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白返回會場時, 謝平川正在演講。


    他站在新技術的角度,介紹恒夏集團的產品,侃侃而談,深入淺出,才剛講完一段話, 台下便掌聲雷動。


    蘇喬邀請的媒體也在。記者提前準備了問題,謝平川也策劃過回答——他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運營和宣傳。


    由於籌辦到位, 謝平川的這一場演講, 堪稱完美無瑕,天衣無縫。單從表麵上看來,幾乎沒有紕漏。


    退幕之後,他來到了台下。幾位美國人被吸引,分別和謝平川握手,談到了上市企劃與外資合作, 謝平川一口美式英語,溝通極其順利,完全不需要翻譯。


    而在徐白這一邊,她身旁的錢總也說:“謝總監年輕有為, 恒夏集團的發展勢頭不錯。”


    錢總穿著毛領長裙, 衣領鑲嵌著高級合成纖維——她不穿動物毛皮。她把手搭在脖子上,和徐白開玩笑道:“今天的這場商務晚會,就像是一條項鏈,我看恒夏集團呢, 就是他們要突出的寶石。”


    徐白點頭,但沒說話。


    錢總看向徐白,見她兩手空空,禁不住問道:“哎,我給你的蛋糕呢,吃掉了?”


    “是的,很好吃,”徐白笑著撒謊道,“謝謝錢總。”


    錢總留意到了蛋糕,卻沒關注別的地方。


    然而不久之前,徐白追謝平川時,不幸崴到了腳。眼下腳踝腫了起來,她還保持著站姿。


    各行各業,都有他們的不易。遵守規則,秉持邏輯,有付出,也有索取,在徐白看來,正當職業沒有高低貴賤,不需要叫苦連天,更不需要搖旗呐喊……她能堅持,也是為了錢。


    謝平川的那一張信用卡,緊貼著徐白的上衣口袋。她格外謹慎地保存,隻打算晚上還給他。


    她一直等到夜裏十點。


    說遍了英法德三語,嗓子有細微的沙啞。她站在會場的角落裏,望著一小塊陰影發呆,不同於燈光聚集的地方,被眾人包圍著的謝平川。


    會場經理向翻譯們道謝,同時表示,按照合同規定,他們可以離開了。


    人群散後,經理表揚徐白:“錢總提到了你,徐翻譯,感謝你的加入,促成了兩筆合作。”


    徐白道:“這是我應該做的。”


    經理笑意盎然:“咱們蘇氏集團,下個禮拜還有商會,徐翻譯,你要是方便,我讓策劃部再聯係你……”


    “好的,下次我也會盡力,”徐白和他握手,告別道,“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大廳內依舊嘈雜,鋼琴師仍在奏樂,樂聲柔和悠遠,一路飄到了門外。


    門前立著幾座瓷瓶,瓶中裝滿了蝴蝶蘭。徐白穿好羽絨外套,拿起自己的背包,從緊簇的花團旁經過。


    走路不穩,她險些碰翻了花瓶。


    腳踝還是很痛,而且腫得更高,她不得不正視問題,盡早去醫院處理。


    除此以外,她還想和謝平川談一談。


    哭泣不是辦法,即便她越想越難過,心中仍有僥幸期盼——是她誤解了他的意思。


    徐白來到酒店大廳,選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偷偷給謝平川打電話。她一共打了五次,沒有一次接通,手機的發聲孔,總是傳來“滴滴”的長音。


    如芒在背,患得患失。


    最後一次,謝平川似乎看到了,卻直接掛了她的電話。


    徐白指尖一涼。


    她重新拿好手機,打開微信,希望能收到消息。可惜微信風平浪靜,半點波瀾都沒有。


    當徐白刷新朋友圈,就見到了蘇喬的動態——九宮格的照片,五張都有謝平川,他風姿俊逸,光鮮亮麗,身旁精英雲集,而蘇喬挽著他的手臂,同他拍了兩張合照。


    其中一張,蘇喬踮起腳尖,與謝平川耳語。


    蘇喬的評語是:“期待今天的晚會,感謝恒夏集團,希望能圓滿收場。”


