寞翎茗哲吐盡口中殘留的鮮血掙紮著站起,眼角漸漸浮現出妖嬈詭譎的赤色紋路,原本姣好的麵容瘋狂而猙獰。


    一塊羽毛形狀的赤色血玉從宮裝的廣袖滑入掌中,她緊緊握著它,望向回到楠焱釋身邊的洛歐斐一行人,眸中燒灼著刻骨的恨意。


    “寞翎家族血翎在此!千裏追殺,至死方休!”她極悲極怒地呐喊,脫口便成了狂嘯,像是一塊巨石投入無波的水潭,瞬間激起千層巨浪,聲聲尖銳的清嘯從四麵八方回應著她,狂風為之迷亂。


    罹辰橫跨一步將所有人護在身後,狂暴的高壓順建築起屏障,從那回傳的聲音裏他感受到一股可怖力量,無關強弱,那是一種舍棄自我化身兵刃的瘋狂的力量,司掌著祈願的他對此異常敏感。


    狂嘯在風暴掀起的亂流中激蕩,每一個來回都有如銅鍾奏響。待在楠焱釋防禦之中的眾人還好,再看楠焱的幾位長老,早已昏攤在地不省人事。


    沉默至今的寞翎晨眸底閃過一絲如同刀劍一般不被查覺的冷厲,未及罹辰阻攔,白影閃爍,他已站在眾人之前,被狂嘯波及的他兩耳滲出血跡,一塊與寞翎茗哲所持同樣的血玉被握於掌心,氣息仿佛沉入大地後又再度拔升而起,磅礴之息夾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回蕩在整個極東。


    “寞翎家族所屬!停————”


    罹辰掀起的狂暴高壓和暗侍聚起的狂風在同一時間完全息止,如果說罹辰的停手是因為訝異,那麽寞翎的暗侍們停手就是由於威懾了,狂風自天而降清晰成一道道黑衣的身影,整齊劃一地跪倒在地,情景頗為壯觀。


    寞翎晨麵色慘白到像是失掉了所有的血液,方才的高喝令他氣血幾近滯怠,胸口劇烈起伏著,盯著對方那雙藍色的眼眸,瞳孔裏燃燒的滿是恨意。


    楠焱釋眸中的震驚一閃而逝,環顧周圍跪了一地的寞翎暗侍和兩個孩子手持的血翎,他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低聲笑道,“原來如此。”


    握著血翎的手掌緩緩放下,他的右手食指上不知何時套上了一枚血玉指環。他垂眸,掃過滿庭跪地的暗侍,一直努力壓抑和維係著的冰冷氣息釋放毫無預兆地開來,猶如深淵一般的怨毒像是原野上遍開的罌粟。暗侍們恭順地垂首、再拜,齊聲低喝:


    “——寞翎家族暗侍參見少族長!”


    寞翎晨收了收下巴,深深吐息。如果他隻是一個普通的寞翎家族的族人,以往那種日子還是可以過下去的吧,雖有不愉,但無關立場無關責任。


    寞翎茗哲的麵色冰冷而惱怒著,但她仍舊成功保持了語氣的平和:


    “您這是何意?少、族、長?”她有意咬重最後那個帶刺的稱謂,每一個聲調和頓挫都加滿了冰冷的嘲諷。


    寞翎晨略略抬起頭來,那沉鬱的暗琥珀色瞳孔裏沒有什麽過為激烈的情緒洶湧,“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喪心病狂啊,”他用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說道,“姐姐。”


    “你果然是曦和蘭若的兒子,”楠焱釋的麵上顯出些微浸透了年歲的慈愛,“晨——是你的名字吧?”


    寞翎晨回身施禮,“多謝楠焱族長記掛。”


    “那麽想必這位茗哲小姐,就是晗夫人膝下所出,也是你唯一的異母姐姐了吧?”楠焱釋若有所思,“當真是好手段。”


    寞翎茗哲本人似乎對此不甚在意,盡管她的身段和形容都似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但她那般冷嘲與怨毒的情緒,都是一個十歲的孩子絕對做不出的。


    “姐姐話中不必帶刺,”寞翎晨回過身來看著麵前的寞翎茗哲,聲音輕柔,“我在族中地位不及姐姐,畢竟嫡庶有別,姐姐是尊貴的嫡女,祖母是我族的上代族長,二階的大魔法師,再加上楠焱的扶持,少族長之位本就是姐姐的,我擔待不起。姐姐的天賦這樣好,連化骨蝕身之痛都能捱過去,我自然不會碰姐姐想要的東西。”他的話語輕柔聲音也恭謹,但稍微知道點內情的人包括不少沉默中的寞翎暗侍都微微地動了動,似是想笑,卻又不敢。寞翎茗哲麵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她祖上是寞翎的望門,出過不少二三階的魔法師,可她和她的母親,卻未能從中獲得分毫。他越是捧高自己的分位,也就越是在嘲笑著她的處境。化骨蝕身、折壽駐顏,原本正處在女子最美年華的她硬生生被固定在這幅小孩的身軀裏,一複一日地衰弱著。思及此,長袖微振,三點藍光拉出扭曲的弧度,從三個不同的方向撲向寞翎晨。


