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正殿內,一位五十有餘、身材魁梧的男子反複踱步,焦慮不已。直待沈方領著柳棠、樊西和葉珞緒步入正殿,並簡要地一一介紹過後,他才鬆了口氣,吩咐賜坐,並道:“廖某本還擔心幾位少俠已經離開了鳳鄢城,還好沈方將你們帶來了。”


    柳棠問道:“不知廖將軍找我們是有何事?”


    廖甫並不直敘原因,而是問道:“你們可聽說過徊?”


    “略有耳聞,卻不是很清楚。”


    “相傳,徊是一千三百年前四位功力最深的陰陽師和占卜師共同傾力而製,不僅能測方位、知災異、通曉過去、預測未來,靈力強大的人使用它還能支配靈魂和鬼怪……”言至此,廖甫卻微微喟歎,道,“這徊在心善之人的手中,自然是造福百姓,可若落入極具野心之人的手裏,可就危害無窮了……


    “大約八百年前吧,有一位天賦異稟的陰陽師——吳荊,他初得徊時不過是用來占卜算卦,但當他發現此物竟能操作鬼怪時,竟妄圖征服所有生靈與死靈。他日複一日沉迷在徊的威力中,不能自拔。但當他的野心越來越大,控製的鬼魂越來越多,身上所積的魂魄怨氣也就越來越重。


    “被怨氣所侵而幾近半瘋的他,大肆濫殺無辜,引起武林義憤,各大門派和眾多江湖俠士群起而追之。他雖有著操控靈魂與鬼怪之力,但他發現自己似乎被徊反噬,身子每況愈下,也就不得不四處逃竄躲藏。


    “當他逃到紫城,發現自己被重重包圍,已無退路。為求自保,便借助徊強大的靈力爆發,造成地麵塌陷,形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坑,並跳下這巨坑之中。而七星洞派的七位長老為了不讓他再出現人間、禍害百姓,亦是隨之躍下,以己之身將徊牢牢地將徊封印在了巨坑之底。”


    “所以,廖將軍是想讓我們去紫城絕坑找徊?”葉珞緒問道。


    廖甫道:“不錯,雖說傖國地大物博,但能通曉過去之物卻隻有這徊。蕭將軍之死不僅讓我們這些朋友的痛心,也讓傖國失去了一名良將,蕭家軍亦再不如當年的風光。


    “唉,小女見我這些年來為蕭將軍枉死和蕭府滅門之事寢食難安,萬般難過。她於心不忍,便執意要找出凶手。”


    柳棠道:“原來如此,蘭小姐是想通過徊看到過去,幫廖將軍找出當年犯案之人。”


    “蘭兒自小極有主見,廖某勸不下,隻好讓她盡這份孝心,”廖甫淡淡地笑了笑,又道,“我將徊被封印的前因後果說得如此清楚,也是希望你們能夠慎重考慮能否幫小女這個忙,畢竟這一路凶險未知。”


    正當三人陷入深思,不知如何抉擇時,一女子進入正殿,步態輕盈。她走到廖將軍麵前,微微施了個禮,道:“義父。”


    這聲音?林羽慕無意間的一瞥,卻被緊緊地抓住了目光,不由驚呼:“是你!”


    再次見到她,麵容已不似在鬼宅或是密道時的冷漠,而更添一絲恬淡。相比初遇時的玄色勁裝和高束馬尾,此刻的裙擺飄飄和雲髻額鈿雖柔美了幾分,卻依舊掩不住她的英挺之氣。


    林羽慕暗自心想,聽“韻蘭”這名字和她在廖甫的地位,不應該是知書達理、溫柔嫻靜的大小姐嗎,怎麽會是這冷傲無禮的丫頭?!


    廖甫見林羽慕萬分詫異的表情,問道:“你們見過?”


    那女子看了眼他們三人,麵色微微沉下,轉瞬又恢複如常,道:“女兒確實見過他們。”


    廖甫神色一亮,道:“甚好,既然你們早已認識,就同去紫城如何?”


