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從小就是一個不太起眼的男孩子。


    在華夏他可能會因為不一樣的發色和外表特征使人能多看兩眼,可是在他的國家,像是安德烈這樣的孩子實在是太多了,他就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麽幾個。


    小時候的安德烈笨手笨腳的,什麽運動也不精通,他的媽媽曾經建議他去打冰球練練膽量,可是在球場上的混戰把他嚇到了,回家發了高燒,從那之後他就沒再參加過激烈的體育運動。


    好在他的思維能力還挺不錯,從小到大的好成績讓他還不至於淪落到一無是處的地步,可是在中學裏,他這種學生可不會受到大多數人的青睞——尤其是四肢發達的運動係男孩兒們,他被欺負的慘兮兮的。


    轉學到了一所校風尤其嚴格的學校之後他的境況有所好轉,可他軟糯的性格已經形成了,再也扳不過來,安德烈獨自學習,獨自吃飯,獨自思考。有些時候孤獨也是有益處的,這讓他思考的廣度和深度都擴寬了,直到他接觸到華夏古代哲學思想之後,他才**的做出第一個勇敢的決定——他要去留學。


    留學的生活並沒有他想象中那麽複雜,之前打得好幾年漢語底子讓他跟所有同學的交流都出不了大問題,還有很多女同學摸著他的金毛一個勁兒的叫萌,他還被拉進了動漫社,原因是不用化妝就能出演許多人物。


    那個時候他覺得很開心,這是他之前那麽多年從未有過的感覺。


    到了圖書館裏經曆了那麽多稀奇古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安德烈還是幸運的得到了預言的能力,靠著它,他成功的躲過了幾次滅頂之災。可他也是知道,但靠著這個,他也是活不久的。


    華夏常常把攀附著他人生活的人叫做菟絲花,當安德烈撒嬌賣萌纏上簡洵的時候,在心裏他就這麽唾棄過自己了。


    在上學的時候安德烈就發現了,人的情緒是可以分辨的,他靠著這個躲過了很多次挨打,也靠著這個讓簡洵覺得這個小子需要人照顧。


    可簡洵對他太好了,除了爸爸媽媽,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過他。當簡洵說把他當弟弟的時候,他一下子沒有忍住,哭了出來。


    所以才要離開她啊,預見中,他的死法實在是太過慘烈,萬一波及到他身邊的人呢?


    所以安德烈跟著陸嘉走了,那個時候陸嘉在他的眼裏還是個貨真價實的大魔王來著,要連累的話,他有點陰暗的想,那就連累大魔王好了,反正他也不是什麽好人,死掉的話還能為簡洵和厲秣多一分保障。


    可是陸嘉又和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樣,雖然嘴上嫌棄他麻煩麻煩死了,經常罵他,用眼神狠狠鄙視他,可是,在他受傷流血的時候,他卻沒有吝嗇自己隻能夠使用一次的治愈能力,幫他把胳膊上的傷口治好了。


    “那是因為不想你礙我的事,而且你可是我和那個女人達成合作的籌碼。”陸嘉笑的很不屑,可是安德烈卻看得出來——他是真的不想讓他死。


    說不定他也是個好人?安德烈對著陸嘉露出了一個傻兮兮的笑來,果不其然得到了一個蠢死了的評價。


    直到這個和白暮有著一樣聲音的人提出這個遊戲的時候,安德烈被迫和其他人分開了。當時他的心裏卻悄悄升起了一絲慶幸,太好了,這樣一來,就算他死掉了,也不會連累到其他人。


    所以在右舷那邊他好不容易將一個喪屍踹下海之後,腦中閃過了一連串的畫麵的時候,也沒有很難過,而且他還能在腦海中的預言裏看見到底是誰要將他置於死地。


    安德烈想要打開對講機將情況告知簡洵的時候已經晚了,後頸傳來的一陣疼痛使他的意識也消減下去……


    “安德烈,安德烈。”簡洵一邊用對講機呼叫著他,一邊高聲喊著讓其他人都退出右舷。


    “女嬸……”就在簡洵往那邊趕的時候,對講機裏傳出聲音,“不要鍋來了,這裏危險。”


