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3月下旬,嶺西省,沙州市。


    沙州市組織企業參加廣交會有多年曆史,作為內陸城市,交通不便,招商引資難度很大,自然不會放棄任何機會。


    在飛機上,沙州市副市長侯衛東專注地看著廣交會近期排期表,突然扭頭問了一句:“為什麽廣交會安排在4月和11月?”


    沙州市駐廣州辦事處主任廖沙以前是市經委辦公室主任,在廣州工作數年,服飾、語言甚至長相都“廣”化了。他參加過數次展會,熟悉情況,侯衛東的問題沒有難住他,脫口而出:“有幾個原因:一是4月到5月間,10月到11月間,廣州平均氣溫20多度,不冷不熱,正舒服。當年無空調設備,隻有風扇,20度氣溫是辦展會的最佳時間。二是我國早年出口商品大部分屬農副產品,季節性強,適宜在春、秋兩季及時成交。三是海外客戶特別是中小客戶認為一年兩次的訂貨,對於銷售、倉儲、資金周轉都是恰當的,樂意接受。”


    侯衛東將排期表放下,道:“我們參加廣交會,既要做生意,更要學習別人的理念。我們如果將來要辦展會,就不能僅僅圖著我們自己方便,更要考慮客戶需求。”


    廖沙順嘴恭維道:“侯市長真是高屋建瓴,從小事情看出了大問題。我們沙州很多企業家目光短淺,始終走不出沙州。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能走出沙州的企業家都有幾把刷子。”


    “聽說在展會期間,酒店很不好訂?”


    廖沙道:“廣州酒店業的交易會依存度已達到30%,很多酒店每年客房總收益中有近三成就在短短半個月產生,從某種程度來說,酒店吃粥還是吃飯就要看廣交會。辦事處經營的巴山夜雨飯店也跟著廣交會沾光,今年客房預訂得不錯,如果不是鬧‘非典’,巴山夜雨飯店早就預訂一空。”作為沙州駐廣州辦事處主任,他待人接物時特別講究,凡是與商人接觸,他就用正處級幹部的身份,與正處級以上官員接觸,他就是酒店老總。擺正位置以後,如魚得水,逍遙自在。


    侯衛東緊了緊眉毛,道:“‘非典’?我聽說過,還在鬧?”


    “前一陣子香港鬧得凶,現在應該控製住了。這麽大的廣交會,不會因為鬧點傳染病就停了。”廖沙眨了眨眼睛,笑道,“侯市長,有七八個在廣州的沙州老板聽說你要來,歡欣鼓舞,晚上在飯店給您接風。”


    與沙州籍企業家接觸,也是侯衛東到廣州的一個任務,見廖沙已經替自己安排妥當,暗道:“都說廖沙是個眼眨眉毛動的角色,果然不假。此人沒有什麽後台,能在這個位置坐得穩當,也算了得。”


    下飛機時,廖沙陪著侯衛東坐上辦事處的奧迪車,其他人員則上了九座商務車。


    侯衛東隔著玻璃窗,欣賞南國大城街景。小車沒有行多遠,他發現一個怪現象,街上不少行人戴著口罩,便問:“廖主任,廣州空氣不錯,氣溫也適宜,怎麽還有不少人要戴口罩,平時也這樣嗎?”


    廖沙道:“這就是‘非典’恐懼症,鬧一陣,沒有什麽大問題。”


    侯衛東在出發前,與在廣州工作的老同學蔣大力通過一次電話。蔣大力得知侯衛東要來,特意談起“非典”,提醒侯衛東千萬要注意防範。侯衛東並沒有將蔣大力的話記在心上,隻認為他這個醫藥公司老總神經有些過敏,如今看到街道上有許多戴著口罩的匆匆行人,突然意識到問題並不是廖沙所說的那麽輕描淡寫。


