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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所溫泉位在長野縣小縣郡的鹽田町。


    《枕草子》裏記載:“溫泉為七久裏溫泉、有馬溫泉、玉造溫泉”。“七久裏”是別所溫泉的古名,據說溫泉開采的曆史可遠溯至景行天皇【注】時代。從信越線上田車站走約十公裏,渡過千曲川,穿越左右開展的鹽田平原稻作地帶,眼前會出現一座小型的富士山,那是夫神嶽;後麵接著更高聳的山棱線,遮蔽了西南部一帶的視野,那是女神嶽。從兩座山峰分別流下來的河水匯成了相染川,街市就是沿著這條河的兩岸興建起來的。這個地區地處海拔五百六十公尺,晴天時可以望見東方遠處的淺間山冒出來的煙,但是山中的冷空氣似乎還是比溫泉的味道來得濃厚。


    【注】:日本第十二代天皇(71-130年)。


    旅館相染屋位於這條溫泉街的南端,近幾年來因為旅行風潮,大部分的旅館都重新整修或增建,不論是外觀還是內部裝潢早已失去昔日的風采,隻有相染屋堅持不變。這家旅館建於明治中期,有著曆經三代風雪的堅固木造建築和灰撲撲的厚實外牆,仿佛遺世獨立地坐落在溫泉街一隅。


    相染屋位於狹窄坡道的盡頭,隨著大型巴士的流行,已經越來越少團體遊客上門。年輕情侶一聽到房間裏沒有浴室,連廁所也必須共用,總是相視苦笑,仿佛事先說好似地立刻轉身走下坡道。除了利用農閑時期來溫泉做療養的常客之外,隻有在其他旅館都客滿的情形下,相染屋才會有客人上門。


    老板佐太郎從幾年前就對這份工作死心了。他本來就不適合經營旅館,既不會說話,更不會討好客人,表情又很愁苦,幾乎沒聽他放聲大笑過。


    就算有單身旅行的中年客人問他:“老板,有沒有不錯的女人?”他也隻是繃著一張臉搖搖頭而已。其實並不是沒有,但他就是嫌麻煩不肯中介。偶爾有客人喝醉了,將手搭在送晚飯進客房的老板娘肩膀上,他一定馬上勃然大怒。


    “我們這裏可不是那種旅館!”


    客人當然立刻縮手了,不過有關相染屋不好的風評,也就隨著那一類客人的批評誇張地流傳出去。


    佐太郎擁有廚師執照,但旅館的膳食一概交由妻子多喜和掌櫃留吉負責。他們也曾雇用女服務生,不過總是做沒多久便辭職,主要原因是底薪太少,又沒有什麽小費和服務費可拿。如果一天裏隻有兩、三組客人的話,多喜一個人就能應付得來。若是真的忙不過來,也可以臨時拜托附近的農家主婦前來幫忙。比起累死人的農事,一天七百圓工資的旅館工作,對她們來說做得更順手;而且她們的待客之道充滿了家庭主婦的細心,因而這群“打工歐巴桑”反而受到客人的好評。


    七月十五日。棒槌學堂·出品


    這一天,別所溫泉的狹窄街道上,一早便擠滿了觀光客和來自附近的人們。他們或是各自前來或是組成團體,主要目的都是為了參加祭典。


    當地人稱這個祭典為“嶽幟節”或是“嶽幟祭”,是個擁有四百五十年曆史傳統的民間祭典。


    以前這個地區曾經遭受幹旱,農民便根據當地的住戶數製作長達三丈的旗幟,拿到夫神嶽上豎起來。雷神看見隨風飄蕩的無數旗幟誤以為是飛到山上的龍,便趕緊招喚夫神、女神兩座山嶽的雲彩,降下了大雷雨。今天的嶽幟祭既是傳統的民俗,同時也帶有觀光宣傳的意味。


    祭典從高舉旗幟的行列開始,隻見一枝枝高大的竹竿上纏著一整塊布匹,竹竿的總數量超過了六十幾枝。旗幟一受風吹,粗大的竹竿便畫出一道道弧線,前端的竹葉也同時沙沙作響。


    扛著旗幟的男人們一路往夫紳嶽山頂走去,長長的隊伍緩緩地在山的斜麵上移動。


    天空十分晴朗,七月的驕陽在隊伍的正上方閃耀,男人們的身影已融入山裏,觀光客的眼睛隻注視著在綠意中翻飛的旗幟。風一吹,旗幟便一起飄動,以藍天為背景,仿佛生物一般地擺動身軀。古時祖先的智慧讓觀者無不感動,無數飄搖的旗幟果然就像是在天空亂舞的飛龍一樣。


    “就是像這樣,”老婆婆牽著孫子的小手說,“你爺爺的爺爺們,就跟神明求到了雨哪。”


    “真的下雨了嗎?”


    “當然下雨了呀,以前的人很厲害的呢。”


    “為什麽今天沒有下雨呢?”


    “因為今天是祭典啊,是祭祀神明的重要日子,所以不會下雨。現在你爸爸他們,正在九頭龍神的麵前享用敬神酒呢。”


    祭典的最高xdx潮是山上的敬神儀式結束,並將旗幟帶回來之後。


    小學生們戴著花鬥笠、手甲,腳打綁腿,裝扮成童男童女的模樣等待旗隊歸來,然後一邊跳著竹竿舞一邊帶領遊行隊伍前進;另外還有三頭舞獅,以充滿鄉土氣息又威武的舞步,將祭典的亢奮推向最高點。隨風呼嘯的六十幾張旗幟,左搖右晃地上下翻飛;男人們酒醉的臉上不停冒出豆大的汗珠。


    大部分的觀光客忙著拿照相機拍下這熱鬧的隊伍,對他們而言,祭典是最佳的拍攝主題;而對溫泉街上營生的人們來說,這一年一度盛大舉行的嶽幟祭是很自然的,也是一種習慣。


    拜祭典所賜,相染屋那天從一早便不斷有客人前來投宿。多喜找了附近農家的三名主婦來幫忙,這是她一個星期前就先約好的打工歐巴桑。


    下午拒絕了三組客人,入夜之後,多喜又對將近十個客人低頭致歉說:“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已經沒有空房間了……”


    看著折回坡道的客人背影,多喜興奮地跟丈夫佐太郎說:“要是平常日子也這樣就好了。”


    三名來幫忙的主婦用過晚餐、洗完澡後,開始聊起今晚住宿客人的閑話,直到將近半夜一點,才起身說“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你們其中一位,”多喜看著三個人的臉說,“明天能不能再幫忙一天?”


    “我應該可以吧。”三人之中最年輕的誌乃說。


    說是年輕,誌乃也已經快四十了,不過她個性開朗,很會招呼客人,在客人要求下也肯陪著喝一兩杯。今天晚上她就喝了兩、三杯啤酒,臉頰還通紅著。


    “那就拜托誌乃吧。住宿的客人隻剩下菊室的一組,不過明天要洗浴衣和床單,很累人的。”多喜說。


    隔天,七月十六日。


    誌乃遵守約定一早便來報到了。


    “今天早上街上很冷清,都沒看到什麽人影。”


    多喜聽了誌乃的話後,重重地點頭說:“大家都累了,還在睡覺吧。”


    祭典過後的山鎮,寂靜得仿佛日前的興奮像是一場虛幻。


    直到傍晚,相染屋都沒有半個客人上門。


    入夜之後,遠方傳來雷聲。閃電在黑色的雲層中掠過,空氣是靜止的,沒有風。


    “今天晚上好悶呀。”多喜正坐在櫃台抱怨時,忽然,撩起裙擺坐在門口的誌乃大叫著:“老板娘,好像有客人來了!有人正往這邊爬上來!”


