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呢？”厲秣的眉頭皺了皺，又極快的舒展開，“什麽害怕不害怕的。”
厲秣不管是在日常生活中，還是幾年前的圖書館冒險裏，從行動到思想都是個響當當的硬漢子。這個特質不隻是來源於他兩三年前的軍旅生活，同時還來自於他的內心——堅強、堅定，是個男人。
所以當聽到簡洵似乎是隨口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很詫異，詫異極了。
“我好像沒有什麽特別害怕的東西，如果有的話，你算一樣。”和簡洵共同生活了幾年的厲秣說情話的能力好歹升了一個段位，說完這句話厲秣還輕咳了一下轉移了一些尷尬別扭。
“你怕我啊。”簡洵聽了倒是覺得挺可樂的，笑嘻嘻的接著問，“那到底是害怕我什麽呀？”
“是害怕我跟你吵架，”簡洵把身體壓過去，“是害怕我家#暴你，”說到這裏她嘴角一勾，手指也按上了厲秣棱角分明的臉頰，“是害怕我跟你分手，還是。”
簡洵的雙眸鎖住了厲秣的瞳仁，聲音幾乎不可聽聞，卻在厲秣那裏振聾發聵。
她的手指按住了厲秣的唇。
“害怕這一切都是假的，害怕我們所經曆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你，也從來沒有喜歡上你，從來沒有愛過你。”
“或者說，你在害怕我會離開你？”簡洵鬆開手，厲秣原本閑適的神色逐漸凝結，“其實，你本身就懷疑這一切的真偽，隻是將這點疑問按在心裏，不斷的對自己說：
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們身處的是一個圓滿而理想的未來，我和你在一起，未來也會在一起。”
“對不對？”簡洵再次上手捂住了厲秣的嘴，不讓他有反駁的機會，一刻不停的接著說。
“之前一共過去了七天，簡直算得上七個小輪回，我就在裏麵轉啊轉啊，就是找不著出路。”簡洵默默的回想著前幾天的迷茫，甚至於一絲絲的絕望，“你明明知道我一定要回去，你明明知道有很多人很可能就會因為我們在這裏耽誤而失去了生還的機會……”
厲秣目光複雜，簡洵見他似乎是無動於衷，便歎了口氣。
“我沒有把自己當成救世主，隻是好歹那個學妹死在我麵前，小安臨走前還叫我一聲姐姐，我覺得怎麽也得去拚一把，現實也是，並沒給我們留退路。這裏，”簡洵從沙發上站起，展開雙臂轉了一圈，“這裏隻是你的一個幻象吧，屈從於暫時的安全感和溫暖，可是……”
“不。”厲秣終於開口說話，卻是簡洵最不願意聽到的反駁，“並不是，你不知道……”他想要開口反駁，遍搜心海中，卻沒能拾得隻言片語。
他都不知道她說的意思，他又能反駁什麽呢？
厲秣欲言又止的樣子在簡洵這邊看來就是死不承認負隅頑抗，她深壓下一口火氣，繼續說。
“這幾天戲演的也夠了吧，天天裝失憶哄我玩是不是很有意思。你把這一切當成什麽了，過家家？我扮媽媽你演爸爸？可是你到底想過沒有，我們經曆過的各種情景到底是經由什麽途徑來實現的還未可知，萬一是缸中之腦的那種設定，我們的身體新陳代謝還不知道要怎麽維持，時間一長掛掉了怎麽辦。再者說來，我們是在高建澤在心理區掀起混亂的時候進入這個世界的，情景未知，時限未知，一旦超時或者出了什麽岔子後果會很嚴重你想過沒有。”
“你這是賠上一切來玩角色扮演啊，能不能不棄療，很多時候說‘我選擇死亡’真的就隻是說說而已啊。我還想在真實世界裏活下去啊。”簡洵越說越激動，漸漸地把這幾天來的鬱悶一股腦的向著厲秣投過去。
惶恐，委屈，埋怨甚至是有些討厭，當這樣的目光投射在厲秣身上的時候，就像是一千把刀子在他的皮肉上一下一下的劃。
