底下的觀眾開始騷動,不明所以,因此更增期待。


    司儀介紹:“這隻‘混蒙頓開’為清代製壺名家邵大事後期作品,解放前流落日本,由日本友人山田武治的叔祖父收藏。今年是世博年,為了表達中日兩國人民的友好之情,山田武治先生親自飛來中國,將這份流落已久的藝術品——完璧歸趙。”


    觀眾竊竊私語,不知道這唱的是哪一出。


    宴席之間,有位西裝革履,雙鬢微斑的老人站起來,向人群恭敬鞠了一躬,然後走到侍者麵前,捧過銀盤,轉一個身,正是麵對了邵雪甌的那個方向。


    司儀莊嚴而認真地宣布:“下麵,有請‘混蒙頓開’收藏者的後人——邵雪甌女士!”


    邵雪甌很茫茫然地站了起來,呆若木雞,她不明白怎麽會有這麽一個急轉直下的結果,將她一貫的泰然自若全部打亂。


    關家所有的人,都驚異,麵色不定,有疑惑有不解有莫名。


    隻有關止適時走到她的麵前來,對她講:“奶奶,我陪你上台把東西拿回來。”


    藍寧走到關止身邊,給他一個疑問的眼色,他沒複她。


    這個轉變也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但她意識到這也許同關山有關係。


    在座所有的人裏,隻有他有這個心力,以及這個能力,為邵雪甌做這麽一件原先看起來如此難辦的事情。


    隻是,他哪裏來的千把萬,將這隻國寶買下?


    藍寧又偷偷看一眼關山。


    其實邵雪甌也看著關山。


    關山把胳膊擱在桌麵上頭,神態板正的,又有些不太在乎。老人讓她看不出他在想什麽,一如往常。


    日本友人山田武治向司儀表示有話要說,於是話筒到了他的手裏,他會說生硬的中文,隻有簡單的兩句。


    “很榮幸能夠把中國的國寶送回家,恭請國寶主人。”


    他的態度誠懇而且卑恭,感染觀眾齊鼓掌,為他迎接國寶的主人。


    在如雷的掌聲中,藍寧幾乎是立刻就原諒了她原先心裏無法原諒的一切,包括嚴宥然的報導,以及那一個讓她不情願沾惹的展覽。


    關山輕輕推了一把邵雪甌,笑著催促她:“快去吧!”


    邵雪甌百感交集地點點頭,跟著關止走到台上,從山田武治手裏頭接過這份尊責的生日禮物。司儀將話筒放到了她的麵前,她還看到台下小輩們把準備好的生曰蛋糕揭開了蓋子,藍寧同王鳳預備點燃蠟燭。


    邵雪甌的眼有些濕潤,她捧著沉重的國寶,想要開口講話,然而開口的卻是一聲驚呼:“老關!”


    二十一


    關山在慈善晚宴上頭昏倒了,有救護車迅速抵達,送往二軍大的附屬醫院,關家相熟的主任醫生通知——關山的腸癌已是晚期。


    關家一下兵荒馬亂了,不是因為老人病重難以援手,而是因為根本就沒有小輩知道老人得了癌症。尤其主任醫生凝重地講:“希望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邵雪甌站在最前麵,聽完這一句話,轉過身來對眾人講:“你們都回去吧,陪夜的事情會有妥善的安排,大家不要耽誤工作。”


    各家長輩自當各有表現,盡孝盡力,都分屬應當。輪到關止同藍寧這一對最小的,反倒無事。


    王鳳讓他們先回去,關止往關山病房門前站了一陣,伯父輩們還是陪著邵雪甌在病房內的外廳聽著醫生的告誡。


    關冕過來喚關止離去,關止搖搖頭。


    關冕講:“老大已經走了,這裏有爸媽他們,我們白天再來。”


    關止突然問關冕:“爺爺什麽時候得病的?他怎麽什麽都不說?”


