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笑起來,他也笑了,真是個奇怪而直白的家夥,我再次想。


    我們繼續著交談,他的確是個有趣的人,不管什麽平白直敘的話,一經他說出,立馬趣味十足,讓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口才。


    “你剛才說一個人的旅行很孤獨,為何還隻身一人前來呢?”我問。


    “一言難盡。”他喟然而歎,拿出一張全家福照片,他坐在正中,一個中年婦人倚靠在他肩頭,麵目和善不禁讓人想到溫柔賢惠四字,他們身後站在著一個漂亮的女孩。


    “如何?幸福的三口之家吧?”他問。


    “嗯。”


    “可惜早已不複存在了。”


    “出了什麽事?”


    他搖搖頭,並未回答。


    後來他告訴我,他有一個情人,“這可不是電視連續劇呦!”他說。


    這的確不可能是電視連續劇,在我看來,這樣的家庭能如他所說維持十多年很是不易,但他的女兒在一個月前終於發現這個看起來美滿的家中所掩蓋的秘密,大哭大鬧,甚至以死相逼,希望他這個父親能與情人斷絕關係,回頭是岸,可他沒有給女兒一個明確的答複,於是她女兒找來打手將那情人狠狠地教訓了一通。


    “我從未料到會變成這樣,我深愛著我的孩子,也明白妻子為了維係這個家做了多大犧牲,我也盡了我所有努力去維持這個家,然而我同樣不能放棄另外一個她,她同樣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大叔說。


    “如果你是我該怎麽做?”


    “或許會與情人斷絕關係,”我回答,然而我這個局外人怎可能給出最佳答案呢?“但是誰知道呢?或許我會不要那個家。”我想了想,又補上一句。


    “我做人做得很失敗,是不是?作為一個男人,我沒盡到保護的責任讓她承受如此傷害,作為一個父親,我讓女兒承受的痛苦恐怕將是一生一世的,自始至終,就算我做過多大補償,我都是個很糟糕的人,你覺得呢?”


    “或許吧,可又有誰能真正分辨這世界上的好與壞呢?人有許多時候都有不得不做的理由,既然你問我了,那我覺得你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有其理由,你如果覺得那沒錯,並且相信當初你做的選擇都是必要的,那麽就該繼續下去,不管別人如何看如何說。但是,若你已不能再肯定當初那樣做的必要了,那麽就放棄為好,因為沒有堅定信念的人是無法把一切都看作微風細雨來處理的。”我掏出煙盒又遞了一支煙給他。


    “這是我所聽過最棒的建議了,”他頓了頓,送到嘴邊的香煙又放下,“看不出你這樣的年紀能這番見解。”


    這樣的評價一時讓我覺得很尷尬,也許任何一個旁觀者在說那些跟他們本毫無關係的事時都是無比明了的,可當他們自己作為當局者時又從來都是迷茫的。


    我不知該做何回答,隻得沉默不語。


    到目的地時天色已晚,我拿了行李下車,正要去之前計劃的旅社投宿,被大叔叫住。


    “和我們一起怎樣?感覺一個人實在淒涼的很。”與他一起還有十多個人,看樣子都是單身修煉一族。


    “好吧。”


    經不住大叔再三挽留,我半推半就地與其同行,在一家私人的旅社投宿。


    這是一家略顯寒酸的破舊旅社,而與其說是旅社不如說是臨時的狂歡集會所,事實上這隻不過是他們其中一人的朋友家,自然費用低許多,對我這樣的窮學生來說也未嚐不是好事。


    吃飯時我發現,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和我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像大叔這般年紀的不過三人而已,還有幾個女孩子,年紀也都幾乎與我差不了幾歲。


    我快一天沒吃東西,也不等菜上齊就頭也不抬的猛吃,自然沒有與別人交流的閑工夫,於是等到飯後眾人喊我去玩殺人遊戲時一臉茫然。


    “小尹,過來一起玩吧!”大叔喊道。


    “我是沒所謂,隻是不會玩。”我尷尬的應著。


    “很容易學的,來吧!無非是考點智力的東西,還有就是演技,看你這樣聰明的長相肯定無師自通。”一個長發女孩子附和道,這時我才注意到這個一直坐我身邊女孩,模樣甚是俊俏,隻是奇怪她為什麽總似有意地注視我的臉,難道我臉上有什麽奇怪的東西?


    “我臉上是不是有什麽不妥的東西?”去客廳的時我忍不住問她,“剛才可能吃太快了,沾了很多東西,是吧?”


    “沒什麽。”她低頭去看地上,把眼睛從我臉上移開。


    我沒再多問,進客廳見一群人已經開動了……


    我終不是玩遊戲的料子,不想再重蹈寒假當家教時被一個高中生數落的覆轍,於是借故早早退出,回房洗淑完畢,正要上床,傳來敲門聲。


    “有什麽事?”開門看時,是剛才那女孩。


    “也沒什麽事,隻是他們讓我來問你是否還會再過去。”


    我們的目光不經意地交錯在一起,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是在哪兒見過的呢?我不禁這樣想,再次定睛看了看女孩,發覺她仍如剛才那樣在我的臉上搜索著什麽。


    “我臉上沒什麽不妥吧?”我再次問道。


    “我想應該是的吧!”她答,“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覺得長著你這副模樣的人,竟然會跟他們那樣一群人混在一起,好像在開玩笑一般。”女孩將前額擋住視線的頭發捋到耳根後,露出耳垂上漂亮的耳釘。


    “這我倒是頭一次聽人對我說呢?”我笑道,“敢問我這副模樣究竟是好還是壞呢?”


