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在引擎和喇叭的噪音聲中,她精疲力竭地回到公寓。她是多麽地渴望安靜。可當她一打開公寓大門,就聽到鐵錘的擊打聲和工人們的隨喝聲。電梯壞了。她隻能從樓梯走上去。她感到一陣令人厭惡的熱浪向她襲來。那錘擊聲回蕩在電梯井之中,就象是給熱浪配的鼓聲,它加強著它,擴大著它,使它更加洶湧澎湃。當她站在門口時,內衣已被汗水濕透了。為了不給讓·馬克看見她滿麵通紅的窘態,她在門口稍稍休息了一下。


    "公墓留給了我它的名片。"她心想。這個行當並不是她自己創造的,它不知怎麽地就在她腦中形成了。站在門口,在那似乎永遠不會停止的噪音聲中,她又對自己說了好幾遍。她其實並不喜歡這個行當,他們誇大的恐怖形式給她留下了極壞的映象,但她就是擺脫不掉這個念頭。


    錘擊聲終於消失了,熱潮也開始慢慢減退了。她打開門,直進房間。讓·馬克吻了她,但當他開始給她講述幾個故事的時候,雖然那小鑽頭發出的噪音停止了,但錘擊聲卻又開始了。她覺得自己正在被追捕,而且她根本沒有地方可以躲藏。她的皮膚還是潮濕的。她語無倫次地說:"火葬場是不把我們的軀體留給他們的憐憫的唯一的地方。"


    她看到讓·馬克驚訝的目光,馬上意識到剛才自己所說的話是多麽地古怪。她開始談論在公司裏看的那段錄像和賴拉的那番話,特別是那個在母親腹中,用雜技演員的動作表演了一種成年人無法做到的手淫的胎兒。


    "一個有性生活的胎兒,真是難以想象!它還沒有意識,沒有個人特征,沒有任何知覺,可它卻已經有性衝動了,或許還能感到滿足。所以,我們的性欲在我們的自我意識產生之前就有了,當我們自己還不存在的時候,我們的性欲就已經存在了。而且,更讓入難以想象的是,我的同事們竟被它感動了。他們為了這個手淫的嬰兒,眼光中閃動著淚光!"


    "那你呢?"


    "我?我隻感到反感。讓·馬克,反感。"


    她奇怪地用手臂緊緊摟住他,靠在他身上,很久都不肯放開。


    然後,她繼續道:"一個人甚至在他母親的腹中就有了那些他們稱之為神聖的欲望,你也不例外,他們把你拍下來,監視著你,觀察著你的手淫。隻要你還活著,你就不能擺脫他們的追蹤。這每個人都明白。但可恨的是,你竟然在出生之前也不能逃脫。就象你死了之後也不能逃脫一樣。我記得有一次曾在報紙中讀到過這樣一篇文章:一個被流放的,有著顯赫的俄國貴族名字的人被懷疑是個騙子。在他死後,為了否定他的貴族身份,他們把一個他們聲稱是他母親的,已下葬很久的農村婦女的遺骨掘了出來。他們解剖了她的骨頭,分析了她的基因。我想知道,什麽樣的高傲給了他們掘開她墳墓的權力。還掠奪了她的裸體,那絕對的裸體,那形似骷髏的超級裸體。那可憐的女人!(口歐),讓·馬克,我所感到的隻有反感,其它什麽也沒有,隻有反感。你聽說過那個關於海頓頭顱的故事嗎?他們把它從一個還有餘溫的屍體上切下來,這樣,那些瘋狂的科學家就可以取出他的大腦,精確地計算出音樂天才的區域。還有愛因斯坦的故事?他在他的遺囑中明確表示要把他火葬。他們遵循了他的安排,但他那位忠誠的追隨者卻拒絕在沒有他目光的注視下生活。在火葬之前,他從那個頭顱中挖出了愛因斯坦的眼珠。他把它們放在一個酒精瓶中。於是,那對眼珠就可以天天注視著他,直到他死去的那天。這就是為什麽我要說隻有火葬場才能使我們的軀體逃脫他們的監視。這是真正死亡的唯一方法。那樣,我就別無所求了。讓·馬克,我要一種真正的死亡。"


    那錘擊聲在中止了幾分鍾後,又開始在房間上空回響起來了。


    "我真的再也不想聽了。"


    "尚塔爾,是什麽讓你陷入了困境?"


    她看看他,然後轉過身去。她又一次被感動了。這次感動,不是因為她剛才所說的話,而是因為讓·馬克對她那種充滿深情的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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