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公司幹什麽?”徐白問道。


    謝平川合上筆記本電腦,道:“收拾東西。我有一部分資料,放在了周助理的辦公室。”


    技術總監被停薪留職,這在公司內部,早已不是新聞。


    總監助理要何去何從——就變成了一個謎團。


    謎團在第二天揭曉。


    周助理被委派到了總裁辦公室,需要收拾東西的不止是謝平川,也有他曾經的助理周勤。


    恒夏寫字樓的二十七層,周勤悶頭整理文件,門外還有幾位同事路過。


    按照恒夏的慣例,禮拜一的早上十點,要召開一次高管會議。


    周勤敞開了辦公室的門。他坐在地上,抱著一個紙殼箱,和謝平川說:“謝總監……”


    謝平川和他一起坐在地上,西裝褲微微繃緊,越發顯得雙腿修長。在此之前,他們從未這樣交流過。


    走廊上傳來腳步聲,還有低沉的談笑聲,謝平川聽了幾句,也開口道:“叫我全名吧,我已經不是總監了。”


    周勤垂下頭,沒說話,晃了晃紙殼箱。


    他幫著謝平川整理材料,因為東西太多,隻好放進了紙殼箱裏。箱子中不僅有一遝紙,還有一個相框,玻璃片夾著千紙鶴——那是徐白折給謝平川的。


    “辦公室上鎖那天,你把相框放在了我這裏,”周勤揉了揉鼻子道,“我知道謝總監……”他下意識地改口,“知道你很喜歡這個相框,我把玻璃擦了一遍。”


    謝平川笑道:“有勞了,謝謝。”


    周勤穿著格子襯衫,頭發蓬亂,與一貫的作風不符。


    作為技術總監的助理,他要輔佐日常工作,也要幫忙完成決策。


    一個禮拜上班五天,周六偶爾加個班,從早到晚,和他打交道最多的人,莫過於謝平川。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他眼眶泛紅。


    “謝總監……”周勤坦誠道,“我做出了申請,申請轉組,離開總裁辦公室。”


    “未免有些輕率,”謝平川幫他分析,“總裁辦公室的工作,對你的升職更有利。”


    周勤卻道:“輔佐蔣正寒的助理,不差我一個。”


    他一直低著頭說話,眼鏡框擋住了視線。


    而謝平川背對著門口,也不清楚門外有誰走過,直到周勤話音落後,有人敲響了房門。


    謝平川側過臉,見到了意氣風發的唐峰,以及站在唐峰身邊的蔣正寒。


    唐峰笑道:“幾天不見,謝總監還好嗎?”


    他拿著一個黑色檔案夾,西裝和領帶也是純黑色,襯衫亮的發白,頭發梳得齊整,觀望謝平川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條喪家之犬。


    好像謝平川下一秒,就會發出“汪汪汪”的叫聲。


    謝平川卻不看他,目光與蔣正寒對上。


    蔣正寒當然不會獨行,他的左側是唐峰,右側是iion公司的投資人以及另一位總裁助理。


    不同於謝平川的無人問津,蔣正寒依舊是眾星拱月的代表。


    謝平川微微抬頭,話中帶刺道:“托蔣總的福,我過得還算不錯。”


    蔣正寒走近一步,把房門推得更開,助理跟著進門,唐峰也緊隨其後。iion公司的投資人見狀,不知不覺走進了辦公室。


    助理順手把木門關上,並且反鎖了。


    蔣正寒倚門而立,身形依然筆挺。


    他看了一眼那位助理,助理便以第三方的口吻,奉勸道:“周勤,蔣總希望你去總裁辦公室,是想讓你發揮你的能力,公司仍然器重你,不會因為病毒事件,或者技術部的錯誤,就一味地責怪你。”


    周勤咽下一口唾沫,避開了他的話題。


    蔣正寒的手搭在領帶上,和謝平川一樣,他的手也修長好看。兩人平常沒事時,還會勾肩搭背,可惜往日有多親近,今天就有多淡漠疏離。


    他笑著打招呼:“謝總監。”


    很快又稱呼他的全名:“謝平川。”


    蔣正寒字字誅心:“聽秘書說,你今天來做交接。我們相識多年,感謝你對公司做出的貢獻,如果可以,我仍然想送你一程。”


    謝平川依舊坐在地上,將那個紙殼箱放在胯間。


    他的西裝外套敞開,襯衫格外齊整,扣子解了兩顆,露出分明的鎖骨。其實和一貫的打扮不同,他總喜歡把所有扣子都係上。


    謝平川垂首,似笑非笑:“你還想做什麽,蔣總?”