    “你這不是在為難我麽?我不過是這麽說說而已嘛,隻是有這種感覺罷了。”她做了個尷尬的表情,我便不再刨根究底地問下去。


    “你真的不來了?”到過道的盡頭她又轉過頭來問我。


    “嗯,我想我沒那個天分,所以還是不要來當笑柄的好。”我如實回答。


    “那麽,就這樣吧,晚安!”


    “晚安!”


    第二天五點半,我的酣夢被急促的鬧鈴驚醒,極不情願地爬出被窩,驚奇地發現昨夜狂歡的一群人怪物般精神抖擻著,不可思議地早已整理完畢,讓我不得不相信昨晚那女孩對我做的奇怪評價,我果然還是應該與他們同行吧!


    船六點準時在解放橋下水,天邊泛著灰白的光,太陽還未出來,但我可以肯定今天是個不錯的天氣,悅耳的鳥鳴聲從未間斷。盡管能見度不高,江麵上往來的船隻卻絡繹不絕。


    船上的人們各自想著心事並不說話,從我的角度看去,隻見一團團黑影如石柱般分散在船艙的各個角落,隨著天色漸漸變亮,可以清楚地辨別每人臉上的五官和表情,這實在是幅很不錯的寫意畫,大家如此靜默無聲地坐著,並不時將此時所思所慮付諸於表情的變化,或喜或悲。


    我點燃一支煙,正要起身去靠近船沿的地方坐下,感覺到有人在後麵拉我的衣服。


    “嘿!昨晚睡得可好?”回頭看時,原來是昨天的那個女孩。


    “一般意義上很好,不過實際上並不好。”我說。


    “一般意義上很好,不過實際上並不好----”她如鸚鵡學舌般小聲重複了一遍,“你這回答著實有趣,但還是告訴我你的意思為好,我聽不大明白。”


    “也就是說睡得很好,但還沒睡夠。”


    “這樣的說話方式真有意思,”她雙手交叉伸了個懶腰,仔細端詳了我好一會,“這樣的話可有人對你說過,從別人口裏?”


    “沒有。不過謝謝,”我老實回答,“我自己並未有這種感覺。”


    “他可不像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大叔突然從一旁插話,看樣子他似乎已一旁聽了有一會兒,“剛買的,要來一支麽?”他從兜裏掏出煙盒,拿出一支煙不急不忙的點上,又遞給我一支,我接過煙,並不急著點燃。


    “這一船的人跟我完全不是同類嘛,看來我真是上錯船咯!”女孩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感歎了一句。


    “我也有同感。”我將煙蒂扔掉,點燃剛剛大叔給的那支。


    “才不信你呢!你跟我肯定也不是同類,不然哪會這樣----”她一邊說一邊扮鬼臉,“你總像這樣,瞧!這樣----陰沉著臉,對什麽都無所謂,老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大概是你太敏感了,我從來都是這個樣子的。”我被她那實在有點誇張的表情逗樂了。


    大叔的煙不禁讓我皺眉,實在是很糟糕的味道,不知一旁的大叔是如何習慣的,竟還能一支接一支的抽個不停。


    “南京來的?”女孩像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問。


    “不錯,你是如何知道的?”


    “知覺,我的第六感很強的。”


    “這反倒是更為有意思的回答了不是?”我忍不住將吸了沒幾口的煙扔進易拉罐中,然後聽見燒紅的煙絲被冰涼的可樂淹沒,發出痛苦的呻吟。


    冰與火的纏綿。


    “我去洗個臉,稍微清醒下!”女孩起身走去船尾,我的目光無意識地跟隨她,看她蹲下身子從江中捧起一汪清水。


    周圍景色漸漸明了起來,陽光傾斜在江麵上,泛著魚鱗般閃爍的光影,江水清澈見底,可以清晰地分辨水底鵝卵石上縱橫交錯的紋理,兩岸的山巒此時也將先前模糊的輪廓褪去,換上它們令人眼花繚亂的姿色,倒映在水麵上更顯得奇幻,與江中曆曆可數的遊魚爭相輝映,我如入仙境般的陶醉在如此秀美的景色中,卻聽見大叔那濃重的鼻音。


    “怎麽不擦一擦呢?”


    “這樣會比較涼快咯!”我回頭看時,見女孩正對著大叔扮鬼臉。


    “幾乎和我那以前的女兒一樣淘氣呢!”大叔這樣感歎著,隻是聲音壓在喉嚨裏,除了一旁的我,再無人能聽清楚,他將那味道糟糕的香煙叼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慌忙到處摸打火機。


    “我是不是說錯話了?”女孩挨著我坐下,小聲問。


    “沒有吧。”


    “那肯定是觸到他什麽痛處了。”她朝大叔揚了揚眉毛。


    “何以見得?”


    “當然還是那句話咯!知覺而已!”


    她前額和鼻尖的水珠四處蔓延,我凝視著她那淘氣的表情時,忽然感到這張臉真是在哪兒見過,然而深究下去卻總也沒有印象。


    “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當然的嘛!昨天不就見過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在這之前我們是不是見過麵?”


    “或許吧。”


    “或許?”


    “很多時候人們都會有這種似曾相識的錯覺,我也覺得我們以前曾在哪兒見過嘛,呐!到底是在哪兒見過的呢?”


    “聽你這樣說倒像是確有其事的模樣。”


    “嗯,不過呢!我也不能肯定,所以還是等你能回憶起什麽再來討論這個問題比較好!”她留下狡猾的一笑,我不由更加胡思亂想,久久不能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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