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聖華中學女生的冬季製服,藏青色上裝配蘇格蘭百褶裙。


    努力穿著相近的便裝卻還是像山寨版的麥芒憤憤不平道:“為什麽你們學校女生福利這麽好?”


    “我到不覺得,你來穿穿就知道冬天有多冷了,這明明是男生的福利。話說回來,別總說‘你們學校’,你現在也是我們學校的。”衛葳走在前麵,頭也沒回就知道身後的麥芒正像男生一樣垂離涎自己筆直的小腿。


    “啊衛葳,你不生我的氣啦?”


    “我從來沒生過你的氣。”女生冷笑著停下來等她跟上,“我隻是怪自己蠢,明知你天兵還抄你作業,並且抄的時候沒有仔細審核。”


    很輕易就被語文老師發現了。


    十分鍾前,衛葳被叫去辦公室挨了一頓批,麥芒倒是沒事。


    “但為什麽答案相同,老師卻認定是你抄我的呢?你明明比我成績好。如果她來問我,我一定會說是我抄你的啦。”


    “就算你說她也不會相信。‘飛流直下三千丈’?三千丈是一萬米好吧?廬山瀑布是從太空落下來的麽?隻有你這種外星人才會寫出這種答案。”


    “我才不是外星人,而且一萬米也沒到太空,剛到對流層而已。逃逸層上界之外才算太空,何止三千丈,起碼三千千米。再說,本來就是誇張手法,誰去記度量單位啊。”


    “隻有以外星人的視角才會認為平流層落下來的水是瀑布,我們地球人一般都叫它‘暴雨’。再說,不是外星人幹嘛把逃逸層的數據記得那麽清楚。”


    麥芒攤攤手:“因為我哥總是跟我說‘三千公裏之上有你的精神家園。’”


    衛葳一愣,那不就是外星人的意思麽?隨即按著肚子笑起來:“想不到我跟謝大神英雄所見略同。呐,麥芒,周末她們都到我家來看今天的柯南劇場版,你要不要來?”


    “本來我很想去,但是周末跟一一約好去換手機外殼了。”


    “換外殼隨便哪天都可以啊。”


    “隨便哪天就不能和她們一起了。”


    “為什麽非要和她們在一起?”


    “……總之你去跟那個一一商量改日期。”不由分說的架勢。


    “唔……好吧。”


    衛葳是不善表達的類型,說話總是命令式口吻,又不喜歡解釋理由,氣場比韓一一有過之而無不及。普通朋友很多,但都談不上親密,歸根結底是因為沒有誰能長期忍受她“頤指氣使”,可麥芒偏是對這一套很受用,若非如此根本不可能終結她的刨根問底和奇談怪論。


    羽毛球賽之後,祈寒曾多次給韓一一發短信,可無一不石沉大海,似乎不僅戀人做不了,連朋友的關係也到了盡頭,不甘心,隻好求助治愈係小天使麥芒。


    “但你不告訴我為什麽她不理你,我怎麽幫你去說情呢?”


    祈寒把前因後果考慮一遍,覺得如實以告很可能命喪黃泉,更不用說挽回友情。“現在的關鍵問題是她根本不願意見我,一直躲著我。你隻要把她騙出來,我自己向她道歉。”


    雖說對於麥芒而言這隻是小菜一碟,但祈寒還是付出了一箱營養快線的代價才獲得“友情協力”。


    周四這天,韓一一接到麥芒電話:“一一呀,我在你學校外麵,你出來一下吧。”


    韓一一正在操場上看自己班級的足球賽,很方便地繞道校門口,遠遠看見正麥芒像在陽光下跳舞的微生物一樣奮力招手,迸發著略顯滑稽的蓬勃朝氣。韓一一邊笑邊盯著保安,向麥芒作出“向右行駛”的手勢,小姑娘立刻會意。兩人同時離開校門一段距離,接著她算準攝像頭擺動的時機輕巧地翻聲牆外,抱了抱麥芒。


    “那麽無情,才轉學多久啊,就改稱‘你們學校’了。什麽事啊?”


    滿臉的堆笑讓韓一一有種不詳預感:“我來跟你說一聲,明天我得和現在的同學一起看名偵探柯南劇場版,我們後天再去換手機外殼。”


    “所以我說你無情嘛!喜新厭舊的家夥!後天是沒問題啦,但這種事情打電話不就……?”韓一一話音未落,麥芒就從眼前消失,“咦?”