    巴山夜雨賓館的十七層總是為沙州領導預留著幾個套房,平常都不使用。一個月前,市委書記朱民生來廣州就是住在最豪華的1701套房。


    廖沙陪著侯衛東走進套房,道:“廣州與沙州雖然都有州,可是經濟水平差得老遠。在廣州,賓館房間內部裝修不行,就沒有回頭客。這間1701套房是巴山夜雨最好的套房,朱書記和寧市長都住過。”


    侯衛東見到1701門牌,想著晏春平偵察來的情報,不禁暗自會心一笑。巴山夜雨最好的三間房是1701、1702、1703,據小道消息,一般副職都是住1702或是1703,主要領導才能住進1701。可是晏春平卻得出一個結論:“隻要是副職到了廣州,一般都安排在1701。”那個傳說中的小道消息是廖沙有意無意散布的煙幕彈,有了這個煙幕彈,住進1701的副職領導都會對廖沙的安排感到滿意。若是有副職領導不願意住進1701,他也能夠體會到廖沙的恭敬。


    1701套房裝修水平不錯,與嶺西金星大酒店風格接近,侯衛東很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進屋後,他來到窗前,居高臨下,欣賞南國大城之美景。


    巴山夜雨賓館位於白雲山山腳,白雲山是南粵名山,主峰三百多米,峰巒重疊,溪澗縱橫,雖然今天沒有下雨,山間仍然白雲繚繞。如畫般的風景撲入眼簾,侯衛東身心頓覺清爽,道:“廖主任好福氣,每天都在看風景。”


    廖沙苦笑道:“市裏下的招商引資任務太重,我每天都在摳腦殼,完不成市裏下達的任務,再美的風景都入不了眼。”


    沙州在北京、廣州、上海等大城市都有辦事處,這幾年,搞得最紅火的辦事處就數廣州辦事處。廣州辦事處招商引資的任務完成得最好,同時經營了一家賺錢的酒店,南去的沙州領導有了舒服安逸的落腳處,上上下下對廖沙的評價都不錯。在沙州工作時,廖沙原本是不起眼的正科級幹部,此時漸漸進入了沙州市級領導的視線之中。


    聊了幾句,廖沙注意到侯衛東談興不高,服務員送來水果以後,他就退了出去。


    麵對著白雲山的淡淡薄霧,侯衛東給老同學蔣大力打了電話:“光頭,我到了廣州,在巴山夜雨。”


    蔣大力剛剛過完安檢,道:“你不早說,我正要回嶺西,過了安檢,在候機廳裏。我給你說過,這個時間別來廣州,惹上‘非典’就要神厭鬼憎。”


    “那你到嶺西做什麽?”


    “自然是尋找商機,我采購了一大批溫度計、十六層的口罩,等到嶺西爆發‘非典’,我就可以大賺一筆。”


    侯衛東道:“真是奸商啊,居然盼望著嶺西也有‘非典’。”


    “哈哈,那我換個說法,我是為嶺西組織一批藥品,隨時準備為人民服務。”蔣大力站在候機廳的角落裏,笑道,“這一種說法就是官話,和剛才的說法在本質上一模一樣。”


    與老同學聊了幾句,侯衛東心情漸漸好轉,道:“在嶺西準備待多久,我帶隊檢查完參展組的準備工作,就要到省委黨校去學習,到時我們哥倆好好喝幾杯。”


    蔣大力道:“好,我等著你,前提是‘非典’還沒有傳到嶺西,若是傳過來,我可忙得很,沒有時間和你喝酒。”


    放下電話,侯衛東坐在窗邊看外麵的風景。


    下午六點,廖沙過來請侯衛東參加晚宴。


    晚宴安排在酒店最大的包間,一張大桌子能坐二十四人,中間是一盆怒放的鮮花,桌麵在電力作用下緩緩移動。廖沙在前麵帶路,他穿了一件立領襯衫,頭發短得貼緊頭皮,模樣和氣質都不像政府官員,更接近一個久走江湖的商人。