    坡道的盡頭就是相染屋,陰暗的街燈下映照出一個女人的身影。


    那件怪事就是在這之後不久發生的。對相染屋而言,這是個不幸的夜晚。


    2


    那個女人穿著淡灰色的套裝,上麵裝飾著相同布料包著的大鈕扣,敞開的領口掛著一條珍珠項鏈。


    誌乃像是欣賞時裝雜誌一般地打量著女人的打扮,在黑框橢圓形鏡片下是一張白皙、充滿知性的臉,一眼就給人很都會風格的印象。


    “歡迎光臨。”誌乃跪在玄關迎接。


    “有空房間嗎?”


    “有的,請進。”誌乃將拖鞋整齊地排放在客人麵前後,轉頭問櫃台。“安排嶽之室好嗎?”


    那是這家旅館最高級的房間,多喜在櫃台裏看見是一位上等客人,很自然地重重點頭。


    “我來帶路。”誌乃走在前麵。


    “我希望房間有陽台,我想看山。”女人要求說。


    “是,現在帶您去的是我們最好的房間……。”


    不管是不是最好的房間,相染屋也隻有嶽之室有陽台,誌乃對自己說的話感到好笑。


    一進入房間,女人便將隨身行李放到壁龕裏,從布包打結的開口中,可以看見裏麵的紙盒,再看看她左手提的白色皮包,想來行李就這麽多了。沒有皮箱,也沒有旅行袋。因為她衣服穿得十分光鮮亮麗,因此放在壁龕裏的布包讓誌乃覺得很不協調。


    “這個房間可以嗎?”


    女人稍微環視了一下房間說:“可以。”然後就直接走到陽台,似乎很疲倦地坐在椅子上。她不斷地拿著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水,看起來真的很累。


    “這個房間白天看出去的景色很漂亮。”


    “我喜歡睡在陽台上。”


    “會著涼的,山上的清晨很冷哦。”


    誌乃從櫃子裏拿出浴衣,並將棗紅色的腰帶整齊放在上麵說:“請換上浴衣。”


    “謝謝。”


    女人望著外麵的夜色,像是自言自語般地問道:“不知道最後一班電車什麽時候會到……”


    “十點四十九分。”


    “哎呀,這麽晚嗎?”女人皺起了眉頭。


    “您有朋友要過來嗎?”


    “嗯。”女人點了點頭,停頓了一會才說,“是我弟弟。”


    “那麽晚上要一起住了?”


    “是的,要麻煩你了。”


    “謝謝您,請問晚飯呢?”


    “我們兩個都在上田用過了。等我弟弟到了,再點啤酒來喝吧。”


    “我知道了。”


    誌乃跟女人說到這裏後,便告退了。


    當誌乃到櫃台去交代女人說的話時,多喜不懷好意地笑著說:“還弟弟呢。”


    “怎麽說?”


    “那是她的愛人,他們夜裏一定是光著身子抱在一起。”


    “老板娘好惡心喲!”


    誌乃帶著茶具和登記簿再度回到嶽之室。


    “不好意思,打擾了。”


    誌乃跪著打開紙門時,一眼便看見女人背對著她踩在矮幾上,將手伸進櫥櫃上方的暗櫃裏。


    女人似乎嚇了一跳,從背影就能感覺出她的狼狽。


    “嗯……我剛好……”


    “那裏麵什麽都沒有啦。”棒槌學堂·出品


    滿是灰塵的暗櫃裏,通常隻會放著用舊的圓扇和煙灰缸之類的東西。


    這個女人想要幹什麽呢?


    誌乃的語氣有些諷刺:“我們不會在裏麵放什麽奇怪的東西的。”


    女人聽了似乎有些不太高興。


    “我不是在找東西,而是要把這個放進去。”她從暗櫃拿出白色皮包後,用力關上櫃子的門。


    “如果是貴重物品的話,可以交給櫃台保管。”


    “不用了,太麻煩了。”女人不耐煩地說完後,走下矮幾,又回到陽台靠在窗邊看著室外的暗夜,背影顯得很僵直,這讓誌乃心生不安。


    ——她會不會一生氣就回去了?


    “這位客人……”誌乃膽怯地開口詢問,“對不起,我剛剛是不是惹您生氣了……”


    “沒有。”她的語氣很冷淡,一如她所表現出的不悅,很粗魯地撥了一下頭發。這時誌乃看見她的左手手指纏著繃帶,但究竟是哪一隻手指,誌乃就不確定了。


    “嗯……我送了熱茶過來……”


    “好。”


    “還有,要麻煩您填寫一下登記簿……”


    女人略微回過頭,然後坐到陽台上的椅子,緩緩地說出:“東京都……”,看來是要誌乃幫她寫,誌乃趕緊重新握好遞出去的筆。


    “千代田區,神田,四之二。名字是,阪田——就是一個土一個反的阪。阪田,千世。”


    “您弟弟呢?”


    “健一,健康的健,數字的一。這樣就可以了吧?”


    “謝謝。”誌乃低頭致謝,心想年齡、職業待會兒隨便寫寫就好了。


    “浴室在樓下,那麽請好好休息。”


    誌乃倉皇地離開了嶽之室。


    一走出客房,她便在職業欄上填寫“無”,年齡寫上三十四歲。雖然對方看起來比較年輕,但是誌乃故意這樣寫,算是小小的報複。反正她的名字也不見得是真的,登記簿這種東西本來就是隨便寫寫的,誌乃心想。


    嶽之室的女人在二十分鍾後經過櫃台前麵,老板佐太郎看見了她的身影。


    女人換上了旅館的浴衣,似乎是一洗完澡便繞到櫃台來。


    “您要出去嗎?”佐太郎問。


    “嗯,我想到車站去,我弟弟應該快到了。”


    佐太郎聽見她這麽說,不知不覺便瞄了一下櫃台上的時鍾,十點剛過五分。從上田開過來的電車要十點四十九分才會到,走路到車站要二十分鍾,這時候去接人還嫌太早。或許是這麽熱的晚上,想邊乘涼邊慢慢走過去吧。


    “您慢走。”佐太郎對著客人的背影打招呼。這是他跟女人說的最後一句話。


    女人再也沒有回到相染屋來,與其說是沒有回來,根據事後的調查發現,女人根本就是從這個溫泉街上消失了。


    3


    鹽田町的派出所接到相染屋的報案是在當晚,說得正確點,是隔天淩晨將近一點的時候。


    當然,這段時間相染屋也不是無所事事地等著客人回來。


    “真是奇怪,老公。”多喜首先說出自己的不安。“會不會出事了?已經十一點四十分了耶。”


    電車十點四十九分就到了,就算腳程再慢,這個時間也早該回來了。這附近又沒有可以停下來逛的夜市,入夜之後溫泉街更是一片冷清。晚上又和白天不同,看不到什麽風景。


    “會不會是電車誤點了?”由於客人遲遲不歸,一直還留在櫃台的誌乃說。


    多喜立刻打電話去車站,打聽到電車確實準時到站了。


    “我去看看吧。”掌櫃留吉騎著腳踏車衝出去。


    這時,佐太郎打電話聯絡當地僅有的兩家計程車行。他想起以前曾有客人出去散步,卻臨時起意搭車到附近的上山田溫泉去,直到玩累了才回來。雖然他覺得可能性不太,但還是有確認一下的必要。