    寞翎晨的指尖水汽凝結,三隻纖細的冰錐以同樣手法甩出,三聲銳利的金屬爆鳴過後,兩枚落地,剩一枚連帶冰錐端端正正地插在寞翎茗哲的發髻上,精巧的銀色簪花中心的藍色晶體被冰錐刺穿,斑駁如花蕊。


    “‘藍翎雨’形狀極美,正襯姐姐的眼睛。”他的聲音依然輕柔,可眸中的凶毒,卻好似再也壓製不住。寞翎茗哲同樣顫抖著,手中的血翎咯吱作響。


    寞翎家族的一眾暗侍看著這對對峙庭中的異母姐弟,都是有些猶豫了起來,寞翎一族依附楠焱避世不出,可也是千八百人的大家族,魔力及其血統在最大程度上決定了在族中的地位,原本族長之子——也就是寞翎晨多年不歸極東,致使族中多半勢力都傾向於寞翎茗哲,但而今他以三階的實力歸來,手中竟持有另一半血翎,證明了族長本人的授意。雖說族中晗夫人勢大,但說到底寞翎茗哲的魔力不是生就,而今楠焱軼倒台,這份力量想必已經無法保有,楠焱釋與寞翎族長相處數年交情不淺,再去做晗夫人和寞翎茗哲腳邊的忠犬,可就真的是有點傻了。


    “你們——”寞翎茗哲看著那些動也不動的黑衣暗侍,氣得直跺腳。


    罹辰啞然失笑,隨即撤去了周身的防禦,以他之力大可不必擔心偷襲。而洛歐斐自從站在他們當中時就一直抬頭看著古櫻的花朵,就連寞翎的暗侍出現也沒能讓他的目光挪動分毫,似乎於他而言,庭中的一切都是一場小孩子的打鬧,無關痛癢,也不值得上心。佩瑞恩有些虛弱地注視著那頹然仍舊的櫻花,眉眼中的哀慟一分比一分更勝。隻有楠焱瓔珞大概知道洛歐斐想做什麽,楠焱菁以翎蝶的殘破之軀結成了一種頗為難解的化形陣,讓貝拉達伊洛完全隱沒在枝葉之間。如果不能找到解陣的方法,就算將這顆樹毀了,也無法找到那女孩的所在之處。


    不過在瓔珞看來,洛歐斐好像已經注意到了關鍵的地方,他從方才一直觀察著的並不是櫻樹本身,而是花瓣特定的下落軌跡。以外族的學識在如此短的時間裏抓住關鍵,難以想象他對楠焱的魔法有多了解。這讓瓔珞心頭微微泛起酸楚,教會一個對東方魔法全無了解的人破解如此高階的化形陣,這該需要多少年?很難說清那是一段怎樣的時光,戛然終止於十五年前的黎明。


    他的麵上難以分辨出任何些微的情緒,似乎保持著某種恒定的緘默,從他指尖燃起了金色的火花,滯空的飛花全被染上了明亮的金色,離散於某種無形的風,細小的光點分散重組,女孩乖巧地躺在父親懷中,臉頰猶如仲夏夜新開的玫瑰。


    庭中似有無數人,在這一刻同時發出了無聲的喟歎。


    “走吧。”楠焱釋斂去瑩白之骨,幹枯如柴的手指費力地轉動著輪椅,向著祠堂內一路行去,一眾人大都不解其意,但都隨著他一並離去,隻剩寞翎茗哲和五位半死不活的長老,還有一幹暗侍在庭中晾著,卻無人敢及。


    鬧劇終是收場。


    祠堂的內廳供奉著上千支燃燒的白燭,每支都頂著明亮的金色火焰,那場麵蔚為壯觀。楠焱釋沒有絲毫停頓轉進後庭,洛歐斐望著他的背影步伐微滯,珞便從後麵趕上接過貝拉,向著父親遠去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洛歐斐最終還是隨著釋一道去了。珞同瓔珞上了通往瀲水台的樓梯,而娉婷則引著罹辰轉過一條偏廊,向他們昨夜待過的閣樓行去。


    花瓣紛揚飄落,像是一場亙古未變的香妍的雨,它逗留於鼻端帶起一息微暖的溫度,引得寞翎晨的目光略微有些飄忽,看著它遊弋於風、散落於庭而後墜落於地,但他的目光,卻並未隨著花隕而再度遊移。


    因為他看見了,在回廊轉角前的最後一個瞬間,院後那棵如傘的櫻樹之下,老人的笑容心痛而酸澀,淚水順著麵上歲月侵蝕而出的溝壑縱橫。而白袍的精靈,那德蘭的王者,用他再熟悉不過的東方語言輕輕呼喚了什麽,然後拄著那把銀色的王劍,跪於極東滿庭的飛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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