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十一過後,暑假還沒退去,風在裸露的皮膚上,依然有種針刺般的觸感。


    體育課,光是熱身運動就使兩個女生出現中暑的症狀,老師沒撤,隻好將全員拉進室內籃球館,讓大家進行練習賽,可受傷或身體不適的女生卻照舊不斷被隊友扶去保健室。


    “大家真的很認真。”因例假緣故坐在場邊觀戰的麥芒不禁感慨,接著她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嗤笑,回過頭,原來是衛葳,雙手交在胸前倚著牆,眼裏交織著狡黠與憐憫。


    “什麽認真,你沒看出她們不是在打籃球而是在打架嗎?”


    “打架?”


    小姑娘迅速裝過頭重新望向場上,雖然女生打起籃球來根本不知規則為何物,但正如衛葳所說的,這場練習賽的激烈與認真好勝無關。有些連籃球邊都挨不上的區域,對陣雙方也在沒來由地“指甲相向”,讓麥芒看得困惑,“這是……為什麽呢?”


    “說到底,隻不過是借這個機會發泄怨氣而已。我們班的女生早就四分五裂了,都是因為祈寒。”


    “祈寒……挑撥離間了嗎?”


    你思考的角度還真特別。衛葳朝天花板翻了翻白眼。


    “大家都喜歡祈寒,可是祈寒隻有一個。而且他又是那種來者不拒的個性,搞得每個人都心存幻想。”


    天氣太熱,長發變成毛皮圍脖,麥芒開始把它們從耳側往下編成麻花。“那大家都和祈寒做朋友不就好了嗎?”


    “你到底是懂還是不懂啊!”衛葳突然大聲嚷出來,不僅麥芒被嚇得一哆嗦,兩三個靠近場邊的同班同學也望向這個方向,衛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才放低聲音:“你就是這樣裝單純來反襯我們的複雜的吧。所以祈寒才會整天和你泡在一起。如果做不成情侶,以朋友的身份霸占著他也不錯。你是這樣盤算的對吧?”


    “嗯,對,我和祈寒確實是朋友。”麥芒認認真真地點頭。


    衛葳愣了兩秒,歎了口氣:“你有沒有聽懂我的重點啊……真是……”


    麥芒直接把歎氣理解為疲勞,拍拍身邊的座位,“要不要過來坐啊?一直站著對身體不好。”


    “我才沒有身體不舒服,隻是不想去場上趟渾水,你不覺得如果現在我也參賽,激烈程度會翻倍嗎?”


    “裝……裝病?”麥芒像被擊倒似的後仰四十五度,“和我一樣啊!”


    “哈啊?”麥芒也裝病這點倒是出乎衛葳意料。


    “太熱了啊。”說的理直氣壯。


    衛葳抿嘴強忍著笑,在麥芒指定的座位坐下,“所以說,你也有狡猾之處。我實在很討厭你們這類女生。不論是偶像劇還是少女漫畫裏,漂亮的女生永遠都很有心計,而難看的女生卻總是很‘單純’,其實平時都裝傻,關鍵時刻,遇上關鍵問題總是會醒悟過來,可是卻沒有人說她們狡猾。其實,會不小心在平時就把精明表現出來的人才是真傻。”


    “難看的女生……是說我嗎?”麥芒悲切地指往自己的鼻子,顯然又沒搞清重點。她迅速吧衛葳從頭到腳掃視一遍,纖細的眉,白皙無暇的臉頰,有料的胸部,曲線優美的長腿。而自己是,因為連雜毛也懶得拔逐漸長成了蠟筆小新眉,因為整個夏天既不擦防曬霜也不戴帽子結果就曬出了小雀斑的臉,猶如剛剛駛過推土機的胸,像筷子一樣毫無美感的腿也長不到哪兒去……無比沮喪地承認道:“你說得對,以後我一定要好好向你學習。”


    “什麽——啊——!”衛葳覺得自己的腦子快要停轉了,“美貌這種東西並不是好好學習就能解決問題的!算了……”擺擺手,“和你討論這麽深奧的話題是我的錯,這下又坐實了我是壞人的惡名。”


    “我沒有覺得你是壞人啊,大概因為是朋友,所以我看到不到你的缺點吧。”


    朋友?


