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黑色的沙發上,麵前還有一個玻璃杯。杯中隻有純淨水,符合他多年來的習慣。


    謝平川端起杯子道:“每個人的想法都不同,怎麽堵住別人的嘴?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我認同這句話。”


    他毫無保留地兜售經驗:“對於公司而言,你的能力更重要,在正常的工作環境裏,如果你不可替代,保持合理的交際圈,沒必要關注所有人的評價。”


    徐白鄭重地“嗯”了一聲。


    她的確聽了進去。


    也不知道為什麽,好像更喜歡謝平川了,畢竟他這麽善解人意,可不就是惹人歡喜?徐白不過腦子問了一句:“哥哥,何興懷罵我的話,也是表達自己的意見嗎?”


    “他不一樣,”謝平川放下杯子,竟然立刻改口,人身攻擊道,“他沒有存在的意義。”


    這話說得紮心。


    徐白卻認為何興懷受之無愧。


    當天下午三點半,徐白從謝平川辦公室出來,心底好像鬆了一塊石頭。謝平川一路跟進電梯,親自把徐白送到五樓——雖然他的時間很緊張,下午還要去董事會。


    他們在辦公室外分別。


    約等於變相承認了。


    謝平川的身影消失後,等待已久的葉經理出現了。


    “徐白,我看過你的郵件,也接到主管通知了。”葉經理一如既往,戴著一副金框眼鏡,他站在辦公室的門口,一隻手放進外套兜裏,另一隻手用來推門,好讓徐白在此時進來。


    室內的氛圍與平常不同。


    窗外的大雨依然在下,雨點淅淅瀝瀝,帶著冷風刮過的輕響,還有寫字樓外的大街上,那些汽車的車輪碾過水溝的呼啦聲。


    組內的同事們,大部分還在專注工作——比如趙安然和宋佳琪,還有一小部分,不知所謂地四處張望,旁觀今天的戲劇場麵。


    何興懷站在他的位置上,低頭收拾著自己的東西。


    他們部門的主管十分客氣,下午約談了何興懷之後,還給他泡了一杯熱咖啡,表麵上也是客客氣氣,讓何興懷不要有心理負擔。


    何興懷滿心以為,主管要聽他解釋。


    如果現實的殘酷有聲音,那他當時已經振聾發聵。主管根本不聽過程,談來談去,隻有一個言外之意:你不適合公司文化,也不勝任現在的工作,請你離開,祝你好運。


    原本就在實習期,連轉正的機會都沒有。


    主管連時間都不想浪費,能給何興懷泡一杯咖啡,自覺已是仁至義盡。


    何興懷最後聽到的一句話是:“明天你不用來上班了,我通知了葉經理,你回去收拾一下東西吧。”


    那句“收拾一下東西”,基本就等於“你早點滾吧”。


    早前何興懷也聽說過it企業,比如偷偷刷幾盒月餅,當天就被開除的公司。他本以為恒夏倡導“以人為本”,會和那些公司不同,結果天下烏鴉一般黑。


    他越想越氣。


    辦公桌邊,還擺著鐵藝花籃,裏麵裝滿香根鳶尾。


    對麵的同事道:“這花蠻好看的,你都帶走嗎?”


    那名同事出於感懷,還安慰了一句:“走出恒夏集團,天地仍然廣闊,你法語那麽好,祝你前途似錦。”


    另一邊有人接話道:“是啊,再回巴黎也行呢。”


    何興懷進組沒幾日,口頭禪就是——“我在法國巴黎的時候。”


    別人眼中的法國巴黎,是館藏萬千的盧浮宮,是紙醉金迷的紅磨坊,是塞納河畔的聖母院,是繁華如錦的香榭麗舍大街。


    但對何興懷而言,巴黎也是與人合租的、十幾平方米的小公寓,是貧民區裏攔路打劫的阿拉伯人,是一貫縱容犯罪的寬鬆法律,是表麵不明顯、內心深藏著的種族歧視。


    出國就像圍城,有些事,隻有出去了才知道。言辭難以形容,除非親身體會。


    他在巴黎的公司混不下去,拜托了一圈熟人,苦苦等待了很久,才得到了恒夏的機會。


    何興懷沒有繼續收拾,他轉過頭看向了徐白。


    不遠處,趙安然起身,抱著文件走近:“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沒想到是這種結果。”他仿佛很了解何興懷的性格,手裏拿了一張超市購物卡。