    下一秒,男生從不知何處斜刺出來。“韓一一,我有話對你說。”


    中了陷阱的女生當場目瞪口呆石化。


    “可以麽?”祈寒見反應不對勁,又戰戰兢兢,心虛地補了問一句。


    韓一一麵色難看:“現在還能說不可以?……想說就說吧。”


    “為什麽躲著我?”


    “原因你應該知道。”


    “又不是我一個人造成的,當時你也沒有拒絕。”


    麥芒聽不懂他們繞著彎的對話,無聊地在十米開外踢著人行道上的碎石子,過了片刻,胖乎乎的白鴿們撲騰著翅膀從她頭頂飛過,鬧出比韓一一和祈寒更大的動靜,成功地引開了她的注意力。


    “祈寒,我對秦洲的感情沒有人比你跟清楚,而且你和秦洲也是那麽好的朋友。我真不想這個時候跟你因為這種事疏遠。”


    鴿群落在對麵的住宅區樓頂外沿,古舊公房有一麵外牆爬滿了枯死的常青藤,更遠一點的地方,以蔚藍天空為背景垂直地飄著一縷細細的白煙,奇怪的是它看上去竟然靜止不動,麥芒不由覷起眼睛。


    “我就不懂了!”男生有些激憤,“為什麽要疏遠?我們倆明明互相喜歡,你敢說你對我沒有任何感覺麽?”


    “……祈寒,”韓一一的態度瞬間軟了下來,“我沒有。”


    “……?”


    ——哪裏是什麽煙,分明是飛機經過留下的尾線。


    “不要說我現在這種情況根本不想戀愛,就算我有這個心,對你也是一直都是友情。”


    ——可它卻那麽剛好地豎立在樓房後麵,好像誰留下的感歎號。


    男生微怔,裝而苦笑一聲。“我以前不知道……”


    ——讓人會錯了意。


    一直怨天尤人,還不動聲色地記恨過朋友,竟然全都是自己一廂情願。當你喜歡一個人,就會無限放大她對你細枝末節的好。覺得她改一次qq簽名檔也與你有關,改一次空間密碼也與你有關,隻有你最懂她,無論她改過多少次密碼你總是最先、也是唯一能猜到密碼的人,每次你一留下訪問痕跡,她就立刻改密碼,你覺得這是你們倆心照不宣的遊戲,卻沒有想過,不斷地修改密碼隻是不願讓你看見日誌。


    無論多少人反對你也會堅執己見。在你為自己寫的劇本中,你堅持要做男主角。


    直到她親口告訴你真相,才發現自己陷入既可悲又難堪的境地。


    韓一一歎著氣,打消了想要安慰對方的念頭。雖然很珍惜這份友誼,但果斷拒絕卻是真正為他好。


    兩人對麵無言。


    麥芒仰頭揉眼睛,看著那朵被劃出痕跡的雲逐漸被風吹散。


    溫柔的語氣和溫暖的指尖,生日快樂的魔法如果就那麽一丁點,旋即便會融入夜色杳然消失。美好又脆弱的存在,事後回憶起來,總無法確定究竟是現實還是幻覺。


    但井原這樣的人,不太擅長表達情感,不太喜歡念叨自己的付出,可他所能銘記和給予的,永遠比你想象得多,多到讓你喜出望外,讓你目瞪口呆,讓你想把那個片刻不斷倒帶重來。


    原來他所謂的“有事”,並不是去機場接溪川,而是去哈根達斯門店領預定的冰激淩蛋糕。


    “真沒想到,謝井原居然這麽文藝少年,非哈根達斯蛋糕不行。”柳溪川道出了芷卉的驚訝。


    “並不是我,是芷卉。”


    雖然出於小女生的浪漫心理,確實有這種偏好,但芷卉還是毫不猶豫的拆台:“我可沒有說過非哈根達斯蛋糕不吃。”


    “可去年和你打賭輸了,還欠你一頓啊。”


