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邸入口的巨大白色門扉高達五米,初看樸素簡潔細看精細繁複的家紋鏤刻無不彰顯著主人的地位和財力。


    各色魔光熄滅在浮島邊緣,每人身邊都有一隻翎蝶環舞在側,完態們看起來似乎很是淡定,長久的年月裏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召見方式,而半身們似乎多少都有些心緒不定,他們中的不少都是第一次麵見自己的王,流傳著的隻言片語作為參考沒有什麽實際意義。


    上代院長在位之短實力之強事端之多,都讓人無法透過這樣淡然避世的表象了解他真實的想法,而他本人似乎也是個不怎麽表露情緒的人,不可否認他的理事手段直接高明,但盛怒之下的暴走又似乎毫無顧忌,他的多變更讓人覺得他的一切都是那麽難以預測。


    若說現下裏在位的王族們誰同他交集最多,莫過於第二王族水之王若瑞斯蒂娜與第十王族夢境之王倩曼,其中倩曼與他的相見多是事務性決議上的,而若瑞斯蒂娜在更多情況下隻是維係著他與其他王族們的中間人罷了。除此之外他幾乎沒什麽私人交際,尤其是在戰後更是如此,不少年齡偏大的導師和深造院成員還多少記得一些,星空學院第二十三任院長洛歐斐?達伊洛是自極東遠赴西恩特的第三任至尊楠焱祭的監護人和擔保人,她駐留西恩特的十年裏一直同達伊洛家族住在星邸,即位後也曾在星邸開過大大小小的幾場宴會,可這份僅有的繁華隨著她的身死,再度消湮於冰冷的空氣。


    最後到來的熙琳略帶喘息地踏上浮島的同時,白色門扉緩緩開啟,它沉重地敞開,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年老的執事站在門邊微微弓身,一頭斑駁的銀發掩藏著歲月侵蝕的痕跡。


    巴洛森?依達法拉,也是少有的能夠留在那位性子冷淡的王的身邊的人,他已經照顧過數代達伊洛家族的成員,這一代血脈稀薄到了極致,以至於他大部分的時間還是留在西北的依達法拉協助統管那個幾千人的大族,隻有必要的時候才會前來打點星邸。


    世家的管事絕對不是那麽好當,如同若瑞斯身邊的那位拉菲格家族執事法特安蒂斯?拉菲格一樣,巴洛森也是一名一階的魔法師,他們的存在並不隻是作為管理家事的執事,必要的時候甚至要充當保鏢和交涉人員,任何一位世家的執事可能都無法被外界記住名字,但是他們的存在,往往能代表著背後那個龐大的勢力。他們隱匿在侍主的光芒之下,成為令人心悸的暗影。


    來人各自私下裏交換了一個驚異的眼神,盡管巴洛森多年打點達伊洛,但在洛歐斐再度正式接管學院之後,這位執事所做的也隻有不時來關照一下病中的凱瑟琳,而今這位執事再度以世家的執事出現,是否預示著洛歐斐已經無力顧及家眷需要巴洛森前來輔助?


    對於今夜這突如其來的召集令,大多數人心裏沒譜,如果不是要緊的事,大可在白天通過正常手段傳喚,但這次他動用了召集令——以德蘭之王而非星空學院第二十三任院長的身份命令眾人前來,無疑預示著今夜站在這裏的所有人都不再是看似普通的學員和教職人員,而是一度縱橫萬年的德蘭十二王族。


    隻是為什麽選在晚上,這一點仍舊令人費解,難不成是有什麽緊急事態不成?


    懷著這樣複雜並忐忑著的心情,一行九人接連跨入星邸的大門。


    大廳並沒有點燈——這一點就明顯不像是要待客的樣子,星邸的大廳是十分空曠的,原本用作夜宴會場的這裏並沒有太多家具,隻有遠遠地靠近兩側牆壁的壁爐邊零零散散地放著幾把扶手椅,安靜地隱匿在黑暗裏。


    黑暗於德蘭的王族們並不是問題,即使半身也能將獸瞳輕易調起,光線最大程度地在視野中凝集,空蕩的黑暗裏沒有什麽值得一提的存在,唯有著正對著大門的寬闊階梯中轉二樓的平台上,清朗的銀輝透過落地窗在平台正中開辟了一塊不小的銀色領域,以王族們的目力,空氣中閃耀著的,除了細微的塵埃,似乎還有什麽別的東西。