    趙安然把購物卡給他:“興懷,就當餞別禮了。”


    有些時候,小恩小惠比想象中更有用。


    何興懷接了購物卡,嘴上還說:“幹嘛這麽客氣?我走了,又不是因為你。”


    聲音嚷嚷有點大,故意說給別人聽。


    他本來隻有五分怒氣——直到徐白和一個男人站在門口,而那人西裝革履,風度翩翩,極其引人注目,女同事紅著臉小聲道:“是謝總監。”


    幾位女同事相視而笑,仿佛能瞧見謝平川,就是一件飽眼福的事。


    再看徐白,雖然拉開距離,仍然態度親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她八成是去打報告了。


    職場小人——何興懷作如是想。


    他終於理通,為何主管不聽解釋,直接將他掃地出門。


    趙安然還小聲安慰道:“有些事,不是人力能改變的,我們都知道你有水平……”


    講到這裏,趙安然笑得純善,他效仿何興懷的交流方法,也即喜歡用外語和人說話,來彰顯自己的不平凡——趙安然也用英語祝福道:“i am sure you will find a role where you make a good tribution.”


    何興懷聽完以後,和趙安然擁抱了一次。


    再然後,他拎著包,從徐白麵前經過。


    “徐白,我有話留給你,”何興懷敲了敲她的桌子,“你靠著領導,擠走了同事,算你有本事。我是第一個,不會是最後一個。”


    徐白坐在格子間裏,沒有馬上發表評論。


    等到何興懷走出一步,她也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向了人多的地方——這裏更有安全感。


    她再次轉身,同時開口道:“你被主管辭退的原因,不僅是因為用髒話罵人,更是因為你發郵件給技術組長,非要更改技術組的規範……”


    徐白轉移重點道:“你有沒有想過,技術組的工作原理是什麽?為什麽大家要依照你的思路?你上班不到一個禮拜,沒結束半個模塊的任務。”


    她態度堅決而冷硬,和平常大不相同。


    第42章


    何興懷之所以會進組, 和葉景博脫不了幹係。徐白就事論事, 避免把戰火殃及葉景博, 畢竟何興懷隻是一個實習生,而葉景博工作多年, 還是現任的組長。


    然而徐白話音落後,葉景博便來打圓場:“小何剛進組, 不了解工作, 人人都會犯錯,小徐,你也別太生氣了。”


    他處事非常圓滑,兩邊各打一棒,接著教育何興懷:“小何, 我們工作的時候,要盡量服從技術組, 你的出發點不錯,但是用錯了方式。”


    何興懷冷嗤一聲,不做應答。


    葉景博卻笑道:“你還年輕, 又有本領,去哪兒都能吃飯。”


    稱讚完何興懷,他又來誇徐白:“小徐工作認真,也很負責,這次的事,過去了就算了。”


    經理的話說到這個份上,同事們大多心知肚明, 他們各自回到座位,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徐白仍然站在原地。


    她其實想說,何興懷的簡曆寫得清清楚楚,他的條件和資曆不及別的應聘者,他其實根本不應該被招進來——雖然他的法語水平過關了。


    但是糾結於這個問題,勢必要牽連葉景博,而作為葉景博的下屬,她沒有盤問的優勢。


    何況葉景博溫文爾雅,態度體恤:“小徐啊,你是我們組的好員工,進組這段時間,重心一直在工作上,我沒做經理那會兒,都看在眼裏。”


    徐白敷衍道:“別的同事也和我一樣。”


    她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打開了台式電腦。


    在此之前,徐白從沒有考慮過升職。但是這一刻,她麵對著顯示屏,餘光瞧見葉景博,腦海裏冒出一個想法——既然葉景博可以做經理,那麽她也應該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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