“可是，”厲秣頓了頓，“可是我不明白，你說的東西…我都不明白，我沒有玩什麽‘角色扮演’，而且，真實世界？”他輕輕吸了口氣，就像是身上帶著疼痛的刀口，“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們三年之前正式交往，一年半以前在一起住，我打算下個月你過生日的時候求婚……這些，為什麽說是假的呢？”厲秣喃喃自語。
“不可能。”簡洵一愣，“昨天我們明明還在圖書館的心理區，今天醒過來就跳轉了五年後，而且，這個‘今天’已經輪轉過了好幾次了。”看著厲秣不可置信的眼神，簡洵額角一跳，“連對你坦白這件事，也已經做了好幾回。”
厲秣定定的看著她，倏忽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說，我騙了你，你…並不相信我。”他的聲音發澀，語調也怪怪的。
“如果，你，真的是你的話。”簡洵把自己的情緒調整過來，沉住氣，開始驗證自己的猜想。
“厲哥，厲秣。我想了很久，時間跨度長達三四天，才得出了這麽一個比較靠譜的解釋了。我用的是排除法，聽一下我的分析。”
厲秣看到簡洵順手將沙發上的一個靠墊拿了起來抱在懷裏，他眼神一黯，這是下意識的防備動作和沒有安全感的表現。
相處了幾年，她居然不相信他。
“當然，一醒過來就發現不在原來的地方什麽的給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幻境，不知道厲哥看沒看過小說，玄幻升級流的那種，這玩意兒可是必備，要是主角沒經曆過幾個心魔幻境，都不好意思出門跟其他玄幻流打招呼。”
“所以說，你的意思…我是假的？”厲秣幹咽了下口水，覺得荒謬極了，他可不是什麽幻象。
簡洵沒搭他的話茬，繼續說。“我曾經這麽假設過，可是我很快就又排除了這個想法，先不說我內心的欲#望並不是跟你談戀愛結婚生孩子，就算是，情況也不對。藝術來源於生活，我不覺得我的生活會…一直在這裏。”
“可是你說過，你一直說你想……”厲秣不解。
“對，我說過我想成為法醫，可歸根結底臨床轉法醫不是那麽容易的，按照正常的學製我現在沒法達成這個‘情景’裏的成就；二來，我…並不如同你想的那樣，那樣居家？我一般不會選擇待在學校裏，我渴望冒險，我想要的不是你現在營造出來的這種生活。”
“這使我第一次醒過來的時候就覺出一股子深深地違和，直到我那個時候進入圖書館，在你的身前三步昏過去，我才確定了這件事更多的和你有關。”
“你知道嗎，有一次我想過要不要試一試其他的途徑逃離這裏。我跟你打了個招呼出了門，裝作要去實驗室看看情況的樣子，實際上我準備坐公交車去看看這個幻境，可是你猜怎麽著。這個世界幾乎就像是個單線程的遊戲一樣，路隻有去圖書館一條，不存在多餘的選項。”她吞了口口水。
“我怎麽知道，你說的都是真的？”厲秣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冷掉的茶，連苦澀的味道都是這麽真實，他無法相信，或者說不能承認簡洵的想法。
終於，這是厲秣在這七天來第一次懷疑她的存在，他智商終於上線了，簡洵心裏又是慶幸又是忐忑,沒白瞎她前邊努力憋出來的演技。
當一個人對周圍環境完全信賴的時候，他不可能會對一些“深信不疑”的事做出額外的探尋。前幾次簡洵想要引導厲秣對這個世界產生動搖的時候，厲秣總是會像是被割裂成兩個人一樣，一邊附和著她的說法，一邊在簡洵進入圖書館之後幹脆的用不知道什麽方法快進到下一天的開始……簡洵這次就像是要故意觸發神經痛的扳機點一樣，用自己對於厲秣的影響使他產生了懷疑。
不懷疑簡洵，就要懷疑他自己，沒有第三個選項了。
而且，現在才是吃完早飯時間點，並沒有在圖書館裏，簡洵有足夠的緩衝來證實她的想法，例如說——
