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頭暴怒的雄獅,一個陷入歇斯底裏狀態的瘋子,一位在賭場上輸急了眼的賭徒。劉必定看著麵前咆哮不已的孫和平,理智地判斷著。政治鬥爭的傳統思維像塊膩糊糊的豬油,蒙住了這位老同學的心智,好吧,那就讓他先發泄吧,把政治鬥爭的思維發揮到極致吧!


    孫和平眼睛血紅,臉色難看極了,在北柴集團駐省城辦事處的大辦公室裏來回踱著步,吼聲不斷:劉必定,我知道你不服我,因為當年兩億一千萬希望汽車的股權恨我,是不是?這我能理解。但你不能這樣卑鄙而不擇手段地害我啊!不能在我的內部,拿著我的資金往死裏坑我啊!不能在北柴集團麵臨這麽大的危機,啊,股價這麽暴跌的時候,利用齊鳴和《財經早報》這麽惡毒地捅我的刀子啊……


    刊有齊鳴文章的那份《財經早報》已在孫和平的暴怒中化為一地碎紙片,被孫和平穿著皮鞋的大腳反複踐踏著。辦公桌的電腦上,呈現著北柴股票的走勢圖,走勢圖是一條直線,在跌停價四十一點六七元橫著。


    孫和平時而雙手掐腰,時而揮拳,聲音淒厲,劉必定,你應該了解我,麵對挑戰,我決不會退縮,不論是對楊柳,還是對你!我和楊柳鬥了這麽多年啊,碰到過不少毒招,可都沒毒到今天你這地步!


    劉必定仰靠在沙發上,麵無表情地聽著,聽到後來,閉上了眼睛。


    孫和平的聲音開始變得嘶啞,劉必定,你犯忌了,越過了博弈的底線!你如果想在市場上把我扳倒,就不該接受我的入盟邀請!就該去投奔楊柳和北重集團,從正麵戰場向我和北柴集團發起攻勢,可你沒這麽做,你利用了我的信任,使出了見不得人的最卑鄙的套路……


    嘶啞而憤怒的聲音在這時候停止了。劉必定睜開眼一看,孫和平正在飲水機前喝水,握紙杯的手直抖,紙杯也被捏得變了形。劉必定這才冷冷開了口,老同學,你是不是發泄完了?也該輪到我說了吧?


    孫和平把紙杯往地上一摔,沒有!我還沒說完!劉必定,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又要和我討論一下模範監獄的號子了,是不是?這正是我要說的,為了我一手締造的北柴集團,我不怕下地獄,也不在乎進去住上兩年。如果有幸住上你劉必定住過的號子,也算是一段佳話了!


    劉必定道,孫和平,你想得樂觀了一些。我住過的號子,估計你是住不上了,我們這個操縱市場而且共同變相行賄的大案子從立案到判決,沒有半年到一年怕是不會結束。而在這半年到一年中,模範監獄肯定拆遷了。你老弟得到白雲山采石頭去了啊,當然了,我也得去!


    孫和平立即揪住這個話頭,原來你知道自己也得去啊?那麽請問,劉必定,你對我的怨憤當真深到了要和我同歸於盡的地步了?你讓我無法理解!你不是不知道,這場危機正在化解,齊鳴文章說的那種結果根本不可能出現!我出了趙安邦的家門,在第一時間把內情向你做了通報,你卻不告訴齊鳴,反倒把對股價不利的事全都告訴了他。


    劉必定道,我為啥要把內情告訴齊鳴呢?告訴齊鳴,會有這麽漂亮的跌停板嗎?孫和平,你聽著,這正是我想要的結果!現在可以告訴你了,是我主動找的齊鳴,是我故意向齊鳴報的猛料!我早就算好了,這種特大利空就算在這種牛市裏,也足以把股價再拉下百分之二十!


    孫和平一聲冷笑,看來我有必要提醒你:不要忘了基本事實,你這所謂特大利空是莫須有的,趙安邦和王汝成已經達成共識了……


    劉必定嗬嗬一陣大笑,笑罷,手一拍,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北柴能為這個電話共識發布公告嗎?不能吧?你得等到k省的批複正式下來。這有個過程吧?而在這令人焦慮的等待過程中,市場將充滿恐慌的氣息。所以,我期待著明天再來一個偉大的跌停板,就算明天封不住跌停了,也應該在未來的三四天內再跌個百分之十,你等著瞧好了!


