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時,琉璃的病房中闖入了一個怪異的少年。


    他帶著凶狠的恨意和悲痛,踏著月色從琉璃開著的窗戶翻了進來,帶著一把銀光閃閃的刀。


    少年是來尋仇的,但他沒想到的是,他尋仇的對象大半夜不睡覺不說,還是個如同瓷娃娃一樣的幼童。


    “小孩子這麽晚還不睡覺嗎?”


    琉璃沉靜的看著靠近的不速之客,聲音稚嫩而清晰:“我在等流星雨。”


    “流星雨?”約摸十四五歲的少年一愣,轉頭看向晴朗的夜空,“今晚嗎?”


    問完以後,少年才反應過來這境況有些不對勁,他猛的轉頭看向那個安靜乖巧的男孩,藏起了手中的刀。


    “你父母難道沒告訴你要警惕陌生人嗎?”


    月光下的稚童把視線從夜空中移開,轉向已經站在了床邊的少年,口齒清晰的回答:“您好,陌生人。”


    ?


    這算什麽?


    這孩子被父母保護的是不是有點太好了?


    “好個屁!你就不怕……”


    就在少年忍不住嗤笑這個小孩蠢笨的下一瞬,他看到了麵前小孩琥珀色的瞳孔裏,閃過了一絲微光,那是星星墜落的模樣。


    未在電視廣播中報道過的流星雨,在淩晨的夜空中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閃亮軌跡,它們照亮了病床上男孩稚嫩的臉龐,也把背對著男孩的少年手中的刀映的分外明亮。


    流星是如何產生的來著?


    少年回頭看著那一個接著一個消失的亮光,突然放棄了自己荒唐的殺人計劃。


    他轉過頭看著仍然看著流星雨的男孩,突然伸手在男孩不足他手掌一半大的小拳頭上拍了一下,蹲下身看著被喚回注意力的琉璃,蠱惑一般開口。


    “要不要和我成為朋友?”


    琉璃看著麵前看不清麵容的少年,有些困惑的歪了歪腦袋:“您不是要殺了我嗎?”


    他知道?知道也不害怕嗎?


    莫非是先天情感缺失?


    “我覺得五歲的孩子不該有自己會被他人殺害的這種概念,”少年伸手捏了捏琉璃有淚痣的半邊臉頰,突然揚起笑容,“你是不是有些太異常了?”


    決定了。


    家入琉璃,我希望你成為我的流星。


    “琉璃,你理理我嘛~”


    已經年滿十七的少年拽開琉璃握著書的手指,和他十指交握,展示著自己手背上和琉璃一模一樣的紅色紋路,一下一下的在男孩麵前晃悠著,似是在彰顯自己的存在。


    琉璃平靜的看著那個紅豔的紋路,聲音冷淡:“如果我覺醒了術式,可以擺脫您嗎?”


    “不能,”少年停下晃動的動作,轉而捏了捏琉璃的臉,不悅地說,“我這可是一生隻能綁定一個對象的術式!除非我死了,否則你永遠都不會自由。”


    “真可惜。”


    “琉璃好過分!”少年手背上的咒紋是術式覺醒時出現的,其家族有術師背景,所以他很輕鬆的就明白了自己術式的原理,也明白自己作為術師能力的不足,“但如果你能力夠強的話,殺了我就可以擺脫我了哦~”


    琉璃從少年大一倍的掌心中抽回手指,拿起了床邊的書,淡淡地說:“知道了,我盡量。”


    “你知道嗎,琉璃,”少年沒有理會琉璃的冷淡,反而把身體往前挪動了一點,把下巴放在了男孩臂彎裏,懶散的眯起眼睛,“生得術式的覺醒一般有兩種方式。”


    “您曾說自己是自然覺醒的。”


    “哎呀,琉璃記得我說的話,好開心~”少年笑著抬起下巴,躺在了琉璃的身邊,“對的哦,但除去不穩定的自然覺醒之外,還有一種很殘忍的方法,快點問我是什麽?”


    琉璃翻過書頁,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是負麵情緒的突然爆發哦!”


    少年自問自答的張開雙手,歡快的揮了揮手:“好期待琉璃的覺醒呀,會是什麽樣的術式呢?”


    “您的弟弟是正常死亡,”琉璃稚嫩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病房歡快的氣氛,他看著麵色突然陰沉下來的少年,冷淡地說完了下文,“並非醫療事故。”


    “……誰告訴你的?”


