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華北頗為不安地看著躺在病床上掛水的趙安邦,一臉真誠的歉意,“抱歉啊,安邦,我真不知你病得這麽厲害!聽劉豔說,你這幾天一直高燒不斷啊?”


    趙安邦在秘書的幫助下,努力坐了起來,“聽她瞎叨嘮,不就是感冒嘛!”


    於華北說:“那你今天還出去啊?剛才在門口見你,我就覺得不太對勁!”


    趙安邦自嘲道:“有啥辦法,重大傳統節日,我總不能一直稱病不和群眾見麵吧?我在電視裏露露麵,對安定團結有好處,起碼證明還沒被上麵帶走嘛!”


    於華北心中有數,說:“安邦,你是不是想多了?錢惠人的案子和你有啥關係?不是你和寧川的同誌最早發現了問題,這個案子也許我們還辦不下來呢!在前陣子的紀檢監察工作會上我可說了啊,拿下錢惠人,首功是你趙省長的!”


    趙安邦苦笑起來,“哎,哎,老於,你就饒了我吧,這話可別再說了!”


    於華北知道這位省長同誌顧慮什麽,“好,好,不說就不說!安邦,你也別多想這事了,先好好養病,有些事情,等你病好後再聊吧!”說罷,起身要走。


    趙安邦卻沒讓他走,“哎,老於,你別走啊,我不至於病成這樣!你不是要和我說文山嗎?那就說吧,方正剛他們又給你這省委領導同誌灌啥迷魂湯了?”


    於華北看了趙安邦一眼,不無關切地問:“安邦,你這身體吃得消嗎?”


    趙安邦說:“老於,我沒這麽嬌貴,你老兄也別怕,我這感冒不傳染!”


    於華北重又在床前坐下了,“啥迷魂湯?他們誰敢給我灌迷魂湯?安邦,我可是親眼看到了文山經濟發動機啟動的情形,氣勢真像當年寧川的大開發呀!”


    趙安邦似笑非笑地說:“是嗎?寧川搞大開發可是你老兄帶人查處過的!”


    於華北沒介意,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了!再說,那也不是我想查,是當時的省委要查嘛,姓社姓資吵得那麽凶,省委頂不住嘛,把我和方正剛都架在火上了!哎,安邦,這麽多年了,你還記著呢?”說著,給趙安邦掖了掖被角。


    趙安邦譏諷說:“老於,當年架在火上的是你呀?是我,是白天明,你和方正剛這幫同誌可是燒火的,差點沒把我和白天明燒焦了!哎,你不還慫恿方正剛給我們上過社會主義計劃經濟的大課嗎?什麽數理經濟學,坎托洛維奇……”


    於華北像似突然想了起來,“對了,我咋聽說你對小方做市長不滿意啊?”


    趙安邦道:“我有什麽滿意不滿意的?公推公選的結果,就得認嘛!”停了一下,又說,“方正剛趕上了這趟加班車嘛,不是公推公選,隻怕他也上不來!”


    於華北心想:這倒是實話,如果還是省委常委會上定,你這省長同誌就得反對!方正剛參加省委調查組,查處過你,你就對人家耿耿於懷。方正剛心裏也挺有數,出任文山代市長後有些忐忑不安,一再要他老領導幫幫忙,做做趙安邦的工作。小夥子在他麵前把話說白了:沒有趙安邦的支持,他這文山市長沒法幹。


    趙安邦倒也坦誠,沉默了一會兒,又說:“老於,實話告訴你,我沒投小方的票,我看好的那位經委副主任沒能通過答辯,進入前兩名,我就被迫棄權了!”


    於華北不禁一怔:趙安邦真是官場另類,不給人家投票的事隻有他敢公開說。不過,既然這位省長敢在他麵前說,也證明了一種態度,看來過去的真沒過去。便也不客氣地說:“民主投票選市長,你省長竟然棄權,這也算一絕了吧?”


    趙安邦說:“我不棄權怎麽辦?你們端上桌的就這倆桃核,我不吃還不行嗎?!”話一出口,又發現不對頭,忙往回收,“哦,這比喻不恰當,我收回!”


    於華北笑了,“安邦,這話你可收不回了,這說明你對小方是有成見嘛!”