    詢問的結果,這個想法也破滅了。十點過後,這兩家計程車行隻開出了四輛車,除了一對老夫婦外,兩輛載的是縣政府的員工,一輛是當地時鍾店老板叫的。那對老夫婦是別家旅館的女服務生送他們上車的,可以確定不是住在相染屋的“女人”和同行的男人。


    開往上田的最後一班電車是九點三十三分,這個時間公車也停駛了。


    正當櫃台裏彌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氛時,掌櫃留吉回來了。


    “完全找不到人。”他喘著氣報告,“街上根本沒有半個人,酒吧、咖啡廳都打烊了。因為祭典太累了,大家都睡得早。我遇到千曲館的掌櫃,他也說他們旅館的客人少了一大半……”


    “老公,該不會……”多喜害怕地看著佐太郎,心頭掠過一陣不祥的預感。


    去年秋天,這個溫泉街也發生過類似的案件。一名住在紅葉館的年輕女子失蹤了,說是出去散步便沒有回來過,到了第三天,女子的屍體才在別所神社後麵的小池塘裏浮上來。


    女子是紅葉館的客人,死因是勒殺,而且還被強暴,凶手一直沒有抓到。


    所以多喜說到“老公,該不會……”時,腦海中浮現的是不好的想像。


    可是和紅葉館案件不同的是,這個女人有男伴。就算女人在前往車站途中遭遇不幸,不應該連同行的男伴也跟著消失無蹤吧。


    “總之,”佐太郎站起來說:“先調查一下客人帶的行李。”


    “這麽做好嗎?”


    “在這種情況下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就讓留吉和誌乃在一旁看著吧,彼此互相作證。反正又不是要偷客人的東西,一切有我負責。”他的語氣意外地顯得很堅定,不像是平常的佐太郎。多喜心想,畢竟是個男人。


    四個人走進了嶽之室。


    首先打開衣櫥,裏麵隻整整齊齊地掛著一件淡灰色的套裝。由於上麵沒有口袋,所以也沒有任何發現。多喜翻了一下內裏之後,便將衣架掛回去。


    絲襪卷成了一團放著,但是沒有看到項鏈。難道女人換上浴衣後,還戴著項鏈嗎?


    不過最讓四個人感興趣的,還是留下來的那個布包。


    佐太郎解開了包裹,裏麵是一個很新的紙盒,上麵印有k公司的商標。從紙盒的形狀來看,多喜做出了判斷。“應該是襯衫吧。”


    “嗯,上麵寫著‘男士用新款式’,應該是男人的襯衫吧。”


    “不過,還是打開來看看吧。”


    他打開了盒蓋。


    “這是什麽啊……?”


    裏麵既不是西裝襯衫,也不是開襟襯衫,而是一塊大紅色的布。佐太郎用著像魔術師的手勢般拿起那塊布,紅色的布料有些透明。


    “這是襯衣嘛。”


    “‘衣暢’?”留吉反問:“什麽是‘衣暢’?”


    “不是‘衣暢’,是‘衣襯’。”


    “不是啦,是‘襯衣’才對。”多喜糾正說。


    “我都搞混了,總之就是睡衣啦,女人穿的。”


    “睡衣?”五十六歲的留吉一臉正經地問,“穿這個睡覺嗎?那底下光溜溜的不就都被人看見了?”


    “就是要讓人看見啊。”


    “為什麽?”


    “女人就是想讓人看呀。”


    “想讓人看,就不要穿嘛。”


    “你真的不懂嗎?”棒槌學堂·出品


    “不懂。總之身上會帶著這種東西的,一定不是什麽普通的女人。該不會是馬戲團的人吧?”


    這樣的對話其實很可笑,但是當場卻沒有人笑得出來,大家隻是神情緊張地壓低聲音交談。


    “咦?”多喜的手從紙盒裏摸出更小的盒子。“真討厭,居然還有這種東西。”


    那是一打裝的保險套,還沒有拆封。


    “嗯……”留吉發出低吟,這個他就知道是什麽了。“一打裝呢……嗯……”


    “你別傻了,留吉。”多喜說。“又不是一個晚上要用完的。”


    “行李就這些嗎?”佐太郎環視整個房間。


    其他三個人的視線也跟著轉了一圈。這是個沒什麽裝潢的房間,本來佐太郎就對繪畫、書法沒什麽興趣,剛開始一年四季還會配合季節更換壁龕裏的掛軸,但自從對經營旅館失去鬥誌後也就懶得更換了。壁龕裏掛的畫軸,這四、五年來完全沒換過。那是一幅富士山的水墨畫,題著“蝸牛,慢爬富士山”的詩句,落款寫著“一茶”。老板佐太郎當然很清楚那是膺品,因為那是他跟商人花三百圓買來的,畫框的油漆都已經剝落了。


    “她的皮包呢?”誌乃低聲問。


    “我記得她出門的時候,”佐太郎回答,“好像沒有帶在身上。”


    留吉在那一瞬間站了起來,走向陽台。陽台右邊的牆壁上掛著一個相框,裏麵是嶽幟祭的照片。三年前的祭典,旅館工會舉辦了攝影比賽,佐太郎把當時的入選作品要來當成裝飾,肮髒玻璃下麵的照片都已經開始褪色了。


    可是吸引留吉目光的不是照片本身,而是裝著照片的相框背後所藏的白色東西。


    他踮高身體摸索相框後麵,拿出一個白色的皮包。


    “哎呀。”誌乃發出感歎的聲音,“留吉,你簡直就像魔術師嘛!”


    “哪裏的話,”留吉苦笑著說,“我隻是想應該就是藏在那裏吧。”


    他自己就是背著太太將錢藏在相框後麵的。他們家的相框裝的是皇太子陛下的結婚紀念照,他認為那是丈夫藏私房錢不會被太太發現的最佳場所。因此,他之所以能夠找到皮包,完全是基於他的實際經驗。


    皮包在四個人的麵前打開了,可是沒有找到任何特殊的東西。粉餅、口紅、衛生紙、梳子……全都是常見的東西,零錢包裏隻有四個一百圓和三個十圓的硬幣。


    “四百三十圓。”留吉說:“連付旅館的錢都不夠。”


    “大概是指望男人付吧。”多喜雖然這麽說,誌乃卻無法認同。她想,那個女人是因為皮包藏到暗櫃時被發現了,所以才改將東西藏到相框後麵的,這個動作應該有什麽特別的意義。


    誌乃說:“這裏麵說不定還有其他東西。”


    “什麽東西?”


    “比方說,寶石什麽的。”


    “不會吧?”


    “不然錢也可以。而且不是小錢,是好幾十萬……”


    “那些錢到哪裏去了?”


    “那個客人帶出去了。”


    “為什麽?”


    “因為害怕呀。就算將皮包藏起來還是會擔心,所以出門時就把錢……”


    “搞不好是毒品呢。”佐太郎說。“那個客人今晚其實跟同行的男人說好在這裏交易。”


    “結果男人後悔了,”留吉接著說。“不,也許他一開始就計劃好了,當女客人到車站和男人會麵,男人卻說今晚得馬上回去,反正理由隨便他編。他要求必須立刻交易,但要避開別人的耳目,車站不太方便,於是他約女人一起走出車站。地點他應該早就想好了,不是神社後麵就是觀音廟前的廣場,旁邊就是雜草叢生的免費停車場。好,到這裏就行了,男人拿到毒品後,假裝要交錢,雙手卻伸向女人的脖子……”


    “留吉!”多喜尖叫著,“你夠了沒,少在那裏胡說八道!”