    作為現存十二王族中資曆最長的存在,倩曼先於其他八人之前往階梯之前走去,今日的她終於不再是一副老嫗的幹癟裝扮,東貴族的黑色華服輕薄細軟,與其上銀色絲線細密的紋繡一起在她行走所帶起的風中蕩開,她是行走於夢境和思維的君主,生為虛無的存在,帶著仿佛不同於這世界一般的攝人心魄的美感,單膝跪於月光剛好觸及的階前。


    “第十王族夢境之王倩曼,歸位。”王之「輔佐者」。


    緊隨其後的是若瑞斯蒂娜。


    “第二王族水之王若瑞斯蒂娜,歸位。”王之「執行者」。


    切爾利與芙洛爾對視一眼,攜手近前。


    “第三王族風之王切爾利,歸位。”王之「跟隨者」。


    佩瑞恩從暗影中走出,緩緩地向著那片銀輝跪了下去。


    “第十一王族森之王佩瑞恩,歸位。”王之「質疑者」。


    楠焱朗在赤鬼的輕聲催促下近前,帶著一絲茫然說出了適合他的那句話。


    “第一王族祈願之王罹辰,歸位。”王之「倚仗者」。


    完態們都已經近前行禮,剩下的隻有他們這些半身了,三人對視間眼神交戰了無數回合,最終是繆安?特維希爾微微彎身,向熙琳做出一個請的手勢。雖說王族的排名既不能代表實力也不能代表資曆,但在某些時候,它的存在也是決斷的象征。


    熙琳深吸一口氣,走到那耀目的銀輝之下,跪在楠焱朗身側。


    “第五王族山川之王莫爾特安半身「堅實」,歸位。”王之「湮滅者」。


    繆安微微一笑,緊隨其後。


    “第七王族時之王羅諾普斯半身「流逝」,歸位。”王之「解惑者」。


    瑞克?艾瑟斯最後一個上前,黑色長製服的後擺在星邸大廳帶著些微涼意的地麵上展開。


    “第九王族冰之王蕾拉半身「凍結」,歸位。”王之「絞殺者」。


    “歡迎回來,諸位。”


    就在瑞克的聲音落下後不久,另一道聲音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自虛空中響了起來,那聲音含著溫文的平和與文質,卻又不難察覺其中的不可抗拒的淩然。他所用的語言絕非通用的溫塞爾古語,卻又是那樣順利而毫無阻礙地連接上了每一位王族的精神,仿佛那個聲音裏含著神奇的撫慰,一時間竟讓跪地的眾人近乎酸澀落淚。


    一句精靈語的“歡迎回來”,那是王對臣子的肯定和撫慰,德蘭的古老語言係統被深刻於精神和靈魂的最深處,動人如同吟誦。


    眾人略略收拾了一下狼藉的情緒,陸續抬起頭來望向那片銀輝所及的空虛,銀色的光再度閃爍了一下,白色長衣輕靈飄入光耀之地。


    不再是紋滿了堇青色火焰徽飾的世家長袍,而是王至淨的華服,不再是及膝的白色長發,他的發絲蜿蜒曳地紛揚若雪,隻有月輝流轉其上,本就出塵清冷的人類外貌被精靈世間無雙的精致所取代,每一個弧度和棱角的柔潤和堅硬都是那樣的恰到好處,讓人無法不質疑這樣無限逼近完美的神跡。唯一的美中不足來源於他的神情,那樣淡漠,似隱有牽係,又似乎生無可戀。


    他的側顏在月下透出冷輝,白色長睫層密地在本就蒼白的麵上投下淡淡陰翳,如同薔薇薄玉的唇也較正常人失色太多,他的每一寸肌理似乎都不具備人類筋骨血肉的質感,隻是如那樣一尊精致完美的工藝品一般。


    然而這樣的“工藝品”身上散發而出的淡淡威壓竟令所有人就這樣心甘情願地臣服著,德蘭之王永遠是德蘭之王,無論他年幼還是年老,輕浮還是桀驁,他的存在始終不容抗拒地昭示著“最強”的準則,那是無人得以觸及的、令人心醉的致命的力量。


    他轉過身來,銀輝在發上閃爍幾許,雙手攤開,然後就那麽輕描淡寫地輕輕一抬,王族們的身體幾乎是不受控製地直立起來,沒有調動任何元素,純粹是魔力,柔和而磅礴地升起。


    熙琳和瑞克望著他的目光仍舊有些呆滯,心心念念的王就在眼前,帶著出塵的冷然和幾不可查的悲哀,淡淡地,望著他們。他們不得不震驚於這位王的容顏,世家內部不少人知曉這位上代院長出身黑院不擅治愈,所謂愈之世家也隻是個假的名號罷了,就算容貌精細因血統衰老緩慢,他至少也得有個年過三十的樣子,要知道他生於青翎7723,在7770的如今應該已有47歲的年齡,在這樣的年紀近二十年的衰老減緩已經不少,畢竟所謂駐顏顯現出來多要等到五十歲以後才差距明顯,可他此刻還如不及三十的青年,若非是那為王的高華氣度的挺拔的身姿,就是再往小的說也未必會有人不信。他的威嚴難道已經連時間都不敢進犯,悄無聲息地從他身旁滑脫開去?