“你做什麽！別衝動！”厲秣眼睜睜的看著簡洵輕盈的一手支撐越過沙發靠背，另一手將水果刀湊到嘴邊，迅速用牙齒咬掉刀鞘，橫在自己的頸動脈側。
她這是要做什麽！！
“人體構造我再清楚不過了，厲秣。”簡洵聲音依舊很穩，“我也是被你逼的沒辦法，天知道我會不會又眼前一黑不省人事，再睜開眼又是你在問我‘早餐吃什麽’，這個姿勢，隻要我倒地，刀刃一定能夠劃破我的大動脈……我知道用我自己的命來逼另一個人很挫，但是我沒有辦法了。”
看著厲秣額角的青筋都要迸出來的樣子，她慢慢後退，直到脊背頂靠在暖色的牆紙上才停下來。
“現在，可以安安靜靜，老老實實聽我說了嗎？”簡洵努力辨認厲秣表情裏隱含的是沉著冷靜還是孤注一擲，得到讓她放心的結論之後鬆了一口氣，手裏的刀子，依然頂著自己的脖子，沒有半分顫抖。
“圖書館，這個所謂的家，兩點一線。這由不得我不懷疑，如果就是個幻境的話，這個所謂的‘陣眼’不是圖書館的某一處，就是你了。可是讓我束手束腳的隻有一個事實……你，並不是假的，”看到厲秣猛然升起的希冀神色，她又搖了搖頭，“但是，你也不是全然真實的。嗯，不，這個說法也不好，我打比方，現在的你——其實，是你自己的複製品，身體、性格、記憶、甚至於，對我的執念。”
簡洵雖然知道了厲秣對於自己的情感，卻也從未想過能上升為執念的程度，她略感羞恥的皺眉，繼續說道：
“而當我想要離開你，離開這一個‘複製的你’的時候，你的第一反應是阻攔，第二個行為是依從，而第三項，就是果斷的掐斷這一天，將‘你’的意識終結，重新來過。知道我怎麽知道這一點的麽？”簡洵一手持刀不動，另一手舉起食指搖了搖，“是前天還是大前天我記不清了，那一天我們哪兒也沒去，我在床上賴到了十一點多，你把我裹著被單抱起來轉了個圈…”
那些，是在這個圖書館裏經曆過各種離亂之後，最令人心動的場景了，當時還不覺著，現在回想起來，簡洵一下子深刻的理解了厲秣的作為。
可以理解，但是，不能認同。
“再之後，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其中各種現在想起來都讓她單身狗的名號炸裂的畫麵，讓她簡直汗顏。“再之後，我以身體不是很舒服為由拒絕了你的……咳嗯，負距離交流的提議。”
厲秣的臉刹那間脹紅起來。
“然後，我就在等待。”
“等待什麽？”厲秣站直了身體。
“等待你的睡眠，實際上晚餐後的那杯牛奶裏麵我加了兩片安定，當然，我並不知道在這個由你的意識創造的世界裏這個東西是否能夠起效用。”簡洵不經意的拋下了一塊大石，把厲秣意識的水片攪得一塌糊塗。
“是的是的，這整個世界都是由你的意識創造，包括你自己，但是，不包括我。”簡洵講到這裏微微笑了一下，“很感謝你沒有給我弄個替身什麽的。你潛意識的想要回歸安逸，平穩幸福的日常生活，而最主要的元素，學校——我們現在的生活所在，圖書館——幸好你還沒有忘記我們還在那裏有任務呢，還有，你目前認為最重要的——我。準確點說，是能夠和你一起穩定的生活的，擁有美好未來的，我。”
“所以，我和你的形象，所處的時空才會是脫離了圖書館幾年後的世界，穩定收入，**居住不會有人打擾的房子，二人世界，確實很吸引人，也確實很符合你的願景——或者說，我大膽且不要臉的猜測一下，這是你內心最真實的欲#望？”
厲秣頷首，對此猜測表示認同。
沒什麽好表達不出來的，沒什麽好隱瞞的。他愛她，幾年之前，或者從第一次見麵，或者是之後某次□□聽到她毫不顧忌的大笑聲便開始了。
所以，這個世界是他最願意接受的，最想要持續存在的地方。厲秣的腦海不斷的閃回某些片段，簡洵披散著長發，從被單裏大大的伸個懶腰，嬌憨的對他笑。