    芷卉微怔,去年,上一個冬季。


    為了什麽事而打的賭已經全然忘記,可“請我吃冰激淩吧”也並不是你所能憶起的全部線索。


    過馬路時一時情急牽起的手,因為輕傷不匹配變得前言不搭後語的對話,感到泄氣而中途打消的念頭……因此,一起吃冰激淩的計劃被無限延期,這段不歡而散的插曲原以為彼此都再也不會提起。可在回程的公交車上卻被一句話感動,不知從哪裏借來了勇氣,險些就要告白。隻是險些,撞進對方懷裏說出的不過是“井原,我……好冷”。而他回答……


    那麽,就不要鬆手吧。


    那些字連成句,那些語氣與音調起伏成潮汐,那溫柔升息暖入骨髓,穿越一整年時光百折千回地蔓延而來,微微刺痛了耳膜。


    這些細節你曆曆在目,並不曾期待那個呆愣愣的家夥也念念不忘。即使在欣喜過望的此刻,也極端懷疑他記得的部分是不是和自己一樣,是那句不靠譜的疑似告白,還是僅僅一個未完成的賭注?


    可是接下去的整個夜晚,井原都在和溪川談笑風生,自己卻像個局外人根本就插不進嘴。芷卉想起自己和井原的相處,好像每時每刻都緊繃著神經,是什麽時候變得既不自然、左右為難,連自己也沒有察覺。


    剛上高三的時候,還因著慣性保持驕傲,自己擔任班長,他擔任團支書,相處過程中並沒有任何隔閡。從小是開朗快樂的女生,卻因為事關高考的三番五次的衝擊變得信心全無,和井原相比,自己是那麽渺小,和溪川相比就更加卑微。


    不想鬆手。


    但關鍵是,伸出的手總是猶猶豫豫錯過時機,無法與他牽在一起。


    後來溪川開“接下來是二人時光”的玩笑先走一步,井原對芷卉提出去7-11買點熱東西吃。一路的沉默無言終於讓他問出“你怎麽不開心了?”


    芷卉苦笑一下:“沒什麽,隻是覺得你和溪川看起來特別般配。”雖然一直不想承認。


    “也不會吧,我和她聊得來隻因為是朋友,什麽亂七八糟的都能聊。”井原如是說。


    一時衝動說出的話:“那麽我呢?”


    “誒?”男生眉尖一聳,“你——不是朋友啊。”


    你不是朋友,而是我喜歡的女生。


    無法自然的對你抱怨什麽,無法坦然看著你的眼睛,無法把心事全部向你吐露,無法告訴你令人左右為難的情感煩惱,甚至我所有的煩惱都因你而起……這些,完全因為你是我喜歡的女生。


    可喜歡的話,畢竟說不出口。


    自以為沒有一個男生會把“喜歡”什麽的成天掛在嘴邊。


    而隻是脫口而出,說了“你不是朋友”,根本沒想過其他的可能性,根本沒想過女生會誤解會失落。


    “那麽……我們也做朋友吧。”想和你交流,並不想被說“你們最大的問題就是互相不熟”。想想也的確如此,在井原為自己轉入3年k班之前,作為同班同學,甚至沒有和他說過三句話。而在那之後,局勢隻是變成井原不斷地在學業方麵幫助自己,自己卻幾乎立刻就喜歡上他,沒有友情做過渡。閨蜜說得沒錯,彼此間沒有默契。而井原也說得沒錯,因為……


    ——不是朋友。


    井原一愣:“……我這算是被甩失戀了嗎?”


    芷卉被嚴重shock了:“我們倆什麽時候“戀”過啊!”


    “我以為我們一直是情侶啊……”說得理所當然。


    “啊——從什麽時候開始啊!”難道有時差?“你是從未來穿越過來的謝井原嗎?你記不記得,截止到目前為止,我們都沒有互相告白啊。”


    “誒?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你問我啊?”