    “閉嘴,快說你在哪裏?”簡洵風一般的奔跑著,揮舞著斧子將往那邊聚攏的喪屍一個個揮開。


    那頭傳來了一聲嗚咽,像是在忍耐著巨大的痛苦。


    “你怎麽了,有喪屍在嗎?”簡洵的雙腿發揮出了巨大的潛力跑到了右舷,整條通道空空蕩蕩,隻有零星兩個喪屍在來回的走著,看到了她的靠近,便邁著蹣跚的步伐走過去。


    “窩也不知道是那裏,”安德烈哭的慘兮兮的,仔細聽還能夠聽到喪屍的怒吼和組織被撕扯的滋拉聲,他拚命的**著,努力讓自己的嗓子眼兒裏能蹦出一些音節,“在房間裏,在房間裏。”


    聞言簡洵迅速開始把一間間的房間踹開,一次次失望,一次次更急迫。


    “你撐住,你撐住啊,小安,我很快就來了。”簡洵穿著粗氣,隻聽得安德烈在那頭說。


    “塔以為窩不知道,其實窩預見到了,”安德烈的聲音漸弱,“窩知道的。”


    “好了,不用說了。”簡洵已經聽到了喪屍悉悉索索的聲音她將那道門一斧頭劈開,入目的情景幾乎使她忍不住嘶吼起來。


    房間裏,安德烈被放置在兩張拚起來的書桌上,四肢都被繩子牢牢的綁在桌子腿上,更加令她驚怒的是,有好幾個喪屍就在他的旁邊,像是被進貢一般悠遊自在的啃食。


    混蛋,垃圾,殺人犯!!!看到這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將安德烈的性命當做砧板上任憑擺布的魚肉,簡洵簡直都要氣瘋了,咬著嘴唇發著狠將喪屍還原成了腐壞的有機物,將安德烈的手腳鬆脫開來。


    繩結的綁發很巧妙,旁人一拉就能夠鬆開,而被綁縛的對象越掙紮卻越收緊,當安德烈被從桌子上解下來的時候,他的腹壁已經被拉開,血液洶湧的流出來。


    “你不要著急,我能夠救你的,你撐住。”簡洵立刻用治愈術,可是安德烈傷的太重了,治愈術的成功隻能是現在醫學可以救治的範圍……他傷的太重了。


    “女嬸,不要了。”安德烈白皙的臉現在更加慘白無血色,“那個仁,塔是,塔是…”血液從他的口腔和鼻道內湧出,簡洵大口大口的喘氣把自己的哭聲咽下。


    “我知道,我知道,是那個人對不對。”簡洵在安德烈的耳邊說出了那個名字,安德烈顧不上極致的疼痛使勁點頭,現在他的腦袋已經不夠清醒了,可是還能夠思考。


    “……”他張開嘴,使勁想要說說話,簡洵將她的耳朵貼近安德烈,“……”


    簡洵突然泣不成聲,厲秣此時已經趕到了門外,看著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大批喪屍,將門緊緊關上,一言不發開始纏鬥起來。


    安德烈的聲道被血塊堵住,費勁了全部的力氣隻說出了兩個詞。


    “殺了窩。”如果他死不了的話就會變成喪屍,我不想變成那麽惡心的東西,不想。


    “快走。”我們不能碰麵的,這裏很危險,你快走。


    “好。”簡洵在他的耳邊低聲的承諾,好,“我會滿足你的願望。”她最後一次撫摸著這隻小鬆鼠的一腦袋金色的頭發,溫柔的笑著。


    安德烈也笑開了,在靈魂和軀體即將分離的時分,他鼓起勇氣張開口無聲的說了這個詞,說了兩遍。


    “schwester,schwester.”


