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了,追蹤印記時長時短,徒步前行的青青似乎總是無法拉近自己和他的距離,每次在她以為就要相遇的時候,紅線又驟然縮短——本以為快要接近,可他卻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莫非他是在躲著我?青青常暗自猜測。


    “這條線終於是越來越長了,”來到桑平鎮的她看了看手背的紅線,喃喃道,“若今天再不能找到他,怕是不知又要等到何時才能再見到麵了。”


    青青順著追蹤印記所指的方向全力飛奔,終於,到了鎮郊的一間極普通的民房門前。


    她扶著牆大口喘氣,心裏似是有隻小兔砰砰亂跳。


    他就在裏麵……青青抬手想要叩門,卻猶豫了,心想,若他有心避我,那我這一敲門,他豈不是又會跑走?


    她輕輕推了下門,竟沒鎖。


    青青鼓足勇氣走了進去,果然那個熟悉的身影躍入了眼中。他正背對著她,坐在對麵的圓桌前,好像是在看著什麽,如此專注,竟全然沒發現她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後。


    “子衿。”她輕喚了一聲,那麽熟悉,卻又那麽生疏。


    這些日子,多少次,她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今天終於是喊出了口。


    子衿卻是一驚,他回過身看到青青的那一刹那,有驚訝,有欣喜,也有想拉起她的手問她是不是因為想念而來找他的衝動。但所有的一切,都在須臾之間被悉數抹去,換成了陌生與疏遠。


    他別過頭,淡淡的說了一句:“你怎麽來了。”


    青青本以為他就算不驚喜不感動,也還是會很高興見到自己——可這麽冷漠的一句話讓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子衿見她怔怔地看著自己,略顯不耐煩道:“若是沒事,我就失陪了。”


    他提步走往門外,青青才似番醒過來,一把抓住他的袖口,問道:“你要去哪兒?在歸雁山時你為什麽不願跟我道別救走?”


    他停下腳步,漠然道:“沒什麽,隻是不願再與你們同行了而已。”


    “一開始不是還好好的嗎,為什麽一離開格曼,你就變了?”青青仍不信他會這般決絕,繼續問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或者你想起了什麽?”


    “不是。”


    青青緊緊地抓著子衿的袖口,微顫道:“那是為什麽……兩年前你還說我去哪兒你就去哪兒,還說這個世間再無其他人和事可以讓你離開我身邊……”


    子衿不敢回過身看青青的目光,也不敢讓青青看到他此時的表情,便一直背對而立。他攥緊雙拳,努力隱藏自己原本的情緒,幾番內心掙紮後,終是狠狠地甩開青青的手,怒喝道:“夠了!”


    從在格曼的相識到歸雁山那無聲的道別,子衿一直對她溫柔備至,從不會逆她的意或是對他發火,而這次,是他第一次也唯一一次朝她橫眉怒目。


    青青愣在原地,她十分不解他對自己的態度為何會變化如此之快。


    她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沉默許久,背對著她的子衿才開口,緩緩道:“那時因為你救了我,而我無處可去,所以我才會說那些話,好讓自己暫且有個容身之地。但其實,我早就忘了,你又何必記得如此清楚。”


    他轉過身,見青青低頭垂目,想哭卻硬是憋得渾身顫抖,淺紅色的櫻唇竟被她自己咬得滲出了血珠。


    很是心疼、不忍,他知道,若是再說下去,單純如她定會心傷崩潰。


    可他卻依舊淡漠,冷冷地道:“什麽莫逆之交,什麽紅顏知己,都不過是說說罷了,我從未放在心上過。青青姑娘,我也從未真將你的當做摯友,隻是一時的寄托而已——所以,以後不必再來找我,我不想見到你。”


    青青的淚水終於決堤,她盯著子衿冰涼的雙眸,眼神滿是難以置信,也夾雜著些許憤怒、哀怨與痛苦……


    終究,她還是狠狠地推開了站在她麵前的子衿,掩麵奔出門外,未有一言。


    “青青……”子衿看著她愈漸消逝的背影,低聲喃喃。


    這時,有一人從屋簷上方躍下而,悄然落地後,走進房內,道:“我並非有意要聽你們的談話,隻不過我過來之時,她恰巧在,我隻好輕功到房頂,等她離開。”


    子衿搖了搖頭,道:“無妨”


    “方才你何必對她如此說,害她難過。”


    “你我都知道,今後需要麵對的事情很可能會有性命之憂,既然如此,倒不如趁此將她氣走……比起以實相告,讓她與我們一同犯險,或是為我們擔驚受怕,我寧可她離開我,記恨我。”子衿頓了頓,淡淡一笑,道,“隻要她平安,我便無牽掛。”


    二月初春之時,此處還門庭若市,不論早晚皆有茶客紛至遝來,座無虛席。或為品茶,或為一睹鋪主的芳容。


    而此刻,不過相隔五個月,眼前之景卻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大門緊閉,門上的橫匾和燈籠亦被悉數取下。空寂、蕭索。


    樊西站在悅茶館的門前,許久,想要尋找一絲她還活著的痕跡。


    旁邊一老嫗,似是衣鞋店的鋪主,她見樊西在茶館門前站了這般久,探出頭來,道:“小夥子,你在這兒等什麽呢?這悅茶館是已經沒有啦,若是想見那慕容姑娘,你也是來晚了一步。”


    他走進衣鞋鋪內,問道:“請問,您可知道慕容姑娘現在如何?”


