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出價三千兩黃金——”他語調一轉,唇角勾起道:“我興許就答應了。”


    師父的這番話,再次讓我想起了春香樓裏的笙歌豔舞,以及那些男子對舞姬做的事。


    我漲紅了臉,向後退了一步,推開門跑了出去。


    自此以後,師父待我要比從前嚴格許多,他不大願意和我說話,常常是我叫他幾聲,他冷冷淡淡回一句。


    我用桃木刻了一把長劍,幾乎每日都在練習他教我的劍法,起初不大能上手,往後木劍折斷了幾把,卻也漸漸順當了起來。


    折斷的桃木沒有丟掉,被師父拿來拚了一把弓箭,穩穩掛在牆角,從來不曾用過。


    不過吃的東西……依舊像從前那樣……


    我都快忘記雞是什麽味道了。


    師父依舊是早出晚歸,有時夜裏也不回來,他在我們住的地方加封了嚴密的結界,甚至隱去了門口的台階。


    我一直記得春香樓主所說的話,她說我師父為了攢錢,正在給領主賣命。


    所以這一次連著幾天沒見到他的人影,我心裏漸漸有些發慌,在門口徘徊了幾步後,踏過門檻跳出了結界。


    時值星輝燦好的明月夜,長街燈火闌珊,夜歌笙涼,我停步在春香樓前,看著攢動的人群熙熙攘攘地在正門進出。


    春香樓的門前喧鬧若市,華蓋雲集,在那熙來攘往的人群裏,師父的身形依舊筆直而頎長,哪怕單看背影,也屬他最為出眾。


    我想起剛剛見到他的時候,飄飛的白雪蓋過了陰沉昏暗的天色,茫茫蒼廣的雪原中,我也是像現在這般,似是隻能看到他一個。


    隻是現在,他甫一踏過門檻,便有身段纖弱的美貌姑娘迎了過來。


    那姑娘也是十分敬業,穿著甚是風流清涼,嫣然而笑,俏媚含嬌,露了一半的胸脯挨著師父的手臂,纖纖柔荑磨蹭著他的背,柔若無骨地依偎在他懷裏……


    然後,她踮起腳尖,親昵地吻了他。


    紅紗覆迷眼,幽香情豔。


    師父自然而然地攬上她的腰,身形漸漸湮沒在春香樓的華幔燈影和歌舞韶光裏。


    一副身為熟客,長來捧場的樣子。


    晚風淺淺吹過,我靜靜站在長街的街口,抬起頭望著星芒璀璨的天空,仍是一片明暗交織的素淨空廣。


    心頭泛酸,又仿佛含了一顆澀苦的果子……


    我說不清那是什麽滋味。


    ☆、第4章 相思榭


    回家之後,我抱著被子在床上打滾,滾來滾去就是睡不著,一邊念著身在春香樓的師父,一邊想著依在他懷中的那個姑娘。


    他們兩個,會去做什麽。


    這個問題像是在我心中燒起一把無名火,熊熊烈烈,攪得我心緒不寧坐立難安。


    我披著衣服下了床,在案前挑起一盞燈,用炭筆在黃草紙上畫畫,卻見窗畔投下模糊的剪影,明滅綽約,搖曳著印在發黃的草紙上。


    窗外,站的是——師、師父?


    師父推門而入,左臂上有三道駭然見骨的刀傷,灼熱的血液泱泱流出,一滴一滴,灑在裂著縫的磚石地板上。


    他的手扶在桌沿,油燈一照,我才驚覺那血是紅黑色的,頓時慌了神站起來,失手打翻了燈盞,棉絮撚成的燈芯熄滅,落得一室幽黑昏暗,靜的令人膽寒。


    我心慌意亂地問道:“你是不是中毒了?”


    師父沒有回答我,他右手緊握長劍,沉了嗓音對我說:“莫收東西,直接和我走。”


    我點頭,立刻跟在他身後,既沒問要去哪裏,也沒問為什麽要走。


    此時此刻,我最記掛的隻是他臂上的傷口。


    夜空浮雲散,明月彷徨,風聲疏狂。


    我走出巷口的那一刻,就看到不遠處站了數十個虯髯壯漢。


    他們蒙麵帶刀,上身打著赤膊,心口處全都紋了凶惡的猛虎,烈烈殺氣澎湃滔天,似要將人就地絞滅。


    師父擋在我麵前,布了個結界將我罩住,他的長劍陡然出鞘,月下寒光如練,卷起怒風狂潮。


    路邊雜草拂動,鳥雀離巢驚啼。


    為首那人一頭短短的金發,眉眼間滿布凶狠之色,陰沉沉一笑後,臉上橫肉緊跟著顫巍巍一抖。


    他的目光掃過我,隨即臉色獰然地看著我師父,縱聲大笑道:“你一個窮困潦倒的流亡之徒,還在家裏藏了個花容月貌的美人?”