    兩個人隻好大眼瞪小眼,對話又變得雞同鴨講一如當年。


    過半晌,芷卉沉著臉正色道:“不管怎麽說,我還是想和你從朋友做起,說羨慕也好,嫉妒也好,我向往你和溪川那種無話不談的關係。”


    井原一頭霧水深感鬱悶,哪知道芷卉已經把這定義為“最好的生日”。


    在麵對井原時,曾經有許許多多的猜想、躊躇和自卑,隻有這次自己做出抉擇重新開始,雖然第二天就轉而後悔,但這毋庸置疑是有史以來,最好的生日。芷卉是這麽認為的。


    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出現關係倒退時間後好幾天,井原依舊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明明那麽“模範”地記住生日,買了蛋糕,芷卉卻莫名其妙說出隻想做朋友的無情話語。這種情況下,還能有什麽比看見高警官出現在家門口更令人深感時運不濟,井原不由得把不耐煩寫在臉上。


    警官全然不在意他難看的臉色,迎上來:“我不是找麻煩,是來告訴你好消息的。經過調查,我認為最有作案動機的人是麥芒的叔叔。”


    “她叔叔?”雖然重複一遍,但井原並不覺得太意外。


    麥芒的爸爸在世時,她叔叔買房投資有多餘的公寓,就借給麥芒一家居住,卻讓麥芒的爸爸寫了借條。麥芒的爸爸是老實人,根本沒有多想便簽了字。誰知開發商一房多賣,另一戶人家先辦了房產證,成了正式戶主,而麥芒叔叔的投資卻打了水漂。正值此時,麥芒的爸爸受工傷死亡,麥芒的叔叔竟趁人之危鑽了借條的空子找麥芒媽媽還房又還錢。


    麥芒和媽媽被趕出公寓,僅憑她媽媽做護士的工資又無法償還債務,所以隻能租在貧民窟。井原的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階層,也沒有很多積蓄,幾乎傾囊相助,才替麥芒家還了借債。


    這些事,盡管當時井原年紀尚小,但察言觀色也知道了大概。


    “麥芒的媽媽有一份大額保險,受益人是麥芒。案發後,她叔叔曾經積極爭取過麥芒的監護權。雖然最終沒有得逞,但畢竟有動機。何況他又完全提供不了不在場證明。”


    対後一條理由,井原極想嗤之以鼻。事隔六年,誰還記得清六年前特定一天自己具體的行程。


    “這也算是重大突破嗎?”忍不住吐槽。


    “確定了嫌疑人啊,我們正在重點審問。這個案子有點特殊。”


    原來根本就沒有更大突破,井原有點佩服這個高警官的盲目樂觀,內心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卻更添了幾分憂慮。


    謝過警官後井原回到家,聽見麥芒正繞著自己母親嘰嘰喳喳講學校裏的八卦,頓時覺得心緒難以平靜。麥芒的家事,對最好的朋友都不曾提起,如今這些無從傾訴的秘密經年累月變得愈發沉重,幾乎要把人壓垮。


    回想當初,是什麽讓自己倍感溫暖,又是什麽讓自己忍俊不禁。有那樣一個女孩,說起話來很大聲,吃起東西旁若無人,笑的時候眼睛彎彎,時常無端端鬧脾氣,走路會左腳踩右腳,想事也能左右腦掐架,不太完美,但那麽爽朗自然。


    她不是朋友,一直不是,但卻是你一個人撐不下去是最想依靠的人。


    無論你有什麽遭遇,她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但隻是出現在你身邊陪著你,憋足地裝得很man,哥們一樣用力拍拍你的肩膀說“偶喲有什麽啦!”,你就像被催眠似的真覺得沒什麽大不了了。


    有些人,你無法跟她砍足球,無法跟她打實況,無法跟她拚酒量,也教不會她玩三國殺。但她在你生活裏就是那麽重要,因為她是治愈係。


    當你給她發去短信:“有點心事,我想不出除了你還能跟誰說,能出來嗎?”


    除非她丟了手機,否則不到一分鍾準能熱情洋溢的回複:“你在哪裏?我馬上來!”


    這時你才會突然感到內疚,一直以來確實對她照顧不周,沒怎麽顧慮過她的情緒,始終都是她無條件的遷就自己,也難怪她會覺得根本沒在交往。


    溫暖也好,內疚也罷,最後腦海裏僅剩的兩個字,誰能說不是“芷卉”?


    周四時麥芒看雲看得不耐煩,就把韓一一和祁寒兩人丟下先閃一步,她自始至終都不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麽,直到察覺到祁寒周五一整天都像經霜打的茄子。“怎麽啦?yan了吧唧的,一一不肯原諒你?”


