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楠赴法留學的期限隨著三月的終結而日漸迫近,在所剩無幾的下旬收到杭州來的信:


    希望這封信能給你那宣泄的世界帶去一點鄉間清淨的氣息。


    夢楠這樣問候。


    天漸漸熱起來,這裏的又是另一番景色,一望無際的原野早已披上了濃濃的綠裝,清晨醒來可以聽到窗外鳥兒清脆地啼叫聲,令人驚喜的悅耳輕盈;空氣裏彌漫著清新的草木味道,透著宜人的露水氣息。若是你還在這兒,我肯定你會十分喜歡的。


    你現在會在做什麽呢?近來我時常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定是在課堂裏一邊打著瞌睡,一邊想著下課後該和哪個女孩去共進晚餐的事吧?或者又在煩惱怎樣擺脫那個總愛粘著你的‘和尚’朋友?你一定又會毫不客氣地把那無可奈何的表情寫在臉上吧……我隻是這樣想象就感到非常有趣,一定是那樣的!


    你走了之後,我們的生活照舊,依然每日按部就班地作息,盧姐把你用過的房間打掃得幹淨幹淨、一塵不染,然後在門上貼了個標簽----vip專用。這真是無比貼切的形容,因為白房子的訪客除了你幾乎再沒第二個,而你的到來,又如同貴賓般使這裏充滿不一樣的氣息,沒有你的日子,白房子似乎都失色不少。就連鴨舍的老人都還問我們:“那位有趣的小哥什麽時候再來?”我們都盼望著你下次能再來做客!


    關於那個答複,這一月來我都在反複考慮,再三斟酌,我深知所能給你的回答終不能讓你讚同,我料想到這樣的結果,但我是不會更改這個決定的----你已經為我做了太多太多,我不希望你再為了我而傷害自己更多。我知道所做的這個決定將會成為一個開始和一個終結:終結我對你的不公,使你承受的持續痛苦也可以在這裏劃上句號,我真的可以帶著一顆感激的心離開這片熟悉的土地,去往遠方求學了;開始一個你自己的生活----一個不必再為了我這樣總附帶麻煩的女人的新生活。


    一直以來受到你的庇護----那時候直到現在,雖然很高興有這樣的你在身邊陪伴,可不管怎樣,我卻在不知不覺中給你帶去痛苦,我已不能再這樣自私下去了。三年的時間畢竟不短,我無法說服自己讓你還繼續為了如此的我而等待下去,所以,我們的關係到我離去的那一刻就恢複到從前吧,恢複到最開始的朋友關係。不管對你還是對我,那都是最好的選擇,盡管在做這個選擇的時候無疑是痛苦的,可時間一定會衝淡這一切,你應該有你自己應該走的路,不必為了我而白白浪費三年的時間。


    那麽,五月二號的飛機,你會來送我麽?期待你的回音。


    韓夢楠


    25


    讀罷,猛地聽到外麵呼號的風聲,看看外麵雷雨將至而顯得昏暗的天空,我已無法知曉心中的空洞究竟還有多少是自己可以感受得到的,多少是未知的了。也許就算我與夢楠真的相愛,真的知心,我們之間也永遠存在著做朋友的成分,惟有這點,即使過去多少年都無法改變,我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帶著自己的原則走下去。


    給夢楠打去電話已是深夜11點56分,我倚靠著窗台一側,額頭頂在冰涼的玻璃上,屋裏漆黑一片,眼前的世界模糊卻細致,一股股水脈順著玻璃上早已開辟的道路向下流去,靜寂中我聽到夢楠熟悉的聲音,仿佛此刻全世界的雨都透過那扇窗戶,悄無聲息地落在我的臉上,落在我的砰砰跳動的心髒上。


    “怎麽了?”她柔聲問。


    “我突然很想聽你說話。”我說,然後閉上眼,感覺額上的涼意如同夢楠手指輕輕拂過時留下的溫度,讓我覺得心安卻又心碎。


    “是不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她又問。


    “不,沒有的。”我回答得很平靜,然而卻感到痛苦萬分,我並非沒有想過要讓夢楠明白我並不想放手的決心,可卻連片刻醞釀停頓都來不及,就被她那關切的輕語所動搖,使我不忍心驚擾這片刻的寧靜溫馨,於是,到嘴邊的話也咽了回去。


    “在那之前,你還會一如既往地待我麽?”