    盡管嘴裏罵他胡說八道,但他的說法卻充滿真實感,因為此刻就發生了更不可思議的事。四個人都悶不吭聲,沉默地各自膨脹著自己的想像。


    佐太郎看了一下手表,已經過了十二點,看來不用懷疑,應該是出事了。


    “總之,”佐太郎說,“先去派出所報案吧。”


    多喜吞了一下口水點點頭,然後對誌乃說:“我看你今晚還是住在這裏吧。”


    “那就不好意思了。”誌乃安心地點了點頭。從這兒到她家有兩公裏的路,外麵的暗夜裏仿佛潛藏著什麽似的,她不想一個人回家。


    這就是相染屋到鹽田町派出所通報住宿客人行蹤不明前的經過。


    雖然已經是深夜了,派出所的巡警還是立刻向上級的上田警署請求支援。


    上田署認為事態嚴重,因為前一年的案件也還沒解決,說不定是同一凶手所為,因此要求鄰近各署進行特別搜索,並請地方消防隊員幫忙。


    第一次的搜山行動是在十七日清晨,他們從包圍著溫泉街的山腳下,翻遍雜草樹叢一路搜索到山裏。當濃霧中清晰浮現襯衫、長褲沾滿露水的眾人身影時,太陽已經升起了。另外一隊人馬,則是沿著相染川進行搜索。


    中午過後,旅館工會的員工也加入搜索行列。這些人之中,沒有人認為女人還活著。這也難怪,他們對去年的案件還記憶猶新,因此這次搜索大隊的行動目標可以說是發現“屍體”。


    刑警們著手調查女人離開相染屋後的行蹤,沒有找到目擊者。的確那一夜的溫泉街很冷清,可是連最後一班列車的下車乘客也沒人看到那個女人,事情就有點奇怪了。


    那個女人沒有去車站嗎?如果沒有,就表示她應該是“走到”其他地方去了。這一條穿過山腰的坡道,右邊是傾斜的桑樹林,一直延伸到雜草叢生的山腳下;左邊是比較平坦的田地,到車站之間零星散落著幾戶新蓋的房子。直到走到車站前的大馬路為止,都是一條沒有分岔的路。


    4


    兩名刑警和幾位警察聚集在主任的辦公桌前。


    “已經找到了嗎?”刑警邊咳邊問。“是什麽樣的女人?”


    “就是她。”主任出示通知的內容。


    “阪口美世,二十九歲,她一定就是從相染屋消失的女人。”


    “原來如此。”一名刑警點頭說。“阪口美世就是阪田千世嗎?”


    “人啊,在用假名時,”主任說,“因為沒有時間多想,所以不是更改自己部份的名字,就是從朋友姓名、或關係深遠的土地名稱中找尋靈感。這就是明顯的例子。”


    “外觀好像也很符合。”


    “沒錯,皮膚白皙、身材纖瘦的美女,身高也跟打工的歐巴桑說的一致,連眼鏡的特征也一樣。”


    “可是她失蹤時身上穿的衣服,資料上麵寫的是不明。”


    “大概是衣服太多,所以報警的丈夫也不知道是哪一件吧?”


    “失蹤日期是?”


    “阪口美世在十六日下午兩點四十分之前好像都在家裏,而且有人證。之後則是搭乘了第三信州的列車,我記得那班車開到上田站是……”


    “晚上八點二十八分或九分吧。”


    “然後改搭八點四十五分的車到別所,抵達溫泉街的時間是九點一分。相染屋說她到旅館是九點半左右,時間上也很一致不是嗎?”


    “可是……”一名刑警說,“就算一致,也可能隻是偶然。”


    “你是說兩人是不同的人嗎?”


    “阪口美世在東京失蹤了,然後跑到別所溫泉來又失蹤了。她有什麽必要失蹤兩次呢?”


    “必要?”


    “說是理由也可以。”


    “這個嘛……我認為第一次失蹤是美世自己的意思,而在別所失蹤則非她所願,”


    “你是指這份通知上提到的不明男人囉?”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可能。”


    年長的刑警插嘴說:“我就是對那件大紅色襯衣有意見,打工的歐巴桑也說那個女人看起來不像是會穿那種衣服的人。”


    “可是最近不是很流行那種東西嗎?”


    “才不,像我老婆就打死也不會穿。”


    “她多大歲數了?”


    “五十一吧。”


    主任聽了噗嗤一笑。


    “如果她真的穿了,反而倒人胃口吧。”


    這句話說得大夥兒都笑了。可惜當時沒有人發現兩名刑警的意見觸及了某一項重要的事實。大家的笑聲分散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總之,”主任等到大家都止住笑之後說,“與其在這裏議論紛紛,不如早點讓她丈夫確認那個女人留下的東西。立刻聯絡東京世田穀警署。”


    “要傳喚阪口秋男嗎?”


    “不用。”主任搖頭,“我們派人上東京去。我要知道世田穀警署是根據什麽來推定有遭到綁架的可能性,同時也想知道這個姓名年齡不詳的男人跟阪口美世有什麽關係。目前美世生死未卜,必要時說不定還會聯合搜查。”


    主任說完後便呼喚在場的年輕刑警,“牧田,雖然辛苦,但是可能要麻煩你搭夜車到東京去,我會先打電話通知世田穀警署。你回來時順便幫太太買件紅色襯衣吧……”


    這時主任的語氣顯得很輕鬆,或許是因為現實情況中還沒有出現“屍體”,而且保險套和襯衣的組合,也讓整個案件充滿了情色的聯想。


    5


    二十一日。


    那一天,千草檢察官快中午才進辦公室,一坐到桌前便攤開大筆記本,並點了一根煙。


    從昨晚到今天早上,檢察官一直忙得暈頭轉向,阪口美世失蹤的事剝奪了他的休息時間。她失蹤的相關訊息還塞在檢察官的腦子裏沒有整理,此時有必要重新厘清一番才行。


    <七月十五日>


    阪口美世從t銀行的普通活存帳戶裏提領了三十萬圓,然後對櫃台的服務人員說要出去旅行。


    <七月十六日>


    藝苑社的收發人員牧民雄受阪口之托送棋盤到他家,不久一名男子來到廚房跟美世交談了一陣子,牧民雄沒有看到那名男子。兩點四十分,牧民雄離開阪口家。


    過了十點後,阪口帶著藝苑社的同事回家,進屋後發現美世失蹤。廚房的小黑板上留下了三個0。


    <七月十七日>


    美世娘家的女傭阿德嫂來阪口家幫忙,同時美世大哥也過來探望,建議不必把事情鬧大,再等一陣子看看。阪口請阿德嫂看家,自己則到介紹人家中商量,對方也給予相同的意見。


    <七月十八日>


    阪口在晚報上刊登廣告,使用隻有美世才看得懂的比才和舒曼之名。牧民雄卻了解該廣告的意義,似乎是美世曾經告訴過他。


    <七月十九日>


    早報也出現同樣的廣告。


    <七月二十日>


    牧民雄向野本刑警告知美世失蹤的消息,阪口則向世田穀警署提出失蹤人口協尋。當晚在阪口家美世的衣櫥裏,發現了用血畫著三個0的桌巾和沾滿血跡的指紋。檢驗結果還沒有出來。


    <七月二十一日>


    長野縣上田警署的刑警來到東京,帶來十六日晚上於別所溫泉消失的女人的遺留物,阪口證實為美世所有,但對紅色襯衣表示一無所知。


    <附記>


    被認為和美世失蹤有關的津田晃一下落不明。


    檢察官寫完要點時,電話鈴聲響了。


    “我是內原。”電話中的聲音報告。他是科學搜查研究所【注】的年輕技士。


    【注】:同台灣的“刑事鑒識中心”。


    “噢,昨天晚上辛苦你了。有結果了嗎?”