    在嶺西,官場和商場有著相同的文化基因,商人和官員行為模式頗為相似,廖沙腳踩商場和官場,角色轉換並無難度,如魚得水。


    包間十來個客人都與侯衛東認識。


    沙州作為內陸城市,深患資金饑渴症,千方百計拉本地老板回家鄉投資。有些縣市做法更加極端,公開要求領導們都要交幾個老板朋友,以達到招商引資的目的。侯衛東作為分管工業的副市長,經常代表市政府與這些老板接觸,關係不錯。


    而這些在廣東發展的老板聰明得很,身在廣州,不忘家鄉,通過各種渠道與家鄉領導建立了緊密聯係。老板們有錢,但是仍然需要政府的扶助和領導的關愛,否則有些事情還不太好辦。與地方官員搞好關係,在家鄉就有了照應,好處多多,否則遇上事便寸步難行。


    侯衛東依次與十來個客人握手時,兩個女人跨出電梯,向包間走了過來。其中一人是廣州辦事處朱文清,她挽著李晶的胳膊,親熱地道:“李總,侯市長第一次到廣州,你無論如何也得參加。要不然一群大老爺們兒聚在一起,多無聊。”


    “這些大老爺們兒都是香餑餑,還怕沒有女人。”李晶看著表,又道,“我十二點的飛機。”


    朱文清道:“現在才六點,還早呢。沒有李總在場,幾個臭男人在一起真沒有啥意思。侯市長坐鎮,他們可不敢找小姐。”說到這裏,她想起了什麽,纖纖細手捂嘴,吃吃地笑。


    李晶表麵上鎮定,實質上心裏早已“怦怦”狂跳。


    廣州和沙州在字麵上隻有一個字不同,可是差一個字,就意味著一千六百多公裏的距離。這是人為製造的距離,有效地維護了她的人身自由,沒有讓自己可悲地陷於一場感情之中。可是,那個男人已經進入了她的內心,距離保證了自由,卻隔不斷相思。她如今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高樓頂上散步,再泡上一杯益楊上青林的明前茶,嫋嫋升起的熱氣總有家鄉的氣味和他的味道。


    今天,他來到了廣州。


    朱文清根本沒有發現李晶內心深處的波瀾,道:“在沙州市領導之中,他是最帥的,至少身材沒有走形,還沒有小肚子。每次看到有些中年男人隆起的肚皮特別像懷孕女人,我就有嘔吐的欲望。”


    兩人說笑著走出電梯,李晶想著即將見到侯衛東,一時之間有些癡了,根本沒有聽清楚朱文清說了些什麽。


    廖沙並不知道侯衛東與李晶早就認識,他對“男女搭配工作不累”的辦公室名言有著極其深刻的了解,凡是領導到巴山夜雨,他總是千方百計要弄幾個漂亮女士到場調劑氣氛。侯衛東分管工業,請漂亮的女企業家李晶參加最為合適。下午,他從侯衛東房間退出來以後,就讓朱文清聯係李晶,看能不能邀請李晶參加晚宴。結果運氣很好,李晶從香港來到廣州,正好在和朱文清喝茶。


    廖沙看到推門而入的朱文清,笑道:“侯市長,今天請來了一位巾幗英雄。這位是辦事處的小朱,我說的是精工集團董事長李晶。”


    侯衛東聞言抬頭,正與李晶目光相對。他敏感地發現李晶與以前相比又有了新變化,他心目中,李晶性感大方中帶著些妖嬈,此刻映入眼簾的是一位儀態端莊、落落大方、風姿綽約的知性女人,很有國際範的李晶。


    李晶道:“侯市長,沒有想到在廣州又見麵了。”朱文清誇張地道:“李總,原來你認識侯市長,還瞞著不說,是不是有什麽名堂?”


