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狠狠一震,不是因為他這些話,而是仿佛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些細微的顫動,掩在那分狠戾下的,好像還有另外更多與之不同的東西。


    他高高在上,隻能供我仰望,我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很多想說出口的疑惑,都在舌尖上打了個轉又吞了回去,轉過身說:“對不起,打擾你了,我回去了。”


    我剛邁了一步,聽到他在後麵說:“慫逼,等著吧,過幾天你就知道我說的是對的。”


    我停住腳步,一下子扭過頭去看著他,“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我知道。”他說:“但我沒必要告訴你。”


    我沒吭聲,直覺一定會發生什麽事,而且跟過去都不同,甚至比那些都要嚴重,我需要知道答案。可是,我該怎麽做?


    成哥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樣,我以為他要提條件,結果他隻是說:“你要不想當個慫包,就他媽先把你這名兒給改了,梁善,良善?聽著就是個受氣包的料。我告訴你,這年頭最不流行的就是這個。你自己是坨屎,就別怪圍著你轉的都是蒼蠅。”


    還有蛆。我腦子裏莫名的冒出這麽句話來,自然是不敢說出口,嘴角抽了一下。我的表情被他從一側看在眼裏,竟然也笑了一下,說:“還他媽笑得出來,我看你也沒那麽怕他們,怎麽就不敢還手?”


    我說:“誰都有點難言之隱。”


    成哥揮了揮手,“滾吧,這事兒你要是躲過去了,算你欠老子一個人情,躲不過去,也跟老子沒關係。反正到時候,你連想被魏卓欺負的機會都沒了。”


    我還沒聽出他有告訴我什麽,見他重新叼上支煙,不打算再說下去的樣子,隻好出了門,一陣雲裏霧裏。


    幸好回去時我爸不在,我跑到裏屋裏把衣服換下來,燒熱水洗了個澡,又把校服洗了晾上,才舒服的鬆一口氣。


    考完試出成績之前都不用急著上學,我擔心成哥說的那些話,躲著魏卓他們在家裏待了很多天沒有出門,我爸讓我去撈豬草也被我用要複習的借口推掉。最多的時候,也就是在院子裏給爺爺熬點湯藥。


    這天我把藥盛好給爺爺送去,他看我的眼神很怪異。我們村重男輕女的思想很重,我又是被撿來的,所以他一直都看不上我,可是今天,他對我卻是一種很溫和的表情,喝了藥之後拍拍身邊的床,讓我坐過去。


    我如履薄冰,隻沾到一點點床沿,爺爺伸手在我頭上摸了摸,歎了口氣。


    後來我爸從外麵回來,手裏拿了一個紙袋,躲著我塞到了床底下的箱子裏,坐在地上抽了會兒旱煙,跟我說:“下午你魏叔要進趟城,你跟著一起去看看,到藥店裏幫你爺買點藥。”


    魏叔就是魏卓他爸,是城裏工廠的工人,以前我也經常跟他一起去城裏買東西。跟魏卓不一樣,魏叔對我很好,有時回來還會給我帶吃的。


    也是因為這樣,才刺激了魏卓的嫉妒心,在學校裏變本加厲的欺負我。大人之間的世界對當時的我來說太複雜,我怕如果我把魏卓的事說出來,我們家和魏叔的關係會變味,所以當著魏叔的麵一直都說哥哥對我很好。


    下午魏叔到我們家來,給了我一包糖讓我到外麵吃。我開心的剝了一顆放在嘴裏,把糖紙用水洗幹淨,捋平了放在眼前,透過那張紙看到的太陽光都是彩色的。我舍不得扔,把它收在口袋裏,剩下的糖珍惜的放在了書包的鉛筆盒裏。


    魏叔跟我爸聊了很久,我在外麵逗小貓,隱約聽到他們在說什麽城裏的好人家,一萬塊錢什麽的,旁的沒有聽清。


    下午進了城之後,魏叔接了個電話,說廠子裏出事了,要立馬趕過去。我忙說自己可以坐公車回去,魏叔拍了一下大腿,說那可不行,我對這裏不熟不安全。


    我當時心裏一暖,魏叔想了好一會兒,說:“這樣吧,我有個以前的工友就住在這附近,我跟他說一聲,你先在他家待一會,我很快回來接你。”


    我實在不擅長跟陌生人打交道,猶豫了一下,看魏叔急得滿頭大汗,還是點了點頭。


    那個工友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喝得醉醺醺的,頭發有點禿,屋子裏全是空酒瓶,我一進去就聞到一股臭味,胃裏直犯惡心。


    我叫了聲叔叔,他不冷不熱的嗯了聲,把魏叔送到門外關上了門。


    我在屋子裏掃了一圈,無所適從的呆站著,聽到他們在外麵說話,好奇之下湊過去趴到門板上偷聽。


    男人在抽煙,魏叔問他:“你確定真的沒事?”