    “你還真沒把自己當外人。話說,從剛才起,你幹嘛一直盯著我眼放光?”


    眼放光的麥芒被揭穿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拽過對方的頭發,衛葳條件發射擺出空手道防禦姿勢也無濟於事。


    “天熱,應該編起來,我幫你。”


    “不要!我才不要梳你那樣的土氣發型!放手啦!笨蛋麥芒!快放開!”


    結果是,下課後,總跟在衛葳身邊的兩個女生神色不悅地走過來,“你和那家夥聊什麽聊得那麽投機?”


    完全雞同鴨講!哪裏顯得投機了!


    村姑樣的衛葳鐵青著臉,第一時間衝進盥洗室去拆辮子。


    “因為你們是朋友吧。”井原聽完芷卉的匯報,總結道。


    是朋友嗎?在這點上,芷卉從沒有確認過。


    十一長假期間,井原臨時被係裏叫去填補建模競賽名額的空缺而未能成行,去北京探望溪川的隻有芷卉。沒有井原在場,氣憤變得十分詭異,原本開朗的溪川更加開朗,但偽裝的痕跡一目了然,語言中故意透露出的那種“看!我一個人也能過得有聲有色!”叫人難以接近,而原本就少女心思繁密的芷卉則更是全副武裝抱著戒心,無時無刻不在警惕著,絕不透露關於謝井原的隻言片語。


    兩個女生都沒有敞開心扉的打算,從頭到尾就在聊些與各自生活相差十萬八千裏的事情。比如哪個演藝團在鬧分裂啦、鬧分裂是因為簽約金分配不均啦、哪個歌手早就結婚卻一直假裝純情少女結果被曝光啦、哪個網絡紅人奇裝異服大方厥詞很會炒作啦……以至於最後芷卉不禁疑惑,這些無聊的八卦值不值得自己買往返機票去首都密談。


    回到上海,溪川送自己到機場,看起來像是不經意地問起井原的去向。從她口裏聽到“謝井原”這三個字,全身細胞都舉起武器站了起來——就是這樣的所謂的“朋友”。


    仔細想想,如果井原同行,情況隻會更糟。搞不好會變成井原在安慰溪川,而自己被晾在一旁。


    這種假設當然不能讓井原知道,不過被他看出不太愉快,隻能用“看見溪川不愉快,我也高興不起來”搪塞過去了。


    結果立刻就被下了“因為是朋友,所以會感同身受”的結論。


    什麽也不能分享,什麽也不能分擔,無力地假笑著,無奈地敷衍著,一個希望對方快點離開,另一個希望快點離開對方,這算哪門子的朋友?


    芷卉看著眼前的詩集,“ihavelessneednowthanwheniwasyoungtosharewitheveer……itisomethantheeorgo……”聽著在身邊溫課的井原平靜的呼吸聲,心裏脹滿了***生們因為男生們失去了白紙版單純的時光,變成一個個斤斤計較小心眼耍心計的笨蛋。而他們卻照樣讀書、打球、打遊戲,享受著永無止境的青春期,來去自如,隨心所欲,對於因自己而破裂的友誼既不理解也不珍惜。


    太不公平。


    前一節計算課講解了簡單的c語言,麥芒卻忙著看漫畫,等到上機課實踐起來果然一無所知,揪住碰巧使用旁邊一台電腦的衛葳問個不停。


    “你是笨蛋嗎?每一步都不會做,幹脆把老師叫來給你重新講一遍啊。”因為麥芒的幹擾,衛葳的進度也受到影響,滿腹牢騷。


    麥芒被鄙視之後隻好一聲不吭地對著電腦發呆。


    過半響,衛葳自己的程序寫完上交了,忍不住瞥一眼麥芒的電腦,“果然是笨蛋!寫了個死循環。照你這個運行,不知多少電腦要當機。”邊說邊把麥芒的電腦椅推開,俯身敲擊她麵前的鍵盤。


    麥芒興高采烈地攔腰抱住她,把對方嚇得一激靈:“我就知道二二是好人,不會放著我不管的!二二你比老師聰明,你教我電腦吧!”