    言罷,他又伸手指著我,狂聲放浪地補了一句:“等兄弟們砍死那小子,就將這絕色美人從結界裏拖出來,好好享用一把!”


    那些壯漢齊齊呐喊,聲震雲霄,銳利的刀劍亮出,鋒口直指蒼穹。


    師父快如流電地閃身而去,左臂尚在淌血,手中長劍猛然一劈,劍氣落地猶如驚天雷火炸起,飛沙走石,鋪天蓋地。


    那批壯漢卻陡然將他圍住,形成牢不可破的圍剿之勢。


    金光乍現,他們胸口的猛虎紋身竟似活了一般,縱然一躍,跳脫而出,穩穩落地,虎嘯震天。


    刀光劍影縱橫交錯,撞出激烈的火光,師父身上又添了幾處新傷,他的血流的太多,將石板染得一片黑紅。


    老虎比人更可怕,利爪一掃敵得過眾人齊攻,看得我心驚肉跳,不想在結界裏多待一刻。


    “哈哈哈——”那個金發首領忽然嘲弄地大笑,在交纏惡鬥中,對著我師父大聲說道:“你小子算有種,膽敢封印一半靈力外出闖蕩,要麽是不要命,要麽是太拚命!”


    他這樣說著,臉上的笑容更顯猙獰,掌中冒出的金光四溢,“不管是哪一種,今天你注定要死在我手上!”


    我沒有心思去細想他的話,隻全神貫注地凝望師父,忽然注意到一隻異乎尋常的猛虎,它的腦門上金光熠熠,始終站在最邊角處——


    像是在掌控其他老虎。


    我心頭一動,跑出了結界。


    碎石飛濺,血稠夜濃,那些人猶在忘我地廝殺,他們雙目通紅,招招都是寧願同歸於盡的狠厲,隻顧著盡快取到師父的命,並不曾留意於我。


    我跑進小巷,繞進那個住了許多年的院子,取下了牆上懸掛的弓箭。


    我的禦風訣學的並不好,可眼下卻像是突然開了竅,淩風站在院牆之上,腳下踩著殘破的瓦片,將箭矢對準那隻奇怪的老虎……


    獵獵長風帶著那隻鋒利的流箭疾飛,勢如破竹般深深紮入那猛虎的頭顱。


    老虎伏地而死,所有猛虎跟著化作粉末,夜風一吹,但餘塵土飛揚。


    師父見狀,攻勢更猛,須臾已經解決四個敵手。


    “啊——賤人!!!”


    一聲驚喝劃破長空。


    那個長了一頭金毛的首領瞧見了我,憤恨到目眥欲裂,他決然放棄與師父的纏鬥,腳下一蹬,躍到半空,將掌中所握的長刀朝我狠狠擲了過來。


    我跳下高牆,拚命向前跑,隻是方才控風幾乎用光了力氣,現在腿軟的很,並不能跑多快。


    我回頭,駭然發現那把刀跟著轉了個彎,刀鋒暴怒地朝我砍來,寒光凜冽,眼看便要將我當場橫切。


    然而另一把雪白的劍卻倏忽豎了過來,驚起肅殺寒芒,驟然擋住了這把銳刀。


    我訝異抬頭,見那巷口的粗壯古樹上,坐了個一身白衣的陌生男子。


    他的容貌甚為清秀,白衣翩然若雪染成,腰帶上係著兩塊精致的墨玉,在月華下閃著溫潤的明光。


    “哎,我原本一點也不想插手的,”白衣男子慨歎一聲,手扶樹幹打了個哈欠,“誰叫你們實在太吵,真叫人連個安穩覺都睡不得……”


    他縱身跳下古樹,輕巧落地,唇角上挑成好看的弧度,“也是見這位姑娘膽子挺大,才會順手搭救一把。”


    他似乎刻意擺了個玉樹臨風的姿勢,撩起自己的一縷頭發,驕傲地噙起一笑道:“沒辦法,我就是這樣一幅天生的古道熱腸,哈哈哈……”


    他笑得很開心,隻是我們這些聽的人都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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