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進客棧房間時,林羽慕正在床上不住的呻、吟打滾,原本白皙的臉龐漲得通紅,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從他的額頭滾落下來。


    柳棠正用冷水將汗巾打濕給他擦汗,雙眉緊鎖,頗為憂慮。


    青青跑到床邊,用手背觸了下林羽慕的額頭,隻是這輕輕一碰便能感受到他的皮膚如火燒般滾燙。她眉頭深蹙,頓覺有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她趕緊挽起林羽慕的袖子一看,已經愈合的傷口竟然又像初被靈妖咬時那樣,一片青黑色,而且那片青黑還有慢慢擴散之勢,不禁暗想:“糟了,沒想到這靈妖之毒發作得如此之猛烈,若不快些抑製住,就算救回一條命,恐怕這身子也要廢了。”


    見到傷口,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但為了讓青青能夠專心治療,他們靜靜地站在邊上,什麽都沒有問。


    青青接過子衿遞給她的竹箱,在從裏麵掏出一隻細長的木匣子,打開後用手絹將木匣中的東西取了出來。


    眾人俯身近看才發現原來那是一小段相互纏繞、烏黑發亮的藤蔓,且不說這黑色的藤蔓世所難見,更奇特的是這兩枝纏繞在一起藤蔓竟然還在慢慢地蠕動,像極了兩條糾纏一起的無頭無尾的幼蛇,竟看得他們有些反胃。


    青青毫不在意這藤蔓的古怪與醜陋,她用力掰了一小截,塞進林羽慕的嘴裏,敦促道:“不要嚼,快吞下去。”


    林羽慕不知道青青塞給自己的是什麽,雖有些清甜,但發覺那滑溜溜的東西居然會在口腔裏爬來爬去,感到非常惡心,可又不得不聽青青的話,隻好一皺眉吞了下去。


    頃刻間,他便覺得不那麽灼熱難耐了,身體的溫度逐漸恢複了正常,可五髒六腑卻猶如翻江倒海。他伏在床沿不住的幹嘔,柳棠見狀,連忙坐在他身側,輕輕地拍著他的背部。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將那一小塊黑色藤蔓嘔了出來,“呼哧呼哧”地大喘了幾口粗氣,複又虛弱地躺回了床上。


    再看他手臂上的傷口,青黑色已經消退,隻留下了肉色的咬痕。這時,其他人才鬆了口氣,但青青自己卻愣住了。


    葉珞緒見她呆怔的樣子,不禁覺得好笑:“青青大夫,你被自己的醫術給驚訝到了嗎?”


    青青極不好意思地羞赧道:“我哪有什麽醫術,隻是有這月映藤幫忙罷了。我從小就聽說它不僅能解尋常百毒,還能抑製妖毒的複發,隻不過沒想到效果這麽明顯——這是我第一次用月映藤,幸好我記得帶著它。”


    柳棠朝青青抱拳一揖,感激不盡:“多虧了青青姑娘!”


    “沒事,”青青嫣然一笑道,“我們都是朋友嘛。”


    柳棠微笑著點了點頭,這是葉珞緒和樊西認識柳棠以來,第一次見他笑,平日裏他總是淡淡然的樣子或是滿懷心事,似乎沒有事情可以讓他真正快樂起來,而這一次,他因為林羽慕脫離生命危險而笑,想來林羽慕在他心裏的地位不言而喻的。


    “既然月映藤有如此神效,那可否消除靈妖之毒?”樊西問道。


    “這個不行,月映藤隻能抑製住,卻無法徹底根治,而且……”青青偷瞄了眼林羽慕,見他正仔細聽著,便沒有再說下去。


    樊西見她似有難言之隱,就沒有再問,話鋒一轉,道:“那我們先回房吧,讓林兄好好休息,等林兄身子好些了再出發。”


    林羽慕雖很想知道青青未說完的話究竟是什麽,但因被妖毒折磨太久,現在很是疲累,便點了點頭讓他們出去了。


    樊西見其他人都走來出來,便示意他們與他一同走進較為角落的一間空房,而後掩上房門,低聲問青青道:“青青姑娘方才欲言又止,現在不妨直說是何事?”