    “具體情況我自是不清楚,”老嫗本不欲多說,可見樊西一臉誠懇,不似是來聽閑話嚼舌根的,便繼續道,“隻是三個月前,她不知是得了什麽怪病,不僅滿麵瘡痂、其醜無比,而且還渾身散發惡臭。據說她的脾氣也變得極為潑辣暴躁,硬是逼得她未婚夫任公子忍無可忍,這才毀了婚約,唉……”


    “所以她就自殺了?”


    “可不是嘛,”一位正在鋪中挑選著襦裙的中年婦人,聽他們在談論慕容紗,便接話道,“那任家門第高貴、世代為官,任楓又是家中獨子,如此身世哪是她一賣茶女高攀得上的。即使是訂了婚,可這麽多年,任老爺和任夫人都還不肯同意兩人成婚呢。”


    那婦人越說越有了興致,索性放下了手中的襦裙,侃侃而談道:“那賣茶女啊就是活該,仗著自己有那麽幾分姿色就拋頭露麵、勾三搭四,還把那任公子迷得七葷八素的。哼,她娘是娼妓,她自己又能是什麽好貨色!現在終於露出本來麵目了吧!我說你們這些臭男人,看人家長得漂亮,就像哈巴狗一樣整天去什麽悅茶館!要我說啊,這狗屁茶館早關門早好!”


    鋪中另一位正挑買著布靴的壯漢聽她如此之說,卻是不同意,道:“我覺得這慕容姑娘是可憐,白白跟了那任楓這麽多年,沒名沒分不說,還得靠自己經營茶館來維持生計。好不容易熬到任老爺和任夫人對她有所改觀,定了他倆的婚事,卻又突然得了這奇怪的病。”


    壯漢瞥了一眼那滿臉不屑的女人,又道:“你說是因為慕容姑娘脾氣差,所以將任楓給氣走了,我卻覺得定是那任楓貪戀她美色,卻又嫌棄她的醜陋,所以才悔婚的!”


    兩人爭吵不迭,樊西卻是明白了——他倆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都隻不過是私自揣測而已。


    他無暇再聽他們爭論究竟是慕容紗活該,還是任楓無情,徑直問道:“那慕容姑娘自殺可有被救下?她現在身在何處?”


    壯漢想要回答,卻又被那婦人搶道:“除了那古裏古怪的安婆婆,還有誰會管那破檔子事。”


    竟是她……


    安婆婆雖非十惡不赦,亦非臭名昭著,可但凡知道她的人,無不敬而遠之。她個性極為詭異,對身邊人更是喜怒無常,若是哄得她高興,自然是什麽都會被滿足;若是激怒了她,下場就極為慘烈。


    即使如此,安婆婆的占卜之術依舊享譽整個傖國,許多達官貴人或是平民百姓為求一卦,無不絞盡腦汁。


    而她原也有幾個親授弟子,卻都因為一言不慎引得安婆婆盛怒後,或被削掉耳朵、或被挖去雙目、或被割掉舌頭、或被砍斷手腳……更甚的則是被各種酷刑折磨而亡。


    之後,便再也沒有人願意接近安婆婆,更沒人敢拜她為師。


    慕容紗真是被安婆婆救走也好,可若是被安婆婆留在了身邊,那……


    一念及此,樊西頓覺一股涼意直灌全身。


    老嫗看出了他眼中的瞬息變化,在他提步欲要衝門而出時,提醒道:“安婆婆在世已有一百三十餘年,而她身邊的人沒有一個能存活下來。那慕容姑娘隻怕是此時被救、彼時被殺——你若現在去蹚這趟渾水,恐怕也終有一日性命堪憂啊。”


    “多謝!”樊西回身朝她抱拳一揖,道,“隻不過此事是非去不可。”


    鋪中三人望著他那跨上馬背後隨著蹄下塵土飛揚而漸愈遠逝的背影,或擔憂、或歎息、或譏嘲。


    益州城門外,東行三四裏便是一片荒亂的墳地,即使在明媚的夏日午後,亦有冰冷壓抑和陰森鬼魅之感,直侵全身。樊西尚未接近這片墳塚,隻是遠遠駐足,就覺渾身一栗。


    粗略一數,眼前的墳墓約有十六七個,破舊的墓碑上,不僅布著一塊塊青苔,還有枯黃的藤蔓如細蛇般纏繞其上,石碑後隆起的土堆也全都長滿了雜草,一看便知是從無有人打理過。


    “全都是被遺棄的舊墳啊。”他微微喟歎。


    這片墳塚似乎正發出無聲的哀嚎與淒淒宿怨,它們一陣陣地侵襲著他,仿佛在警告他,不要過來,向前一步,就離死亡更近一寸。


    樊西的雙目開始迷離,感覺頹靡之音在他耳畔輕吟,漸漸地,模糊了他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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