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行,真不行,”賀安柏搖頭如撥浪鼓,“大小姐,惦記我家金魚幹啥,那兩條魚不可愛,養了好多年了。”


    蘇喬拐彎抹角道:“是啊,時間一久,有了感情,想扔都扔不掉。”


    賀安柏隻當她還在說魚。


    他自顧自道:“你們家三層樓,就你一個人住,感覺怪落寞的。”


    蘇喬沒拿穩勺子。


    勺子跌進湯碗,濺出星點油水。


    她用餐巾擦嘴,接著吩咐道:“我準備養一條狗——邊境牧羊犬,你們知道嗎?幫我弄一條,要黑白花的,懂事聽話……”


    賀安柏樂不可支:“唔,我要告訴老板。他就怕你壓力大,人垮了,養狗好啊,蠻放鬆的。”


    蘇喬端起酒杯,與他碰了一下,道:“我想了一個名字,就叫糖果。”


    在這個餐桌上,除了蘇喬,沒人知道“糖果”的深意。


    第二天早晨七點多鍾,糖果被一輛車送了過來。它隻有四個月大,品相端正,受過培訓,服從性極高,蘇喬和它玩了一會兒,它就記住了自己的名字。


    糖果和林浩家的狗不太一樣。不任性,不鬧騰,不夠活潑開朗。


    有那麽一瞬,蘇喬的腦子裏閃過一個想法——她擔心陸明遠會不喜歡它。


    隨後她自嘲地笑了,這種念頭……何其多餘呢。


    安置完糖果以後,蘇喬匆匆進入車庫。


    時隔三個多月,她要重新返回公司,日常事務都被積壓,她的行程排得很緊。可惜掛念蘇喬的人不多,她的辦公桌上積了一層灰。


    隔壁辦公室裏,負責培訓工作的文員趙冰淼是第一個瞧見蘇喬的人。


    趙冰淼年紀不大,形象好氣質佳,跟著上司混得久了,很會拿捏分寸,當即和蘇喬打了個招呼:“哇,蘇經理,你跑哪兒去了?總算回來了。”


    她穿著一雙高跟鞋,“噠噠噠”地走過來,引起不少同事注意。


    蘇喬昨天還鬱結於心,笑不出來。


    但她睡了一晚,今早又來了公司——公司於她而言,似乎更像戰場。她啟唇而笑,含糊不清道:“身體不好,休息了幾個月,沒跟大家打招呼。”


    趙冰淼忙道:“那現在怎麽樣了啊?”


    蘇喬環視四周,走近些,言簡意賅道:“好全了,我就回來了。”


    她顧盼生姿,綽約動人,臉頰白裏透粉,和平日裏沒有任何不同。


    鬼才信她住院了呢。


    明白人都要揣著糊塗。


    趙冰淼點頭,向她示好:“蘇經理,上午有個部門聯合會議……沈秘書通知您了嗎?”


    沒有。


    沈曼那塊兒風平浪靜。


    離職久了的領導會被人架空。在宏升集團內部,人人都對此司空見慣。蘇喬也不能說,是蘇展或者葉姝刻意針對她。


    她缺乏籌劃的時間,解決方法異常粗暴。


    上午十點整,蘇喬尾隨業務總監,直接踏進了會議室。


    室內坐了一圈西裝革履的男人,為首那位正是許久不見的蘇展。


    瞧見蘇喬進門,蘇展無波無瀾,眉眼間看不出喜怒。


    炎炎夏日,驕陽似火,灼熱的熾光燦爛耀眼,全被厚重的窗簾擋住。為了照顧這幫離不開西裝的成功人士,空調的溫度被調得很低,蘇喬側身落座,低頭打了個噴嚏。


    業務總監為她遞了一張紙巾。


    “你看你,蘇經理,一去四個月,”業務總監數落道,“回來也悄無聲息的。”


    總監畢竟是蘇喬的上司,他說什麽,蘇喬都會認真聽。但是這一次,蘇喬借題發揮道:“難怪,開會都沒人通知我,還好我沒遲到。”


    她打開會議記錄,狀似無意,與蘇展的目光對上。


    蘇展五官輪廓深邃,經得起反複打量。


    但他眼神不善,笑得恰到好處:“我的秘書沒通知到位。你昨天在公司嗎,還是剛回來?你消失的這四個月,我常和秘書提起你,結果他還忘了。”


    蘇喬捏著文件道:“蘇總的秘書日理萬機……”


    蘇展沒接話。


    他瞥了一眼部門經理,那人便說:“今天的會議主題是二期市場調研。業務部的新方案,大家都收到了吧?”