    “我才不要教你。做這種多餘的事又沒有什麽好處。還有啊,你不要叫我‘二二’。”


    “有好處有好處!我可以教你羽毛球回報。”


    “基本上我對羽毛球並沒有什麽興趣。”女生的指尖在鍵盤上飛速運動,很快按下回車,程序成功試運行計算出了循環結果,“之所以狂練羽毛球是因為祈寒。為了接近祈寒,跟他有得聊,我才會每天下午課件都去練什麽破羽毛球,我付出了那麽多根本沒有人在乎。”


    “對哦,你真的很努力。”麥芒拚命點頭附和道。


    衛葳沒好氣地斜了她一眼:“笨蛋,就算你那是表揚,我聽了也不會很高興。結果到頭來祈寒還是把我看作和別的女生一樣,膩味了就一腳踢開。真可氣,就因為我長了張成熟的臉,大家就認為我是沒有真心的集郵女,其實祈寒才是集郵男,利用自己長的帥又能說會道的優勢,把喜歡他的人耍得團團轉。他最知道怎麽讓人傷心又不離開。”


    麥芒鬆開衛葳的腰,眨巴眨巴眼睛看著認真嚴肅的她:“你的臉不會成熟。”


    衛葳長歎了一口氣,已經習慣了永遠找不著重點的麥芒。


    “一一長得跟你很像,她就不顯得成熟。如果你把眉毛弧度稍微改小一點,不要每時每刻一副很驚訝的樣子,你就不會像白雪公主的後媽了。”


    衛葳怔怔地看著麥芒。


    一直以來,無論自己做什麽,身邊的女生都會說“哇——手段高明!”“果然衛葳像成年人一樣的厲害!”或者“衛葳你裝得像真的一樣!演得太好了!”,她們之所以會聚攏在自己的周圍,隻不過因為自己很受男生歡迎,在自己周圍意味著連帶被男生關注,而且還總不忘強調衛葳的複雜世故來顯示她們的單純。其實自己根本沒有裝,說喜歡一個人就是真心喜歡,真心喜歡一個人就付出一切能夠付出的努力,這些她們根本不關心,就連自己和祈寒交往的時候,她們也總是一張張“反正衛葳隻是為了確立自己的女王地位,又不是真心的,很快就會分手啦”的臉。


    “你為什麽在哭?”


    聽見麥芒的問句,衛葳回過神,愕然發現一張近得快要貼上來、讓人汗毛倒豎的臉,險些連人帶椅子往後翻到。


    “我沒有哭!”


    “有哭!”


    “是美瞳不透氣,笨蛋!”


    這個笨蛋……好像和其他人不同。如果沒有祈寒,說不定會和她成為好朋友。


    衛葳重新抬起頭:“你覺得我壞嗎?”


    麥芒搖頭。


    “覺得我成熟嗎?”


    麥芒搖頭。


    “那……我和那個韓一一誰更好看?”


    “當然是一一啦,你是山寨版嘛……哈哈。”


    “喂!你還想不想我教你c語言?”


    “嗯……你是方圓幾百裏最好看的,但是幾百裏以外的一一更好看。”


    “……不要學墨鏡耍小聰明搪塞我。”


    持續到最後一節自習課,麥芒一直在埋頭做語文練習卷,祈寒好幾次想搭話都被極度認真的氣場給嚇退,最後還是忍不住:“我說你,怎麽突然勤奮起來了?這種東西回家做不就好了?用的著上課下課都在做嗎?”


    “我要趕在放學前做完,衛葳就能帶回家去抄了。”


    “哈啊?為什麽要給她?”祈寒注意到,連稱呼都改邪歸正了。


    “因為我們是閨蜜嘛。”


    “怎麽會突然和衛葳變成閨蜜?小心哦,說不定她有什麽陰謀。”感覺青春片裏都是這麽演的。


    “我也有抄衛葳數學作業的時候啊。”


    “你可以抄我的。”


    “不要。”麥芒的斷然拒絕使男生深受打擊,“抄你的還得動腦筋想錯誤答案,我要是準確率像你一樣高會被拆穿的。”