    謝平川給蘇喬點了一個讚。


    徐白思維混沌,做不出表情,半晌後,她竟然破涕而笑。


    心髒塌下去一塊,攻防失守。所謂“七年之癢”,可能隻有四個月,聯想謝平川那句“你陪過我了”,她感到胸悶心慌,脈搏跳得很快。


    她最怕突然被拋棄。因為當年家變,也發生在一夜之間。


    換位思考,如果是另一個男人,摟著徐白的肩膀,貼著她的耳朵說話,謝平川會不會在意呢?別說徐白氣量小,謝平川也管得嚴。


    她忽然覺得很累。


    手機便掉在了地上。


    屏幕應聲而裂,徐白撿起手機,將它關掉了。


    夜裏十點多,她來到了醫院,踩了一路高跟鞋,腳底也開始腫脹。值班醫生“嘶”了一聲,問道:“你的家屬呢?”


    “我沒有家屬,”徐白道,“一個人來的。”


    醫生蹙起眉頭,查看她的病例,又道:“先去拍個x光吧,等我拿到結果,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


    他在病例上寫字,隨口交談:“一個人在北京生活,挺不容易吧,待會兒拍過x光,要是骨頭沒事,我給你開點藥,你按時吃藥,半個月就好得差不多了……”


    徐白笑道:“好的。”


    她的笑容不真誠,眼睛裏沒有情緒。


    醫生語重心長:“你回家的時候,腿腳不方便,找個朋友來接吧,別又扭了腳,恢複不好就麻煩了。”


    徐白再三道謝。


    可她隨後又想到,她好像……並沒有朋友。


    自從回國之後,她的生活,便以謝平川為中心。每逢有空閑,她會收集菜譜,在家中整理房間,徐白起初不擅長做飯,但是現在,她掌握了多種菜係,還能做精致的麵點。


    她變著花樣展示廚藝,處處以謝平川的口味優先。她研究他喜歡的書,揣摩他的日常習慣,契合他的生活起居,百般討他的歡心——徐白理所當然地認為,凡事她想做,就能做到最好。


    現實卻扇了她一巴掌。


    所幸腳踝的骨頭沒事,隻是一次普通的扭傷。她帶著自己的x光片,還有從醫院開的藥,坐出租車抵達謝平川的家。


    夜裏十一點,他仍然沒回來。


    徐白換了拖鞋,塗好藥膏,在臥室收拾東西。幾個月前,她搬進謝平川的家,就沒有多少行李,如今再看,她依舊身無長物。


    謝平川送她的鑽石項鏈,被徐白放在盒子裏,置於床頭,沒打算帶走。還有那一隻毛絨兔子,她也不準備要了。


    連他襯衣上的第二顆紐扣,也被徐白用針線縫了回去。


    拎著箱子下樓時,懷裏隻抱了蝦餃。


    蝦餃尚不知發生了什麽,極其不安地“喵喵”叫著,徐白便輕聲哄道:“蝦餃乖,姐姐帶你回家。”


    她七月剛來北京,租下了一室一廳,合約簽了半年,從沒想過退房——或許那個時候,她就留下了退路。她還保存了鑰匙。


    午夜時分,徐白回到那個小區。房間裏沒有人氣,桌子積了一層灰,她忙於打掃衛生,清理地板,還不忘給蝦餃搭建貓窩。


    “睡覺吧,”徐白撫摸它的腦袋,“等你睡一覺醒來,什麽都過去了。”


    蝦餃倒是乖巧,蹭了徐白幾下,趴進綿軟的窩裏,軟軟“喵”了一聲。


    睡不著的人是徐白。


    她收拾好了床鋪,已是沉寂深夜 。窗外風聲駭人,滿室黑暗之中,壓抑感傾瀉而下,她呼吸困頓,心髒抽疼,無法平躺,隻能側身蜷縮——情緒真的能影響身體,她早就知道這一點了。


    謝平川還不知道,徐白睡在了哪裏。


    這一晚,他忙於應酬。淩晨兩點,才從酒店出來。


    他的司機在外等候,準備代替總監開車。蘇喬一路相送,臨到門口處,還問了一句:“你們家徐白呢,先回去了嗎?”


    謝平川“嗯”了一聲,應道:“我看見她出門了。”


    再然後,她致電給了謝平川,共計六次。但是他上台演講之前,把公文包給了助理,手機也在公文包中,助理發現手機振動,又見備注是“小公主”,不明白什麽來曆,心中一個緊張,指尖按錯地方,不幸把電話掛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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