    “不是那麽簡單的事。”男生下巴擱在桌上,有氣無力。


    “難道你對一役告白被拒了?”


    真不知該說她敏感還是遲鈍,祁寒有點頭疼,介於以往每次欺瞞後的慘況,決定還是“坦白為寬”:“呃……基本上是這麽回事。”


    “笨啦,一一是丁零的,他們是所向披靡的110!怎麽可能跟你交往?跟你的話配來配去還是“寒一一”,無不無聊嘛。“”哈啊?“這倒是意外的答案,”丁零從哪兒冒出來的,我記得這個人根本沒有在前文出現過,分明是個龍套。“”有啦,在長假之前,都說了人家是天生一對。要怪就怪你老爸老媽不支持,給你取這種名字,死心吧死心吧。”麥芒不屑多言的揮揮手。


    死心也不可能因為這種無厘頭的原因。


    “是同學?”祁寒還執著於龍套君的身份問題。


    猛點頭:“同班同學。”


    祁寒掩麵而泣,那基本沒有希望了。麥芒不會空穴來風捕風捉影,一定是確有其人其事,而且那個叫“丁零”的,怎麽聽都是近水樓台日久生情。


    “現在知道被一片真情辜負了的滋味了吧!你還是不和衛葳說話嗎?真絕情,這樣人品會變成負值的哦。”


    “你以為我不想和他做回朋友嗎?這種事不想你想的那麽簡單。”話一出口,又覺得別扭,怎麽聽都覺得自己此刻是韓一一附體,實在有點無奈。


    “對啊,我才懶得管你們這些情情愛愛。拜托你們將來不要再請我幫忙對我哭泣。”


    祁寒聽見“請我幫忙”這四個字才反應過來:“你為什麽這麽一邊倒的幫那個丁零說話?他給了你多少好處?”


    麥芒滿臉洋溢著喜慶的笑容遠目而去,完全不理祁寒在身後嚷嚷“喂,我還可以再給你更多營養快線啊,回來!”


    下午放學後,麥芒跟著衛葳回家,告訴她這個特大喜訊:“集郵渣渣男終於被我們偉大的一一甩掉了哦。”


    衛葳麵露窘色:“白癡啊?這種事在我耳邊念叨什麽?”


    “人家以為你會高興。”


    “你真是不懂人情世故。不過待會兒千萬不要在大家麵前說起這件事,我會故意問你,你說到祁寒喜歡的人是陽明中學的韓一一,就夠了。”


    “咦,這是為什麽?”


    “因為自從你轉來以後就和祁寒同桌,兩個人又那麽要好,我又和祁寒分手了,所有女生都以為祁寒是因為你和我分手的,你不知道有所少人虎視眈眈、對你羨慕嫉妒恨。總之,讓你這麽說你就乖乖聽話,不要那麽多問題。”


    麥芒到底腦子不笨,立刻恍然大悟,一定要和同班女生一起看柯南,是因為衛葳想製造個機會為自己排除敵意。突然撲上衛葳的後背,把她撞得腳下一趔:“衛葳你真是個超級大好人!”


    衛葳記不清自己是怎麽和前男友恢複邦交的,總之與麥芒有關這點毋庸置疑,因為議論麥芒的神奇表現,不知不覺就會有對話,等到反應過來每次都已經是聊天之後了。


    臨近期末,體育課開始考核排球墊球,輪到麥芒上場時衛葳正在排椅邊找水喝,祁寒遞給他一瓶沒開封的農夫山泉,謝過後衛葳順勢在他旁邊坐下,望著不斷本來跑去撿球的麥芒嘖嘖感慨:“你們羽毛球隊怎麽淨找些運動神經這麽差的廢柴?”


    “羽毛球方麵她倒是天才。”


    “但他其他方麵就不能適可而止一點嗎?上半個學期教遊泳的時候,第一節課老師讓不會遊泳的人舉手,就買忙一個人,於是老師就放所有人自由活動隻教她一個人,結果到了考試時還是隻有她一個人不到五十米就往下沉,你能理解老師的絕望嗎?”衛葳笑著看向身邊的男生,“這件事徹底動搖了她繼續當老師的信心。”


    話音未落場上便哄起一陣驚呼。


    祁寒抬頭朝聲源看過去,原來是麥芒墊球時砸中了正在打分的排球老師的腦袋。


    “我覺得她似乎又毀了一個老師。”


    “她毀的何止老師啊。班級旅行你沒去,我們不知被麥芒毀得多慘。”


    “衛葳笑得更深些,雖然那天她生病請假,但第二天也對大家的遭遇略有耳聞:“她說車胎爆就爆胎了是吧?”