    “就連抄作業還有挑三揀四的,真是沒天理。知道自己錯誤率那麽高還不自己做。我總覺得最後會變成她欺負你。”


    “你內心就不能陽光一點嗎?集郵渣渣男。”


    “什麽奇怪稱呼?我是為你好。我和她同學一年多了,而你才認識她一個多月,衛葳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好朋友。”


    “雖然你也是我的好朋友,衛葳也是我的好朋友,但是錯就是錯,對就是對,錯的就是你。”


    不知為什麽,突然演變成了吵架的形勢。


    祈寒也不由自主拔高音調:“別聽她亂說。我不是什麽集郵男,我喜歡的人,一直是韓一一!從初中開始就是!是那些女生一廂情願要把自己帶入我女友的角色!”


    “你明明另有喜歡的人還有和她們交往,這不是錯嗎?明明沒那份心卻讓那麽多女生喜歡上你,這不是錯嗎?明明不喜歡人家卻不好好拒絕,這不是錯嗎?你這樣對待衛葳,非常不公平!”


    “沒有公平!從來沒有公平!先認識韓一一、接近她、喜歡她的人都是我,因為秦洲先告白,就成了她的男朋友,我卻變成了男性朋友。”


    “這些和衛葳有什麽關係?雖然我不太懂得人與人相處有哪些技巧,但我知道真誠永遠是第一順位的。做人不應該把自己的痛苦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我沒有強迫她喜歡我,是她們要自找打擊!”


    “你又不是以牛郎店頭牌為人生誌向,對於不喜歡的女生從一開始就不該發出‘快來喜歡我’的能量!”


    “沒有那種能量!再說,衛葳根本也不是認真的!”


    “我是哦。”


    “……!”爭得麵紅耳赤的兩人同時愣住,反應了長長的幾秒才覺悟剛才那句話既不是自己說的也不是對方說的。在麥芒回頭的同時,祈寒的視線挑高躍過她的肩,看見了站在教室後門口邊苦笑起來的衛葳。


    “麥芒,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最終打破沉默的還是衛葳。


    “其實我家就住在學校旁邊的小區,走路連五分鍾都不需要,不過我可以陪你走在車站,反正也沒什麽事。以前總是和好朋友在一家冰激淩店做完作業再各自回家。”在校門口,衛葳不經意說道。


    麥芒對“冰激淩”三個字異常敏感:“我也想去!”


    “可是,沒關係嗎?大概要到晚上才能回家,家長會介意嗎?”


    “不會介意,打個電話就可以啦。帶我去!”麥芒再次懇求道。


    “好吧。”


    誰知冰激淩店遠得出乎人意料,途中麥芒不得不買了三個手抓餅先填飽肚子。


    “你大胃王嗎?真可氣,吃那麽多還那麽瘦!該不會你身上有個開關,擰一擰食物就能漏出去吧?”衛葳發表了十分童真的猜想。


    “這不算什麽,你還沒見過更厲害的,我哥哥喜歡的女生一口氣吃完三盆70元一盆的魚餅湯還能吃下烏冬麵!”


    聽她語氣中的無限崇拜,衛葳很想告訴她,那種嚇死人的吞吐量並不是什麽優點。


    “那她是有多胖啊?”


    “一點也不胖,是個超級大美女,比一一還要漂亮。”


    “這麽說我又被降級了……”本來還能算得上是“二二”的話。


    “她是聖華畢業的呀,說不定你還見過她。”


    “剛畢業那屆?”見麥芒點點頭,衛葳以開玩笑的語氣說,“你哥該不會喜歡柳溪川吧?”


    “不是柳溪川,雖然關係也很好。不過他喜歡阿京姐姐。”


    “阿京?哈啊?京芷卉嗎?”


    “是啊。”


    “沒希望的啦,眾所周知芷卉學姐名花有主,趕快回家勸你哥改弦易轍。喜歡京芷卉?眼光也太高了吧。再說京芷卉……等等!你剛才說……你親眼看見京芷卉吃魚餅湯和烏冬麵?”


    “對啊,雖然是我提議的,但是我連第二碗都沒吃完,完全和她沒得比。”


    誰要關心你們的“比胃大會”!關鍵是:“你哥哥該不會也是我們學校的吧?”