    “原則上是出來了。”


    “血型是?”


    “o型,和阪口美世的血型一致。”


    “和阪口美世的一致?你怎麽會知道她的血型?我記得我們詢問阪口時,他表示不知道妻子的血型是什麽……”


    “不是有個女傭嗎?”


    “你是說阿德嫂嗎?”


    “她好像是美世娘家的傭人,就是她告訴我美世的血型是o型的。以前阿德嫂動過什麽手術時,美世曾經輸血給她。當時,美世好像說過自己是可以捐血給任何人的o型,我剛剛也打電話到她橫濱的娘家確認過了。”


    “可是……”檢察官說,“光憑這樣是不能將美世和那些血跡連結在一起的。”


    “當然。因為日本人有三成以上是o型,而且阪口也是。”


    “你說什麽?!”


    檢察官頓時說不出話來。那麽,那些血跡也有可能是阪口的?


    “喂?您怎麽了?”


    “沒有,沒事。可是你又是怎麽知道阪口的血型呢?”


    “我偷了他的煙蒂。”


    “偷了什麽?”


    “我拿了他的煙蒂,從唾液檢測出他是o型。我想或許能做為什麽的參考。”


    “從血跡來看,能推測流出多少血液嗎?”


    “這個嘛……雖然沒辦法說出正確的量,但是應該沒有很多才對,頂多是手指頭稍微受傷的程度吧。”


    “沾上血跡已經幾天了?”


    “很難說,我想應該有五、六天了吧。”


    “接著是指紋的部分……”


    “噢,那是美世的指紋。”


    “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因為有美世完整的指紋。”


    “你們有她的指紋記錄?”


    “怎麽可能,”電話中傳來笑聲。“是世田穀的三葉幼稚園。”


    “幼稚園?”


    技士說明情況:“是這樣的……”


    昨晚技士接到檢察官的電話後就趕到了阪口家。由於檢察官指示“不能太過張揚”,因此在現場調查血跡的,就隻有他、世田穀警署偵查主任和檢察官三人。


    一連串的調查結束後,隻剩下技士留在美世的臥室。檢察官和主任將阪口叫到別的房間詢問發現桌巾的前後始末。


    技士正在采集指紋時,阿德嫂進來了。阿德嫂好奇地看著技士的動作,然後說何必那麽辛苦,三葉幼稚園裏就有太太的指紋。


    三葉幼稚園每次招收新學童,都會請母子在特製的紙板上捺上手印。看見幼兒的小手和媽媽的手印排在一起,總是令人會心一笑。


    等孩子升上國中後,這些手印卡就會當成紀念品送給學童。手印是一種成長的記錄,因此這項溫馨的紀念品十分受到家長的好評。


    阿德嫂說,去年車禍過世的小少爺也讀過三葉幼稚園,那裏應該還留有那張手印紀念紙板吧。


    檢察官問:“那張紙板還在嗎?”


    “在呀,而且還按照年份保管在不鏽鋼製的檔案櫃裏,我說明完情況後就借回來了。我把它跟從美世寢室及棋盤下麵采集來的指紋做比對,結果完全吻合,所以斷定沾滿血跡的指紋是美世的。”


    “你應該好好謝謝阿德嫂才對。”


    技士笑著說:“我從以前好像就很有老女人緣。對了,其他還有什麽問題嗎?”


    檢察官說:“那條桌巾上麵畫著三個0,那也是‘美世的手指’寫的嗎?”


    “不知道,因為測不出指紋。”


    “謝謝,我要問的就是這些了。”


    電話便到此結束。


    檢察官在筆記本的最後又追加上兩點。


    a、阪口夫婦的血型都是o型,血跡確定是美世的。


    b、沾滿血跡的指紋也確定是美世的。


    寫完後,檢察官抬起了頭。


    “山岸,”檢察官問道,“究竟這三個0代表什麽意思呢?”


    “這個嘛……”事務官側著頭思考,“如果隻是兩個0,我可能還知道。”


    “怎麽說?”棒槌學堂·出品


    “首先是阪口美世失蹤了,所以目前她的存在等於0,而且從那時候起,津田晃一也下落不明,換句話說也變成了0。如果是兩個0的話,我或許還能理解……”


    “可是0有三個。”


    “如果又有人消失的話……”


    “你覺得會嗎?”


    “我希望不會。”事務官回答。


    6


    天黑之後,野本刑警才走進地檢署的辦公室,粗大的脖子上全是汗。檢察官不禁好笑地想著,這個男人不管什麽時候都在流汗。


    “你流了好多汗。”


    “因為我急著過來。”刑警拉張椅子坐下。“連兜襠布都濕了。”


    “什麽兜襠布,你還在穿那麽古老的東西啊。”


    “還不是學我老爸的。而且他還不說兜襠布,而是說陸尺。因為攤開來就是六尺長嘛。”


    “你不穿內褲嗎?”


    “不行,那種東西怎麽能固定男人的中心呢。而且兜襠布是武士的必備品,發明人是細川越中守忠興,所以又叫做越中……”


    “我知道了。”檢察官舉起手製止他說下去。“那麽,你來找我有什麽事?”


    “就是那個嘛。”刑警探出身體說。“關於津田晃一的下落。”


    “找到人了嗎?”


    “沒有。”刑警搖著頭。“我昨天去了那家夥住的公寓,管理員說最近都沒看到他。我在津田的房間裏找到很多酒吧的火柴盒,於是今天改變方針,利用這個線索一家家地問,可是每一家店都說最近沒看到他。”


    “最近是指什麽時候?”


    “這就不清楚了,倒是中野區有家叫做‘花束’的酒吧,那裏的媽媽桑說十五號晚上津田好像有到她的店裏去過。”


    “是嗎?”


    “那一天是媽媽桑的生日,為了慶祝,當晚每個來客都免費招待一瓶啤酒。媽媽桑說,當時津田好像說他的生日也是同一天……”


    “嗯……”


    “‘花束’的客人多半是畫家或小說家,沒什麽名人,偶爾會出現幾個電視、電影的小演員,津田也是那裏的常客。”


    “他是去看明星的嗎?”


    “或許是吧。不過令人意外的是,不管哪一家酒吧,大家對津田評價都很好。換句話說,他非常受歡迎,每家店至少有一個女人迷上他。他經常住在不同的女人家,拿對方的錢找樂子,實在是個讓人又嫉又羨的家夥。”


    檢察官說:“這樣的男人卻有好一陣子不再出現在有女人進出的店裏,是嗎?”


    “很奇怪吧。所以有家酒吧的媽媽桑還恨恨地說,他肯定是找到了一個很棒的女人,這會兒正在愉快地享受呢。”


    “不管如何,”檢察官說,“我希望能找到津田的下落。我會聯絡一課的大川警部,說我暫時需要借你的腳來幫我追查。”


    “隻要借腳就夠了嗎?”刑警說。“腦袋也可以借你哦。”


    “你願意借嗎?”


    “願意啊。”刑警將手伸向事務官的桌子,拿起喝剩的冰茶一飲而盡。“我來這裏之前就先去了世田穀警署,那裏算是我的老家,那裏的刑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但告訴我阪口美世出現在別所溫泉,還讓我看了她留在那裏的物品,然後我發現了一個重要的事實。怎麽樣?現在開始我就要借腦袋給你了。”


    “你接著說下去。”


    “看到阪口美世的遺留物時我嚇了一跳。不但有件奇怪的襯衣,甚至還有防彈背心。”


    “防彈背心?”