    侯衛東將目光從李晶身上移開,指了指在座諸人笑道:“我是分管企業的副市長,若是不熟悉在座的沙州企業家,那才是失職。”


    廖沙很有風度地接過李晶脫下來的外套,又引導著李晶走到侯衛東身邊,道:“剛才侯市長問,這個空位是留給誰的,我向領導報告,這個位置肯定要留給沙州最漂亮的女企業家。”


    李晶落落大方地坐在侯衛東身旁,道:“現在這邊鬧‘非典’,你最好別去人多的地方。”


    在座之人都在說說笑笑,沒有人注意李晶這一句話。這些人都是身家不菲的老板,關係網複雜,接到廖沙邀請,都是如約而至,但是他們每個人都有一條或幾條更深的關係和背景,對侯衛東的尊敬確實是發自內心,卻沒有到仰其鼻息的程度。也正因為如此,酒席上大家神情輕鬆,有說有笑,氣氛融洽。


    廖沙距離侯衛東最近,他清楚地聽到了李晶這句話,頓時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暗道:“李晶從來沒有說過認識侯衛東,侯衛東也沒有提起李晶,但憑著這一句話,他們兩人絕對是舊識,而且關係不淺。這些當官的,在人前都是冠冕堂皇,其實一肚子花花腸子。”


    “李總,今天喝點酒,這是從法國直接進口的原裝葡萄酒,不是國內灌裝。”廖沙認定侯衛東與李晶有舊情,因此特別殷勤地招呼著李晶。


    李晶婉拒道:“身體不舒服,謝謝。”在酒宴半途,她特意去了一趟衛生間,對著鏡子仔細看自己的容貌,鏡中之人相貌依舊,眼角也沒有魚尾。可是,她清楚地看到鏡中人多了富貴,青春氣息卻一點一滴分分秒秒在減少。歎息數聲以後,她在衛生間裏給侯衛東發了一條短信:“飯後,我開車在樓下接你。”


    酒宴在熱鬧輕鬆的氣氛中結束,散席之時,廖沙按照沙州習慣,單獨詢問侯衛東:“侯市長,去不去吼兩嗓子?”


    侯衛東用眼睛餘光看了看李晶,道:“不必。”他隻是說了簡單的兩個字,沒有向廖沙說理由。


    廖沙接待過沙州絕大多數市級領導,這些領導在沙州很威嚴,離開自己的地盤,到了遠方大城市後普遍會變得和藹可親。唯獨侯衛東隱隱透露著一些令人覺得不敢輕慢的氣度,他原本想請侯衛東唱唱歌,做做按摩,此時就將想法留在肚子裏。


    侯衛東回到房間,稍稍坐了一會兒,手機響了起來,將手機放在耳邊,傳來了李晶溫柔的聲音:“我的車停在門口,黑色的奧迪,就是你用的那一款。”


    聽著熟悉的聲音,侯衛東腦中突然浮現出在益楊縣青林鎮糧站會麵的場景。十年前的往事曆曆在目,他仍然能清晰地記起無數細節,仿佛那些年那些事就在昨天。在出門時,他又略有不安,自己帶隊來參加廣交會,第一天晚上就和李晶約會,是不是太過荒唐。略為猶豫,他還是抓緊時間進行洗漱。


    坐電梯往下時,中途上來一對情侶模樣的年輕人。年輕女子衣領開口很低,露出深深的乳溝,雙腿細長,身材頗佳。她將頭靠在男友肩上,說著侯衛東聽不懂的粵語。侯衛東以前並不覺得粵語好聽,此時此刻聽著年輕女子用粵語說情話,如唱歌一樣婉轉,他沒來由就喜歡上了粵語調子。


    出了賓館旋轉門,一輛黑色奧迪車悄無聲息地滑過來,車窗滑下,李晶招了招手。


    等到侯衛東上車,李晶緊閉嘴巴不說話,專注看著前方。侯衛東用探詢的口氣道:“你怎麽也在廣州?”