    青青極是為難,遲疑頗久後,終道:“其實到目前為止,我都不知道有什麽是可以徹底清楚妖毒的,目前能做的隻有抑製妖毒複發。可是……從剛剛羽慕發作的樣子看來,我之前都輕視了那個靈妖。”


    “此話怎講?”柳棠聽她這麽說,有些緊張起來。


    “我曾經看古籍記載,普通的靈妖之毒,複發間隔至少十年,如果是弱些的靈妖,那妖毒的複發間隔就有可能是二十多年。但是如果是厲害些的靈妖,那複發間隔則可能是五六年,總之,越厲害的靈妖的妖毒複發的間隔就越短。但看羽慕身上的妖毒複發間隔僅僅是一個多月……”


    青青神色十分難看,她咬了咬嘴唇,繼續道,“那就那個靈妖很可能是就快人化的千年靈妖……”


    “千年……”葉珞緒震驚不已。


    “嗯,我們族落的傳說是,靈妖修煉千年便會成人,而他們在人化期間的毒性是最強的,被咬的話就算不當場斃命,也活不了太久……”青青的話語極為艱澀,越說越輕,直至最後,狠狠地她咬了咬牙,才將殘忍的現實說出口。


    柳棠聽完青青所說的話,背脊一陣發涼,抓著青青的手臂,顫聲道:“羽慕不能死,羽慕絕不能死!青青姑娘一定有別的辦法……剛剛那個月映藤不是很快就抑製住妖毒了嗎?我們多備一些,等他複發了就吃一點,這樣就沒關係了,對不對?!”


    青青知道柳棠很擔心林羽慕,可她也不想為了暫時的安慰而說謊,隻道:“月映藤是我祖父的一位極愛收集稀世藥材摯友找到的,據說他是在一處懸崖峭壁的岩石縫隙間發現這月映藤——他當時切了兩段,一段自己收藏,一段送給了我祖父。


    “月映藤之所以珍貴並不是因為它隻生長在懸崖峭壁的石縫之中,而是因為它就算被切斷也能保持生命力,並且它隻能在昏暗的月光下生長,倘若遇到強烈的日光就會枯死。尋常藥店根本買不到月映藤的,隻有靠自己收集或者托人去采,但是幾乎沒有人願意去……畢竟它生長的地方都極為險峻,沒人願意為了一株藥草而冒生命危險。”


    柳棠聽還有一線希望,忙道:“青青姑娘告訴我在哪兒可以采到月映藤,我願去一試!”


    “我也不知道……”青青低著頭,很是難過道。


    柳棠雙腳一軟,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右手扶額,麵色蒼白,五官掙擰在一起,極為痛苦。


    子衿走到他身邊,輕拍了拍他的肩,寬慰道:“柳兄,方才青青隻用一小塊月映藤就能抑製住妖毒,剩下的月映藤少說也能用兩年,這兩年我們翻山越嶺找遍傖國的每一個角落,定能找到月映藤生長的地方。”


    “嗯,”柳棠攥著拳頭,渾身顫抖,堅定道,“我就算把整個傖國翻遍我也要找到月映藤,我決不能讓羽慕有事!”


    青青仍低著頭,心裏極其難受,因為她知道,就算找到月映藤也未必能保林羽慕一輩子,可她看到柳棠如此傷心疾首,便沒有再說什麽,隻祈禱著她的擔心不會變成現實。


    第二天清晨,林羽慕醒來後看到柳棠正坐在他床邊的木椅上打盹兒,他正要悄悄坐起,柳棠便醒了過來,關心道:“醒了?感覺如何?”


    “嗯,完全恢複了,我們可以按照原計劃,現在就出發。”說著,林羽慕坐在床沿穿鞋。


    柳棠將林羽慕按回到床上,責備道:“胡說!你的氣色明明就很差,今天好好躺著休息,等你身子好了,我們再出發。”


    林羽慕見他複又坐回到木椅上,拿起桌邊的書籍看起來,他沉默了一小會兒,問道:“昨天青青是不是有話沒說完?”


