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有事的。”我答道:“地府裏不是隻有鬼差、魂魄、判官和黑白無常嗎?對了,奈何橋前還有孟婆,但是孟婆人也很好……”


    花令想了少頃,正色提議道:“這樣好了,我跟你一起去黃泉地府,倘若發生了什麽事呢,我也好照應你……”


    她凝眸瞧我,模樣誠懇:“呐,我今天沒有事做,也不想回家待著,要是回家了,一定會在家門口撞上他。”話中又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哎,這樣一想,當真不如和挽挽去地府……”


    我一直知道花令不僅不喜歡右司案大人,還或多或少有些嫌棄,但看如今的情形,似乎不僅嫌棄,還在想方設法地躲著他。


    快到午時一刻的時候,我和花令踏進了地府的正門。


    這裏是迢迢黃泉路的盡頭,往生的魂魄跟著黑白無常,默不作聲地一路往前走。


    腳下的道路有些泥濘,路旁的岩石爬滿了深色青苔,無論走到哪裏,都能聽見往生江水奔湧不止的聲音,江岸邊煙水迷蒙如薄暮,朦朧且模糊,遠方隱有燭火幽幽,晦暗如寒夜的孤星,勉強勾勒出奈何橋的長影。


    花令走了幾步,輕聲道了一句:“不管來多少次,地府都有這樣深重的陰氣,也難怪那些判官們要常年都穿一身厚衣服。”


    “是呀,我也覺得這裏總是有些冷。”我提了一盞燈籠,照亮腳下的路,抬頭看向更遠的地方,“我們繞道去一趟閻王殿吧,找到一個判官就可以進備案司了,然後就可以看生死簿和輪回冊……”


    花令應了一聲好,隨我走入旁支岔路,紅裙的裙擺蹭過岩石,沾了些暗淡的青苔,她卻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步履一頓,又道:“不對呀挽挽,哪怕進了備案司,你也不能看生死簿和輪回冊……”


    我眨了眨眼睛,攥緊了手裏的冥後之戒,有些不確定道:“我們還是試一試吧,假如今天不可以,等明天君上和大長老返回冥洲王城,再呈遞奏折……”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花令就輕笑出聲打斷道:“挽挽若是想和君上說話,哪裏用得著呈遞奏折呢?”


    我耳根微紅,臉頰也有些燙,想到夙恒今天早上離開的時候,低聲和我說的那些話,心裏又十分歡快。


    他說,等到明天回來就帶我去湖邊釣魚。


    釣上來的魚自然都會煮成好喝的湯,再加一點甜甜的薑絲,味道一定非常好。


    主管地府的閻王並不在殿中,許是去午休睡覺了,隻剩幾個判官仍在謄抄命格,瞧見我和花令,那些判官放下手中的毛筆,起身行了個禮,其中一個開口問道:“二位大人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


    “打擾了。”花令上前一步,低聲問:“能否勞煩你帶我們去一趟備案司,我們準備找一個凡人的名字。”


    話音才落,另一位判官接過話道:“正巧下官的事情忙完了,不如讓下官領著二位大人去備案司吧。”


    這位判官一身藍衣,眉目生得十分清明正直,麵容算不上俊秀,卻頗有幾分書卷氣,右手的拇指尚且沾著墨水印子,仿佛很可靠的樣子。


    花令挑起眉梢,偏過臉微側幾分,附在我耳邊道:“這位判官大人,瞧著就很溫柔懂事……”


    我轉過臉盯著她,聲音雖輕卻十分誠懇:“但是右司案比他生得好看。”


    花令訕訕笑了一聲,“反正晚上熄了燈,蒙在床帳裏也看不清臉。”


    我耳根滾燙,有些羞恥道:“但是白天、白天,其實也會……”


    我提起手裏的燈籠,羞紅了臉說不出話。


    花令嫣然一笑,心情頗好地挨近我,在我耳邊吐氣如蘭道:“哎呀,君上果然寵挽挽。”


    在我的耳朵尖都燙起來的時候,那位判官大人終於走了過來。


    午時三刻,我和花令跟著那位判官走上一條羊腸小道,路邊的陰櫟樹高大茂盛,不遠處往生江水波濤洶湧,大片的彼岸花盛開在幾丈外的地方,翠綠的莖葉細弱,花朵卻開得葳蕤壯觀,豔紅色的花瓣無風搖曳,似有幾分詭異。