    他道:“我的身家都用在了打官司上,兩台車賣了,房子也快賣了,想和女朋友結婚,掏不出錢,每天還要接受公檢的調查。”


    辦公室裏關了空調,窗戶大開,冷風呼嘯而過,卷起一塊窗簾,剛好蒙在他的身上。


    他撥開窗簾,繼續道:“我已經放權了,你可以高枕無憂。假如你記得我們相識多年,就給我留一條退路。”


    在場所有人都沒有想到,蔣正寒和謝平川的關係,竟然僵到了這種地步。想來也是,利益關係最直接的兩個人,為什麽要讓對方分一杯羹呢?


    風雨欲來,你死我活。


    蔣正寒卻道:“謝平川,你言重了。”


    語畢,他又看向了助理。


    那位助理走近時,周勤坐在地上,先他一步,攔住去路:“蔣總,你們要幹什麽?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現實賞賜了一個答案。也賞賜了他一巴掌。


    蔣正寒的那位助理,拎起謝平川的紙殼箱,當著他們的麵,把所有東西倒空,全部扔在了地上。


    “啪啦啪啦”的聲音,恍如隔世,不絕於耳。


    再然後,那位助理居高臨下,站在地麵,用腳撥開了文件,才略微彎下腰來,做出一番審視。


    唐峰起初還驚訝,後來就笑出聲道:“是啊,謝總監,你從公司帶走東西,能不讓我們檢查檢查嗎?萬一又搞出什麽亂用xcode編譯器的笑話,不是會讓全行業的同事笑話嗎?”


    他第一次見到謝平川抱膝而坐的樣子。


    周勤抬起頭來,眼中滿是淚光——從蔣正寒一進門,周勤便是這種狀態,而眼下,他捏緊了拳頭道:“蔣總,做人要留底線,是你教我的。”


    話音未落,淚水滾了出來,沾濕了他的衣領。而且越滾越多。


    想起謝平川往日所作所為,對整個技術部門的負責,他終於忍受不住巨大的屈辱,趴在地上,擋住了整張臉。


    他大概沒被欺負過,從進了公司開始,就仰仗謝平川的地位,哪有人敢給他臉色?


    “那我今天再教你一句話。”蔣正寒暗示助理帶走文件,隻留下了一個相框,可惜相框玻璃碎裂,隻有千紙鶴夾在其中。


    蔣正寒沒有看他,背影一如往日挺拔:“周助理,做人也要向前看。”


    第57章


    蔣正寒離開之後, 辦公室內隻剩下三個人——謝平川、周助理、以及iion公司的投資人。


    那位投資人現年四十多歲。在十幾年的從業經曆中, 他見過一批撕破臉的合作夥伴,蔣正寒和謝平川不是第一對,也不可能是最後一對。


    他本想安慰兩句, 不過話到了嘴邊, 終歸咽了回去。


    於是周助理再抬頭時, 發現iion公司的投資人也不見了。


    謝平川將紙巾遞給周勤:“他們都走了。”


    言罷,謝平川站了起來, 走到門邊,撿起他的相框, 把千紙鶴拿了出來。


    當年徐白折了九百九十九隻千紙鶴給他, 他把九百九十八隻存進保險箱,剩餘的那一個,鑲嵌在相框裏, 放在了辦公桌上。


    周勤作為謝平川的助理, 當然明白相框對他的意義。


    然而如今, 紙殼箱被扔在地上, 頹敗地倒扣著, 窗簾隨風飄蕩, 偶爾遮擋了視線。冷風呼嘯,凶猛地灌進來, 陣陣寒意陡然而生。


    周勤用紙巾捂住鼻子,打了一個哆嗦,道:“謝總監……”


    他摘下了眼鏡, 攥著塑料眼鏡框,尚未從打擊中恢複:“事情怎麽到了這一步?蔣總……蔣總是那樣的人嗎?”


    徹底失望不是一瞬間的事。無數次點滴,匯聚在一起,凝成了江河湖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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