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動靜跟在夏侯虞身後趕出來的崔氏看著失態的鄭芬羞紅了臉,忙上前去攙扶鄭芬:“郎君!郎君!您喝多了,快隨我回房歇息片刻。”


    鄭芬手臂一揚。


    崔氏一個趔趄,差點跌在地上,還好夏侯虞及時上前扶住了她。


    “我沒有喝多!我今天很高興。謝氏兄弟個個光風霽月,和我情投意合。”鄭芬嘟囔著,讓夏侯虞都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崔氏、鄭多和鄭芬的貼身隨從阿成幾個,好不容易才把鄭芬勸回了屋。


    崔氏滿臉通紅地向夏侯虞道歉:“讓您看笑話了!”


    “哪裏的事!”夏侯虞握了崔氏的手,低聲道,“這些年舅母辛苦了!”


    崔氏眼眶一紅,別過臉去,過了一會兒才回過頭來,臉上已是盈盈的笑意,道:“你舅父一時半會不會醒過來。看他這樣子,事情肯定是辦成了。你且先安心在家裏住下,我讓人去給你舅父做碗醒酒湯。”


    夏侯虞原本是想將洪賦的事告訴鄭芬一聲就回去的,可一抬頭,眼角的餘光卻瞥了鄭多一眼。


    鄭多鐵青著一張臉,眉宇間是無法掩飾的憤然。


    她想起前世,有一次她偶然聽到鄭多對鄭少說“父親為什麽就不能像姐夫那樣沉穩肅然”。


    現在想起來,那句話裏隱隱流露出來的失望、怨懟和無奈,讓兩世為人的夏侯虞都有些心酸。


    她就改變了主意,對崔氏道:“舅母您去忙吧!讓阿多送我去客房就是了。”


    鄭多隻比夏侯虞小三個月。文宣皇後在世的時候,崔氏常帶著鄭多去宮裏玩。兩人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後來鄭多啟了蒙,功課繁重,她和夏侯有道的處境越來越艱難,崔氏怕小孩子進宮不懂事給夏侯虞姐弟惹出什麽麻煩來,加之後來夏侯虞很快嫁了人,兩人之間這才沒有了什麽來往。


    此時走在通往客房的甬道上,鄭多忍不住問夏侯虞:“姐夫,還好吧?”


    他是問他們過得好不好吧?


    夏侯虞不想把事情弄得更複雜,遂抿了嘴笑,道:“挺好的。”


    鄭多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表情漸漸和緩,道:“那就好!”


    夏侯虞想了想,道:“我倒有幾句話跟你說!”


    鄭多微愣,停下了腳步,道:“你說!”


    夏侯虞斟酌道:“我們小的時候,總會在乎自己是怎樣的出身,父母是做什麽的,祖父母又是哪裏的。可等到我們長大,別人就會看你是什麽人,在做些什麽。若是你生平都沒有什麽值得人稱道的地方,別人就會說你是誰誰誰的兒子,誰誰誰的孫子。可若你能支應門庭,別人就會說你是誰。等到我們年長,你若有個兒子能繼承家業,別人指著你的時候就會說你是誰誰的父親,你是誰誰誰的祖父。這大約就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道理了。”


    鄭多望著夏侯虞,若有所思。


    夏侯虞知道他聽懂了,恬靜地朝他笑。


    鄭多突然笑了起來。


    不是剛才那種客氣禮貌的笑,而是像掙脫了什麽束縛似的,開懷的,從心底洋溢出來的笑。


    “多謝表姐!”他朝著夏侯虞長袖揖地,說話的語氣也變得真誠而又隨意,好像又回到了他們小時候,“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夏侯虞如釋重負。


    或者是因為知道他以後會變成一個怎樣的人,她沒有辦法把他當成無知少年來對待,說話的時候就有點擔心會適得其反,如今能勸動鄭多,讓舅父的父子關係不要變得那麽緊張,她心裏也很高興。


    兩人之後沒有說話,一同去了客房。


    阿良等人已經得了信,同崔家的仆婦一起把房間收拾好了。


    鄭多見沒有什麽需要他幫忙的,就揖禮告辭,說要去幫著母親照顧父親。


    夏侯虞笑著送他出了門,剛剛坐下來喝了口茶,阿良進來說,蕭桓過來了。


    她不免有些意外。


    蕭桓……好像總是能夠立刻就知道她的行蹤。


    她不由把屋裏服侍的都打量一番。


    阿良等人不知道夏侯虞是何意,不安地垂手站在那裏,大氣都不敢出。


    夏侯虞啼笑皆非,覺得自己有點草木皆兵了。


    就算是要查,也不是這個時候查。也不能把這件事交給阿良去查。


    她讓阿良請蕭桓去偏廳喝茶,自己則重新梳洗了一番,換了件衣裳,這才去見蕭桓。


    蕭桓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了個三十出頭的男子。那男子中等個子,長得頗為墩實,小麥色的皮膚,五官周正,穿了件青綢大袖衫,看上去像個家境殷實的鄉紳。


    夏侯虞認識他。


    他是蕭桓的軍師宋潛。


    不過,這應該是她此生第一次見到宋潛,她裝著不認識的樣子,笑著和蕭桓打了招呼。


    天氣漸漸變熱,蕭桓今天穿著件藕色大袖衫,頭戴漆紗籠冠,卻襯得他麵如傅粉,溫潤如玉。


    夏侯虞暗暗稱奇。


    在她看來,藕色不紅不綠不青不白,是最駁雜的顏色,看著就讓人覺得不潔,隻有那些沒有選擇的人才會穿。可蕭桓卻硬生生地把它穿出了正紅大紫的氣度。


    她在心裏嘖了兩聲。


    蕭桓當然不知道,已向她介紹起宋潛來:“……宋先生還精通胡語。北涼之事,我已告知宋先生了,也安排人手潛向洛陽。不日應該就有消息傳來。”


    夏侯虞微笑著點頭,心裏卻在奇怪。


    蕭桓不是說讓宋潛來見她嗎?怎麽他也跟著一道過來了。


    她和宋潛互相問了好,讓人請了杜慧過來,算是彼此認了個臉,隨後宋潛就隨著杜慧下去了。


    夏侯虞困惑地望著蕭桓,不知道他們之間還有什麽事需要單獨相處。


    蕭桓就道:“鍾山雅集,我想請長公主也一道去。”


    夏侯虞驚訝。


    蕭桓眼底閃過一絲不自在。


    自從得了夏侯虞的提點,他就派人盯著鄭芬。


    鄭芬借口宴請洪賦在謝家的滄瀾亭設宴,卻隻是派了他的客卿去給洪賦送了張請帖,本人並沒有親自去請洪賦,反而花了很多的精力在雅集的布置和表演的名伶上,他有些擔心這次雅集的效果,正想著要不要提醒鄭芬一聲,卻發現夏侯虞親自上門去拜訪了洪賦。


    可見夏侯虞對這件事的重視。


    也可見夏侯虞對事情的敏感和果斷。


    是不是宮裏長大的女子,都特別擅長查漏補缺?


    蕭桓陡然對鍾山的雅集擔心起來。


    也許,有夏侯虞在場這件事就算有什麽差錯也能及時解決,順利地進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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