    “他就是啊。”


    “難道傳說中的謝謝謝謝謝井原是你哥?”


    “就是他啊。”麥芒不解地望向衛葳,奇怪她究竟是被剛才這段對話的那部分shockl。


    “你們家的基因,怎麽這麽……恐怖!”


    麥芒笑得害羞:“哥哥是……一直被大家稱為天才,從小就獲獎無數。但我很笨。”


    “其實沒你想得那麽笨,你也挺神奇。雖然腦回路不太合乎常理,不過經常能讓人跟著你的歪理走上正途。我不太清楚謝井原是怎麽的人,但麥芒你……在我認識的所有人中,”視線轉向她,落在那張寫滿好奇的小臉上,“你是唯一一個不嫉妒朋友的人。”


    “所以冰激淩你請客?”在煽情時分煞風情也是麥芒的特長。


    衛葳無語。“那個隨便啦。”


    “我要‘好多莓’和‘菜青蟲’!衛葳你要什麽?”


    “是‘紅粉佳人’和‘春意盎然’,”衛葳回過神連忙向一臉迷茫的店員翻譯到,然後回過頭朝向麥芒,“不要擅自取名,笨蛋!”


    冰激淩吃到一半,麥芒才想起來:“這家冰激淩不是連鎖嗎?我記得學校附近也有一家,和這家有不同嗎?”


    “沒有。”


    “那我們為什麽要走來這麽遠的地方?”


    “因為我想在路上跟你聊天。”


    “可是,你以前和朋友……”


    “朋友麽……”衛葳突然含住小勺,伸出手指下拉眼皮,做了個鬼臉,“你是第一個呀。”


    你是第一個,也許還是唯一的一個。我不會解釋為什麽。


    倚在教室門邊說出“我是哦”的那個時候,我想我一定就快哭了,可是下一秒回頭看見我的你,卻莫名其妙喧賓奪主比當事人先哭起來,使我隻好苦笑。


    大概,這種無厘頭的閨蜜是百年一遇。


    我付出了那麽多。看見的人,理解的人,在乎的人,隻有你。


    這個世界實在太不合理。


    從什麽時候開始,告白變成了女生的專利。身邊百分之九十的情侶,都是女生告白造成現在的關係。


    媽媽說很早以前,男孩家總要準備一大筆錢給女孩家才能娶上妻子,哪怕有些貧窮的地方,女孩一嫁到婆家就得幫忙還債,也同樣如此。這個因為,付出越多得到的東西,會越發珍惜。


    可是現在,男生似乎把女生主動、女生付出、女生告白統統視為理所當然的事情。


    “……然後啊,她就暴走了,不管哪個女生和我走的近,她就編造人家的謠言給對方造成困擾。到最後居然連我和哥們一起出去玩,她也要幹涉,收買我哥們的女朋友把他拐走,好讓他不要占用我的時間。和她分手的話,就割腕自殺。真是拿她沒撤啊。所以我隻好和她交往。嗬嗬。我想,這不算前女友吧。”


    “不算吧,哈哈,隻是對方單戀啊。”女生們笑著接嘴。


    芷卉陰沉著臉:“這麽低級的女生喜歡的人,難道就不低級嗎?”


    一瞬間,整個聯誼會裏空氣全麵凍結。


    “說實話,這麽低級的女生,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但是把別人的真心變相誇張地說出來調侃的男生有多低級,今天我倒是見識了。”芷卉盯著那位幾秒前還在眉飛鳳舞誇誇其談的男生的眼睛,不屑地冷笑一聲。


    “哎呀——飲料沒有了!芷卉!我們去買水果汁,走啦!”可以直接向服務員點單,閨蜜卻還是以這個站不住腳的借口連拖帶拽把氣氛破壞王弄出了餐廳。


    “誒誒,你今天為了聚餐提前吃了很多火藥嗎?還是說一個長假不見,已經從人類變成刺蝟了?幾乎在場的每個男生都被你損了一遍。”


    “他們說得太過分了嘛。”


    “隻不過是吹牛啊,除了你沒有人會當真啦。本來拉你過來時因為有美女在男生會更活躍,結果你一點都不可愛快把人嚇跑了。”