“所以當這個世界將要被打破的時候，被複製的你的意識就會發出類似‘自毀程序’一樣的行為，強行將自己的意識中斷，進入下一個輪回。”簡洵眼角已經開始瞄到四周的空氣像是扭曲痙攣了一樣，她眉頭一皺，難道又要再來一回嗎？
而四周變換之後，卻是——圖書館的心理區。
這裏是這幾天的□□，也是讓簡洵一開始就覺得這個世界是基於心理的建造之上的原因。而這裏的情景現在卻並沒有像是原來的學習區一樣，而是中間一圈桌子，旁邊是高背的椅子，在桌子的中間，是一張表盤，上麵的指針距離十二點方向距離很近。
簡洵手中的水果刀，也變成了已經用慣了的斧刃。
果然如此，能夠左右這個世界的，就是厲秣的意誌。
她歎了口氣，將手中的凶器放下。他已經驗證了她的懷疑，也已經承認了自己的行為。要說簡洵確實能夠理解他，他們都是在風雨飄搖的困境中掙紮活到現在的人，想要的，就隻是安定與平和而已。
卻不是這種虛假而又浪費時間的方式，所以簡洵實際上是生氣了的，卻不想直接將怨懟的情緒對厲秣發散出來。
“所以…這一切，果然都是假的，”厲秣挫敗的半闔上眼睛，都是假的，那些溫暖的，充滿情愫的分秒。
他不會告訴簡洵，每次他將意識中斷之後，都會看到這個表盤，指針的轉動清楚的為他指明，他還能夠再尋求幾日幻境的庇護。可這是借口，無論在他看來多麽正當，從簡洵的出發點——和盡可能多的生還者走出圖書館——來看，這都是借口。
“可是你知道嗎，在那天你睡著之後，我也來到了這裏，而且再次見到了圖書館意識，他還是告訴我，我有一個選擇的機會。”說到這裏，簡洵聳了聳肩，對著厲秣偏了偏頭，“起初我並不能理解他給我的是什麽選擇，而之後他問我：”
厲秣屏住呼吸，簡洵卻鬆了口氣的樣子，直接開口說。
“他問我，相信不相信，對你。”
“而我，選擇了肯定的回答。”簡洵直直的看著厲秣燃起微光的瞳眸，覺得這幾天的生活其實也很有誘惑力，未來……也無不可。
“我總是會相信你的，無論你做了什麽讓我萌生懷疑的事，你不會變，還是那個一直在我身邊一同經曆生死的厲哥。”
“我相信你。”
厲秣不管是在日常生活中，還是幾年前的圖書館冒險裏，從行動到思想都是個響當當的硬漢子。這個特質不隻是來源於他兩三年前的軍旅生活，同時還來自於他的內心——堅強、堅定，是個男人。
所以當聽到簡洵似乎是隨口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很詫異，詫異極了。
“我好像沒有什麽特別害怕的東西，如果有的話，你算一樣。”和簡洵共同生活了幾年的厲秣說情話的能力好歹升了一個段位，說完這句話厲秣還輕咳了一下轉移了一些尷尬別扭。
“你怕我啊。”簡洵聽了倒是覺得挺可樂的，笑嘻嘻的接著問，“那到底是害怕我什麽呀？”
“是害怕我跟你吵架，”簡洵把身體壓過去，“是害怕我家#暴你，”說到這裏她嘴角一勾，手指也按上了厲秣棱角分明的臉頰，“是害怕我跟你分手，還是。”
簡洵的雙眸鎖住了厲秣的瞳仁，聲音幾乎不可聽聞，卻在厲秣那裏振聾發聵。
她的手指按住了厲秣的唇。
“害怕這一切都是假的，害怕我們所經曆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你，也從來沒有喜歡上你，從來沒有愛過你。”
“或者說，你在害怕我會離開你？”簡洵鬆開手，厲秣原本閑適的神色逐漸凝結，“其實，你本身就懷疑這一切的真偽，隻是將這點疑問按在心裏，不斷的對自己說：
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們身處的是一個圓滿而理想的未來，我和你在一起，未來也會在一起。”
“對不對？”簡洵再次上手捂住了厲秣的嘴，不讓他有反駁的機會，一刻不停的接著說。