    男人不耐煩的說:“放心,這兒跟你們那小破村兒隔得遠著呢,就算真有什麽,也傳不到她家去。”


    魏叔沒說話,男人很用力的拍拍他的肩膀,說:“兄弟你就把心放肚子裏,等我把這丫頭送到穆老板那兒,你那點債就抵了,要是老板高興,說不定你還能有更多的甜頭拿,上次的錢都收到了吧,哥還能騙你不成?”


    “話是這麽說,我就怕萬一老梁頭要是知道了,要我以後怎麽見他?我之前跟他說的時候,可是說是把善兒送到那戶人家享福的,人還願意出一萬塊錢當補償。唉,你說老梁頭這半輩子了,守著這麽個閨女,要不是真窮得沒辦法,怎麽舍得這麽做?這騙了他,我這張老臉可往哪兒放呐。”


    “得了吧,你以為你把這丫頭弄出來,他們心裏就沒數?要是自己好好的女兒,家裏再難,他能舍得賣給別人家當丫頭?更別說是給一個得了癆病的老男人了。”男人壓低了聲音,陰森的怪笑幾聲,“到底是撿來的,怎麽說都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一時心軟還行,他還能軟一輩子?這麽多年,長這麽大正是燒錢的時候,再善的人也早膩了。”


    我愕然愣在那裏,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幹,隻剩了一個幹癟的驅殼,連眼淚也流不出來。


    成哥的話我終於明白了,是我的視角太狹隘,隻顧躲著魏卓,忽略了身邊其他人。


    可是,就算我想到一切,再怎麽防範,又怎麽會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為什麽會是他們?


    一個唯一待我好的叔叔,一個把我撿回家不顧別人反對把我養大的恩人。


    那是我爸啊!


    我不受控製的往後退了兩步,踩到了一個啤酒瓶,瓶子咕嚕嚕撞到桌腿上,發出砰地一聲聲響。門外的交談聲停了,外麵的光照進來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魏叔瞪大眼睛看著我,秘密被我發現露出的滿是震驚和恐慌。我掙脫那間房子往外跑,被男人一腳踹了回來,後背磕在茶幾的角上,上麵的易拉罐也滾下來砸在了我身上。


    “媽的還敢跑!”男人張口罵了一句,跟魏叔說讓他回去等消息,我像個傻逼一樣還抱有希望,求救的看著魏叔,他卻頭也不回的從我麵前離開了。


    那個男人折返回來,拉起我的領子說要帶我去見老板。


    我緊緊攥著拳頭搖頭,一狠心,抓起被我踢過來的酒瓶朝他的頭上砸了過去!


    如果所有人都拋棄我,所有人都負我,我又需要有什麽顧忌,為誰著想?


    成哥說得對,如果我現在還不反抗,就活該被人當成孬種欺負,誰也不會憐憫我,他們隻會更變本加厲的毀掉我。我若是不甘心,就隻能靠自己,一點點的把失去的尊嚴都討回來!


    我用了全部的力氣把酒瓶砸下去,他早有防備,還是沒有完全躲開,瓶子在他肩膀上嘩得炸開,劃破了他的脖子。我咬牙把手裏斷掉的瓶子朝他的動脈刺過去,這次他反應靈敏的避開,抄起身旁的凳子扔在了我身上。


    他嘴裏罵著髒話,在我昏昏沉沉的時候,找了根繩子把我綁了起來,封上嘴巴,用一個袋子蒙住頭扛出去扔進一輛車裏。


    周圍漆黑一片,我完全辨不清方向,一直到車停下來,又被人抓了出去,在一個地方停下來,有人從背後踹了我一腳,把我按著猛地扯掉了我頭上的袋子。


    忽然亮起的光線讓我很不適應,眯著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看清這個地方的樣子。麵前是擺滿酒水和果盤的茶幾,沙發上坐了幾個男人,有的懷裏抱著幾個漂亮的女人,一塊兒說說笑笑。


    “穆老板,姓魏的找的女孩兒帶來了,才16,以前特別老實,絕對是雛兒!”帶我來的人到一個坐著的男人麵前彎著腰諂媚的笑著,滿臉都是討好。


    我看向那個穆老板,他一身西裝板板正正,頭發一絲不苟地梳了上去,修長的雙腿疊在一起,手裏拿著一杯酒,抬眼審視的看向我,冷峻的問那個男人,“都辦好了?確定沒問題?”


    男人點頭哈腰的說:“錯不了錯不了!這丫頭還上著學呢,不會有岔。”


    “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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