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俞山鬆在趙明福家吃了早飯,就到劉景桂家來了。


    他故意路過昨晚引起他懷疑的那一家,這是一座藍生生的半灰半磚的小四合院兒,棗樹的枝椏伸出牆外,門樓跟影壁都措了彩。這時,從院裏走出一個三十多歲的陰沉的女人,一隻手提著柳罐鬥,一隻手牽著一頭高大的青騾子,一個三歲的小男孩,跟在後麵扯著她的衣角,到井台去飲牲口。


    那女人望了俞山鬆一眼,冰冷的眼光一抖動,像是害羞似地低了頭,吆喝一下牲口,趕緊走了。


    俞山鬆到劉景桂家,春枝已經在那裏,他第一句就問道:“你們村西頭有一家姓田邊地頭的,院裏有一棵棗樹,那是誰?”


    “富農田貴家!”春枝漫不經心地回答,仍然繼續整理黨內與社內的文件和材料。


    劉景桂卻聽出這突然的問話中有問題,他停了手,問道:“你發現什麽了?”


    俞山鬆把昨晚見到的事情說了一遍。劉景桂沉吟了一下,說道:“他一定是到麻寶山家去了,他正拉攏麻寶山呢!”


    “黨支部應該嚴密注意富農的活動!”俞山鬆突然轉過臉,嚴厲地對春枝說:“看你剛才那樣子,對這個情況一點不注意,好像天下太平了!”


    春枝羞愧得臉紅起來。


    劉景桂問道:“你對趙明福有什麽感覺?”


    俞山鬆皺皺眉頭,頓時了頓,說:“他的個人主義根子很紮實,驕傲自滿情緒很濃厚!他犯了錯誤,隻是支委跟他談一談話,他口頭上認了錯就過去了,這是不行的!應該讓全體黨員批評他,讓黨外群眾也監督他!”


    劉景桂看看春枝,春枝也正看他。他滿麵慚愧地說:“我剛才用春技商量了一下,準備整個黨支部搞一次批評與自我批評,清理清理過去,由各支委帶頭檢查。-


    “應該的。”俞山鬆在屋裏踱來踱去,“你們倆跟其他同誌還不同,你們領導著黨支部,黨在農村的戰鬥堡壘,就更需要敏銳的政治警覺性。”


    “我的思想已經上鏽了。”劉景桂沉重地垂下頭。


    “我決定在你們這裏住一星期,”俞山鬆坐下來,“我想在最後的一個晚上,給同誌們作一次過渡時期階級鬥爭的報告,要用你們村子的階級鬥爭事實,說明這個問題!”


    俞山鬆在山楂村住下了。白天,他到各家去,到河灘田野上去,到天天坐滿老頭閑談的管船老張的小棚那裏去,他走遍了各個角落;夜晚,他跟景桂、春枝研究黨內黨外的問題,研究正在連夜激烈進行著的黨內批評與自我批評,有時到半夜,有時到雞叫,他回去剛剛瞌上眼,東方已經呈現魚肚白了。


    突然,一天夜晚,俞山鬆在根旺的陪同下,到田貴家來住了,田貴哼哼唧唧地開了門,麵對著這兩個不速之客,嚇得一下子勝沒了血色,舌頭硬了,四肢也僵了。


    田貴老婆壓抑住恐怖的心跳,鎮靜地周旋著,她故意把俞山鬆安置在背靜靜小跨院裏,那裏很難聽出院裏的響動。這女人像一隻狸貓似的,眼睛閃著磷光,隱藏著敵意,溜來溜去。


    等俞山鬆睡下了,她囑咐田貴警戒小眠跨院的動靜,悄悄地拿起一個飯籃,到牲口棚去了。


    搬開壓在洞口的簍子,地窯子裏冒出一股惡濁的臭氣,王六老板伸出頭來,惡凶凶地喝道:“怎麽這麽晚才送飯來!這洞裏又濕又悶,快憋死了!”


    “低聲!舊貴老婆跳進洞裏,“共產黨的區委書記來了。”


    “啊!”王六老板叫了一聲,抓起刀子。


    田貴老婆撲上前,捂住他的嘴。


    “我跟他們不共戴天!”王六老板惡狠狠地吹得牙齒咯咯響,“我去宰了他,換他這條命!”


    “他有手槍,你是去找死!”田貴老婆嘶啞地小聲說,“我們也就讓你害了。”


    王六老板的刀子從手裏落下來了,手心是冰涼冰涼的汗,絕望和獸性在他的身體裏燃燒起來了,在他麵前的是一個三十多歲有著兩顆誘惑人的深眼睛的女人,她的肉體強烈地吸住了他,一股女人熱汗的氣味從她的小褂兒裏散發出來,那隆起的rx房恐怖地顫動……他像一隻饑餓的狼似地撲了過去,把她死死地壓在身底,她掙了幾下,卻並不叫,用牙齒咬他的臉,沒有反抗……


    回到屋裏,田貴老婆一頭倒在炕上,呻吟起來,田貴懷疑地問道:“你怎麽啦?”


    “喝了幾口涼茶,肚子疼!”她用被子蒙住頭。


    “是不是他欺侮了你?”田貴一腔妒火,身子挪近老婆。


    “我跟他睡了,你管不著!”他老婆用腳踹開他。


    俞山鬆在小跨院一直沒睡,聽著院裏的響動,這時他聽見前屋的聲音,便從床上起來,他輕輕地開了門,剛要踏出腳,猛地看見正當門口有一盆閃閃的泔水,他敏銳地想到,這是報告他黑夜外出的信號。


    俞山鬆沒有聲音地到院裏來了,秋夜清冷清冷的,山楂村沒有一點動靜,他留心看院裏的角角落落,他感到這個富農的家庭是陰森森的,突然,他看見黑咕隆咚的牲口棚裏,飛起一個火星,像是煙頭熄滅了,他慢慢走過來。


    那大青騾子,也像它的狡猾的主人,看見俞山鬆在遠處,並不出聲,當俞山鬆走近槽了,它就像報警似的嘶叫起來。


    “誰?”田貴像鬼叫一樣地喊。


    “我起來解手!”俞山鬆懊惱地回答。


    田貴老婆出來了,不怕羞恥地穿了一件小衣,謅媚地說:“俞同誌,外麵太冷,別著了涼,給你個便盆吧!”


    俞山鬆被這個可恥的女人驚住了,他連看也不看她,冷冷地說:“不用了!”


    那女人仍然半裸體地站在那裏不動,俞山鬆隻得回小跨院去了。


    第二天清早,在春技家裏,劉景桂問俞山鬆道:“住了這一夜,你對這個富農有什麽印象?”


    “又陰險又無恥!”俞山鬆惡心地說。


    他的失眠的蒼白的麵孔,陡地泛起血紅色,他狠狠地向桌上一擊,說道:“一個敵人,一個狡猾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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