    孫和平氣得跳腳大罵,劉必定,你……你他媽的混賬王八蛋……


    劉必定指點著孫和平,孫猴子,你能不能不這麽氣急敗壞啊?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啊?有人說,人是從猴子演變來的,人比猴子年紀小,所以人經常耍猴。猴比人年紀大,也就很有耐心陪人玩!你老弟號稱孫猴子,咋就不能耐心陪我玩一次?玩好了,你我都是大贏家!


    孫和平怔住了,愣愣地看著劉必定,哎,你……你這話是啥意思?


    劉必定指了指沙發,猴董,你是不是能坐下休息一會兒?你的瘋狂表演已經結束了,我也得有所表演和奉獻了吧?總不能你罵了我半天娘,不讓我關心一下你的老娘吧!請坐,該抽煙抽煙,該喝水喝水!


    孫和平在沙發上坐下了,點了支煙抽起來,夾煙的手仍有些抖。


    劉必定踱起了步,眼睛時而看著天花板,時而看著大辦公室裏的盆景花卉,說話的聲音不高,卻透著輕蔑和陰毒:孫和平,你真讓我痛苦啊!我怎麽也沒想到,你這堂堂北柴集團董事長的愚蠢和無知會達到這種程度,讓我十分震驚!和你這麽一個對證券市場毫無感覺的人合作,真是我的大不幸!怪不得你在香港會被楊柳和簡傑克伏擊,甚至被我前妻祁小華放水。更不幸的是,你政治鬥爭的傳統思維又那麽強烈,聯想還那麽豐富!竟能想到當年的股權轉讓,想到我的怨憤!


    孫和平心頭的豬油仍糊得很厚實,劉必定,難道你不怨憤嗎?


    劉必定在孫和平麵前站住了,我為啥要怨憤呢?那筆股權不給你和北柴,我也會給北方重工、給楊柳。當時我站在懸崖上,往哪邊跳都是跳,逼我跳下去的是時勢、是命運,和你們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孫和平心頭的豬油開始溶化了,必定,如果你這話是真的……


    劉必定道,難道會是假的嗎?我至於打入你北柴的內部,和你來個同歸於盡的大爆炸嗎?我對政治鬥爭那一套會感興趣嗎?我不是楊柳,也不是你,既不要官場上的烏紗帽,也不要啥偉大的企業!我要的是暴利,奇跡般暴增的財富,為此不惜在刀鋒上跳舞!所以,我明白告訴你,就是你想爆炸,想到白雲山去采石頭,我也不會奉陪!


    孫和平實在沒有市場感覺,根本不知道操縱坐莊是咋回事。他話說到這份兒上了,這小子仍沒悟出他的意圖,眨著眼探問,那你故意施放利空,打壓北柴股價,你自己的利益還有我們的利益在哪裏呢?


    劉必定隻得耐心地開導,就在股價的大幅震蕩中!先把股價打到泥裏去,然後低位吸貨,吃足籌碼,再迅速拉起來。迄今為止,知道趙安邦和王汝成這個絕密電話的,就是你我。你就愚蠢地認為,應該用這個天大的利好去穩定股價,甚至恨不得明天就能宣布出來……


    孫和平連連點頭,是啊,是啊,股價從六十多跌到四十多,跌得我心驚肉跳啊!必定,你……你都不知道我這陣子是咋熬過來的……


    劉必定道,你不說我也能想象到。但你熬過來了,最黑暗的時刻過去了,現在到了向市場索取巨額回報的時候了。所以,聽到你的電話報喜,我就找了齊鳴,故意帶著對你的怨憤報料,誘導他寫了這篇文章,還讓我妹妹花錢請了兩個著名股評家寫了兩篇分析文章。今天過來時,我注意了一下,兩位股評家的文章也已掛到全國各大財經網站上了,北柴再跌百分之十至百分之十五是可以預期的。如果我們在三十六元附近吃足貨,你的特大利好公告也應該出來了,到那時,也許就是十幾個漲停板,既不影響你高價增發圈錢,還能在市場上大賺一筆!


    孫和平總算聽明白了,身子往沙發靠背上一倒,訥訥道,劉必定啊劉必定,你可嚇死我了!這種作戰策略,你咋事先不給我說一說?


    劉必定沒好氣道,老同學,你看看你現在這副熊樣吧,整個一驚弓之鳥!我敢和你事先說這種刀鋒上的舞蹈啊?說了你會同意嗎?!


    孫和平想了想,承認說,也許不會同意,但決不是什麽愚蠢!劉必定,請你也冷靜想想,我真愚蠢的話,能有今天這個北柴集團嗎?


