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指一抖,呆然看著她,良久不知道回什麽話。


    相處一年以來,我像是第一次認識冥洲王城的花令大人。


    饕餮放出的威壓被火紅色的七星陣法牢牢壓製,花令閃影如鬼魅般躍到饕餮身側,翩飛的紅裙顏色更甚彼岸花,手中的長鞭靈活如毒蛇,須臾便纏住了饕餮的脖子。


    饕餮倒地翻了個滾,熊熊怒火燒在眼中,黑魔陣法疊加在七星陣法之上,凶惡的吼聲震耳欲聾。


    我抬眸望向那位身處戰事之外的判官。


    他腳下魔氣飄蕩,麵容仍舊猙獰駭人,風拂袖擺撩起他的衣襟,卻因骨架瘦弱而顯得十分空蕩,我認真想了想,確定他的本形是一隻畫皮鬼。


    或者說,是一隻入了魔道的畫皮鬼。


    血月劍憑空出鞘,架起的劍陣連環起伏,疊重的寒光劍影映著那位判官的臉,他的嘴角極其僵硬地抽了抽,一雙眸子汙濁得像是雨後的泥水。


    淒慘的哀鳴聲傳來,我側眼一看,瞧見那饕餮已經被花令卸了一個膀子。


    藍衣判官抬手祭出信符,放了鬼火要將信符燒成灰。


    這大概是魔道傳音的一種。


    然而鬼火方才燒起來的那一瞬,便被劍陣的寒芒壓了下去,他麵露不甘,撕下手上的皮,露出慘白的骨節,晃影朝我殺了過來。


    我蹙眉瞧著他,十分不解地問:“你是想用骨頭撓死我嗎?”


    幾丈外的花令聞言,秀眉一挑看向這裏,接話嘲笑道:“嗬,小細爪。”


    藍衣判官瞬間怒極,眼中灌滿了凶狠之色,“等到尊上來了……你們都會死,你們都得死……”


    他道:“奈何橋會反轉過來,六道輪回裏的魂魄會一批一批跑向人界,所有的凡人都會變成死魂……冥界癱作一團,天界爆發魔亂,活人被妖魔生食,死人被鬼怪踩踏……夙恒冥君會匍匐在我們尊上腳下,求她賞賜一條活路!”


    夙恒冥君會匍匐在我們尊上腳下,求她賞賜一條活路。


    他的最後一句話,尤其刺耳得厲害。


    我提劍閃到他麵前,他揮手放了殺招劈向我,劍鋒反擋殺勢,陣心的寒芒削向他的雙腿,凜冽的風刮過他的袖擺,生生切下他的五根指頭。


    畫皮鬼沒有血,斷肢像殘木般迅速枯萎,一路滾進了往生江。


    “你說的這些都不會發生。”我道:“你們尊上就是那隻鳳凰對不對?隻有在她生辰那日殺了她,才能令她魂飛魄散……”


    劍芒陡然化成鋒利的繩索,一圈一圈纏緊這位判官,最後繞在他的脖子上,繩子的另一頭握在我的手中。


    “她的生辰是哪一天?”我輕聲問。


    “我、我不知道……”藍衣判官繃緊了臉,眼珠前凸唇角僵硬,麵色已然蒼白如雪,“放、放開我……”


    我微眯雙眼,將繩子拉得死緊。


    血月劍挑在他的膝蓋上,我傾身靠近幾分,嗓音更輕地問:“你剛才說什麽?夙恒冥君會匍匐在你們尊上腳下……”


    我的話尚未說完,這名判官呼氣大於進氣,麵色由白轉紫,極其艱難道:“不、不知天高地厚……”


    他費力地說:“夙、夙恒冥君不過是條蠢龍……”


    巴掌攜風而至,極其響亮地扇在他的臉上。


    用勁太大,我的手心有些疼,他的臉腫了一半,牙齒也掉了幾塊,散亂地摔在地上。


    “聽說畫皮鬼對自己的骨頭都很在意。”我抬腳踩在他的衣擺上,又問:“你是想讓我一塊一塊敲碎你的骨頭,還是聽話告訴我那隻鳳凰的生辰在哪一天?”