    關冕臉有悲傷之色,拍一拍關止肩膀:“咱們家老爺子你還不了解?根本不是個願意示弱的人,剛才大夫講了,他老早就來看過毛病,可他竟然沒說——”


    關冕突然哽咽了,一個大男人,捶了關止兩下肩膀,被關止握住手。


    “咱小時候,他揍起人來那麽有力氣。”


    藍寧別一個頭,這裏的走廊十分安靜,是能夠欣賞窗外美好月色的環境,可她的心,七上八下,讓她無法欣賞出這月色是否美好。


    她隻是靜靜立在一旁,由關止兄弟兩人互相傾泄悲傷。


    隔了一會兒,藍寧問護士要了一次性杯子倒了兩杯水,遞給他們兄弟倆,可是關止手下一滑,杯子跌落到地上,水流到病房門前的地毯上頭,濕痕恰似淚痕。


    關止皺著眉頭,眼睛忽而紅了,對她講一聲:“對不起。”


    藍寧彎腰撿起了杯子,對他們兄弟倆說:“我們先回去吧!”又渴盼問一聲,“好嗎?”


    這一夜藍寧根本沒有睡著,她勸說關止兄弟倆回家,回家以後關止格外沉默,似有滿腹心事,就是沒有同她講話。


    她也不知道該怎樣講話,當關止不再嬉皮笑臉,藍寧忽而恐慌。


    這恐慌是猝然的,就像關山的病,排山倒海壓過來,原本該是期盼的圓滿的心一下被壓垮。


    藍寧洗臉的時候,對著鏡子裏自己不甚精神麵孔發呆。


    關止此刻一個人在他的房間裏,他房間裏沒亮燈,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藍寧把臉洗完以後,走進了關止的房間,黑暗裏,關止似乎在床上翻了一個身。她向前走了兩步,又遲疑了,她想,她在於什麽?


    她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麽。這才是最困難的問題。


    藍寧搖搖頭,退出了關止的房內,為他關好房門。


    其實裏頭的關止翻了一個身,將手臂枕在腦袋底下,望著藍寧輕手輕腳的模樣,寬慰地笑了—下。


    “時間維度”禮拜一上午的項目例會照常進行。


    信息部的頭頭將—份調研報告作了—個匯報,是關於全市菜市場產品分類的調研。這份調研藍寧並沒有公開,隻是和羅曼私下溝通以後,向信息部下達的指令。信息部用了兩周時間完成了這份報告。


    藍寧代表信息部,將調研目的明確重申。


    “這一次我們的對手都很強,他們在渠道策劃上一定各出奇謀,以祈奪魁,所以—一”藍寧頓了一頓,看向羅大年,他的表情是鼓勵她說下去的,她就繼續說下去,‘我們也應該有更具吸引力的方案。”


    羅曼為藍寧打開他們精心製作好的ppt,他們將方案言簡意賅地用圖形表達,方案重心並非建議“利華美潔”針對分銷商抑或終端客戶再做促銷,而是直接建議其在市民菜籃子生活密切相關的菜場建議點對點的銷售模式——建立調味品連鎖店。


    這個創意一提出來,根本不出藍寧所料,幾位企劃和銷售就炸開了鍋,不待她繼續講下去,他們便紛紛議論開來。


    “‘利華美潔’從來不做終端生意,他們怎麽可能接受這種模式?”


    “這形同要他們為此投資一大筆錢去開店,他們肯接受嗎?”


    “沒有一家4a會建議讓‘利華美潔’從事他們經驗範圍以外的業務吧?”