    李晶仍然沒有說話。


    小車開出賓館,行了一段後,停在了路旁。李晶撫著方向盤安靜兩秒鍾,然後轉身撲向侯衛東,她閉著眼,深情地將火熱溫潤的嘴唇印在了侯衛東嘴唇上。


    深深的親吻,飽含著李晶的所有渴望。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她抬起了頭,道:“很高興,今天遇到你。”此時,她不再是精工集團董事長,而是一名需要愛的單純女子。


    侯衛東被摟得差點憋了氣,等到李晶鬆開嘴唇時,禁不住做了一個長長的深呼吸,道:“你沒有變,還和以前一樣有魅力。”


    熱吻之後,雙方之間存在的微妙隔閡被一掃而空。李晶臉色紅潤,神采飛揚,道:“猴子,你還是原來的那個味。”


    侯衛東笑道:“我就算是孫悟空,有七十二變,這種時候也得變回真身。”


    精工集團廣州公司仍然和嶺西公司一樣,在公司附近為李晶設有住房,而且室內裝修都和嶺西住房風格一樣。進了門,李晶用腳後跟將防盜門關上,飛身又撲進侯衛東懷中。


    在巴山夜雨飯店裏,侯衛東內心還存有疑慮和不安,此時此刻,擁抱著這一具充滿著熱力的身體,他完全融入李晶的溫柔懷抱之中。


    李晶用牙齒咬著侯衛東耳朵,喃喃地道:“猴子,好想你啊,你想我嗎?”在晚宴時她顯得成熟穩健,此時她將應酬時的偽裝去掉,顯得既嫵媚又溫柔,既漂亮又性感。


    當年,李晶這一朵鮮花是為了權力和金錢而開放,如今,經過無數次蛻變,當年的醜小鴨成為精工集團董事長。有實力才獲得自由,她再也不會為了生存而向男人獻媚,此時的她如完全盛開的鮮豔玫瑰花,獨自為愛人開放。


    一陣手機響動打擾了兩人的熱擁,侯衛東伸手拿過手機,見是陌生號碼,沒有理睬。李晶道:“把手機關了。”侯衛東道:“有紀律,手機必須二十四小時開機,我把它調成振動。”


    李晶沒有再提手機事,她臉頰已經滾燙一片,嫵媚地道:“我先去洗澡,你再去。”


    侯衛東將手機放回茶桌,道:“一起吧。”


    李晶搖頭道:“不,最美好的一刻要留在床上。”


    洗完澡,在床上等候侯衛東時,李晶用平靜的聲音給秘書打了電話:“今天我有急事,晚上十二點不能乘機,改乘明天早上七點那一趟班機。我不管有沒有機票,明天早上一定要走,你必須想辦法。”


    侯衛東赤身走出衛生間,身體充滿雄性的激情。他跨上床,揭開了那一層薄薄的毛巾,一具玲瓏剔透的飽滿身體出現在眼前。李晶靜靜地看著心愛的男人,全身皮膚戰栗著準備迎接那隻有魔法的手。


    即將到達高潮之時,李晶在侯衛東耳邊低語,道:“別射在外麵,我在安全期。”她如八爪魚般緊緊摟著侯衛東,身體用力地迎合著越來越強的衝擊。


    高潮結束以後,李晶平躺在床上,額頭上布滿均勻細密的汗珠。她愛憐地看著閉目休息的英俊愛人,右手拿起枕頭塞在屁股下麵,這是一個有利於懷孕的小方法,通過改變體位,能夠增加受精概率。她是悄悄使用這個小辦法,沒有讓侯衛東發現。


    休息一會兒,侯衛東睜開眼睛。李晶溫柔地將頭枕在侯衛東臂彎,道:“這十年你也辛苦,從上青林的駐村幹部,下山到青林鎮當副鎮長,再到縣裏和市裏,每步都不容易。”


