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司馬穎決定,擇地休整三日,在郊野的一個小村莊過除夕、新年。


    我們給了農家一些銀兩,農家為我們準備房間和過年的物品。


    除夕這夜,我們三人與幾個將領圍爐用膳,好不熱鬧。


    元月初一,孫瑜和我早早起來,在雪地上堆雪人。


    “容姐姐,明日就啟程了。”她朝我一笑,白雪映得她的容色愈發顯得嬌嫩,“不如今晚由妹妹做主,讓王爺和容姐姐喜結連理,好不好?”


    “不必了,妹妹有心了。”我冷冷一笑,不信她當真有這份好心。


    “既然容姐姐決定跟隨王爺,那就應當有名分,否則王爺那些部屬如何看待你呢?”孫瑜搓搓手,哈氣在手中,“你也不想他們看輕你,是不是?”


    “他們如何看待我,我不介意。”我攏緊大氅驅寒。


    “話雖如此,容姐姐也不能無名無分地跟著王爺嘛。”她走過來,握著我的手,笑得真心真意,令人難以分辨,“你放心,我一定為容姐姐準備一個簡單而隆重的大婚之禮,今晚就是你和王爺的洞房花燭之夜。”


    我不為所動,輕輕一笑,這時節,這鄉野,根本弄不到大婚之喜的用物,她有什麽法子?


    此後,我再也沒看到她,直至午膳時候,她還沒回來。


    司馬穎問起孫瑜,有個部將說,她一早就出去了,說是為我和王爺采辦大婚之喜的用物。


    接著,司馬穎派人去找,一個時辰後,兩個部將抬著孫瑜回來。


    孫瑜凍僵了,發著高熱,神智模糊,部將找來村中懂醫的人診治她,煎藥給她服下。


    司馬穎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部將回道:“屬下在十裏外的樹林找到夫人,當時夫人被綁在樹幹上,大氅丟在地上,身受寒氣侵襲,奄奄一息。”


    “夫人怎麽會被綁在樹林裏?”司馬穎怒問。


    “屬下不知。”部將垂首道,“待夫人醒來,王爺就能知道詳情。”


    我看著昏睡的孫瑜,隱隱覺得此事並不簡單。


    不多時,她醒了,她柔弱無辜的目光滑過我的臉,淒楚地看著司馬穎。


    他問她,她虛弱地看我一眼,他就讓我先出去,我隻好離開,心中惴惴。


    不到半個時辰,他走出來,麵色冷峻,眸光冷沉得令人發怵。


    我想問,孫瑜不是為我去置辦大婚用物嗎?為什麽會被人綁在樹林?想了想,終究沒有開口。


    靜默了半晌,司馬穎終於看我,目光如箭,一箭射穿我的腦門,“為什麽這麽做?”


    “什麽?”我聽明白了他的話,卻明知故問,心間越來越冷,落滿了雪。


    “我問你,為什麽這麽做?”他驟然提高聲音,聲色俱厲地怒問。


    “我不明白,王爺此言究竟何意?”手足冰涼,我的聲調隱隱發顫。


    “她好心為你我置辦大婚之禮,你卻暗中命人將她綁在樹林裏,還脫了她的大氅,讓她活活凍死!”他扣住我的手腕,怒目瞪我。


    “我沒有!”我辯解道,他這麽輕易地相信孫瑜,這麽輕易地定了我的罪,還這麽凶厲地吼我,他的一言一行,好比一支支冷箭,穿心而過,劇痛難忍,“王爺不信我?”


    “沒有?”司馬穎疾言厲色地吼,“假若不是你,她為什麽被人綁在樹林?除了你,還有誰知道她出去了?”


    我早已知道,孫瑜不會好心為我和他置辦婚禮,這是她的布局,以苦肉計離間我和司馬穎,以此趕我走。我也早已知道,之前她的溫婉大方隻是偽裝,她早晚會出手。即使我清楚她的為人、秉性,可為什麽沒有防範?為什麽讓她得逞?


    終究,還是自己疏忽大意了。


    眼下,我應該怎麽解釋,才能讓司馬穎相信我?


    他喝問:“為什麽這麽做?”他苦笑,笑得失望透頂,“你說你錯了,你心甘情願跟隨我,不離不棄,我以為你會和孫瑜好好相處。可是,我沒想到,你竟然心如蛇蠍至此,置她於死地!”


    我拚命忍著眼中的熱淚不掉下來,可是,淚水轟但是下,“王爺,我什麽都沒做過,為什麽你不信我?”


    “不是你,還有誰?”司馬穎握著我的手,遽然用力,捏疼了我的手腕,但終究沒有劉聰的殘酷,捏傷我的手腕。


    “王爺,我不介意你身邊有什麽人,隻要王爺心中有我,我已知足。”我低啞道,鼻音濃重。


    “難道她自己將自己綁在樹上,自己凍死自己?”