    在座所有人都默認了這一點。


    除了蘇喬。


    她早就知道,哪怕拿到了遺囑,在公司的日子也不好過。按照蘇喬的計劃,她打算將第一封遺囑作廢,啟用第二封——這樣一來,宏升集團的絕對控股權,就落到了她父親的手中。


    可是按照遺囑規定,父親不能參與重大決策。而且依照爺爺的意思,倘若父親做出任何反抗,監獄就會為他留出一席之地。


    蘇喬心緒雜亂。


    坐在她左手邊的人,正是項目經理顧寧誠。


    今日的顧寧誠依然光鮮。


    他拉了一下領帶,翻開策劃案,等待蘇喬開口。會議室裏逐漸嘈雜,顧寧誠若有所思,鞋尖在地上點了點。他猜想蘇喬不打算說話,甚至不願意和他敘舊。


    顧寧誠便問:“蘇經理,你的時差調好了嗎?”


    蘇喬道:“睡一夜就調好了。”


    顧寧誠把文件攤開,妥帖地放在桌麵上,側頭望向了台前——那兒有一個介紹方案的青年才俊,唾沫星子飛濺,快要噴到蘇展的秘書。


    蘇喬鎖緊眉頭,嘴上卻在誇讚:“這方案做得不錯啊,是業務部的新主意嗎?”


    顧寧誠瞥了她兩眼,語調低沉道:“哪裏有新主意呢?業務部的人喜歡炒冷飯。前期調研兩個月,上層沒有阻力,項目就繼續推進了。”


    蘇喬深呼吸,搓皺了一頁紙。


    她把文件放到了腿上,注意到這個小動作的人,就隻有蘇喬左邊的顧寧誠。顧寧誠雖然對她察言觀色,卻也不能一直盯著她的大腿,何況她今日穿著套裙,絲襪單薄,剛一坐下來,纖長的曲線就格外誘人。


    顧寧誠半靠椅背,存心問道:“這是怎麽了?你揉壞了文件,還要重新打印。”


    蘇喬的指甲劈叉了,裂開一毫米的縫隙。她剛才用了蠻勁,說話也帶著刺兒:“顧經理,業務部不差那幾張紙。”


    偌大的會議室內,她惡意陡生,玩味地念了一句:“不對,不是顧經理,我該叫你——姐夫。”


    顧寧誠闔上眼眸,幾秒內不言不語,四周都是喧囂雜音。


    這種開會的體製,由蘇喬的爺爺創立。台上有人講話,台下就有人討論,爺爺說,這種開放的風氣有利於他的管理。


    多虧了爺爺的固執己見,蘇喬和顧寧誠的談話聲被禁錮淹沒在方寸之地,僅僅他們兩人能聽見,仗著這一層便利,顧寧誠微低了頭看她:“別人怎麽說,我心裏都不計較,我隻想問問你,蘇喬,剛剛那一聲姐夫你叫得高興嗎?”


    蘇喬不解其意。


    她方才惱怒的原因在於,台上那個誇誇其談的男人使用的方案草稿,全部來源自蘇喬——那是她切實調查、聯係友商、逐字逐句完成的作品。


    宏升集團除了房地產投資,還經營了服裝和食品生意,早幾年,內部便有人提出,要大力發展電商平台,順應互聯網時代的潮流。


    彼時的董事長蘇景山卻不同意。


    他對未來的預期更加保守。


    人到七十古來稀,任憑他如何養生,逆不了天意,他的思維不比當年活躍,輕易不敢涉險。於是那些計劃告一段落,方案也無人問津。


    蘇喬為了拓寬渠道,重新調研了相關領域,她甚至定下了合作公司。


    那家公司全名恒夏,還在創業期,收費合理,業務踏實,最關鍵的是產品質量好。


    一旦建立長期合作,蘇喬能節省預算,穩固客戶關係,提升自己的地位。可她的雄心壯誌被扼殺在了搖籃裏,提交的報告遲遲不被通過。


    後來她發現,那份方案被人移花接木,當做大禮,送給了她的同事。這種卑鄙下作的舉動,大約是蘇展的手筆——或者是葉姝,亦或者伯父們,左右沒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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