    這沒頭沒尾的突兀話語讓病房歡快的氛圍直接降至了冰點,好似陰森的死神闖入。


    少年近乎凶狠的把穿著病號服的琉璃拽到了自己身前,一字一頓的問:“是誰,告訴你的?”


    “我未曾調查過您,”琉璃看著憤怒的少年,平靜地講述著自己的推斷,“隻是您一直在回避我的母親。”


    神出鬼沒的少年是術師的事情固然奇異,但隻要找到合適的理由,他完全可以用自己操縱人心的手段像糊弄來查房的護士一樣,糊弄琉璃的母親,他和情感淡漠的琉璃不同,少年的語句中處處是陷阱。


    那為什麽他總在吃飯的時間離去?


    為什麽從不喊琉璃的姓氏?


    少年經常說琉璃像弟弟一樣可愛,帶來很多有著幼兒遊玩痕跡的小玩具。


    可琉璃已經九歲了,他早已不再需要嬰幼兒的安撫玩偶。


    麵對這個曾經想要殺掉他卻突然改變主意的少年,琉璃能想到的理由隻有一個。


    “失去兒子的家入母親是否會崩潰,”琉璃看著瞳孔緊縮的少年,困惑的問,“您是想要驗證這種事情嗎?”


    “推測出來又能如何?”少年抿了抿著唇,突然露出了耀眼的笑容,“你是因為我的憐憫才能繼續活到現在的,琉璃。”


    是他決定不再那場流星雨中奪走那個五歲幼兒的性命,才會有這個仍然鮮活的琉璃。


    “我應該對您道謝嗎?”


    “你這種情感單薄的人根本理解不了生命的珍貴吧?”少年鬆開手,退後了兩步,運轉著自身的咒力,“但是你要把這句話記在心裏,琉璃,你是為了我而存在的。”


    琉璃看著少年手背上亮起的傳送刻印,平靜地說:“我快出院了。”


    少年說,琉璃隻有在醫院的時候,他才能過來。


    所以琉璃認為自己應該告訴這個奇怪的朋友自己即將離開的消息。


    “是嗎?”少年眨眨眼睛,用一如既往的歡快語調和琉璃告別,“那我們下次見,琉璃!”


    家入母親一推開病房,就看到自家兒子正獨自望著窗外發呆。


    “待膩了嗎?再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媽媽,”琉璃循著聲音回頭,問道,“您的手術台上,從未出現過因操作失誤死去的患者,對嗎?”


    家入母親挑了挑眉,坐到了琉璃病床邊的椅子上:“你爸爸來過了?”


    隻有那家夥才會驕傲的把這件事情反反複複的講述,當作自己的功勳來炫耀。


    “爸爸說我出院的時候他剛好放假,會過來接我。”


    “瀕臨絕望者將最後的賭注壓在你身上的時候,壓力是難免的,”家入母親把飯盒打開,挨個放在了床頭櫃上,聲音冷淡而堅定,“但醫生是為了患者存在的,所以在拿起手術刀的那一刻,我們就必須平複好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所以不是從未出現過因操作失誤死去的患者,而是她不允許自己出現操作失誤。


    琉璃接過卡通的勺子,平靜地接上了家入母親未說完的話語:“哪怕是在炮火紛飛的戰場上,主刀醫生的呼吸也不能亂。”


    “你可以不用這麽早就開始練習,”家入母親翻開書,溫和的說,“琉璃和硝子還很小,你們的未來有無限可能,不一定非要從醫。”


    “家規不是說每一代必須要有至少一名醫生嗎?”


    “那從今天開始,這個家規作廢了,”家入母親看著揚起嘴角的琉璃,露出溫柔的笑臉,“你就這麽和你爸爸說。”


    正如琉璃和少年說的那樣,他在兩天後就迎來了出院的日子。


    “你媽媽真的這麽說了?”穿著休閑裝的男子彎起眼睛,看著背著小書包的琉璃,笑得格外開心,“我老婆太帥了,好喜歡她。”


    琉璃淡定的牽上家入父親的手,往外走去:“那我們快些回去吧。”


    “琉璃是不是很想念硝子?”家入父親把兒子抱了起來,悠閑地走在回家路上,“她每天都在念叨你。”


    “我前幾天吃到了硝子做的飯,還跟她打過幾次電話。”


    家入父親不爽的垮下臉,惡狠狠的蹭了蹭琉璃的額頭:“這是炫耀嗎?是炫耀吧!我家寶貝女兒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爸爸吃過硝子煮的雞蛋嗎?”琉璃笑著推開和自己額頭相抵的腦袋,眨了眨眼睛,“我吃過。”


    “過分!琉璃好過分!!”