“之前一共過去了七天，簡直算得上七個小輪回，我就在裏麵轉啊轉啊，就是找不著出路。”簡洵默默的回想著前幾天的迷茫，甚至於一絲絲的絕望，“你明明知道我一定要回去，你明明知道有很多人很可能就會因為我們在這裏耽誤而失去了生還的機會……”
厲秣目光複雜，簡洵見他似乎是無動於衷，便歎了口氣。
“我沒有把自己當成救世主，隻是好歹那個學妹死在我麵前，小安臨走前還叫我一聲姐姐，我覺得怎麽也得去拚一把，現實也是，並沒給我們留退路。這裏，”簡洵從沙發上站起，展開雙臂轉了一圈，“這裏隻是你的一個幻象吧，屈從於暫時的安全感和溫暖，可是……”
“不。”厲秣終於開口說話，卻是簡洵最不願意聽到的反駁，“並不是，你不知道……”他想要開口反駁，遍搜心海中，卻沒能拾得隻言片語。
他都不知道她說的意思，他又能反駁什麽呢？
厲秣欲言又止的樣子在簡洵這邊看來就是死不承認負隅頑抗，她深壓下一口火氣，繼續說。
“這幾天戲演的也夠了吧，天天裝失憶哄我玩是不是很有意思。你把這一切當成什麽了，過家家？我扮媽媽你演爸爸？可是你到底想過沒有，我們經曆過的各種情景到底是經由什麽途徑來實現的還未可知，萬一是缸中之腦的那種設定，我們的身體新陳代謝還不知道要怎麽維持，時間一長掛掉了怎麽辦。再者說來，我們是在高建澤在心理區掀起混亂的時候進入這個世界的，情景未知，時限未知，一旦超時或者出了什麽岔子後果會很嚴重你想過沒有。”
“你這是賠上一切來玩角色扮演啊，能不能不棄療，很多時候說‘我選擇死亡’真的就隻是說說而已啊。我還想在真實世界裏活下去啊。”簡洵越說越激動，漸漸地把這幾天來的鬱悶一股腦的向著厲秣投過去。
惶恐，委屈，埋怨甚至是有些討厭，當這樣的目光投射在厲秣身上的時候，就像是一千把刀子在他的皮肉上一下一下的劃。
“可是，”厲秣頓了頓，“可是我不明白，你說的東西…我都不明白，我沒有玩什麽‘角色扮演’，而且，真實世界？”他輕輕吸了口氣，就像是身上帶著疼痛的刀口，“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們三年之前正式交往，一年半以前在一起住，我打算下個月你過生日的時候求婚……這些，為什麽說是假的呢？”厲秣喃喃自語。
“不可能。”簡洵一愣，“昨天我們明明還在圖書館的心理區，今天醒過來就跳轉了五年後，而且，這個‘今天’已經輪轉過了好幾次了。”看著厲秣不可置信的眼神，簡洵額角一跳，“連對你坦白這件事，也已經做了好幾回。”
厲秣定定的看著她，倏忽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說，我騙了你，你…並不相信我。”他的聲音發澀，語調也怪怪的。
“如果，你，真的是你的話。”簡洵把自己的情緒調整過來，沉住氣，開始驗證自己的猜想。
“厲哥，厲秣。我想了很久，時間跨度長達三四天，才得出了這麽一個比較靠譜的解釋了。我用的是排除法，聽一下我的分析。”
厲秣看到簡洵順手將沙發上的一個靠墊拿了起來抱在懷裏，他眼神一黯，這是下意識的防備動作和沒有安全感的表現。
相處了幾年，她居然不相信他。
“當然，一醒過來就發現不在原來的地方什麽的給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幻境，不知道厲哥看沒看過小說，玄幻升級流的那種，這玩意兒可是必備，要是主角沒經曆過幾個心魔幻境，都不好意思出門跟其他玄幻流打招呼。”
“所以說，你的意思…我是假的？”厲秣幹咽了下口水，覺得荒謬極了，他可不是什麽幻象。
簡洵沒搭他的話茬，繼續說。“我曾經這麽假設過，可是我很快就又排除了這個想法，先不說我內心的欲#望並不是跟你談戀愛結婚生孩子，就算是，情況也不對。藝術來源於生活，我不覺得我的生活會…一直在這裏。”
“可是你說過，你一直說你想……”厲秣不解。