    “苦肉計,有何不可能?”


    “到現在你還不承認自己做錯了!”


    話音方落,司馬穎揚掌,狠狠地摑了我一巴掌。


    這個耳光,打蒙了我,打碎了我的心。臉頰疼得厲害,可是,比這更疼的是,心碎。


    他目光冰寒,恨恨地離去,丟下一句話,“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


    翌日一早,我起身後發現,人去樓空,司馬穎、孫瑜和所有人都不在了。


    全身冰冷,五內翻騰,我呆呆地望著遠方,淚流滿麵。


    司馬穎,你竟然這般狠心丟下我!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想來,這結果還是自己釀成的。假若當初我沒有拒絕他,就不會變成這樣;假若我一直留在洛陽,讓失去的永遠失去,就不會自嚐苦果;假若我狠心一點,揭穿孫瑜的偽善麵目,就不會讓她處處占上風,讓自己陷入被動之境。


    是我自以為是,以為可以和孫瑜共侍一夫;我以為,隻要我忍讓一點,她就奈何我不得,因為隻要司馬穎心中有我,她就不能對我怎樣。


    事已至此,懊悔又有什麽用?


    我站在荒無人煙的鄉野,孑然一身,寒風鋪天蓋地地襲來……不,我不能認命,我要追上去!就算是徒步而行,我也要追上他們!


    於是,一步步地走,就算雙腿酸疼,就算寒氣砭骨,就算風雪彌漫,就算無數次地摔倒,我也不能停下來!


    可是,不到三個時辰,我又冷又餓,雙腿不停使喚,走不動了。


    饑寒交迫,我堅持、再堅持……天在抖,地在搖,腳下的路歪歪扭扭,紛紛揚揚的雪花漫天飛舞,傾倒在我的眼中……


    好像躺在冰天雪地裏,我凍得瑟瑟發抖,無法克製地抖著,心揪得很疼,好像被人一把握住,皺成一團,決意捏碎似的。忽而,雙足似有一股暖意緩緩地蔓延而上,雙手也慢慢暖和起來。


    怎麽回事?


    是不是司馬穎回頭找我?是不是我又回到他的懷抱?


    睜開眼,我才知道,我躺在一戶農家的房中,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


    額角突突地跳著,很疼,手足發燙,應該染了風寒。我費力地撐起身子,一陣眩暈襲來,我難過得想嘔,不得已又躺下來。


    有人走進來,我側首看過去——一個身量魁梧的陌生男子走來,我失望了,不是司馬穎。


    “你覺得怎麽樣?”他的嗓音很沉厚,摸摸我的額頭,“還很燙,我去端藥。”


    服下湯藥,他扶著我躺下來,默默地看我。


    我凝視著他,正想問他貴姓,卻突然發現,他長了一雙白眉。


    白眉!


    他是……那個奪走我清白之身的亡命之徒?


    我仔細地看他,他臉容剛毅,三分俊色,七分粗豪,黝黑的臉膛縈繞著一種殺伐決斷的冷厲,目光犀利如刀,一雙白眉飛拔入雲,令人過目難忘。


    沒錯,他就是數年前我在泰山南城郊外遇到的那個亡命之徒。


    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認得他!


    時隔八年,我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遇到他,而且被他救了!


    上蒼就是這麽捉弄我的嗎?


    “你認出我了?”他的唇邊似有笑意,“你暈倒在雪地裏,我認出你,就把你帶到這裏。”


    “你……”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多年前的恨已經在經年累月中消失,我早已當他不存在,也早已認定此生此世不會再遇見他,但是,世事如此可笑。


    “我叫劉曜,你呢?”他輕握我的手,“容兒,我想知道你的真名。”


    整整八年了,當時,他對我說,他姓明;我則告訴他,我叫容兒。


    ……


    那是元康七年(公元297年),我十六歲。


    暮春三月,草長鶯飛,雜花生樹。


    這日午後,春光明媚,樹林裏卻是刀光劍影。


    我捂著嘴,吃驚地看著那廝殺的一幕。


    十幾個青衣人圍攻一個身上血跡斑斑的黑衣男子,那些銀光閃閃的大刀從各個方位攻向那男子,招招狠辣,置他於死地。


    那男子武藝頗好,手握一柄鋒利無比的刀,一招就了結一個青衣人,已有幾個青衣人倒地。


    也許他已身受重傷,出招漸緩,青衣人出其不意的攻擊總能在他身上再添一道刀傷。


    雖然他傷痕累累,但仍然與敵人周旋,臂力過人,勇不可擋,步步為營,招招致命,刀光橫掠而過,便有一人斃命。


    一時之間,青衣人無法殺了那黑衣男子,黑衣男子也無法擊退他們。


    我從未見過這麽血腥、殘酷的廝殺,從未見過這麽高強的身手,更從未見過這麽高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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