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針上附著的銀白斑點,被張炎仔細地刮了下來,鋪在一張白紙上。


    這就是銅針與水銀反應之後的產物,銅汞齊。


    趙川南看著眼前的一幕,覺得不可思議。


    恐怕就是點石成金,也不過如此。


    張炎也覺得,封建王朝很可能不具備先進的冶煉技術,赤汞裏或許有不少雜質,液體裏的水銀應該並不純粹。


    因此很難單獨提取,所以才需加入銅作為反應物。


    當然,加入金銀也是可以的,不過一來不方便,二來成本更高。


    事實上,汞也確實能夠點石成金,但對點化的石頭有要求。石頭必須是含金的礦石,利用汞與礦石中的金生成汞齊的特性,便可提煉黃金。


    “果然神奇,不知張老大是從何處學得此種技藝?”


    “這……這是在一殘方之中偶然所得。”張炎訕笑道。


    “莫不是煉丹師所傳?”


    趙川南神色驚異,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將之記錄下來,不過轉念一想,又有些疑惑:“為何一開始就認定是赤汞中毒,而非他物,比如砒霜之類?”


    張炎一愣,說是猜的你信嗎?


    不過他還是認真回答道:“砒霜煉製不易,價格不菲,這位死者若是身穿錦繡長袍,我自然會首先懷疑是服了砒霜。”


    砒霜從來都不是普通人消費得起的,這位年輕死者身穿粗布麻衣,看起來也不是什麽富貴人家。


    趙川南連連點頭。


    緊接著,他便學著以張炎的方式,在死者腹部取出液體提煉,最終竟也獲取了同樣的銀白物質。


    雖然不知道原理,方法卻已然掌握。


    張炎看得目瞪口呆,才觀摩了一遍就學會了?


    “老朽已完成任務,就不久留了。”


    趙川南默默收拾好工具,帶著坦誠笑意,對張炎拱手道:“張老大對老朽有傳道解惑之恩,如有用得著老朽的地方,可隨時來縣衙傳報,老朽必不推脫。”


    “趙老先生言重,叫我小張就行了。”


    “小張?不不不……如若不嫌棄,稱你為張老弟如何?”


    張炎點頭答應。


    在送走趙川南之後,張炎再次來到冷塌之前,神色凝重。


    心念一動,枉死簿便於虛空浮現,籠罩在所有屍體之上。


    然而,卻僅有一道黑霧起伏,瞬間被抽離出來,進入了簿中。


    正是那名被毒死的年輕人。


    “這裏是……”


    年輕人站在冥川之畔,望著虛空中的銀月,四顧茫然。


    嘩啦啦。


    冥川之中,龍首龜身的霸下緩緩浮現,抖落身上水跡,口吐人言道:“此處乃是冥府,是上神管轄之地。”


    “冥府?上神?”


    年輕人滿臉都是疑惑,詫異道:“我明明已經救出了巧娘,正在逃離磺山的路上,為何會出現在此?”


    就在此時,霧之巨城的上空,風雲匯聚,一張黑色大臉高高懸起,朝下方俯視。


    “你已經死了,人間的一切都與你再無瓜葛。”張炎淡漠道。


    “拜見上神!”


    霸下抬頭見到張炎出現,連忙匍匐在冥川河麵。


    如今的它,神采奕奕,魂體宛如實質,舉手投足之間,都有威壓彌漫而出。這冥水不知是何物,竟能滋養魂體,令它無時無刻都在緩慢提升。


    “退下吧。”


    張炎話音剛落,霸下就轉身沉入了冥川水底。


    “上……上神,懇請上神送我回到人間,我要去見巧娘!”年輕人情緒低落,卻依舊十分恭敬,跪倒在地,如搗蒜一般,連磕了幾個響頭。


    “你不過是一道陰魂,貿然出去,隻會魂飛魄散。”


    張炎搖了搖頭,他翻閱過霸下的記憶,自然清楚,隻有將魂魄修成道宗的陰神,才能離體而出,但也僅僅隻是夜遊,一遇陽光,就有被燒成灰的風險。


    更何況,眼前這位沒有修煉過,不過是區區陰魂,若是在外界,恐怕隻要一陣罡風,就能將他的魂體吹散。


    張炎心念一動,眼前便出現一幅幅屬於這位年輕人的幻燈片。


    年輕人本是鄰縣的秀才,名為範世美,家境貧寒,考了很多年也沒考上,為了生計,一麵在私塾教書,一麵繼續苦讀。


    本打算今年秋闈,再度進京趕考。


    一日與學生在郊外踏青,卻聽不遠處竹林有琵琶響起,便循著聲音找了上去。


    是一渾身素白裙裳的女子,背對著他,坐在河邊彈奏。


    兩人一見如故,時常約定一起吟詩作對,琴瑟和鳴。


    於是日久生情,私定終身。


    林巧娘本是大家閨秀,鄉紳林員外之女。林員外樂善好施,風評甚好,但聽聞女兒與這窮秀才交往甚密,總有流言蜚語,他極為不悅。


    好在讀過書,是有修養之人,便與秀才約定,中舉之時,便是迎娶巧娘之日。


    在此之前,不準二人相見。


    範世美從此打了雞血,每日苦讀,幾乎不眠不休。


    直到半個月前,他從苦讀中蘇醒,才聽聞林員外將巧娘許配給他人的消息,慌亂之下,他闖入林府詢問,卻被驅逐出去。


    範世美不死心,半夜來到林府後門,以暗號相對,巧娘果然偷跑出來,哭得梨花帶雨,原來她這些時日一直被父親軟禁在閨房,不得外出。


    林巧娘想要範世美帶她私奔,先潛入山裏,等風頭過去,一切已成定局之後再出來麵對父親。


    範世美略一考慮,便收拾行李,帶著巧娘往鄰村的山裏逃去。


    山名為磺山,底下僅有零散破落房屋,人跡罕至,是十裏八鄉的墳場。


    然而,就在兩人進入磺山深處,七彎八拐失去方向之後,才發現山裏有狹長的溶洞,再往裏尋去,竟是連接著暗河,河邊有好幾條船隻。


    岸邊有專人把守,不停有一箱箱貨物搬運上船,離開暗河。


    二人驚愕無比,如果被人發現私奔,遲早會傳出去,林員外定會遣人來抓住他們,到時候下場可想而知。


    範世美拉著巧娘就往外逃,身後的人發現之後,便緊追不舍。


    二人隻好躲在灌木叢中,等待天亮,直到那些惡人都散去。


    天剛亮,範世美從灌木中冒頭查探方向,眼前卻突然一黑。


    畫麵在此中斷。


    毫無疑問,是被人打暈之後,灌了赤汞,扔進了暗河。


    “真是一對苦命鴛鴦。”張炎看完之後,悵然道。


    他也是在掌控業鏡的能力之後,才能將亡者生前的畫麵具現出來,形成幻燈片,直接放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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