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喬鬆來說,上一次見到阿言,那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具體時間應該是在他跟隨老師周遊列國之前,也就是秦王政九年左右。想當年,阿言還隻是個小不點兒,總是屁顛屁顛地跟在自己身後,連路都走不穩當,一搖一晃的,整日纏著他要肉餅吃。


    這一轉眼,十年的光陰就這麽過去了。


    喬鬆心裏感慨萬分,眼前站著的這個少女,雖然依稀還能看出小時候的模樣,但卻已經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花季少女!她靜靜地站在那裏,就像是一朵盛開的鮮花,清新脫俗又不失優雅。尤其是那身素雅的衣裳,更襯得她氣質非凡、雍容華貴。哪怕是和巴清相比,也毫不遜色,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所以,當喬鬆看到阿言突然出現在門口時,整個人都愣住了,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絲迷茫與恍惚。直到聽到一聲清脆的呼喚:“娘親……”他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隻見少女乳燕歸林似的一頭撲進了驚鯢的懷裏。


    這位平日裏殺人不眨眼的女殺手,此刻竟然也顯得有些手忙腳亂了。喬鬆清楚地看到,她那張原本冷若冰霜的臉上,流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這種表情,實在是太罕見了!


    許是剛從呂不韋那裏過來,阿言臉上還掛著些許淚珠。


    驚鯢手忙腳亂的好一陣安慰,非但沒讓阿言止住淚水,反倒把她自己也給弄得淚眼朦朧。說到底,母女二人也有十數年沒有見過麵了,書信往來哪裏抵得上這溫暖的懷抱啊?


    這一幕看的喬鬆不由得一陣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心狠了,生生將這母女二人分隔了這麽多年。


    巴清白了自家無動於衷的君上一眼,上前幫忙安慰了起來。


    ……


    良久,阿言才在驚鯢的安慰下止住了淚水,向喬鬆微微一禮。她的眼睛紅腫得像兩顆核桃,顯然剛剛哭得非常傷心,但此刻已經平靜了許多。她靜靜地看著喬鬆,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終,她隻是輕輕咬了咬嘴唇,然後請喬鬆跟她一起走。


    喬鬆默默地跟在阿言身後走出了正廳,朝著後宅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們遇到了許多下人,每個人都停下腳步,恭敬地向阿言行禮,並稱呼她為\"少主人\"。


    阿言則點頭回應,顯得十分優雅大方。


    蜀中的風輕柔地吹過,帶著一種獨特的寧靜氣息。它輕輕拂動著前方少女的秀發,帶來一陣淡雅的清香。


    喬鬆靜靜地跟在阿言身後,心中思潮迭起。他們走了很久,或許是因為兩人久別重逢後的疏離感,讓喬鬆覺得有些尷尬。為了打破這種沉默,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這些年在蜀中,你過得還好嗎?”


    阿言聽到喬鬆的問話,微微愣了一下,然後輕輕回答道:“剛開始的時候,確實有些不太習慣。畢竟這裏的一切對於我來說都是陌生的。不過後來我也適應了這樣的生活。祖父對我視如己出,他教會了我很多東西。跟在他老人家身邊,我感到很安心,日子也過得挺充實的。”說到這裏,阿言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溫暖和感激。


    然而,緊接著,她的語氣突然一轉,眼神略微變得黯淡了一些。仿佛想到了什麽不快的事情,讓她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


    喬鬆注意到了她的變化,心中不禁湧起一股關切之情。他靜靜地等待著,希望阿言能夠繼續說下去。


    “就是有時候挺孤單的,偶爾也會想念母親。”阿言神情低落的道。


    喬鬆微微一歎,說到底還是個孩子啊:“辛苦你了。”


    “君上......”想了想,阿言又變了個稱呼:“阿兄,阿言可從來沒有怪過你。若無阿兄的安排,有娘親和阿兄疼愛,阿言或許可衣食無憂,但終究隻是籠中之鳥,難以得見更廣闊的天空。”


    這熟悉的稱呼驅散了那一絲疏離。


    喬鬆看著眼前的少女,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愧疚之情。


    二人默默地走著,一路上都沒有說話。這種沉默讓喬鬆感到有些壓抑和不自在。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和阿言像從前一樣親密無間地聊天,可是現在卻發現彼此之間似乎多了一層無形的隔閡。


    就在這時,他們來到了呂不韋的屋外。阿言停住了腳步,轉身看向喬鬆,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哀傷和無奈。


    “祖父這幾日時常昏睡,偶爾才會醒來一會兒。”阿言說著,聲音略微低沉。


    喬鬆張了張嘴,道:“呂相吉人自有天相,定會無事的。”