    “嗯!”


    “謝謝!”她滿足地輕輕歎息一聲。


    突然間我好想哭,仿佛身處黃昏還未結束就已經璀璨著星辰的世界,眼前的夢楠正手捧落葉,風起時眼前紛亂燎華,然而風停止後,夢楠卻不知去向,就像她根本沒有來過一樣,在這個時空裏不再存在任何她行走過的痕跡……


    我幾乎徹夜未眠,輾轉反側,不明白自己為何問不出口,又為何說不下去,疑惑和決心,這兩個本身矛盾的對立麵就放在我的眼前,就算是膽小鬼在那一刻想必也一定能選擇其一而問之,可我呢?我卻什麽都沒有選擇,什麽都不敢選擇!我的勇氣在那一瞬間都去了哪裏?我在心底問自己,我到底在害怕什麽?是害怕無法愛她一生還是無法留住她呢?


    我的腦袋混亂不堪,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想不出來。


    隔天下午,上《西方文明史》課,我遇到慕雪,不知為何,她顯得興奮異常,一個勁地跟我說著什麽,然而我卻心無旁騖地想著夢楠的事,想著夢楠給我的那個難以否決,卻又著實令我無法認同的答複,心裏越是覺得矛盾,耳邊的話語就越快地流逝,使得慕雪所述的一切如同耳旁風般,左耳進去,轉瞬便從右耳漏了個幹淨,至於談話內容更是全然無所知,等到回過神時竟毫已無印象,隻是亂糟糟地在時而清晰又時而混亂的思維狀態下答著她的話。


    “去吃飯麽?”下課鈴響時,慕雪小聲問。


    “好!”我說。


    隨即我們去學校南院新開的美食街上找了一家小飯館。我點了份牛肉蓋澆飯,問慕雪要什麽時,她說就跟我一樣好了。


    “這個學期你還有什麽沒修完的選修課?”慕雪問。


    “沒了,最後一門----這是。”


    “要是不過的話,後麵會很夠嗆吧?”


    “嗯!”


    “那還不好好上?”


    “咦,我怎麽不好好上了?”


    “看你沒精神,從頭到尾都是,跟拔了毛的公雞似的叫人看著泄氣!”


    雖然此刻慕雪一語驚人,卻提不起我任何的談話興致,我也懶得跟她鬥嘴,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


    “幹嗎沒精神?”見我沒有搭理的意思,慕雪又問。


    “我倒是想拿出精神來。”我說。


    “那就拿出來唄!”


    “拿不出來……”


    “不是幹那事幹多了吧?”


    “想哪兒去了呀!”我詫異地望著她,又看了看四座,以確認沒有人聽到我們的談話內容,哭笑不得地搖搖頭。


    “去年11月起到現在,快半年了,我可是一次也沒幹過。”我說。


    “怪不得!”慕雪歪了歪頭,看著我的臉說,“就是因為這個才在煩惱的吧?”


    “這你也知道?”


    “你倒也老實,當然是挖苦你的嘛!”慕雪笑了笑,從我麵前的竹筒裏挑出一雙筷子遞給我,“先吃飯吧!瞧,已經上了。”她說。


    “唔……”


    我倆邊吃飯邊胡亂地搭話,大部分時間是慕雪問,而我答,她問什麽我就答什麽,可答到後來我竟覺得這樣的場景未免有些奇怪起來。我本無心思認真對待慕雪的提問,可偏不想慕雪就是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常常是一個本沒有多大內涵的問題卻經她一發掘,立馬便能以此為基準,衍生出五六個毫不相幹的其他問題來,而我這時候本就煩躁的思緒也因此更加混亂,以至有些問題完全回答得牛頭不對馬嘴,仿佛不負責任的熱線電話接聽員與鑽牛角的考古教授的對話一般令人覺得滑稽,一邊是草草敷衍了事,一邊則不達目的勢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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