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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爾·貝克斯費爾德斷定他今晚根本進不了城。他眼下在管理部門的夾層樓麵他那套辦公室裏,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著辦公桌麵。他剛打過電話了解空港運轉的最新情況。


    三○號跑道還不能使用,因為陷在泥淖裏的墨航噴氣客機仍然把它堵著。所以跑道的總的使用情況變得相當緊張,飛機在空中和地麵耽擱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在未來幾小時內,隨時可能宣布關閉空港。


    就在這個當口,飛機繼續在梅多伍德上空起飛,樹敵招怨。守在家裏沒有出去的梅多伍德房產主們不斷打電話提出強烈抗議,這使空港和空中交通指揮塔的交換台忙得不可開交。梅爾還得到消息說,不少房產主參加了他今晚早些時候聽說的抗議大會。幾分鍾前指揮塔值班主任告訴他,現在又謠傳他們正醞釀今晚在空港舉行什麽群眾示威。


    梅爾悶悶不樂地想,他恨不得把這夥示威者踩在腳底下。


    令人寬心的是第三類空中緊急情況剛剛宣布解除,引起這場風波的空軍“kc-135型”飛機已經安全著陸。但一起緊急情況的結束,並不等於保險不致發生另一起緊急情況。梅爾沒有忘記一個小時以前他在機場時心裏出現的那種說不出的忐忑不安的感覺,一種要發生險情的預感。這種無法肯定或證明的感覺還纏著他。不過,即使沒有這種預感,其他的一些情況也足以使他留在空港不走。


    還在等待他出席慈善活動的辛迪當然會大吵大鬧的。不過,他現在就已經要遲到了,她反正已經在生氣了,那就幹脆不去了,硬著頭皮頂著,讓她加倍出氣就是了。他在盤算幹脆現在就挨上她的第一炮,對付過去。他早先同他妻子通過電話,那張記著城裏電話號碼的紙條還在他口袋裏裝著。他掏出紙條,撥了電話。


    同方才一樣,辛迪過了幾分鍾才來接電話。在她接電話的時候,出乎意外一點沒有方才通話時的那種火氣,有的隻是冷冰冰的感覺。她一言不發,聽梅爾解釋他必須留在空港的理由。他沒有想到的是他說不出什麽理由,於是就結結巴巴的好不容易才找了幾條連他自己也完全不能信服的借口,說著說著,自己就突然停了下來。


    對方也沒有作聲。過了一會兒,辛迪才冷冷地問道,“你說完了沒有?”


    “說完了。”


    她的口氣象是在同一個令人生厭和疏遠的人說話。“這我一點也不奇怪,因為,我本來就沒指望你會來。你說你會來,當時我就知道你又是照例在騙人。”


    他氣衝衝地說,“我沒騙人,而且也不是照例。今晚我早就對你說過,我已經多少次……”


    “我好象聽你說你的話已經講完了。”


    梅爾隻好住嘴。說又有什麽用呢?他無可奈何地作了讓步。“那你就講下去吧!”


    “我剛要講,你就打岔——這也是照例……”


    “辛迪,看在上帝份上!”


    “……知道你在騙人,我得想一想。”她停了一下,“你說你要留在空港。”


    “我要談的就是這件事……”


    “呆多久?”


    “呆到半夜,也許通宵。”“那我到你那兒去。你等著,我一定去。”


    “我說,辛迪,這不行。這不是時候,也不是地方。”“那我們就把這個不是時候的時候變成是個時候。我要跟你談的事,在哪兒談都行。”


    “辛迪,講點道理嘛!我也覺得我們有些事要談,但不……”梅爾又停了下來。他發現他是在跟自己講話,因為辛迪已經把電話掛了。


    他放下電話,坐在靜悄悄的辦公室裏,陷入沉思。不知怎麽地,他又拿起電話,撥了家裏的電話號碼。這是他今晚第二次打電話回家。上一次接電話的是羅伯特。這次接電話的是經常替他們照看孩子的塞巴斯蒂安尼太太。


    “我隻不過想問問家裏怎麽樣,”梅爾說。“沒什麽事吧!姑娘們都睡了嗎?”


    “羅伯特睡了,貝克斯費爾德先生。利比這就去睡。”“我可以跟利比講話嗎?”


    “嗯……就講一會兒,你得答應很快就講完。”


    “行!”


    梅爾知道塞巴斯蒂安尼太太一向愛訓人。她一來,不但要孩子們聽她的,而且要全家都聽她的。他有時就納悶塞巴斯蒂安尼兩口子——那個膽小如鼠的丈夫偶爾露一次麵——在夫妻生活中會不會發生動感情的問題。他猜想大概是不會的。塞巴斯蒂安尼太太是決不許可出現這樣的事的。他聽到利比踢哩撻拉的腳步聲跑來接電話。


    “爸爸,”利比說,“我們的血液是不是永遠不停地在裏麵打轉?”