    “同去?”韻蘭忙道,“女兒與他們並不熟,隻想自己一人去紫城。”


    “蘭兒……”


    韻蘭見廖甫欲要相勸,又道:“義父,若非先前他們行事魯莽,激怒鬼宅的四位大師,女兒又怎麽會問不到蕭將軍的死因呢!”


    聽她這麽說,林羽慕極為不服,道:“我們何時行事魯莽了?是這幾位大師擄走了項……”


    柳棠怕他將項莊主的私事說出,忙用手肘輕輕碰了他一下。


    林羽慕立馬會意,改口道:“他們擄走了別人的孩子,我們前去勸和。可有三位大師根本不肯把孩子交還,所以我們才打起來的啊。”


    廖甫聽後,卻是點了點頭,讚許道:“這麽說來,幾位是為了挽回了一個孩子的性命而涉險鬼宅的,果真是有俠義風範,不知後來那孩子如何了?”


    “安然無恙,送還給他母親了。”柳棠道。


    “那就好,”廖甫見韻蘭一臉不滿,思忖片刻後,仍問道,“那三位少俠可否願意陪小女走這一趟?”


    “我願意!”


    發現自己脫口而出,林羽慕很是驚訝,仔細一想,或許是因為潛意識裏就想與她對著幹吧,她越是不願意,他就偏要同意。


    柳棠本覺此事需要好好計議,且先不說那絕坑進出不易,加之徊已經被封印幾百年,豈是想拿走就能拿走的——可林羽慕想都不想就答應了下來,此時他若再拒絕,怕是不妥了,隻好也道:“在下願意。”


    “我也願意。”葉珞緒道。


    聽他們都答應了,廖甫甚是高興,道:“如此極好!蘭兒,這三位少俠武藝不凡,又俠肝義膽,既然你不願為父或是沈方陪你去,那這三位便是最好的人選,你若不肯,為父如何放心得下啊!”


    韻蘭狠狠地瞪了林羽慕一眼,而後咬了咬牙,朝廖甫道:“是,女兒願與他們同去。”


    廖甫釋然,轉而向林羽慕三人道:“蘭兒性格孤傲,此行路上若得罪,也請多擔待。”


    “是,廖將軍。”


    被瞪得有些發毛的林羽慕心想,看著廖將軍平易近人,怎麽她義女這般凶,定是自小被寵壞了。


    傍晚,無風、無雲。


    城西湖心小築,老人、女子對弈。


    纖指夾著白子在棋盤上躊躇許久才落下,對麵的枯手卻是憤然地將這勝負已明的棋麵攪亂,喟歎道:“今日這一局,你下的每一子都焦慮不安、畏首畏尾,實在有失往日水準,我就算贏了又有何意思!”


    “宇文叔,對不起。”韻蘭將一顆顆棋子收入棋盒中,道。


    “你可知一個人活的過於強勢和自我也未必是好事,”宇文之煥看她麵無神色的樣子,直言,“廖將軍的決定是正確的。”


    “那我一直以來堅持的就錯了?”


    “你現在這樣本就是大錯特錯!”宇文之煥毫不留情,道,“除了我和廖甫,你對哪個人不是蠻橫無理又不留情麵?就連沈方這從小與你一起長大的孩子都懼怕你,躲著你。也怪不得廖將軍府的下人和這鳳鄢城的市井百姓會在背地裏說你是仗著廖將軍的疼愛而飛揚跋扈、橫行霸道了!”


    韻蘭將桌子收拾整齊後,一臉不滿地倚著竹欄,道:“我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麽說我,若說我好,我未必會開心,若說我壞,我也不見得會難過……而且我討厭和別人相處,不想為了做所謂的朋友而說假惺惺的話討好對方。”


    她抬腿一躍,穩穩地坐在了竹欄之上,凝視著波光粼粼的湖麵,輕輕一笑道:“我也不需要什麽朋友,一個人挺好的,自在。”


    “所以你這麽抵觸和他們一起去紫城?”