    父子二人在進入到回家必經之路的小巷子時,家入父親突然停下了腳步。


    在黑街開中立診所的經曆讓他對這個氣息分外熟悉,熟悉到令人作嘔的地步。


    身後傳來的是難掩的惡意和……沉重的殺意。


    家入父親看了一眼突然回頭的兒子,沉著的把琉璃找了個安全的位置放了下來。


    “你要在這裏等我一會,琉璃。”


    不論那個帶著殺氣的人有沒有發現回頭的琉璃,他都不會允許有人傷害自己的孩子。


    “爸爸,你相信我嗎?”


    家入父親愣了愣,毫不猶豫地說:“當然!”


    “有危險,”琉璃沉靜的轉過頭,指著察覺到詛咒氣息的方向,冷靜地說,“是一種……肉眼看不見的怪物。”


    棕發的男子神情嚴肅起來,他慢慢調整好呼吸,輕輕的和琉璃的額頭碰了碰:“你知道的琉璃,我所有的秘密都是你母親的生日鎖住的。”


    “常理來說,您不該用這種語氣來安慰一個八歲的孩子。”


    “常理來說,一個八歲的孩子不該這麽平淡的接受死亡,”家入父親心疼的看著琉璃,,柔聲說,“我盡力,你也盡力,好嗎?”


    琉璃感受著逐漸接近的詛咒氣息,鬆開了手:“好。”


    留在巷子中心的棕發男人皺著眉,隻覺得一陣陣的不安和詭異湧上心頭。


    他敏銳的躲開再次從死角撲上來的殺手,疑惑的後退了兩步,憑借直覺躲開了一個讓地麵裂開的無形生物。


    為什麽這個殺手要等他安置好琉璃才出現?


    為什麽琉璃這麽確定會有看不見的怪物?


    這個蒙麵人又是如何找到這種詭異的怪物的?


    家入父親緊繃著神經和兩名敵人搏鬥著,根本無暇分心關注自己兒子的狀態。所以他錯過了琉璃看到這位“殺手”時露出的錯愕表情,也沒注意到殺手突然揚起的手上出現的紅色紋路。


    棕發男人詫異看著這個扯開頭套直接抱上來的凶手,沒能意識到這個怪異舉動到底有著什麽樣的目的。


    下一秒,那個男孩琥珀色的眸中,出現了少年熟悉的笑容。


    少年笑著看向乖巧躲在安全距離外的琉璃,把因意外舉動產生遲疑的家入父親狠狠的推進了咒靈的口中!


    “啊,琉璃,你想我了嗎?”


    少年曾教會琉璃許多咒術界的知識,他說遇到詛咒的時候,琉璃絕對不能發出聲音,不可以有傷口,不能離開安全地帶;所以琉璃愣愣的看著自己的父親被咒靈蠶食,喉嚨中連嗚咽聲都沒有發出。


    少年曾告訴琉璃,無論麵臨什麽樣的境況,他都決定不再對琉璃做出殺害的行為,但他從未保證過琉璃身邊的人會一直安全;所以琉璃不知道眼前的光景到底算不算背叛。


    少年的話語總是歡快的、溫柔的,帶著致命的蠱惑和心理暗示,他能熟練的讓大人因他的話語產生誤會和憐愛,也能讓情感單薄的琉璃對他產生依賴。


    少年站在咒靈的身前揚起雙臂,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琉璃,我的術式是一天刷新一次哦!”


    琉璃的雙腳像是被灌了鉛一樣,移動不了半點。


    少年欺騙了琉璃,他出現在琉璃身邊的時間最短隻會間隔一周,但實際上,他每天都會出現在沉睡的琉璃身邊。


    他讓琉璃習慣了自己的氣息,一點點嚐試著給琉璃劃定視野死角,讓琉璃習慣他來自左半邊身體的觸碰,讓他下意識忽視右肩半米的距離內產生的任何異常。


    少年歡快的揚起手背的術式,背對著張大嘴巴的詛咒,對著那個男孩大聲喊著。


    “我最喜歡你啦,琉璃!”


    咒靈咬住身體之前,少年看到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從明亮的模樣變得暗淡,看到眼下那顆淚痣被淚痕劃過,看到那張本就表情淡漠的帶著嬰兒肥的臉頰變得漠然而平靜。


    他笑著盯著琉璃,用剩餘的半截身體運轉咒力,祓除了這個被他引誘過來的低級咒靈,然後眺望著踉蹌站起身的琉璃離開危險地帶,才安然倒在了血跡斑斑的地麵上。


    太好了,他的流星隕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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