    那判官的腳步驀地頓住。


    他再轉過臉時,麵容已經扭曲得不成樣子,聲音也變得粗噶,全然沒有方才的溫潤,一字一頓道:“二位大人,這裏關了一隻上古凶獸……”


    他的眼眸渾濁如攤在地上的爛泥,獰笑聲粗啞得像是從胸腔中擠出來,“奉尊上之令,今日就是你們的死期。”


    ☆、第83章


    冥界地府位於王城以北,是凡人投胎轉世的輪回之地,上古時期凶獸迭出下界動蕩,隱世的菩提老祖用佛印壓製凶獸,將其中十幾頭封印在了地府的往生江邊。


    百萬年來,黃泉地府安然無恙,凡人的壽數命格謹守秩序倫常,倒叫人快要忘記那些沉睡在封印中的上古凶獸。


    冷風從耳畔吹過,不遠處傳來上古凶獸獨有的怪異嚎叫聲。


    往生江水波濤奔流,翻濺水花的巨浪迭起,驚濤拍岸聲勢滔天,彌散的水霧籠上了開得正盛的彼岸花,將殷紅的花瓣襯得極為素麗清豔。


    那麵目猙獰的判官仰起頭來,臉上浮現的笑幾近癲狂,念念有詞道:“再過幾日……黃泉地府奈何橋都要變樣,尊上會……”


    尊上會如何我沒有聽清,因為上古凶獸的嘶吼聲已經極近了。


    花令抬眼望去,瞳孔驀地一縮,手中長鞭倏然化作幾丈長的利器,唇邊笑意冷然:“饕餮?你們當真以為,用一隻名叫饕餮的上古凶獸就能取走我的命嗎……”


    那判官退後幾步,讓出一條道來,渾濁的目光鎖緊在我身上,嗓音粗噶道:“尊上有令,今日是這隻九尾狐的死期……你不過是順便……”


    疾風從空無處吹來,又向空無處吹去,掃過成片的彼岸花,飄零了一地花葉,路旁的陰櫟樹枝杈瑟瑟,樹幹粘稠反光,像是滲出了樹漿。


    每一棵陰櫟樹中都住著一個樹精,因為樹精生來通靈,這些樹才會被栽種在地府中,而今這種滲出樹漿的舉措,就好比普通人被嚇到一定程度時……也會尿褲子。


    十丈之外的地方,虎身人麵的饕餮疾步奔來,寸長的利齒泛著寒光,周身魔氣濃烈衝天,目在腋下,鋒齒凶爪,模樣極其凶悍。


    我拔出血月劍,無意識地道了一句:“上古凶獸……長得好可怕。”


    “嘖嘖,瞧著確實可怕……”花令提起鞭柄,冷聲評價道:“長得這麽醜,不會有比這更可怕的事了。”


    那隻饕餮聞聲豎起耳朵,目中倏爾驚現駭然的怒意,腳下黑光驟起,散開一波又一波的猛烈殺勢,斧劈刀絞般衝殺而來。


    我側目看向花令,“你有幾成把握殺了它?”


    “九成。”她答道。


    我十分吃驚地將她望著,她尚有閑情拉一下衣領口,又抬手把鬆散的發髻理了理,我摸不清狀況,有些磕巴地問道:“上一次、上一次我們在餘珂之地遇到的那些狼……加在一起都沒有這隻饕餮厲害,那個時候你……”


    “那個時候我身上的傷尚未好全。”花令垂眸看著手裏的長鞭,似是不願提及負傷的緣由,隻匆匆解釋了一句:“但是現在……法力已經恢複了。”


    言罷,她挑眉看向站在樹下的藍衣判官,反手將鞭子柄指向他,抬高了下巴同我道:“嗬,話說回來,那臭小子竟然有膽子坑我們兩個!”


    我還沒意識到話題轉移到了那位判官的身上,隻聽見花令憤憤不平地放話道:“日他娘的,我生平最討厭騙女人的小白臉,結果這個小白臉不僅騙了我們,連那張臉都是假的!”


    她一拳打在旁邊的陰櫟樹上,握拳的手指骨節咯吱作響,這一拳的威力比奔來的饕餮更加嚇人,許是將陰櫟樹裏的樹精嚇破了膽子,那樹漿就像小溪一樣噴了出來。


    “我來解決饕餮,你去教訓教訓那不要臉的臭小子……”花令笑聲陰冷,惡狠狠地低語道:“等我殺了饕餮,嗬嗬,就來玩死那個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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