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縣的國民黨軍倉皇敗退,有個機槍連連副叫鄭三發,夥同他的盟弟、騎兵連二排長閻鐵山,挾槍攜款,騎馬開了小差。


    兩個家夥逃到萍水湖畔,筋疲力竭,人困馬乏,就躲進一塊黑鬆林墳圈子裏,放馬吃草,他們仰躺在石供桌上,大吃燒雞。


    墳圈子裏,黝黑黝黑,鬆風陣陣,陰陰森森。


    突然,從一片野蒿叢裏,有人伸著懶腰,打著哈欠,吸溜鼻子,吧卿著嘴,喃喃地說:“好香!”


    鄭三發嚇得從石供桌上滾下了地,骨碌爬起,尖叫道:“什麽人?”


    野蒿叢裏蟋蟋卒卒。爬出一個花白胡須、灰頭扯臉的老道,搖頭擺腦地說:“貧道萬年知,雲遊天下,尋覓真主。昨夜仰觀天象,得知青龍、黑虎兩座星宿,今日下降此地黑鬆林中,是以早日前來恭候。”


    鄭三發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籲出了一口涼氣,笑罵道:“原來是個走江湖的雜毛老道!你既然自稱萬年知,想必一定會相麵算卦啦?”


    萬年知哈哈一笑,回答道;“貧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相麵算卦何足掛齒。”


    鄭三發撕下一條雞大腿,揚手扔了過去,說:‘哪你就給咱家算個卦,少不了你的卦禮。”


    萬年知雖已年過花甲,手腳卻十分利落,一個餓狗撲食,把雞腿接在手裏,狠狠啃了一口,便盤膝大坐在鬆樹下,問道:“主公,您是垂詢吉凶禍福,還是想問功業前程?”


    這一聲主公,叫得鄭三發骨酥肉麻,羞羞答答地說:“道爺,我想問功業前程。”


    萬年知把雞腿連骨頭也吞下肚去,伸了伸脖子,說:“主公請上坐,且聽貧道‘林中對’。”


    “道爺,什麽叫‘林中對’呢?”鄭三發一竅不通。


    萬年知用長長的黑指甲剔著牙齒,然後響脆地咳嗽一聲,吐出一口粘痰,裝腔作勢地說:“想當年劉皇叔三顧茅廬,諸葛武侯縱論天下大事,名曰‘隆中對’;貧道乃當世之孔明,在此黑鬆林內,與主公暢談當今天下大事,故名‘林中對’。”


    “道爺高才!”鄭三發雙挑大拇指,“請道爺詳細批講,我鄭某人支棱著耳朵恭聽。”


    萬年知眯起眼睛,撚著亂如蓬麻的胡須,咬文嚼字說起來:“主公,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員,辰宿列張;這人主之份,自有天數。前朝舊代不必講,隻論當今勝敗興亡事,民國以來,四方割據,幹戈不已,國無定主;那蔣介石也不過草頭蛇混充真龍天子,命小福薄,並非九五之尊,所以一統天下不幾年,東洋鬼子興兵進犯,就丟了東四省。方今天下,正是風雲萬變,江山易主之際,主公命貴青龍之相,順天應時,乘機起兵,必能成就大業。”


    鄭三發聽得手腳飄飄然,抓耳撓腮,嘿嘿笑道:“道爺,我有這麽大的造化嗎?”


    “主公不可妄自菲薄片萬年知連忙給他打氣。“明太祖朱元璋,原不過是個捅牛屁股的小牧童,到頭來還不是削平群雄,獨得天下,金鑾寶殿上一坐,稱孤道寡。”


    鄭三發樂得印堂發亮,急煎煎地說:“道爺,幹脆你就給我當軍師吧!”


    “嘻!”萬年知端起架子,兩眼望天。“周文王渭水訪賢,劉皇叔三請諸葛,可不是這麽一條雞腿就能雇來的。”


    那個麻臉暴眼的閻鐵山,是個野驢脾性,撲了過來,叉開五指,揪住萬年知的胡須莖子,吼叫道:“老條毛!坐轎子嚎喪,不識抬舉,我把你扔下湖裏喂老富!”


    “混蛋,撒手!”鄭三發慌忙撕扯閻鐵山。“道爺,別跟這畜牲一般見識,我鄭三發要學那周文王、劉皇叔。”


    萬年知揉著血糊糊的胡子,呻吟道:“貧道願效駕鈍之勞,輔佐主公定國安邦。”


    鄭三發畢恭畢敬地問道:“軍師,寡人該從哪一方起兵呢?”


    萬年知手指萍水湖,說:“此湖潛伏龍脈,最有風水,正是起兵吉地。不過,闖大業,成大事,必須立旗號,招兵馬,設官爵,定尊卑,才顯得奉天承運。”


    鄭三發雞啄米似地點頭,問道:“軍師,立什麽旗號,設什麽官爵呢?”


    萬年知早已胸有成竹,答道:“吳佩孚號稱直軍,張作霖號稱奉軍,孫傳芳、張宗昌號稱什麽三省五省聯軍,一個個卻都好景不長,兵敗山倒,可見旗號不祥。依貧道之見,主公起兵,號稱四麵八方得勝軍,最為吉利。主公暫且屈稱司令,下設旅、團、營、連、排、班長,論功封官賜爵。”


    鄭三發高興得好似爬杆的猴子,手舞足蹈地叫道:“著,著,著!軍師,事不宜遲,兵貴神速,趕快搶占萍水湖!”說罷,抱起萬年知,扔在他的馬背上,率領閻鐵山劫了一隻漁船,進入萍水湖的蘆葦深處。


    半月時光,鄭三發憑仗一挺機關槍,霸占了萍水胡,散兵、遊勇、逃犯、亡命徒,以及走投無路的東北難民,紛紛人夥,竟然拉起了二三百人馬,一百多條槍支,他們的眼線一直放到通州,不但月黑風高打家劫舍,而且光天白日搶掠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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