    “不,詳情是這樣的:剛上車她就說‘要是暖氣壞掉就好玩了’,大家還沒當回事,才過了十來分鍾暖氣就壞了,還好我們人多不至於凍死。接著她又來了句‘要是爆胎就好玩了’,這個最經典,剛說完不到半分鍾車就爆胎了。然後她繼續說‘我們的車停在路中間,別的車要是不小心撞上來就好玩了’,這還得了?所有人——包括班主任——都恐慌的下車了,結果還真有兩不長眼的摩托車開過來撞掉了我們的車燈。最後我們隻能一路幫她拎包、為他免費提供食物,勸她說‘仙女麥芒你行行好別玩了’,回來的時候才得以一路平安。”


    “深表同情,我在場你們就不會那麽悲慘了。麥麥是個座敷童子,惹怒了遭災,但哄得好也可以興旺家宅。”


    “說起這個,我真不知道謝井原是怎麽得以在麥芒身邊存活至今的。”


    “……我一直覺得謝井原完美得不像人類,長著那樣人神共憤的臉,擁有那樣人神共憤的頭腦,沒有什麽是難得倒,居然把麥麥這種邪教教主照顧得如此好,總結一下這些特點,實在讓人很介意他的屬性啊。”


    “莫非你和我在想的是同一個角色?”


    “莫非你也看那個漫畫了?”


    兩人對視三秒,立刻點頭異口同聲:“真相了。”


    完美到讓人懷疑是惡魔的謝某人,不管在外人看來多麽風光,談戀愛終究不是他所長。話分兩天,京芷卉同學雖然堅定地作出了抉擇,但朋友和戀人的具體區別她也不是很清楚,給井原發去短信,然後每隔三十秒就看一次手機,雖然明知有短信回過來自然會出現鈴聲,但還是生怕錯過。


    懷著期待的心情,同時又不忘繼續小心眼。


    為什麽每天都是他先說“晚安”而自己先問“起床了嗎”?


    為什麽他每天發來的短信都比我發過去的字數少?


    為什麽他總要那麽久才回一條?


    如此一來,還是和單戀沒有區別。一天之間,如果不見麵,來回總共不過五六十條短信,日子就被分割成五六十段,沉迷在這種支離破碎的慘像裏麵,從清晨到深夜也隻是一瞬間。


    直到他發來短信:“有點心情,我想不出除了你還能跟誰說,能出來麽?”才恍然有些明白,這便是友情的特征。


    芷卉眯起眼睛,幾米外的那個頎長身影套著件有棱有角的卡其色風衣,逆風而立,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強打起精神展露笑臉迎上去,心裏一邊飛速很權衡著開場白,說“什麽心事”太鄭重,說“原來冰箱也有心事”又過於嬉皮。躊躇到麵前,男生忽然神色一變手一揚,作出一個打住暫停的手勢,所以的話都卡在了喉嚨口,笑容也緊跟著紊亂起來,像湖心落進石子,笑紋沒有根基地泛開。


    井原從風衣口袋裏掏出手機接聽,“嗯,嗯”地答應著,聽完對方的三言兩語,然後表情凝重地問向身邊的女生:“我現在得去醫院,你要不要和我一塊去?”


    “醫院?”兩個字就把人叢紛蕪繁雜的猜想中連根拔起。


    “嗯。麥芒和同學去滑雪,結果出了意外,摔傷了,剛被送去了醫院。”


    “哎呀,那得趕緊去。通知你爸媽了嗎?”


    “先走吧,路上通知。”男生加快了步伐走向路邊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打開車門將芷卉讓進去,接著自己也坐進了後座。


    井原很快便順利找到祈寒描述的地點,語調少有地急切:“麥麥現在怎麽樣了?”