    “我是在體製內,畢竟有規矩可行,一步一步往上走就行。你是空手套白狼,從無到有,從有到大,了不起,我是真心的。”


    李晶輕輕吻了吻侯衛東的額頭,道:“我們別互相吹捧了,一句話,大家能走到今天都不容易。你前一陣子在沙州搞國企改革,這是捅馬蜂窩,肯定背了不少罵名。”


    侯衛東驚奇地道:“你現在很少回嶺西,沙州的事,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精工集團很大一部分業務放在嶺西,我必須關心嶺西的發展,否則就是盲人騎瞎馬,肯定要吃虧。《沙州日報》和《嶺西日報》是黨報,一般人不喜歡看,認為假大空,其實這兩份黨報的信息量相當大,而且非常準確,隻是大部分人看不出門道。這兩份報紙我是每期必看,你的情況報紙上寫得清清楚楚。”李晶這話是半真半假,她看這兩份報紙,主要原因之一是了解嶺西和沙州的發展,而另一個主要原因是她希望能在報紙上看到侯衛東。特別是《沙州日報》,如果接連好幾期都沒有侯衛東的消息,她的心裏就空落落的。


    侯衛東從李晶眼中看到一些熟悉的意境,這種意境,再次讓他回到幾年前在益楊縣艱苦奮鬥的青春時光。他握著李晶的手,道:“我記得你平時都在香港,今天怎麽到廣州,是特意來看我,還是遇上的?”


    “我原本準備在晚上十二點乘飛機,要出去一趟,有點生意上的事要解決。聽說你要來,改乘明天一早的飛機。”李晶沒有多談自己的事,叮囑道:“你別在廣州待久了,這邊鬧‘非典’。”


    “‘非典’有這麽厲害嗎?我看到街上不少人都戴著口罩。”


    李晶坐了起來,道:“我先說幾件事,你就了解‘非典’的厲害。香港‘非典’接近五百例了,位於九龍牛頭角的淘大花園被隔離。所有進入香港的旅客必須填寫通報單,確認是否有發燒、咳嗽等症狀。香港衛生署宣布‘非典’列入了《檢疫及防疫條例》。”她擔心侯衛東的安危,詳細地講解了“非典”的情況。


    侯衛東起初不在意,聽到後麵,表情嚴肅起來。他和李晶不一樣,李晶隻是擔心個人安危,他作為沙州市人民政府副市長,還想著沙州全市四百多萬人的安危。


    侯衛東道:“在嶺西,大家對‘非典’認識不足,包括領導們都沒有重視這事,說不定要吃大虧。”他這時想起蔣大力所說的話,暗自佩服商人的嗅覺。


    聊了一會兒“非典”,侯衛東道:“在生意上有什麽打算?我覺得精工集團根基還得在嶺西。”


    李晶道:“幾年前,你曾經勸我搞煤礦,當時沒有聽你的建議,後來算是吃了虧,看來你的眼光更準一些。精工集團前階段是由土轉洋,下一階段還得由洋轉土。這一兩年我們已經在進軍資源類產業,總經理吳興彬主要任務是在嶺西收購礦山。”


    侯衛東對沙州工業很熟悉,在他的印象中,精工集團在沙州並沒有大手筆,道:“吳興彬在沙州沒有多少活動,至少我很少見到他。”


    李晶道:“在嶺西搞資源型企業,沙州不算最好,我們重點在多山的茂東和茂雲,目前進入了茂雲。”


    在嶺西,茂東市和茂雲市都處於重重大山之中,資源豐富,沙州市所轄成津縣也位於大山之中,勉強算是資源大市,可是比起兩茂地區來說又稍有不足。祝焱是茂雲市委書記,有了祝梅這層關係,李晶的公司進入茂雲肯定是順風順水。多年前布的局到今天終於發揮了巨大作用,想到這一點,他不禁對眼前的美麗女子高看一眼。