    饕餮的嘶吼聲轉為嗚咽,漸漸連喘氣都停止了,我再側臉看過去,就隻瞧見饕餮一動不動地放翻在地,花令提鞭收工。


    她極快地晃了過來,看見眼前的場麵,還有散落在地上的手指和牙齒,輕抽一口氣道:“哎呀,看來這位判官大人真是喜歡滿嘴胡言,連我們挽挽脾氣這麽好的狐狸精,都被你弄生氣了……”


    語畢她輕笑一聲,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低頭看著這位判官道:“原本想先割了你的舌頭,讓你不能再騙人……”


    身後忽而傳來鬼差的驚叫聲,接下來便是另幾位判官戰戰兢兢的細語聲,跟著有莫竹長老怒意滔天的斥責:“月令花令,你們兩個在做什麽!”


    我睜大了雙眼,回過頭看向站在陰櫟樹下的兩位長老,分別是莫竹長老和師父,閻王和判官跪在長老身後,其中幾個判官還在瑟瑟發抖。


    他們看我和花令的眼神,就像良家婦女看街頭痞子那般。


    方才驚叫出聲的那位鬼差抬腳跑了幾步,衝到莫竹長老的跟前,撩起衣擺下跪道:“長老、長老明鑒!小的跟隨我們判官大人已經兩百年了,在地府為差更有三百多年,小的、小的絕不會說一句假話!”


    他的聲音裏帶了哭腔,“今日午時,花令和月令大人找上了我們判官大人,說是要去備案司……我們大人性子憨厚正直,沒多想就帶了路,哪知就在路上,花、花令大人便對我家大人動手動腳,月令大人不僅……”


    “夠了。”師父打斷這位鬼差的話,複又低聲問:“那隻饕餮是怎麽回事?”


    莫竹長老疾馳到我身邊,伸手解開綁在那判官脖子上的繩索。


    藍衣判官的麵容已經恢複俊秀白淨,一雙黑眸盛滿淚意,儼然是差點遭遇暴行的可憐人,驚顫般抽動了兩下。


    “饕餮是月令放出來的……是她放的……”這位判官顫抖地指向我,話中結巴的厲害,仿佛剛剛受了天大的驚嚇。


    花令反應過來後,一張俏臉氣得一陣青一陣白,匕首眼看就要劃到那判官的身上,卻被莫竹長老一手攔住,“我和容瑜長老都已經在這裏了,你們兩個還敢行凶?”


    他說:“光天化日目無王法,見了一個俊俏男子就心生歹意。花令,你在冥洲王城養了多少男寵,我何曾管過你一次?但你今次鬧到地府來,委實是犯了不可饒恕的重罪。”


    說完這句話,莫竹長老目色複雜看著我,“月令,正月初一那日,整個冥界都知道你即將成為冥後……你今日犯下這樣的錯,明天君上從天界回來……”


    “我沒有。”我握緊了血月劍,目不轉睛看著他,“這個判官還有那個鬼差,他們兩個都在說謊,饕餮也是他解封的……”


    “你道什麽,說謊?”莫竹長老額前白眉擰成一字,目光更加肅然冷冽地盯著我,直截了當打斷我的話:“本長老來的時候,親眼看見你用繩索淩.辱判官,這位判官已經跪在地上,花令還用匕首威脅他。”


    他嗬嗬一笑,冷意更甚道:“本長老在冥洲王城待了多少年,不曾見過那個姑娘像你們兩個這般不知廉恥。”


    花令聽了這句話,握緊雙拳即刻炸毛,憋了少頃,直言不諱道:“莫竹長老,明明是你自己老眼昏花,做什麽要怪在我和月令頭上?我告訴你,這個判官入了魔道,但他是隻畫皮鬼,魔性隱藏得極好……即便我在冥洲王城養了幾十個男寵,也斷斷看不上這種下三流的貨.色……”


    莫竹長老在聽到“老眼昏花”這四個字時,眉毛就氣得挑了起來,憤而指責道:“放肆!以下犯上口出不遜,罪加一等!即刻押入黑室!”


    師父漫步走了過來,勝雪的白衣襯得江邊紅花如炬。


    我目光灼灼看著他,道了一聲:“師父……”


    “我沒有做他們說的那些事。”我頓了頓,淺聲道:“這位判官真的入了魔道,那隻饕餮也是他放出來的……”


    “我知道你是一隻喂不飽的狐狸精。”師父目光淡然掃過我,又停在不遠處的饕餮身上,“倘若君上滿足不了你,你大可來找我,就像從前那樣。可這一次,為什麽要牽連這位無辜的判官呢?”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遠處近處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莫竹長老看我的眼光更為輕蔑,連帶著嗤笑一聲,嘲弄的意味不能更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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