    利比每次提出來的問題總是些新鮮的怪問題。她會挖出許多新鮮的題目來,就象是在聖誕樹下放著的禮物似的。


    “不是永遠的,親愛的;天下沒有什麽東西是永遠的。隻是在你活著的時候才打轉。打從你的心髒開始跳動的時候起,你的血液已經循環了七年了。”


    “我摸得著我的心,”利比說。“在我的膝蓋裏麵。”


    他正要開口解釋心髒不在膝蓋裏麵,講講脈搏、動脈和靜脈。一下又改變了主意,因為以後有的是時間來解釋這些東西。隻要你能摸得著心髒就行了,不管它象是在哪裏——這才是關鍵的。利比具有善於抓住事物的實質的本能;有時他得到一種印象,似乎她在伸出她那雙小手去摘真理的星星。


    “晚安,爸爸。”


    “晚安,乖乖。”


    梅爾仍然說不上為什麽要打這個電話,但是打過了後,人覺得痛快一些。


    至於辛迪,她向來說得到做得到,所以今晚她完全有可能到空港來。也許她這樣做是對的。他們的確有些要解決的帶根本性的問題,主要是他們這個夫婦關係的空殼子是否要為了孩子們而繼續維持下去。至少他們可以在這裏私下談,羅伯特和利比不會聽到,而以前他們吵架時,兩個孩子偷聽得太多了。


    眼下,梅爾沒有什麽具體的事要做,隻不過是等著,好讓人家隨時找得到他。他走出辦公室,到行政機構的夾層樓麵,俯視候機主樓大廳裏持續的熙熙攘攘的活動。


    梅爾自忖,過不了許多年,空港大廳就會出現戲劇性的變化。很快就要采取措施改變目前人們上下飛機效率不高的辦法,一個個人就這樣走上走下確實太麻煩,也太慢了。一架架飛機算起來每年多花好幾百萬元;同時,讓它們在地麵上閑著所花的費用也越來越高。飛機設計師、航空公司的規劃人員正設法安排更多的飛行時間來增加收入,減少飛機留在地麵的時間,因為在這期間是沒有收益的。


    現在已經製定了搞“人艙”的計劃——這是根據目前把空運貨物預先裝好的美國航空公司型的“圓艙”設計的。其他航空公司大都也有他們自己的類似的圓艙係統。


    貨物圓艙由一些自成一體的艙室組成,大小正好緊緊塞在噴氣機的機身裏。每個圓艙都事先裝進了形狀和大小相應的貨物,可以用起重機提到機身的高度,幾分鍾內即可送進一架噴氣運輸機。這種運輸機的內部和常規的客機不同,一般是個空殼子。現在當專門運貨的飛機到達空港的貨運總站以後,原來裝在飛機裏的圓艙就被卸下,裝上新的。這樣,花最少的時間和勞動力,就可以把一整架噴氣機迅速卸裝完畢,馬上又可以重新起飛。


    “人艙”是按同樣的設計改裝的。梅爾曾經看過構想中的圖案。這種艙由舒適的小客艙組成,裏麵設有座位,乘客就在空港登記處入座,然後,由傳送帶——類似目前的行李傳送係統——送到機坪停機的位置上。乘客就地不動,“人艙”就滑進可能是幾分鍾前剛到的飛機裏麵去了。在這以前,已經把裝著到港乘客的“人艙”卸下來了。


    “人艙”裝上飛機,固定好位置後,它的舷窗同機身上的舷窗恰好對上。


    每一個“人艙”一端的門可以折起來,以便女乘務員和乘客在各個客艙之間走動。另有廚房艙裝上新的食品供應和剛上班的女乘務員,作為一個單獨的“人艙”也被塞進飛機。


    這個係統經過改進完善,最後可能做到把“人艙”送進市區或使乘客不離開座位就可以換乘別的航空公司的飛機。


    與此有關的一種設想是已在洛杉磯研製的“空中休息廳”。每一休息廳可容納乘客四十人,是個半公共汽車,半直升飛機的東西。它在當地航線上使用時,可以用自己的動力在郊區或城區的街道上行駛,到了當地直升飛機場,就變成一架特大型直升飛機下麵掛著的吊艙——整個裝置可以快速往返於空港之間。


    梅爾預料這些東西都會實現的。即使不完全是這樣的東西,也會出現諸如此類的東西,而且指日可待。對那些在航空界工作的人來說,令人神往的是奇異的夢想往往很快得以實現。


    下麵的大廳裏突然傳來一陣叫喊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喂,貝克斯費爾德!喂,上麵那個人!”