    早上,李晶起得很早,她在衛生間照了鏡子,見自己麵色粉紅嬌嫩,似乎年輕了好幾歲,微微有些心酸。來到床前,看著如嬰兒般熟睡的侯衛東,幾顆淚珠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床上,她在心裏道:“我愛你,衛東。我愛你,瘋子。希望這一次能圓我的夢,也希望有重逢的機會。”


    侯衛東醒來以後,沒有見到枕邊人。他走到客廳,見到李晶戴著圍裙端坐在桌前,看著桌上的稀飯和饅頭發愣,便打招呼道:“起得這麽早。”


    李晶將滿腹心事藏了起來,展顏笑道:“我還得坐飛機,當然要起得早一些。”


    出門之時,李晶緊緊擁抱著侯衛東,親吻著對方臉上的每一塊皮膚,弄得侯衛東也開始傷感。


    兩人一起走到院外,李晶站在院門口的精工集團小車前,故作瀟灑地道:“你別送我了,我自己到空港。”


    此時,侯衛東意外地看到了李晶眼角微微而起的魚尾紋。這道魚尾紋在房間裏並不明顯,此時陽光照在臉上,平素不顯眼的魚尾紋便若隱若現了。他想說點什麽,又說不出口,道:“我開車送你,等會兒回來把車交給公司裏的人。”


    聽到此語,李晶既意外又高興,道:“你開吧,難得送我一次。”


    小車上了機場高速公路,一路上綠樹不斷地往後飛奔,機場轉眼就到了。


    當侯衛東把車停穩,李晶解開了安全帶,她俯過身,再次摟住侯衛東的脖子。熱吻良久,她抬起頭,注視著侯衛東的眼睛,道:“機場人多,不安全,你別送我進去了,就在這裏目送我。”


    下了車,李晶拉著包往機場走去,背影仍然苗條而勻稱,步伐挺直有彈性。侯衛東還以為李晶會回頭揮揮手,結果李晶沒有回頭,筆直地走進機場大門。


    李晶走進機場以後,侯衛東看了看表,沒有再等,開車離開了機場。


    在廣州的短暫時間裏,侯衛東把工作安排得很滿,拜訪了廣州相關部門的領導,檢查了沙州企業在廣交會的展場,還在巴山夜雨賓館招待了嶺西省相關部門領導。


    駐廣州辦事處主任廖沙使出渾身解數,充分發揮了駐廣州辦事處的作用,將各項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條,讓侯衛東很滿意。


    昏天黑地忙了幾天,侯衛東一行人終於要回沙州了。


    離開安檢口時,朱文清挽著廖沙走到停車場。


    “沙沙,侯衛東沒有進常委,又不分管廣州辦事處,你還賣力得很。”


    廖沙開導道:“沙州有句古話,叫作欺老不欺小,侯衛東雖然隻是普通副市長,可是他發展潛力大,是沙州最大的潛力股。從廣州回去以後,他就要到省委黨校培訓,能參加這一屆培訓班的學員都是各地精英。你要相信我的判斷,侯衛東遲早會掌大權。他還沒有掌大權時,我們成了好朋友,效果百分之一百比以後要好得多。若是他當了市委書記,圍在身邊的人如過江之鯽,我遠在廣州,哪裏還能插得進去。”


    朱文清以前在縣裏工作,是通過廖沙的關係才調到廣州辦事處。她將頭靠在廖沙肩頭,道:“你們這些男人都是一肚子彎彎繞,這樣活著累不累?”