    “就是套子啦。雖然那怎麽看都是很色情的組合,但是未免也太戲劇化了。據說阪口也表示沒有看過那件襯衣。”


    “嗯……”


    “對了,那件襯衣,檢察官聞過了是什麽味道嗎?”


    “沒有,上麵有灑香水嗎?”


    “怎麽可能,別說是香水了,連穿過的體味都沒有。換句話說,是全新的。既然阪口家沒有,就代表是美世離家後買的。”


    “大概吧。”


    “那件新的襯衣放在男用襯衫的紙盒裏,根據旅館服務生的說法,好像是揉成一團放著。不管是在百貨公司或精品店買的,都不可能將東西揉成一團放進盒子裏。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答案隻有一個,那個盒子是用來裝其他東西的。”


    “其他東西?”


    “女人一到夏天就跟沒穿衣服一樣,兩隻小腿整個露出來,胸口整個敞開,從後麵看過去,就像一塊布纏在身上一樣。那個盒子裏麵裝的應該就是那種洋裝。也就是說,盒子裏麵放的是洋裝,那件襯衣則揉成一團跟盒子包在一起……”


    “然後呢?”


    “女人一到旅館後便脫下套裝,換上盒子裏的洋裝,再套上旅館的浴衣,空盒子就改塞那件襯衣。然後到了十點,女人說要去車站便出門了,等確定路上沒有行人後,便脫掉旅館的浴衣,反正底下穿了一件洋裝,浴衣就用報紙包起來。如此一來女人的服裝完全不一樣了,接著拿下眼鏡,重新整理發型,變裝便完成了。搜索隊找的是穿浴衣的女人,可是到哪裏也找不到這樣的女人啊……”


    “那麽女人到哪裏去了?”


    “接下來該換千草先生思考了。可能有共犯事先預備好車子,或者她已經先租好了車子。就算開車經過搜索人員的麵前,大家也隻會以為是附近的女孩。要從別所溫泉消失的方法多得很。”


    “你……”檢察官聲調拉高了。“你是說那個女人不是阪口美世嗎?”


    “沒錯,那些留下來的東西和皮包肯定是從美世那裏搶來的。”


    “也就是說,”檢察官直視著刑警的臉,“美世已經不在人世了嗎?”


    “大概吧。”刑警也回應著檢察官逼人的視線。


    檢察官說:“那個女人為什麽要演出這麽複雜的劇情呢?”


    “因為有必要讓別人以為,十六日晚上十點阪口美世還活著吧。”


    “那會是誰呢?”


    “不知道,但應該是必須讓美世在十六日晚上十點之前還活著的某人吧。”


    “山岸,”檢察官呼喚正在認真聽兩人對話的事務官,“幫我打電話給世田穀警署。”


    “找他們是什麽事呢?”


    “問問他們有沒有將美世的照片交給上田署的刑警帶回去。”事務官正要伸手拿電話時,檢察官又說了。


    “看來我們不隻要借用野本刑警的腳,連鼻子都要借了。”


    “你想借什麽全借給你。我可是四肢健全、五感敏銳的人呢。”


    事務官打電話到世田穀警署,確定牧口刑警已帶著美世的照片搭乘晚上十一點二十分的急行“第二誌賀”回去長野了。


    “十一點二十分的車?”檢察官驚訝地說,“牧口刑警不是今天早上四點四十七分才到達東京的嗎?結果十一點又回去了?”


    “世田穀警署也勸他留下來休息一下,他本來也打算如此,可是閑聊之際,卻突然站了起來,一副好像臨時想到什麽急事似地說要借美世的照片,便坐著警車趕往即將發車的上野車站。”


    “真是個好男人!”刑警說。“那家夥一定會成為好刑警的。這下子我的女婿人選又多一個了。”


    “你那六歲的女兒嗎?”檢察官笑了笑,接著又立刻說。“山岸,幫我連絡上田警署,我有事要拜托野本的女婿。”


    7


    東京和長野縣上田市之間開始了即時通話。


    對方的偵查主任說明“牧口兩點左右回來後又立刻前往別所去了,剛剛才回到辦公室”的這幾句話,經由事務官的聽筒傳到了檢察官耳裏,然後那位主任把牧口找了過來。“喂,牧口,東京的千草檢察官找你。”


    “是牧口刑警。”事務官將話筒交給檢察官。


    “我是千草。”檢察官說。“今天早上辛苦你了。”


    “哪裏,承蒙您的關照。”電話中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請問有什麽事嗎?”


    “我有些事想請教你。”


    “請說。”


    “相染屋之後還有很多客人嗎?”


    “完全沒有。聽老板娘說,大概是受到這個失蹤案的詛咒吧,一個客人都不肯上門了。”


    “那麽,阪田千世住的嶽之室,之後有客人住進去嗎?”


    “沒有。”


    “這樣的話,我想麻煩你一件事。”


    “什麽事?”


    “我想請你采集嶽之室和相連的陽台上的所有指紋。”


    “所有指紋嗎?為什麽?”


    “所有留在室內的指紋都要,你可以立刻去辦嗎?”


    “檢察官,”對方雀躍地表示。“關於這一點,我剛剛才將報告快遞給您。”


    “快遞給我?”棒槌學堂·出品


    “是的,應該明天中午左右會到吧,其中應該有檢察官想要的東西才對。雖然我文筆不好,不過我還是敘述了自己的意見,請您過目一下。”


    “我很期待,那麽關於這個案件,今後還請多多幫忙。”


    放回話筒後,檢察官說:“野本,到時候牧口刑警和你女兒的婚禮,一定要找我當介紹人啊。”


    “當然好。”刑警高興地笑著說。“這可是我未來二十年的期待呢。”


    山岸事務官不知跑了幾次收發室,才終於在隔天中午過後,將好不容易寄到的快遞送到檢察官桌上。


    大型信封的封麵,用著像印刷字體般的文字整齊地寫上地檢署的地址和檢察官的名字。


    “等好久了。”檢察官像是用搶的一樣從事務官手中拿走信,立刻拆開。


    “簡直就像是在等情書一樣嘛。”事務官笑著說。


    今天早上承蒙諸多關照,還來不及道別,便已趕回警署,請原諒我的失禮。


    事實上,今早在世田穀警署確認完“阪田千世”的遺留物之後,閑聊之際突然看見署裏貼有阪口美世的照片,我知道這是都內各署聯絡用的照片,但是心中卻閃過一絲疑惑,為了想立刻解開這個疑惑,便十萬火急地趕回上田了。


    我的疑惑跟出現在相染屋的“阪田千世”有關。


    那一夜,我接到派出所的電話後,便立刻到相染屋查問。


    當時因為才剛要開始進行搜索,所以很自然地便詢問“阪田千世”的服裝、長相。


    首先問的對象是掌櫃留吉,他完全沒有見到“阪田千世”。


    那麽,為什麽那些遺留物會是美世的呢?還有,“阪田千世”為什麽要假扮成美世呢?