    “醫生說頸椎還是脊椎什麽的受了傷,剛才在滑雪場挺嚇人,連話都不會說,不過現在好得很,一直嚷著想吃牛排。”


    “牛、牛排?……呃,看來是沒問題了。”雖然很符合麥芒一貫的作風,但如此不應景的脫線要求還是讓井原額頭飆黑線。


    “都怪你啊,跑去和女生搭訕不好好看著麥麥,這下好了吧?摔壞我的麥麥你配得起麽?”一旁漂亮女生氣勢洶洶地叉著腰向祈寒怒吼,連井原也頗感恐慌。


    “不是我跑去和她們搭訕好不好?是她們看不懂地圖來問方向啊!”祈寒擰著脖子爭辯,“麥芒‘咻——’地一下就不知死活地飛出去了,我就算兩隻眼睛死盯著她也攔不住啊。”


    “反正都是你的錯!你這個人就是沒人品沒責任,做事不分輕重!讓你看好麥麥就看好麥麥,我就知道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要出事!”


    “說得好像我故意坑害麥芒似的!你知道出事這麽你不自己看著麥芒換我去買奶茶啊?”


    見兩人臉紅脖子粗的爭執沒有休戰的趨勢,井原隻好出麵幹涉:“算了別吵了,麥麥也不是誰能看得住的。”


    見幹涉絲毫不起作用,祈寒和衛葳渾然進入無人境界,完全無視了井原和芷卉的存在。再加上麥芒還在旁邊的護理床上念經般地數著“牛排牛排”,一時讓井原有點頭疼腦裂。好在井原媽媽剛趕到看望麥芒就轉出去尋覓牛排,沒有再給井原增添新的混亂。


    “關鍵時刻,感覺你才是一家之主啊。”陪著井原排隊激住院費時,芷卉由衷感歎。


    井原捂住額頭沉默無言心很累。


    辦完一切手術手續後,走到病房所在的外廊,芷卉扯住繼續往前的井原:“我說,反正小麥麥現在脫離危險了,要不我們還是離憤怒的孩子爸孩子媽遠點吧。”所指是持續互相指責的祈寒和衛葳。


    井原長籲一口氣,點點頭:“也好。我們在醫院門口等等我媽吧,她的認路能力比麥麥還要飄忽,能找進來第一次未必能找進來第二次。”


    “嗯。”逛下樓的路上芷卉趁機問,“本來找我是要商量什麽的事啊?”


    “麥芒的事。”井原剛出門,一陣冷風灌進喉嚨裏,使得聲音不由打了顫。“不過現在不想對你說了。你啊,並不是稱職的朋友。”


    “誒?”


    “冷靜想想,還是另一件事比較適合向你谘詢建議。”


    “嗯?什麽事?”


    “你閉上眼睛想象一下情景……”


    女生乖乖地閉上眼睛,平時總盯著他的臉,很難去注意別的方便,這時才發現男生的聲音非常溫和悅耳。


    “有些話我不懂得說,有些話我隻是覺得說著矯情,有些事情經過口才不好的人一轉述就完全變了調。我隻能類比著讓你想象有這樣一隻小狗,純白色毛發圓眼睛,一開學就撒歡地在地上滾來滾去,有陽光就迎著風跑,奔跑時就像團上躥下跳的毛線,喜歡吐舌頭搖尾巴撓人咬拖鞋,表情動作層出不窮花樣紛呈,跟它從早玩到晚也絕不會厭煩。想象有這麽一隻小動物出現在你麵前,你該怎麽辦?”


    悅耳得好像在寒冬臘月忽然春風拂麵,讓人心有暖意,芷卉微笑起來:“當然是抱抱它啦。關聽著就覺得萌死了。”


    下一秒,你搞不清楚肩上忽然被施與哪來的壓力,搞不清理應恒定的體溫為什麽倏然上升了好久度,搞不清麵頰怎會貼上衣襟、而呼吸怎會遇上障礙物。腦海裏一張電閃雷鳴,思維莫名就斷了路,溫熱血液像電流在皮膚下失去方向地竄。


    一年中最冷最冷的季節,你卻仿佛失足掉進了火山口,五官六感消失殆盡的混亂中,隻有男生帶著笑意的聲音清晰地響在你耳側上發:“芷卉,我也……很冷。”


    ——那是你以為他沒有會意、沒有記憶、沒有留意,你失敗的告白。


    ——世界上隻有你能夠聽懂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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