    簡洵並不知道這個詞語的意思,可這並不妨礙她將這個單詞的發音牢牢記住,並且體會這幾個音節裏包含的所有柔軟的、真摯的感情。


    當陸嘉也趕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個情景,厲秣在門外將一幹喪屍全部鏟斷了脖子,在下一批喪屍還未到來之時倚靠著牆壁,他的身上好幾處都沾染著惡心的綠色膿液,不過他自己好像沒受什麽影響,看過來的目光依然清晰銳利。


    “安德烈呢。”陸嘉清楚的聽見自己的心裏砰砰的聲音,他也聽見了自己說話的聲音,就像是從肺裏擠出來的,也像是隔上了一層罩子。


    厲秣舉起他的武器,“十分鍾之前,你在哪裏,有誰能為你作證。”


    要是換一個時間或者地點,陸嘉必然是要狠狠地譏諷回去的,會說例如“你有什麽資格來詢問我,你自以為偵探還是警察”這樣的話。


    而現在,他第一次恨起自己太過靈活自我運轉從不停息的大腦,已經自動自發的分析出了一個結論。


    “我剛才在左部船艙的一個走廊那裏,我的前麵是鄭昊,後麵是誰不清楚,大概是高建澤……安德烈是死了麽?”陸嘉昏昏沉沉的,下意識摩挲了一下手指,覺得沒有真實感。


    厲秣點頭,打開門讓他進去。


    陸嘉站在原地,感到腳步從未有過的沉重。他走了進去,看到簡洵坐在地上,懷中躺著安德烈,那個總是哭唧唧的、煩人的、小心翼翼找他搭話的小外國佬,此時他的皮膚因為失血過多慘白慘白的,他的淺色的眼睛沒有閉上,空洞的盯著不知名的某處,簡洵深吸了口氣,將他的眼睛闔上。


    “過來幫點忙。”她吸吸鼻子,對著陸嘉說,“找點針線來,總得讓他的身體看起來更齊整一點兒。”


    陸嘉一言不發,從一旁的櫃子裏翻出了點還能用的東西,幫著簡洵動起手來,事實上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將安德烈的腹部扯起來對好,然後看著簡洵下針的,之後每每想到這一幕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的戰栗起來。


    “是誰?”陸嘉問,聲音十分的平靜,“從其他人那裏複製過來的能力我隻能使用一次,厲秣的時間回溯用過嗎,凶手是誰。”


    “不用了,”簡洵整理了一下安德烈的頭發,“我知道是誰,總有機會的。”


    “我不著急。”簡洵抬起臉來,對上陸嘉的眼睛,她一字一句的說,“那個人總會付出代價的,總會的。”


    “好。”陸嘉回答她,“這也是我們合作的一部分,我會幫忙的。”


    簡洵忽然輕微的笑了一下,似是嘲諷,但陸嘉還是看了出來其中的憂傷。


    “在安德烈麵前還要說這種傷人的話麽,看得出來你和他相處的還不錯。”


    “這個家夥實在是粘人的很,”陸嘉看著安德烈平靜的麵龐,“不過也不煩人就是了。”


    厲秣在外麵敲了敲門,簡洵和陸嘉對視了一下,他們將安德烈的軀體托起來,走到了房門外,她對著厲秣說:“安德烈不希望自己還有著變為行屍走肉的可能。”厲秣明白了,點點頭,伸出手來在這個小鬆鼠的脖頸上,使勁錯了一下。


    之後,主動抱起了安德烈,在簡洵和陸嘉的目視下,把他送回了海洋。


    天邊的第一縷陽光灑落在海麵上,就像是安德烈的一頭金發,陸嘉直愣愣的看著,直到簡洵拍拍他的肩膀才回過神來。


    簡洵打開對講機,和其他人通報了安德烈的死訊並且讓他們提高警惕注意周圍任何的動靜,厲秣站在原地看著簡洵和陸嘉分別向兩個方向走去,相互之間隔開一段距離,立刻,喪屍的速度和密度就開始減小了。


    厲秣握緊了手中的武器,轉過頭。安德烈還在海麵上飄蕩著,希望有一陣違反常規的洋流就這麽帶著他一直漂到他的祖國去。


    他們總是得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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