    疑問很多,但首務之急必須先解決“阪田千世”是否是阪口美世這個基本問題。這個問題如果不解決,其他的疑問就毫無意義。


    有沒有什麽方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呢?我首先想到了遺留物上的指紋。但是既然那些是美世的東西,上麵有她的指紋也不足為奇。


    所以,我需要的是“阪田千世”的指紋。但是哪裏有她的指紋呢?想到這裏時,我才猛然驚醒。


    “阪田千世”將皮包藏在陽台上的相框後麵之後離去,而相框的位置很高。


    就女性的身高來推測,如果不踮高,手應該是夠不到的。因此她必須一隻手扶在牆上或相框上來支撐身體。所以上麵可能會留下她的指紋。


    而且這個皮包之前是想放進暗櫃裏的,由於她打開暗櫃的門時被誌乃看到,於是她將皮包收回,並關上了暗櫃的門。也就是說,她的手兩次碰到了暗櫃的門,所以那上麵應該也有她的指紋。


    我一回到署裏,便立刻趕往相染屋要求檢驗。包含在相框、暗櫃門上的所有指紋,都采集下來附在這封信裏。


    貼在紙板上的十八個指紋中,如果沒有跟阪口美世相同的指紋的話,這個“阪田千世”和阪口美世就是不同的兩個人。若是相反的情況,便可確定“阪田千世”就是阪口美世。


    因此可能要麻煩您盡快拿去跟阪口美世的指紋進行比對,並請告訴我比對結果。


    最後敬祝工作順利,職位高升。


    讀完後,千草檢察官臉上浮現激動的表情。


    因為,他心中也是這麽想的!


    文章很冗長,文字也有些拙劣,但是牧口的思考卻掌握了一個重點,而且和野本刑警的想法相通。


    “山岸!”檢察官指著那個信封說。“立刻將這個送去科研,那裏有阪口美世十個指紋的完整記錄,我要馬上知道比對的結果。”


    事務官拿起信封往外走時,檢察官拭去了額頭上的汗珠。


    比對結果很快地出來了。


    科學搜查研究所的技士打電話通知檢察官。


    “比對結果是阪口美世的指紋。”技士說。“根據原有的指紋分析,‘櫃門板’是美世左手中指和食指的指紋;‘相框玻璃’是左手拇指的指紋;‘相框背後的木板’是左手食指、中指和小指的指紋。”


    “我知道了,謝謝。”


    電話結束時,檢察官陷入困惑之中。


    “阪田千世”就是阪口美世,這已經獲得了科學的證明,鐵證如山。可是阪口美世為什麽要去別所溫泉呢?


    然後,她在當地消失的理由又為何?


    她等待的男人曾現身在車站嗎?


    是活著?


    還是死了?


    一大堆的問號擋在檢察官的視線前方,而在視野的底層則浮現出紅色襯衣強烈鮮明的影象,然後跟三個血寫的0重疊,變成一股紅色的洪流侵蝕著檢察官的思緒。


    8


    同一天的中午。


    三名就讀杉並區s私立國中的一年級生走在玉川水渠的河堤上,他們是好朋友。


    s國中從昨天起便開始放暑假,三個人都帶著釣竿。


    河堤兩旁長著高高的雜草,汙濁的河水藏匿在草叢下麵。


    他們漫步尋找適當的垂釣地點。


    “喂,我們還是去那邊吧。”其中一名國中生說。


    他說的那邊,就是從他們的位置往右手邊看去約五十公尺外的一間小寺院。


    寺院的名字是“秀峰寺”,完全沒有山號【注】寶金山的氣派,是個信徒寥落的貧窮寺院,院中住持還在附近的高中任教。


    【注】:接在寺廟名之前的別稱,剛開始是使用寺廟所在地的山名,但是鐮倉時代之後,即使寺廟位於平地也會加上別稱,因而開始普及。因此這座寺院的全名是“寶金山秀峰寺”。


    寺院本身不大,院區卻不小,可惜不能像位於市中心的寺院一樣將土地賣給夜店當停車場。這個荒蕪的庭院幾乎已經成為孩子們的遊樂場了。


    正殿後麵是座小山丘,藤蔓、灌木交錯叢生,就連寺院也很難確定這片土地究竟是他們所有還是是政府的公有地。


    國中生們說要去那邊,並非是要去寺院內,而是要到這個雜樹林立的山丘。大約一個星期前,他們曾在那附近撿到了六千三百圓的“巨款”。


    六張一千圓加上三張一百圓,對三名國中生來說是最好平分的金額。


    他們各自在心中算出每人可分得兩千一百圓,然後心照不宣地相視而笑,將錢放進口袋裏。


    那六千三百圓奇怪地分別掉落在兩處,外麵沒有包任何東西,也難怪少年們要感謝這個沒什麽雨的夏天。


    雖然同樣的幸運不可能發生兩次,但是嚐過甜頭的記憶畢竟不是那麽容易忘記的。


    “再去看看吧?”


    另一個少年點點頭,他們便撥開河堤的雜草走向通往寺院的小路。


    “就是這附近吧!”一名少年以惋惜好夢般的眼神看著幹枯的地麵說。


    另一名少年回答:“也許被風吹到了草叢裏麵也說不定。”


    這時,另外的少年指著草叢說:“那是什麽?”


    他手指著草叢中的一個地方。那裏的草似乎被割過,已經幹枯的樹枝和發黃的葉子高高地堆成一堆。


    事後回想,他們在撿到巨款的那天,這裏應該就已經有這個草堆,但是因為當時堆成一堆的枝葉還跟周遭的草地一樣青翠,因而沒有注意到。


    一名少年飛腳踢開枯草堆,下麵竟然出現一個略帶濕氣的土堆。


    “裏麵好像埋了什麽耶。”


    “這裏是寺院,會不會是死人?”


    “可是這邊又不是墓地。”


    一名少年用腳踩了一下高起的土堆,感覺有些柔軟,上麵留下了他淺淺的腳印。


    他們來這裏玩耍時,從來沒看過有人來過這裏。今天他們還算是有目的而來,之前則根本隻是偶然經過。


    一名少年找來了一根木棒。


    “要不要用這個挖挖看看?”


    “搞不好會挖出奇怪的東西哦。”


    “怕什麽。”棒槌學堂·出品


    長長的木棒減低了他們的恐懼,國中生們站得遠遠地開始挖掘,木棒輕易地插進了柔軟的土堆。


    “好怪,還軟軟的耶。”


    “可能是埋著死貓或死狗吧。”


    國中生們用力地挑起插進去的木棒前端,當土堆散開,一股惡臭衝鼻時,國中生們看見了一撮長發和一張幾乎已經腐爛成肉塊的臉。


    國中生們大聲尖叫,丟下木棒四處逃竄。雖然他們私吞了撿到的錢,但到底是膽小的孩子,立刻便上氣不接下氣地衝到派出所去。


    這就是那個年輕男屍被發現的經過。


    9


    當天下午兩點左右,轄區所屬的杉並警署便設立了偵查總部。


    總廳派出大川警部前往指揮。


    屍體全裸,死者是以所有人類出生時的樣貌死去。凶手為了藏屍滅跡,將死者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拿走了。


    赤裸的屍體已經腐爛了,難以辨識容貌,唯一知道的是死者生前可能從事過勞力工作。


    在屍體被送去解剖的同時,刑警們也開始以秀峰寺為中心展開調查工作。但是由於還不知道屍體的身分,刑警們似乎也失去了調查的焦點,加上秀峰寺位在後方山丘和玉川渠道河堤之間,非常荒涼,晚上幾乎沒有人跡,要想找到目擊者可說近乎於不可能的任務。


    鑒識科在傍晚時分通知偵查總部解剖結果,接電話的是大川警部,對方則是曾見過麵的鬆川法醫。


    “首先說明死因。”法醫說話的聲音有種特殊的沙啞。“是使用砒霜毒殺,此外還驗出微量的安眠藥。”


    “微量?”警部問道。“微量的話不就無法使人睡著嗎?”


    “可能有些部分已經被人體吸收或是排泄掉了。”


    “那麽死亡後經過多久了?”


    “一個星期前後吧。”


    “這說法太籠統了,不行。”警部明知強人所難,還是說:“前還是後,要說清楚!”