    沒有人能回答。


    “時間緊迫,不必拘於舊禮,”洛歐斐的聲音很平靜,其中隱帶的不可抗拒讓人無法不認真傾聽。


    “想必諸位之中善於感應的幾位已經多少察覺到了,「吞噬」的回歸,”他的聲音低沉下去,“盡管在獸潮來臨時將其壓製下去,但在不引起恐慌的情況下,我並不想隱瞞。「吞噬」的分體——隻是非常細小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殘渣逃過了戰時十二禁製的肅清,並且已經找到了新的宿主重新開始活動。殘渣的力量並不足以為懼,但「吞噬」有相當一部分的意誌依附於其上,終究會演化成不可控的事態,他的走向和成長,是我們無法直接監視的。”


    眾王族對視一眼,眼底多少有些驚懼,但王的禦前,無人驚疑喧嘩。


    “關於獸潮之事,羅諾普斯已經做出無誤判斷,”洛歐斐微微眯起眼睛,“正是「吞噬」破開了第七時之世家特維希爾的空間禁製,以自身力量和氣息引誘恐嚇東部戰場內殘存的獸群,引發獸潮,據此我們們可以得出結論,「吞噬」現今仍滯留於西恩特。”


    一片輕抽涼氣的聲音。


    “德蘭的職責,是守護這世界最為本源的光明,哪怕如今的德蘭不複昔年,這份重責也不會減輕分毫。”洛歐斐輕輕倚在階梯邊緣的欄杆上,白發傾瀉,“所以在他試圖揭開封印之前,我們必須先行下手,將其剿滅。所以今日召集,並不隻是為了公布現狀,更是為了那場在幾天之後就會到來的……與「吞噬」的戰爭。”


    “王。”倩曼近前,彎身,“請問王是否已經掌握了他的行跡?我們要如何做,才能在適當的時機將其絞殺?”


    倩曼的疑慮也是大多數人的問題,沒有絕對的把握即使是王也不會如此陣仗地召集所有可用王族,但問題是,他們手中的相關情報實在是太少了。


    “付出了點代價,”洛歐斐左手指尖輕輕拂過右手的手腕,露出白袍的一截手臂在月光下蒼白光潔且耀眼,“至少現下我還能感應到他,他在恢複,試圖以殘渣恢複昔年的部分能力,不要質疑,於他不難,隻要他願意壓榨宿主的話,那些黑色的情感,能讓他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起來。”


    他話裏並沒有特別指誰,但芙洛爾還是難免嬌軀一顫,切爾利默默遞了一個寬慰的眼神給她,廣袖中攥緊了她纖細冰涼的指尖。


    “推測的大致時間是在滿月,某些魔法的特效受月相影響受到不同程度的削弱,陷阱的痕跡也會更加清晰可見,”洛歐斐淡淡地道,“對於現下裏實力遠不及當年一二的他,滿月行動無疑最為安全,我們的布局也必須要開始了,不提戰鬥,首先要保證的,是學生的安全。”他抬眼掃了一眼下麵幾位任職負責人和監督生的王族,聲音多少溫和了些許,“我們不僅僅是一個王朝的殘骸,也是這世上傳承了七千年的、最古老的學院。”


    熙琳心底輕輕顫了一下,和想象的不同呢,德蘭的王。


    作為達伊洛家族終極武力存在的他,能血洗極東無所顧忌的他,難道不該是那種一將功成萬骨枯的人麽?對於德蘭而言,人類的生命,難道不是可以忽略不計的渺小嗎?


    麵對眸底閃過的崇敬和讚許,並沒有傳出不和諧的聲音。洛歐斐微微頷首,指尖魔光再度閃爍,四隻翎蝶分別撲向熙琳、若瑞斯、切爾利和佩瑞恩,翎蝶落在他們指尖微微閃爍,最終化為一卷羊皮紙。


    “那麽,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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