    不可愛?大概,井原也是這麽認為的吧。


    其實聯誼會什麽的,根本不想參加。自己和井原誰都沒有告白,但有時會毫無理由地約在一起吃一頓飯或走一段路,究竟是交往還是朋友關係,已經很難界定。唯一明確的是,發出邀請的總是芷卉,而且井原的回複,要麽是簡短的“好,到時見”,就是“我有別的安排,改個時間好嗎?”有安排的總是井原。


    芷卉並不是沒有任何安排,隻不過全部都忘記了。忘了寫論文,忘了去上選修課,忘了和朋友吃晚飯,忘了約定好的觀片會……隻要一看見“到時見”這三個字,就什麽都忘了,欣喜若狂地飛奔過去。


    為什麽對方的生活一如既往,而我卻做什麽都靜不下心,以至於完全沒有了自己的生活。


    ——幾乎每天收到“改時間”的短信,都會懊惱滅頂。


    今天之所以從人類變成刺蝟,也因為是一個“改時間”的日子。


    “對不起。我自己心情不好,結果影響了你們。”


    “算了算了。反正聯誼本身也夠無聊,如果不是為了等最後一道大菜,我才不想回去呢。你還回去嗎?”


    芷卉情緒低落地搖著頭:“我應該已經被討厭了吧。幫你把啤酒拎到門口我就回學校。”說著就已經到達了目的地,朋友吃力地拎起兩紮啤酒進了餐廳,芷卉轉身準備朝學校的方向去,突然聽見身後傳來誰的喊聲:“芷卉——!”


    是剛才那個被女生追得苦惱的男生。自來熟地去掉姓氏稱呼,聽起來讓人更加惱火,不過介於對方是學長,或許隻是稱呼後輩的意味,也不便發作。


    “這就回學校嗎?”


    “是。我累了。”


    “太晚了,路上不安全,我送你回校吧。”


    “不用了,這是我的學校,路線我比你熟悉……”


    “可你到底是女生。男友又不盡職來接。應該有吧……話說得那麽理直氣壯,應該有男友吧?”


    有沒有?連自己都不敢肯定,不過麵對這個人的話,即使沒有,安全起見,也要謊稱有。


    芷卉點點頭,邁開步子:“剛才對不起。”


    “不不不,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一直口若懸河沒注意別人的感覺。怎麽,一聽就像是虛假故事嗎?”男生好像度量挺大,一點不在意地咧嘴笑。仔細看,發現他還挺帥氣,特意離開聯誼會跑來做護花使者,不會別有居心吧?如果真是這樣,品味有夠怪異。


    芷卉不打算讓他心存什麽幻想,板起臉揭穿道:“當然了,那死纏爛打的女生,叫‘七海’?一聽就是假的啊,標準的文藝小說女主人公的名字。”


    “哦——原來從一開始就像假的啦。我真是不會編故事。那假如是真的,你覺得這種女生很低級嗎?”


    “如果是真的,我還有點佩服。居然能為了一個喜歡的人做到這種地步。雖說她的很多做法我都不讚同,但她也有優點,比如很多人都缺乏的執著和勇氣……與其說我不相信這種女生的存在,不如說不相信男主角是你——”芷卉瞥了身邊的男生一眼,“對不起,我實話實說,你根本就配不上她。”


    男生有幾秒怔住,過後無奈地笑起來:“真是一點麵子都不給啊。既然是實話實說,就用不著道歉。執著和勇氣麽?那可說不好,男人認真起來有時候可是出人意料的哦。”


    芷卉在寢室樓的台階前轉身,還想反駁什麽,躍過他的肩,突然看見5米開外的自行車棚立著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生倚著車棚鐵架在麵朝路燈的位置,直視著寢室樓入口的自己,很容易分辨出是井原。


    芷卉覺得奇怪——怎麽會站在那裏,是等我?想起自己和別的男生一起回來的,脊背上掠過一陣燥熱。井原倒是神情冷靜,把手攢成拳放在嘴前嗬了口熱氣,拎起之前擱在一輛自行車後座的盒子,走向芷卉,身旁的女生也跟著從車頂棚投下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芷卉征得連送自己回校的男生的道別都沒聽見。


    發尾微卷的墨色長發,厚厚的齊劉海,與寒冷太天氣不太相稱的超短百褶裙,修長筆直的雙腿,湖水似的瞳孔與挺翹的鼻子,哪怕在深夜也白得發亮的膚色,瓜子臉,優雅的行走姿態……


    柳溪川走到跟前,笑著指住謝井原打趣道:“已經打算把這冰箱男甩了嗎?”