    “反正不是剛剛才宣告死亡就是了。不過,我倒是知道日本有個人能很清楚地斷定死亡時間。”


    “誰?東大的教授嗎?”


    “凶手。”


    “混帳!推估年齡呢?”


    “二十歲以上,三十歲以下。”


    “根據外觀判斷,有沒有什麽值得參考的?”


    “他動過盲腸手術。”


    “有沒有外傷?”


    “沒有。沒有假牙,也沒有義眼。”


    “什麽都沒有就對了。”


    “就這些了,詳細內容到時請看書麵報告。”


    “別忘了幫我跟死者問好!”


    語氣粗魯的電話交談就此結束。


    看見回到總部的刑警們一臉晦澀的表情,警部自然能判斷調查結果如何了。


    天黑之後,野本刑警回到了總廳。酒吧搜索之行毫無斬獲,讓他一臉倦容。為了尋找津田晃一的下落,他浪費了一天的時間。但是比起個人的疲憊,不能帶回可報告給千草檢察官的資料,才是讓他腳步沉重的原因。


    “看來我們都一樣嘛。”先他一步回到總廳的大川警部,笑看著野本刑警的眼睛說。“找到萬人迷的行蹤了嗎?”


    “完全不行,那家夥在十五日以後簡直就像一陣煙般地消失了。真是奇怪,這個沒有酒吧和女人就活不下去的男人,居然沒在任何一家店出現。”


    “野本。”警部若有所思地看著刑警。“那家夥是二十六歲嗎?”


    “沒錯。”


    “看過他的照片嗎?”


    “有啊。我從那家夥的相簿裏拿了一張回來,當然有事先跟管理員報備過。”刑警說著,從口袋中掏出一張3x5的照片。


    大川警部的眼睛頓時發亮。照片中的人笑著,但警部看完照片後卻是一臉驚愕。


    “野本!”他說。“這家夥動過盲腸手術嗎?”


    “怪了,酒吧‘花束’的媽媽桑倒是曾提到過,這男人隻有開刀割盲腸時沒跟女人亂搞。你認識這個男人嗎?”


    “嗯,最近可能會越來越熟。”


    “什麽意思?”


    “中午在杉並的秀峰寺院內,發現一具埋在雜草叢裏的男屍。”


    “也就是說,這家夥是……”


    “津田這個男人不是從十五日以後就不見蹤影了嗎?”


    “沒錯。”


    “死者死亡已經將近一周了。推估年齡在三十歲以下。有動過盲腸手術的疤痕,蓄著長發……”


    “主任!”


    警部用力地拍了一下正要起身的野本刑警肩膀說:“沒用的,就算跟屍體麵對麵,整個外觀都已經變形了,還不如交給鑒識科去處理比較快。毛發、血型,必要時可能還要采集指紋。立刻帶鑒識科的人到那家夥住的地方去,需要的話就請管理員去認屍吧。”


    10


    驗屍結果在當晚十點過後出爐,秀峰寺院內發現的男屍確定是津田晃一。


    盡管屍體已經腐爛,但多少仍然保有生前的樣貌,亞南莊的管理員證實了該具屍體是津田晃一。


    野本刑警立即打電話到檢察官家報告此一事實。


    “是這樣嗎?”聽完野本刑警的報告,檢察官無力地說。


    “所以,”刑警說,“這一條線索斷了。”


    “線索……?”


    “也就是說,津田殺死阪口美世這個假設是錯誤的。我之前認為那家夥是凶手,因此將津田當成嫌犯去搜查……”


    “所以,你下一個要搜尋的凶手是阪口美世囉?”


    “那就麻煩了。聽說美世確實去了別所溫泉,是嗎?”


    “沒錯。”


    “假設美世是凶手的話……”


    “美世?可是她沒有殺死津田的動機啊。”


    “有,她為了找出肇事逃逸的凶手,一直被津田牽著鼻子團團轉,還被騙了錢,甚至也可能被迫跟他睡過。後來當她發現津田根本是在鬼扯時,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悲,也沒有臉麵對丈夫,於是決定殺死津田……”


    “野本,”檢察官說。“你的推理有本質上的矛盾。”


    “哪裏?”


    “津田的屍體是在東京被發現的,凶手美世為什麽還有必要去別所呢?而且正在逃亡中的她,也沒有理由故意做出引人注目的行動。現在當地消防隊不是正在進行大規模的搜索嗎?難道你是說她一邊在逃亡,一邊又大喊著來抓我嗎?”


    “問題是……”刑警說,“十六日下午去美世家的人是誰?隻要能知道這件事,整個案情就能更清楚了。”


    “另外,”檢察官說,“還有阪口家發現的血跡。”


    “你是說那三個0嗎?”


    “嗯,血跡的血型都是o型。已經知道津田的血型了嗎?”


    “調查過了,他是a型。”


    “果然不一樣……”


    “你有什麽想法?”棒槌學堂·出品


    “我本來想,那些血跡會不會是津田留下來的障眼法……,但如果他是a型的話就不可能了。”


    “看來明天又要開始忙了。”


    “聽說偵查總部是由大川負責指揮嗎?”


    “千草、大川、野本的鐵三角組合,跟上次那個編劇家宇月悠一的案件(譯注:詳見《影子的告發》)一樣,我突然覺得整個人都變年輕了!”


    “總之,”檢察官笑著說。“先去睡覺吧,野本。”


    “那就明天見囉。”


    “謝謝,辛苦你了。”


    對話結束之後,檢察官仍然在電話前站了一會兒。


    津田晃一的死亡跟美世的失蹤,是在哪裏產生交集的呢?


    而且,檢察官走進書房後心想,人與人會產生交集,是否因為某種命運使然呢?


    就因為津田晃一經過了車禍現場,才認識了阪口美世。這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之中,隻是個無法預期的偶然而已。偏偏這一個偶然,就讓他此刻躺在解剖台上……


    可是,檢察官又想,造成不幸的原因並非隻是因為如此。如果當時他的血型不能輸血給小孩,他其實就能直接離開醫院了。


    基於他的善意,他在輸血的那一瞬間,便錯亂了人生的方向——想到這裏,檢察官發現一個令他心頭一震的事實。啊,他輕輕地發出一聲驚叫。


    阪口夫妻的血型都是o型。


    所以,兩個人所生下的小孩當然也應該是o型才對,這是科學印證過的不爭事實。


    根據剛剛野本刑警所說的,津田晃一的血型是a型,a型不能輸血給o型,這也是無法動搖的事實。


    檢察官攤開筆記本整理剛才的想法。


    【附圖2】


    好可怕的想像,卻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原來,阪口秋男車禍去世的小孩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假如他相信孩子是他的骨肉的話,那就表示阪口美世欺騙了丈夫。血的證據是任何人都否定不了的。


    問題是,阪口他知道嗎?


    檢察官認為他知道,在幫孩子輸血時,他不可能沒有機會獲知此一事實。


    阪口秋男在那一瞬間,發現他過去深信不疑的妻子背叛了自己!


    他發現自己深愛的兒子,根本沒有疼愛的價值,那是別的男人的種!


    看來,現在必須用新的觀點來審視阪口美世的失蹤案了。


    這個時候,閃過檢察官眼前的是那三個畫在白色桌巾上的0。


    如今想來,那不正是三個o嗎?o型的父母所生下的小孩當然隻能是o型,這是“他”所表明的強烈意誌。


    檢察官凝視著眼前的某一點。


    “他”是要向誰表明自己的意誌呢?


    是美世嗎?


    還是我呢?


    津田晃一的屍體,讓這個案件急速地進入了新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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