    廖沙道:“我這點小肚雞腸在真正的官場裏根本不算盤菜,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盯著我這個位置的人多得很,不想點辦法,別說升官,屁股下的板凳都有可能坐不穩當。對了,你以後要把李晶抓緊點,她和侯衛東關係不一般。”


    朱文清有點茫然:“李總和侯衛東,沒有什麽關係。”


    廖沙伸手捏了捏朱文清的臉頰,道:“我的傻女人,你還沒有看出來,李晶絕對是侯衛東的老相識。那個眼神,其他人看不出來,我專做迎來送往的事,這點眼色還是有的。”


    朱文清是個漂亮開朗且沒有多少心計的女子,她這個特點在聰明人成堆的官場格外突出。廖沙天天跟聰明人打交道,反而特別喜歡總是一臉茫然的朱文清。


    朱文清還是有點疑惑:“我給李晶提起侯衛東時,她一點特殊的反應都沒有,還是我勸著才來吃飯。”


    廖沙笑了起來:“我的傻女人,李晶後來不是承認與侯衛東早就認識嗎?她越是沒有反應,越是說明心中有鬼。”


    朱文清抬頭看著機場天空上正在爬升的大飛機,突然有點生氣,道:“你們這些臭男人,不理你了。”


    飛機刺破雲層後,天空變得蔚藍、純淨。一千六百多公裏的行程在沒有飛機的時代是一場跋涉,此時,一千六百公裏的行程變成了兩個小時的高空之旅。在養眼的空中小姐來回走動中,飛機跨過了無數條經線和緯線。


    侯衛東腦中想著許多事,諸如若是“非典”在廣州爆發,是否還派大量人員參加廣交會;又諸如李晶的變化以及離開時不同於往日的情緒;再諸如沙州還有一位副市長應該要進常委,自己有多大的機會。


    這些問題都很難得出結果,空中小姐過來送飲料。他喝著蘋果汁,腦子又胡思亂想道:“也不知哪一家航空公司的空姐更漂亮。這些青春靚麗的年輕女孩子也不容易,長期飛行在高空中,照顧不了家人,對身體也不利,而且,現在她們的收入也沒有以前的優勢。”


    在左思右想中,一百多分鍾的飛行很快結束,飛機輪子在跑道上發出沉重的摩擦聲,緊接著,不少人迫不及待地打開手機,給家人報起平安。侯衛東很沉著,他一直坐在寬大座位上,看著心急的旅人排隊下飛機。聽著此起彼伏的報平安聲,不合時宜地想起那句詩:“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隨即自我檢討道:“幸好是在下飛機時想起這首詩,否則還真是不吉利。”


    晏春平早就等候在外,他背了一個小包,裏麵有侯衛東的保溫杯,保溫杯裏泡著來自上青林的明前茶。他接過行李時,將茶水遞給了自己的老板。


    “侯市長,怎麽這麽多人戴口罩?”


    侯衛東在廣州看到許多口罩,見多則不怪,經晏春平提醒,他發現自己這一班飛機確實有不少口罩男女。他喝了一大口茶水,道:“廣州鬧‘非典’,他們患上了‘非典’恐懼症。”


    “侯市長,‘非典’會不會傳到嶺西?”


    “誰說得清楚,也許會,也許不會。”


    在小車上,手機不停地響,第一個打電話過來的是母親劉光芬,然後是小佳。劉光芬問了平安,道:“你很長時間沒有在家裏吃飯,你算一算有多少天了。”


    “好好,我找時間回來吃飯。”


    聽著母親的嘮叨,侯衛東感到很溫暖。


    小佳在電話裏埋怨:“下了飛機不打電話,害得別人擔心。”侯衛東辯解道:“剛下飛機,還沒有來得及。”小佳又道:“晚上到大哥家裏吃飯,蒙叔也要過來。”


    蒙叔就是沙州市原政府秘書長蒙厚石,他和現任省長朱建國是好友,因此在沙州官場中的地位很微妙。自從其侄女蔣笑嫁給侯衛國以後,蒙家和侯家就時常在一起走動。


    “行啊。”侯衛東隨口應著,他原來並沒有想到在廣州會與李晶鴛夢重溫,心中不免五味雜陳。從嶺西機場到沙州,他迅速將心態調整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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