    “嗯,”柳棠裝作若無其實地翻著書頁,淡淡道,“隻不過是說每次妖毒複發的時候記得吞一小塊月映藤。”


    林羽慕雖覺得柳棠似有隱瞞,可是在他心裏,柳棠並不會騙自己,也就點了點頭。


    葉珞緒醒來已是辰時三刻,看到到床邊青青留下的紙條,說是與子衿出去一趟,估計要傍晚才會回來,便想找樊西陪她在城裏逛逛。可她到樊西房前敲了十幾下門都不見動靜,就猜他一定又是睡懶覺不肯起身,隻好一個人到客棧的後院閑逛。


    此時的後院除了葉珞緒並沒有人,院子中間種著三株形態各異的梅樹,每一株梅樹旁都放著圓形的石桌和三四個石凳子,想來是給人把酒賞梅之處。


    這個季節恰好是梅花盛開之際,白瓣黃蕊的梅花散發著淡淡的清香,葉珞緒不禁擷取一朵,湊近鼻尖輕輕一嗅。


    “見未見,忘難忘,是癡是怨,誰抵情長……”


    葉珞緒一驚,四下張望,才發現剛剛說話的人又是他。


    如果前兩次相遇是偶然,那這次實在找不到偶遇的理由。可若說這三次都是他刻意接近,那他究竟是誰?目的何在?難道與襲擊她和樊西或是襲擊林羽慕的黑衣人有關?


    想到這些,她皺起了眉頭,冷冷道:“你是誰?剛剛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那男子並沒有回答,隻是一步步走到葉珞緒跟前,而後抬起右拳伸到她前方。葉珞緒警惕地向後一退,卻見他嘴角一撇,右拳愈加往前一湊。


    細看他右手食指和中指上繞有紅繩,可猜不透拳中究竟是握著何物。


    他見葉珞緒仍十分小心戒備,便輕笑一聲,將手掌向下攤開,一塊係著紅繩的翡翠忽而垂下,吊在空中左右晃蕩。


    她警惕地看著那男子,不明白他此舉是什麽用意,見對方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既沒有襲擊,也沒用避退,她忍不住瞥了一眼那塊仍在眼前輕搖的翡翠。


    這輕輕一瞥卻緊緊地勾住了葉珞緒的目光——這塊翡翠竟是龍石種,它呈水滴形,晶瑩剔透,捧到眼前細看還可看到龍石種上雕刻了高矮兩株盛開的水仙花。


    這分明就是她小時候送給那個人的信物,葉珞緒驚詫之餘,忙問:“這吊墜怎麽會在你這兒?”


    “嗬嗬,九年前你送給我的,珞緒竟忘了?”


    “你真的是喬軒少?!”


    葉珞緒難以置信,她牽掛九年、未見九年的人,現在就笑盈盈地站在她麵前,讓她又驚又喜;可一想到昨天,他竟然兩次故意出現而又裝作素不認識,如此戲弄自己,頓感非常惱火,轉身提步就走。


    喬軒少收起龍石種,追了上來,拉住葉珞緒手腕道:“你這樣就走,難道沒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我是有問題想問你,”葉珞緒狠狠甩開喬軒少的手,轉身怒目而視,道,“你明明已經知道我是誰,為什麽昨天兩次相遇了都不告訴我?還有,你明明好端端的,為什麽這兩年突然斷了聯係?”


    “我確實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認出你了,隻是……”喬軒少頓了下,緩緩收回了被甩開的右手道,“我隻是好奇你會否像我一樣,即使相隔這麽多年也依然記得對方。”


    葉珞緒撇過頭,賭氣道:“上一次相見時我才九歲,你也不過十二歲,九年不見,我早就已經把你的樣子忘了。”


    “兩年前我有難言之隱,才會突然與你斷了聯係,其中原委恕我現在還無法坦言相告。這次,我遇見了你,雖是意料之外,卻正好有要事請你們幫忙。”


    葉珞緒見他神色正然,不像是欺騙自己,便消了些氣,但仍撇著嘴,問道:“何事?”


    “等見到你朋友們的時候,我再相告,而現在我隻想知道這兩年你過得可好。”喬軒少朝著葉珞緒微微一笑道。


    這個笑容並非如前幾次的邪痞,而是充滿了柔和與溫暖。


    隻是這簡單而明朗的一個笑容,融化了葉珞緒這兩年來所有的等待、猜測和怨憤所積成的寒冰,使得她現在即便心中仍有千千萬萬個疑問,也不願破壞這一刻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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