    趙安邦顯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麽,“老於,你別誤會,過去的都過去了,我是覺得方正剛不太適宜在塊塊上主持工作!這位同誌你清楚嘛,在條條裏呆的時間比較長,頭腦靈活,能吹會侃,可卻不太務實,省級機關出了名的方克思嘛!”


    於華北有些不悅,“安邦,你這陣子去沒去過文山啊?文山工業新區那片廠房高爐可不是吹出來的!過去方正剛是沒機會上到這種幹實事的位置上來嘛!”


    趙安邦辯駁道:“咋就沒給他幹實事的機會?老於,一九九七年我們不是安排他到金川縣當過縣長嗎?結果呢,下去還不到一年,整個縣委班子聯名告他!”


    於華北本來不想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和趙安邦發生爭論,可實在有些忍不住了,“哎,安邦,一九九七年你是不是也有些片麵了?隻聽一麵之詞就做了個重要批示,搞得我們都不好說話了!你是不是也該改變一下對人家小方的印象了?”


    趙安邦沒接這碴,說起了文山工作,“文山工業新區的情況我都知道,他們市委書記石亞南沒少向我匯報,看來他們是為文山經濟啟動找準了定位啊!”


    於華北有了些興奮,“這才是公道的評價嘛!安邦,石亞南、方正剛這個班子思路清晰啊!提出了工業強市、鋼鐵開路的大思路。過去我在文山搞過電子工業園,後兩屆班子又上過食品加工什麽的,其實定位都不是太準。文山是我省傳統的重工業城市,鋼鐵和煤炭是基礎,就得在鋼鐵上大做文章,做大做強嘛!”


    趙安邦卻興奮不起來,“文山這麽大搞鋼鐵,會不會捅婁子呢?我這幾天聽說,新區的鋼鐵規模從二百多萬噸一下子擴張到了七百萬噸,有沒有這事?”


    於華北說:“對,對,是有這事!正剛和亞南同誌代表市裏向我匯報過,我記著呢!”掏出筆記本看了看,“二百五十萬噸的鐵水,二百三十萬噸的煉鋼,二百萬噸的軋鋼,還有個二十萬噸的冷軋矽鋼片,規模七百萬噸,氣勢磅礴呢!”


    趙安邦咂了咂嘴,“這正是我擔心的:老兄,上麵可在吹宏觀調控風啊!”


    於華北沒當回事,“哎,安邦,你是不是小心過分了?文山的鋼鐵開路和宏觀調控有什麽直接關係?把文山建成我省北部的新發動機,是你代表這屆政府提出來的,對文山搞點特殊政策——法無禁止即自由,不也是你老兄建議的嗎?”


    趙安邦不知在想什麽,“是的,是的,隻是有些問題……”卻沒說下去。


    於華北狐疑地問:“安邦,你是不是發現了啥?文山到底哪裏不對頭了?”


    趙安邦醒過神來,“我隻是擔心。石亞南這位女同誌可是敢闖敢冒的主,方正剛又是靠民主上的台,也急於出政績,他們會不會背著省裏亂來啊?老於,有個情況你知道嗎?去年文山國企大搞破產逃債,把四大國有銀行全惹毛了!”


    於華北說:“安邦,那我告訴你,這是舊聞了,銀行債務現在全解決了!”


    趙安邦並不官僚,“這我知道,他們鬼得很,以省裏撥下的三十二億買下了四大國有銀行的一百零五億的債權!銀監局的同誌年前還給我送了個材料,說是金融創新!我怕的是解決了舊債,再爛了新債!現在上麵的精神可是壓縮信貸規模,減少固定資產投資,前不久中央還開了個會,總理當麵和我打過招呼的!”


    於華北有些吃不準了,“你的意思,宏觀調控會影響文山這輪經濟啟動?”


    趙安邦點點頭,“總會有影響吧,看來文山經濟發動機的啟動不太是時候!”


    就說到這裏,趙安邦的秘書小林敲門進來了,說是某能源大省的省長來電話拜年,問趙安邦接不接?趙安邦說,哪能不接,我們漢江還指望他們的煤呢,快接過來!在保密電話裏和那位省長扯了好半天,放下電話後,趙安邦又憂心忡忡地說,“老於,我省的能源缺口很大啊,寧川和南方幾個市已經供電不足了!”