    藍寧沒有開口講話,她坐了下來,容這些同事討論了一個痛快。


    他們講的都很有一套道理,都是他們從事這一行多年的經驗,都不可以說有錯,而且都是站在公司的立場發表的見解。


    她能夠理解,也能體會。因為她的提案確實冒險。羅大年用手指敲著台麵,顯然也是在思索。


    羅曼在這個適當的時候,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議論的聲音稍停,藍寧定一個神,調整了一個神態,是神氣地,充滿了信心地,她繼續用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口吻笑著講:“當所有的競爭對手都把目光放在籃子裏的時候,我們看到籃子外麵,也許可以采到更好的蘑菇。”


    大家的表情不一,有好奇有思索有不解有不屑。


    羅大年也轉頭看向了藍寧他也有好奇和思索。他在整個過程中,一句話都沒有說,完全由藍寧控製。


    藍寧笑著又站起身,將原先的ppt關閉,又打開了一個excel表格。


    這是一間調味品連鎖店的盈虧平衡國,這張平衡圖下,是渠道建設的基本盈虧平衡國。


    所有人都噤聲了。


    因為兩張圖對比很明顯,成本孰優孰劣,盈利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藍寧的確是做足了功課,連羅大年都大出意外,他是真的好奇了,認真地聽藍寧接下去講。


    有比較自然就會有鑒別。新的業務有風險,但是成本利潤一對比,未必沒有吸引力。而我們的客戶,他們的目標很明確,擴大市場份額,增長利潤,至於用何種手段,則是取決於利潤的多寡。”


    她用了一個輕鬆的疑問語氣,“對不對?”


    羅大年突然開口問:“就理論上而言,沒錯。但是我們的計劃勝在創意,第一輪的竟標就提出這個概念,會不會讓4a們借鑒了去?”


    藍寧自信地笑了一笑。


    她對羅大年講:“羅總,在中國市場打拚這麽多年,外企最看不慣我們的就是低成本競爭,不是嗎?”


    羅大年哈哈笑起來,他摸摸自己的“地中海”:“國人戮戰商海,赤膊戰是最讓敵人害怕的。”


    藍寧忽而麵上一紅,發覺先前的那一句話雖然是大實話,但確實是不合時宜。


    羅曼補充講:“成本優勢以及方案優勢,是我們的兩翼。我相信這一次我們會有好成績。”


    羅大年隻是笑,笑容奠測,藍寧多了幾分鬧不明白的苦惱。她想她並不太了解羅大年。


    會後,羅大年把藍寧叫住。他突然對她講:“你真有時維的冒險精神。”


    口氣竟然暗含讚賞,藍寧是聽了出來的,便也謙虛了:“這一行不是做技術,拚的是軟實力,軟實力有時候也要看運氣。”


    羅大年含笑注視她:“藍寧,你就賭賭運氣,我去堵堵人家營銷總監。”


    藍寧又驚又喜地“哎呀”叫出聲,她又變回學生一般,問羅大年:“你覺得我的想法可行嗎?”


    羅大年講:“以前很多人不相信時維的想法,但事實證明,他很多地方做對了。他給謝東順做了跨出國門的策劃,也支持劉先達力排眾議接受國外融資,所以十年以後,這些企業都在行業內獨占鼇頭。”


    聽到羅大年說出這樣的話,藍寧的眼神黯了一黯。


    羅大年還在感歎:“十年了,足夠一個輪回的變化。”


    “也許變化並不算太好。”藍寧講。


    羅大年點頭。


    藍寧將電腦關上,拔出拷貝資料的u盤,輕輕放到羅大年的麵前。


    羅大年接了過來,很慎重地夾進了筆記本中。


    在這天下午的時候,藍寧先打了一個電話給關止。


    最近由於關山病情的惡化,讓關家人仰馬翻,三房的長輩輪番盡職照看,卻不約而同不令小輩幫手。


    王鳳對藍寧講:“你們照顧好自己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幫忙,爺爺這邊有人,你們有空過來看看就成了。”她在那之後就再沒提過離婚的事情,很是幫了關慶國一把。


    而關止最近常常去探病,一坐就是老半天,她不加班的時候也會跟著去。


    這天看來是不太可能加班了,所以藍寧想要打一個電話給關止,同他約個時間在醫院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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