    “誒?沒、沒有。他……咦?”這才意識到聯誼認識的男生早已離開,“我不……”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了。


    “你沒帶手機嗎?我們大概打了五十遍都無人接聽。”還是溪川在說話。


    井原在一旁一言不發,芷卉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啊……”慌忙地從包的隔層翻出手機,果然有四十幾個未接電話,全是井原。“我……不小心調到靜音模式了。”恨不得掐自己的臉,深刻地體會到自己簡直是“沒頭腦”和“不高興”的雜交品種。“哦——井原說的‘有事’,原來就是去接機啊!溪、溪川,你怎麽過來了?”


    “上次你走之後,我後悔了很久。想說一直沒說的一句話——不管怎麽,你能來實在是太好了。我請了假,想要好好當麵道謝,而且……”說到一半,突然打住,目光迅速掃了一眼井原。


    芷卉跟著也掃了眼井原,男生卻正低頭看表。不耐煩了?還是吃醋了?生氣了?


    等了幾秒,意識到溪川已經不打算繼續上下文了,芷卉才拍著胸口籲了口氣:“還好,我以為你會生我的氣,因為在北京時……不知為什麽感到有點敵意呢……是我多心”


    “敵意?也是有的啊,”


    芷卉不解,下意識地走下一級台階,借機又偷瞄一眼井原,還在看表!


    “從小到大隻要一碰上不順心的事,我第一反應就是找個地方躲起來一個人待著。高三前的暑假被腳手架砸傷是逃避心理發揮到極致的一次,直接轉學,可是新旬根本不肯放任我不管,幾乎每天放學都來聖華校門口等我,隻是遠遠望著我,我就覺得自己被看穿了、我,想要偽裝得開心,演技還挺強。可是芷卉你特地去北京粘著我,讓我覺得自己特別可憐,裝不下去。被看穿了……總是提醒我想起那個討厭度相似的家夥……”溪川視線落向旁側的地麵,“真是……一模一樣的討厭……”


    鼻子發酸,芷卉癟癟嘴忍住不哭,做了一直想做卻沒做的一件事,環住溪川的頸,把她攬在懷裏,給她一個擁抱:“對不起,我總是隻想著自己。”


    溪川沒哭,反而勉強地笑了笑:“我們,還好嗎?”


    “嗯。”即使有謝井原的存在,也好得很。


    然而——


    當芷卉透過朦朧的淚眼瞥見不斷看表的男主角時,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徹底暴走:“你是怎麽!有十二個哥哥變成烏鴉了嗎?”


    文藝春春片情節告一段亂,接著是……戰爭片?


    溪川轉過頭,無可奈何的語氣:“心意到了就行,根本用不著那麽較真把時間卡得剛好。”


    年複一年,有時366天,有時365天,不必那麽較真。


    月複一月,有時31天,有時30天,不必那麽較真。


    可是在謝井原的認知中,不管較不較真都想不出其他可能性——


    唯有秒針最後一次躍過12,才能算新的一天。


    伴隨這一秒的來臨,沒有廣場上的歡呼,也沒有教堂裏的鍾聲,沒有擁擠的人群,也沒有放飛的氣球,沒有喧囂的鞭炮,也沒有絢麗的煙花。它隻是和其他任何時刻一樣平淡無奇地轉瞬即逝,四下悄無聲息,依然不過是蕭瑟冬夜和寂寥校園。


    男生也不過時麵無表情地抬起頭,看向滿臉戾氣的你,伸手熨開你緊鎖的眉目,淡淡地說一句:


    “生日快樂。”


    世界上每時每刻都有人說起的尋常話語,卻讓誰啞然忘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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