“對，我說過我想成為法醫，可歸根結底臨床轉法醫不是那麽容易的，按照正常的學製我現在沒法達成這個‘情景’裏的成就；二來，我…並不如同你想的那樣，那樣居家？我一般不會選擇待在學校裏，我渴望冒險，我想要的不是你現在營造出來的這種生活。”
“這使我第一次醒過來的時候就覺出一股子深深地違和，直到我那個時候進入圖書館，在你的身前三步昏過去，我才確定了這件事更多的和你有關。”
“你知道嗎，有一次我想過要不要試一試其他的途徑逃離這裏。我跟你打了個招呼出了門，裝作要去實驗室看看情況的樣子，實際上我準備坐公交車去看看這個幻境，可是你猜怎麽著。這個世界幾乎就像是個單線程的遊戲一樣，路隻有去圖書館一條，不存在多餘的選項。”她吞了口口水。
“我怎麽知道，你說的都是真的？”厲秣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冷掉的茶，連苦澀的味道都是這麽真實，他無法相信，或者說不能承認簡洵的想法。
終於，這是厲秣在這七天來第一次懷疑她的存在，他智商終於上線了，簡洵心裏又是慶幸又是忐忑,沒白瞎她前邊努力憋出來的演技。
當一個人對周圍環境完全信賴的時候，他不可能會對一些“深信不疑”的事做出額外的探尋。前幾次簡洵想要引導厲秣對這個世界產生動搖的時候，厲秣總是會像是被割裂成兩個人一樣，一邊附和著她的說法，一邊在簡洵進入圖書館之後幹脆的用不知道什麽方法快進到下一天的開始……簡洵這次就像是要故意觸發神經痛的扳機點一樣，用自己對於厲秣的影響使他產生了懷疑。
不懷疑簡洵，就要懷疑他自己，沒有第三個選項了。
而且，現在才是吃完早飯時間點，並沒有在圖書館裏，簡洵有足夠的緩衝來證實她的想法，例如說——
“你做什麽！別衝動！”厲秣眼睜睜的看著簡洵輕盈的一手支撐越過沙發靠背，另一手將水果刀湊到嘴邊，迅速用牙齒咬掉刀鞘，橫在自己的頸動脈側。
她這是要做什麽！！
“人體構造我再清楚不過了，厲秣。”簡洵聲音依舊很穩，“我也是被你逼的沒辦法，天知道我會不會又眼前一黑不省人事，再睜開眼又是你在問我‘早餐吃什麽’，這個姿勢，隻要我倒地，刀刃一定能夠劃破我的大動脈……我知道用我自己的命來逼另一個人很挫，但是我沒有辦法了。”
看著厲秣額角的青筋都要迸出來的樣子，她慢慢後退，直到脊背頂靠在暖色的牆紙上才停下來。
“現在，可以安安靜靜，老老實實聽我說了嗎？”簡洵努力辨認厲秣表情裏隱含的是沉著冷靜還是孤注一擲，得到讓她放心的結論之後鬆了一口氣，手裏的刀子，依然頂著自己的脖子，沒有半分顫抖。
“圖書館，這個所謂的家，兩點一線。這由不得我不懷疑，如果就是個幻境的話，這個所謂的‘陣眼’不是圖書館的某一處，就是你了。可是讓我束手束腳的隻有一個事實……你，並不是假的，”看到厲秣猛然升起的希冀神色，她又搖了搖頭，“但是，你也不是全然真實的。嗯，不，這個說法也不好，我打比方，現在的你——其實，是你自己的複製品，身體、性格、記憶、甚至於，對我的執念。”
簡洵雖然知道了厲秣對於自己的情感，卻也從未想過能上升為執念的程度，她略感羞恥的皺眉，繼續說道：
“而當我想要離開你，離開這一個‘複製的你’的時候，你的第一反應是阻攔，第二個行為是依從，而第三項，就是果斷的掐斷這一天，將‘你’的意識終結，重新來過。知道我怎麽知道這一點的麽？”簡洵一手持刀不動，另一手舉起食指搖了搖，“是前天還是大前天我記不清了，那一天我們哪兒也沒去，我在床上賴到了十一點多，你把我裹著被單抱起來轉了個圈…”
那些，是在這個圖書館裏經曆過各種離亂之後，最令人心動的場景了，當時還不覺著，現在回想起來，簡洵一下子深刻的理解了厲秣的作為。
可以理解，但是，不能認同。