    阿言苦笑了一下,這等安慰的話她如何聽不出來?以祖父在蜀中的地位,自然是請了最好的郎中。可郎中卻道,祖父乃是油盡燈枯之相,非人力可救。


    轉身推開了房門,一股刺鼻的藥味便撲麵而來。


    二人腳步匆匆地走進房間,穿過前廳,直接來到了內室的呂不韋榻前。


    喬鬆一眼望去,心中不由得又一次深深歎息起來。這已經不知道是他今天第幾次歎氣了。


    呂不韋留給他最早的印象,是那個權傾朝野、說一不二的權臣形象,即便年事漸高,依然精神矍鑠;然而,自從在洛陽見過一麵後,當他再次見到呂不韋時,對方已然收斂起所有的鋒芒,宛如一個飽經滄桑、看透世事的儒雅老者,對待任何人都保持著和善的態度。


    可是現在,眼前的呂不韋卻靜靜地躺在榻上,雙眼深陷,露出在外的雙手幹枯瘦弱得如同雞爪一般,滿頭的白發也脫落了許多,呈現出一副油盡燈枯的模樣。


    看到這一幕,喬鬆心裏清楚,這位曾經令各國都畏懼不已的大秦權相,真的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阿言屈膝跪地,輕聲呼喚了好幾聲。


    也許是呂不韋睡得太沉了,完全沒有聽到聲音。阿言有些無奈地轉頭看向喬鬆,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無助和哀傷。


    喬鬆緩緩地搖了下頭,表示不必再呼喊了。目睹呂相目前的狀況,他著實心生憐憫之情。


    向照料呂相的郎中詳細詢問了一下病情後,喬鬆便與阿言一同站起身來,計劃先行離去,待呂相蘇醒後再來探望。


    然而,正當他們行至門邊時,那名郎中突然高聲喊叫起來,原來是呂相已經蘇醒過來。


    喬鬆和阿言急忙轉身返回,隻見到榻上的呂相仿佛在夢中遭遇了什麽事情一般,不斷地翻身扭動。老人的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雙手胡亂揮動著,似乎試圖抓住某種東西。


    阿言再次屈膝跪了下來,從侍女手中接過手帕,輕柔地為呂不韋擦去汗水,並輕聲呼喚。


    在阿言的悉心安撫下,呂不韋終於逐漸平靜下來,然後顫抖著睜開了那雙混濁的眼睛,此時那雙眼睛中竟是布滿了驚恐,好似做了什麽噩夢。


    “阿言呐……”呂不韋沙啞著聲音喊道。


    “祖父,阿言在!”阿言主動將自己的手伸向呂不韋。


    呂不韋緊緊握住了阿言的手,這才像是找到了依靠,情緒安定了下來。


    “老夫睡了多久了?”


    “兩個時辰。”


    “哦……”


    呂不韋答道,聲音很輕,虛弱的就好像蚊蠅。


    阿言張了張嘴,道:“祖父,阿兄從鹹陽趕來看您來了。”


    喬鬆適時地俯下身子,恭恭敬敬地向呂不韋行了個禮,並道了聲“文信侯”。


    這突如其來且又陌生無比的聲音,使得呂不韋明顯地愣了一下。他一邊轉動著有些僵硬的脖子,一邊努力在房間裏尋找起說話之人的身影來。沒過多久,他那原本渾濁不堪的雙眼就如同找到獵物一般,緊緊地鎖定住了喬鬆。


    待看清來人是喬鬆之後,呂不韋那毫無生氣的臉上突然間煥發出了一種令人無法直視的奪目精光:“阿言,快,快去把參湯給我拿來!”


    “祖父,郎中之前特意叮囑過我們,說您現在的身體狀況已經非常糟糕了,實在不能再繼續服用參湯了啊。”阿言皺緊眉頭,滿臉都是擔憂之色。


    “無妨,速速去將參湯取來便是!”呂不韋的語氣異常堅定,雖然聽上去仍舊十分虛弱,但其中卻又隱隱約約透露出了絲絲縷縷的鋒芒。


    阿言張了張嘴,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咬了咬嘴唇,站起身來吩咐下人趕緊去把參湯端過來。


    “文信侯,您這又是何必呢?”喬鬆忍不住輕聲歎息道。


    呂不韋有氣無力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後緩緩說道:“老夫自己的身體狀況,老夫心裏比誰都清楚。之所以一直強撐到現在,無非就是為了能夠再見君上最後一麵罷了。若是不能夠當麵向君上把該說的話都說清楚,老夫就算是死也不會瞑目的!”


    “文信侯……”喬鬆還想要再勸幾句,可一看到呂不韋那副堅決無比的模樣,到嘴邊的話又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呂不韋病重,阿言便讓人將隔壁的房間騰了出來,專門給郎中居住,同時也有熬藥的地方。因此,沒多久,她便端著一碗參湯進來了。


    文信侯府的參湯用的自然是最好的老山參,藥效非凡。約莫半炷香的時間,呂不韋的精神頭便好了許多,蠟黃的臉頰也有了些血色。


    可這是藥力的催發,對於此刻已瀕臨油盡燈枯的呂不韋來說,無異於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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