    劉必定道,我說的愚蠢是有特定指向的,是指股票市場的操縱。


    孫和平恢複了常態,那也可以理解嘛!你老兄是操縱市場的犯罪老手,藝高膽大嘛!我他媽的是初犯,畢竟缺乏曆練!再說,我又碰到了些麻煩,k省紀委找過我了,趙安邦都要我到檢察院自首去了!


    劉必定嚇了一跳,哎,咋回事?你他媽這時候可不能出啥事啊!


    孫和平擺擺手,都過去了,沒啥了不得的。隨即把湯強廣告的事簡單說了說,最後道,趙安邦省長也就是嚇唬我一下,讓我以後規矩點兒!


    嗣後,又說起了下一步市場操作。孫和平政治鬥爭的思維這時候起好作用了,要劉必定警惕楊柳和北重的動作。孫和平認為,作為同業競爭的對手,沒有誰比楊柳更了解北柴的底細了,如果北柴股價繼續暴跌,價值嚴重低估,楊柳很有可能重兵伏擊,重演一次香港之戰。


    孫和平這個提醒很及時。劉必定認為,香港之戰的再度發生不是不可能,楊柳和北重有可能設伏,簡傑克的dmg估計也不會袖手旁觀。如此一來,他這一仗就難打了,此役的贏利目標將大幅下降。


    被孫和平送回家後,劉必定無法安眠了,越想越覺得不對頭。楊柳本來就有官方背景,現在的新總裁裴小軍又是裴一弘的兒子,孫和平知道的信息,他們會不知道嗎?十有八九會知道,隻是早一天晚一天罷了。如果他們也在利好出台前看到了底牌,他按原定方案繼續打壓,把此前陸續吃進的大量籌碼以更低價吐出來,那就愚蠢之極了。


    然而,該愚蠢時還就得愚蠢。對北柴的股價不進一步打壓還真不行。張曼麗和妹妹兩邊的老鼠倉目前還按他的指令空著倉啊,幾十個賬戶上的一億三千多萬元資金眼巴巴地等著那些低位帶血的籌碼呢。他應該愚蠢一下,把手上屬於北柴的高位籌碼,在明天開盤集合競價時就以新的跌停價賣給張曼麗和妹妹兩邊的老鼠倉。當然,這一來就有點兒對不起孫和平和北柴了。但這又有啥關係呢?在今天這場秘密會晤中,他已向孫和平交了底嘛,打壓是既定戰略。再說,這一億三千萬元不像借自北柴的那三個億,是秘密的,並不在北柴投資部的監控中。


    至於楊柳的北重和簡傑克的dmg,愛來就來吧,他們真的都來搶籌,股價就推上去了,孫和平也沒話說。而在股價上升過程中,他為北柴操作的這五個億最終肯定不會虧損,隻是賺多賺少的問題。


    主意打定,劉必定把張曼麗和妹妹劉必英從睡夢中叫了起來,讓她們到樓下客廳喝咖啡。兩個女人睡眼惺忪地下了樓,咖啡一喝,都精神了。劉必定這才說了說情況,下達了老鼠倉滿倉吃進北柴的命令。


    張曼麗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從不懷疑他的指令,沒多說什麽。


    劉必英卻提出了疑問,哥,昨日收盤跌停位置可還壓著上千萬股啊?現在全倉吃進是不是早了?要是北重和dmg不跟進,再跌呢?


    劉必定說,再跌,我們那三億賬戶接著吃嘛,吃足了,北柴的那五個億繼續吃,反正我們手上有底牌!所以明天的跌停三十七元五角,就是我們此輪打壓的底線了,進一步打壓既不現實,也不可能……


    劉必英尖銳地道,萬一底牌變了呢?官場上的事說得清嗎?哥,你可想清楚了!現在市場那麽好,就是不做北柴,我們也不少賺!


    劉必定堅定地說,但沒有這種看著底牌豪賭的暴利!說穿了,這又是一場刀鋒上的舞蹈,底牌真若變了,就接受流血出局的事實;底牌沒變,我們就贏得盆滿缽盈。你們要保證,在明日集合競價前,所有操盤手必須及時到位,在三十七元五角的跌停位承接北柴的打壓盤,一次性吃足貨!如果大量拋盤跟著壓下來,我剛才說過的二、三梯隊會陸續跟上,漸次拋空其他股票,用九億資金進行底線決戰!


    兩個他身邊最親近的女人,全被他在這關鍵時刻的氣勢鎮住了。


    劉必定感覺好極了,記住,明天不是一般的日子,很可能是個曆史性的日子。兵敗2003之後,一個叫劉必定的市場英雄將崛起於2007。明天的決戰不但是北柴股價的市場拐點,也是我們崛起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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