“再之後，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其中各種現在想起來都讓她單身狗的名號炸裂的畫麵，讓她簡直汗顏。“再之後，我以身體不是很舒服為由拒絕了你的……咳嗯，負距離交流的提議。”
厲秣的臉刹那間脹紅起來。
“然後，我就在等待。”
“等待什麽？”厲秣站直了身體。
“等待你的睡眠，實際上晚餐後的那杯牛奶裏麵我加了兩片安定，當然，我並不知道在這個由你的意識創造的世界裏這個東西是否能夠起效用。”簡洵不經意的拋下了一塊大石，把厲秣意識的水片攪得一塌糊塗。
“是的是的，這整個世界都是由你的意識創造，包括你自己，但是，不包括我。”簡洵講到這裏微微笑了一下，“很感謝你沒有給我弄個替身什麽的。你潛意識的想要回歸安逸，平穩幸福的日常生活，而最主要的元素，學校——我們現在的生活所在，圖書館——幸好你還沒有忘記我們還在那裏有任務呢，還有，你目前認為最重要的——我。準確點說，是能夠和你一起穩定的生活的，擁有美好未來的，我。”
“所以，我和你的形象，所處的時空才會是脫離了圖書館幾年後的世界，穩定收入，**居住不會有人打擾的房子，二人世界，確實很吸引人，也確實很符合你的願景——或者說，我大膽且不要臉的猜測一下，這是你內心最真實的欲#望？”
厲秣頷首，對此猜測表示認同。
沒什麽好表達不出來的，沒什麽好隱瞞的。他愛她，幾年之前，或者從第一次見麵，或者是之後某次□□聽到她毫不顧忌的大笑聲便開始了。
所以，這個世界是他最願意接受的，最想要持續存在的地方。厲秣的腦海不斷的閃回某些片段，簡洵披散著長發，從被單裏大大的伸個懶腰，嬌憨的對他笑。
“所以當這個世界將要被打破的時候，被複製的你的意識就會發出類似‘自毀程序’一樣的行為，強行將自己的意識中斷，進入下一個輪回。”簡洵眼角已經開始瞄到四周的空氣像是扭曲痙攣了一樣，她眉頭一皺，難道又要再來一回嗎？
而四周變換之後，卻是——圖書館的心理區。
這裏是這幾天的□□，也是讓簡洵一開始就覺得這個世界是基於心理的建造之上的原因。而這裏的情景現在卻並沒有像是原來的學習區一樣，而是中間一圈桌子，旁邊是高背的椅子，在桌子的中間，是一張表盤，上麵的指針距離十二點方向距離很近。
簡洵手中的水果刀，也變成了已經用慣了的斧刃。
果然如此，能夠左右這個世界的，就是厲秣的意誌。
她歎了口氣，將手中的凶器放下。他已經驗證了她的懷疑，也已經承認了自己的行為。要說簡洵確實能夠理解他，他們都是在風雨飄搖的困境中掙紮活到現在的人，想要的，就隻是安定與平和而已。
卻不是這種虛假而又浪費時間的方式，所以簡洵實際上是生氣了的，卻不想直接將怨懟的情緒對厲秣發散出來。
“所以…這一切，果然都是假的，”厲秣挫敗的半闔上眼睛，都是假的，那些溫暖的，充滿情愫的分秒。
他不會告訴簡洵，每次他將意識中斷之後，都會看到這個表盤，指針的轉動清楚的為他指明，他還能夠再尋求幾日幻境的庇護。可這是借口，無論在他看來多麽正當，從簡洵的出發點——和盡可能多的生還者走出圖書館——來看，這都是借口。
“可是你知道嗎，在那天你睡著之後，我也來到了這裏，而且再次見到了圖書館意識，他還是告訴我，我有一個選擇的機會。”說到這裏，簡洵聳了聳肩，對著厲秣偏了偏頭，“起初我並不能理解他給我的是什麽選擇，而之後他問我：”
厲秣屏住呼吸，簡洵卻鬆了口氣的樣子，直接開口說。
“他問我，相信不相信，對你。”
“而我，選擇了肯定的回答。”簡洵直直的看著厲秣燃起微光的瞳眸，覺得這幾天的生活其實也很有誘惑力，未來……也無不可。
“我總是會相信你的，無論你做了什麽讓我萌生懷疑的事，你不會變，還是那個一直在我身邊一同經曆生死的厲哥。”
“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