    於華北這才意識到有些不對頭:身為省長的趙安邦對文山以鋼鐵開路的經濟啟動似乎並不看好,他也許是在一個不恰當的時候對文山經濟表現了不恰當的關心。可心裏卻也有些疑惑:除了宏觀調控的背景,趙安邦是不是還有別的想法?


    沒容他想下去,趙安邦又說了起來,“文山過去的包袱也沒那麽好甩的,山河集團被偉業國際收購後,不少人鬧起了上訪,也不知這個年能過安生吧?”


    於華北道:“安邦,那我和你通下氣:山河集團的情況還好,我節前代表省委、省政府慰問困難企業時,和方正剛下去過,幹部職工的情緒比較穩定!”


    趙安邦卻說:“逢年過節送點米麵,送點溫暖,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啊!”


    於華北道:“是啊,是啊,說到底文山的問題還是要在發展中解決嘛!”


    趙安邦說:“但也不能太急功近利,更不能頂風硬上,尤其在這種時候!”


    就談了這麽多,護士和劉豔進來給趙安邦送藥,於華北起身告辭了,臨走才想起來,“哦,對了,安邦,方正剛和文山的同誌還讓我給你帶了些年貨呢!”


    趙安邦就著礦泉水吃著藥,開玩笑道:“好你個老於,帶頭搞腐敗啊!”


    於華北說:“腐敗啥?就是些土特產嘛,又是過年,我已讓人送你家去了!”


    從省人民醫院出來,於華北想:這次探視談話有那麽點意思。這位靠違規闖關上台,幾起幾落的省長,竟也變得循規蹈矩了,還拿宏觀調控說事,當真謹小慎微了?估計另有所圖吧!據可靠消息說,裴一弘要調走,裴一弘走後,趙安邦很有可能出任省委書記,未來的趙書記可不願在這種節骨眼上惹出啥麻煩事!


    他當然也不願惹麻煩。九年省委副書記當下來,他也該上正部級了,如果中央不空降一位省長,他就有這個機會。隻是任職資曆上有點欠缺:從文山市委書記的位置上來後,他一直在黨委部門工作,沒主持過政府和經濟建設。不過,北京那邊的同誌倒還有另一種說法,說他也有可能接裴一弘做省委書記,果真如此的話,曆史可就重演了,十年河東轉河西,他又成了趙安邦的上級。八十年代中期在文山市,九十年代初在省委,他可都是趙安邦的領導,或直接或間接。


    不論是將來任省長,還是接任省委書記,他都得在經濟建設方麵有所表現。文山正是他可以表現的舞台,方正剛上得也正是時候。於是,回家以後,於華北給方正剛打了個電話,把趙安邦的擔心變成自己的擔心,和小夥子說了說。


    方正剛沒當回事,沙啞著嗓門,在電話裏連連道:“於書記,你放心,放心好了,宏觀調控也不是一刀切,再說我們新區的鋼鐵項目不是國家投資,全是民營項目,又是正式立項批過的,不會有啥問題,今天我還在省城等個批文呢!”


    於華北有些奇怪,“小方,這才年初三,省發改委就上班了?誰給你批啊?”


    方正剛快樂地大笑道:“於書記,你不知道嗎?發改委分管副主任古根生可是我們石亞南書記的老公,亞南書記發了話,古主任敢不給我們特事特辦啊?!”


    於華北恍然大悟,“我說嘛!”想了想,又說,“哎,小方,你既然已到了省城,是不是抽空去看看安邦省長啊?安邦病了,你去看看,順便匯報一下嘛!”


    方正剛不太情願,說:“算了吧,於書記,要匯報讓石亞南去匯報吧!”


    於華北說:“你也得多匯報嘛,趙省長對你這民主上來的市長很關心啊!”


    方正剛根本不信,“趙省長關心的是文山,不是我這個不討喜的市長!就算要匯報,我也得到省政府去匯報,再說我這次事不少,於書記,還是免了吧!”


    於華北知道方正剛的情緒,也不好再勉強,又說了些別的,把電話掛了。


    放下電話後,於華北想想也是,文山新區的鋼鐵是亞洲鋼鐵聯合公司旗下的民營項目,又不是省裏或者文山市政府的投資,況且文山的情況也比較特殊,長期以來一直投資過冷,如今隨著全省經濟的高速增長偶然熱一下有啥關係?應該沒什麽大問題。於是,心便安了下來,在家稍事休息後,就趕到省委值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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