    她淡淡然道:“嗯。去紫城本就是我一個人的事,何必要別人幫忙,若是路上出什麽差錯,讓他們受傷,反倒讓我不安心。再說,我跟他們不熟,也不想相互了解。做朋友,太麻煩了。”


    宇文之煥卻是搖了搖頭,走到她身側,道:“你若不一試,怎麽就知道有朋友不是比一個人更好呢?況且他們皆是落虞山和煙霞穀的翹楚,一同前去,對順利取得徊也有利。”


    “是嗎?”她低著頭喃喃,“與其等到失去的時候傷心難過,倒不如從來沒有得到過。”


    晚膳過後,廖甫告知他們早已在府內準備了客房,三人推辭不過,隻好住下,但又不好意思大晚上的在府內閑逛,隻好聚在柳棠房中閑聊。


    “我想起來了!”葉珞緒突然道,“那徊不就是喬軒少跟我們說到托鬼問事的時候提起過嘛?”


    聽她這麽說,林羽慕也想了起來,恍然大悟,道:“如此說來,那製徊的四位陰陽師,就是在鬼宅中的那四位了!”


    他托著腮幫子,百無聊賴,又道:“難怪他們那麽清楚徊的事情,估計是那壞脾氣的臭丫頭去鬼宅的時候聽說的吧。”


    “羽慕,你別這麽說,她雖是待人冷淡了些,但好歹是個姑娘,”柳棠將燈芯挑了挑,使房間更明亮些,道,“而且蘭姑娘單槍匹馬闖鬼宅,又能獨自一人從鬼城回來,已是很了不起了。”


    林羽慕卻是不屑道:“她很了不起?能有多了不起,在鬼城時還不是被幻鬼糾纏,她不過一身蠻力罷了!”


    嘭——


    房門被強力地推開,門框砸在兩邊的石牆上,發出了劇烈的碰撞聲。


    三人一齊往門口看去,竟是韻蘭大步走了進來。


    她朝房內一掃,最後冰冷的目光落在林羽慕身上,睥睨道:“若非你們在鬼宅惹怒了那三位大師,怎會害我被牽連,不僅問不到消息還受了重傷;若不是你們在密道中愚笨地將血河放出,並且打開了漩渦之洞,我又怎麽可能被吸入鬼城,還被幻鬼糾纏?”


    這番說來,他們竟是無言以對。


    林羽慕被她的眼神刺得渾身不舒服,怏怏不樂地避過目光,扯開話題道:“呃……你怎麽來了?”


    “哼,我本是想來告訴你們三日後出發,不過現在看來,是不需要了!”


    葉珞緒見她滿麵怒容,轉身要走,急忙攔道:“蘭小姐,你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了?”


    韻蘭雖停下了腳步,但不回頭,隻道:“能有什麽誤會。”


    “我們方才隻是無意提起,並非是要在背後說蘭小姐的閑話。”葉珞緒解釋道。


    韻蘭轉過身,唇角一勾,似笑非笑道:“無妨,我向來不介意別人說我什麽,你們也無需為了討好我而故意說違心的話。”


    林羽慕原還覺得自己方才的話確實傷人,有些過意不去。可現在見她這般目中無人,又氣又惱,辯駁道:“誰要討好你了?難道就因為你是廖將軍府內的大小姐,就人人都得奉承你嗎?”


    “最好不是,否則,就算是所謂的‘少俠’也一樣讓人瞧不起。”她麵色稍緩,卻依舊譏誚道。


    柳棠見林羽慕仍是一副寸步不讓的模樣,遞了一個眼神,讓他不要再激怒韻蘭,以免衝突再生,而後道:“蘭小姐,三日後廖將軍府門口集合,再一同前往紫城嗎?”


    韻蘭沉默,半晌後,僅留下一句“辰時,不候”,便提步離開。


    林羽慕雖不再言,心裏卻是萬分鬱結,暗自腹誹:“竟有姑娘可以這般自命不凡、惹人厭煩,紫城這一趟怕是與她水火難容、爭吵難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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