    梅爾用眼睛搜尋是誰在叫他。有五十張臉同時朝上張望,好奇地想知道叫的是誰。這一來,要找到是誰在叫他就更加困難了。過了一會兒,他發現叫他的人是伊根·傑弗斯。他是個又高又瘦的黑人,身穿淺咖啡色的褲子和短袖襯衫。他伸出一隻結實的棕色臂膀,著急地打著手勢。


    “你下來,貝克斯費爾德。聽見了嗎?有你的麻煩的。”


    梅爾笑了笑。傑弗斯是空港的一個人物,他持有在候機樓擦鞋的特許證。


    此人貌不出眾,但笑容可掬。在他嘴裏,什麽話都講得出來,可就是拿他沒有辦法。“我聽見了,伊根·傑弗斯,你上來怎麽樣?”他笑逐顏開地說,“就憑你?貝克斯費爾德!別忘了我是租戶。”


    “我要忘了,你準會把民權法搬出來,念給我聽。”“這可是你說的,貝克斯費爾德。快給我滾下來!”“你在我的空港講話要注意分寸。”梅爾心裏還是樂滋滋的,邊想邊離開夾層樓麵的欄杆,朝空港職員用的電梯走去。


    伊根·傑弗斯在中央大廳那一層等著。


    傑弗斯在候機樓經營四個擦鞋攤。在許多空港發出的特許證當中,擦鞋特許證並不是一項主要的。相比之下,空港簽發存車處、飯館和報攤特許證所得的收益是大得驚人的。可是這個一度在馬路邊上擦鞋的伊根·傑弗斯卻目空一切,似乎空港所以在財政上兜得轉,是全仗他在維持。


    “我們之間,我和空港有合同,是不是這樣?”“是這樣。”


    “在那個花哨的廢話連篇的玩意兒上麵明明寫著我在這裏擁有擦鞋的獨家經營權,獨—家—經—營。是不是這樣?”“是這樣。”


    “我說,老兄,你捅了漏子了。跟我來,貝克斯費爾德。”他們通過中央大廳走到下半層的自動扶梯邊,傑弗斯一步兩級,跨下樓梯。邊走,邊親熱地同幾個在他身邊走過的人打招呼。梅爾跟在後麵,由於他得珍惜那隻不那麽有力的腳,所以他腳步不那麽利索。


    到了自動扶梯腳下,就在赫茲、阿維斯和國民幾家汽車出租公司的營業攤附近,伊根·傑弗斯把手一指,“就在這裏,貝克斯費爾德!你看,我和夥計們的生意給搶走了!”


    梅爾看了看他抱怨的原因。原來在阿維斯汽車出租公司的櫃台前放了一塊大字招牌,上麵寫著:


    利用簽票時間擦鞋


    熱忱服務


    xxx


    我們力求服務周到!


    在招牌下麵的地上,擺著一台旋轉式的電氣擦鞋機,位置恰到好處,誰一站在櫃台前,就可以象招牌所說的那樣把鞋擦一擦。


    梅爾覺得很有意思;可是又覺得伊根·傑弗斯的抗議是有道理的。不管他是否當真,傑弗斯有權提出抗議。他的合同規定空港裏除了他之外其餘的人不得擦鞋。就象傑弗斯不得在那裏出租汽車或出售報紙一樣。每一個特有權享有者都得到一視同仁的保障,這保障的代價是空港收取享有特許權的人的贏利中的相當大的份額。


    伊根·傑弗斯站在一旁看著,梅爾走到汽車出租處,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應急記事本,那是一個細長的小本本,上麵記著空港高級職員的內部電話號碼。他翻了翻本子,上麵有阿維斯汽車公司經理的電話號碼。當他走近櫃台時,櫃台後麵的姑娘習慣成自然地報以微笑。梅爾用上司的口氣說,“我用一下你的電話。”


    她不同意。“先生,這不是公用……”


    “我是空港經理。”梅爾伸手抓起電話,撥了號碼。身在自己的空港,卻有人不認得他,這樣的事經常發生。梅爾的工作大都是不露麵的,很少在大庭廣眾之間活動,所以空港的工作人員很少看見他。


    他一邊聽著電話鈴在響,一邊心想旁的事要能象眼下這件事那麽迅速和簡單地得到解決該有多好。


    電話鈴響了十來下,接著又等了幾分鍾,話筒裏才傳來阿維斯汽車公司經理的聲音。“我是肯·金斯利。”


    “你剛才上哪兒去了?”梅爾問。“萬一我要租車呢?”


    “我在玩我孩子的玩具火車。好讓我暫時擺脫一下汽車和打電話來要汽車的人。”


    “有個小子多福氣啊!”梅爾說。“可是我隻有姑娘。你的小子喜歡機械方麵的東西嗎?”


    “我這個八歲的小子聰明極了。你什麽時候要他掌管你這個玩具空港,給我打個招呼。”


    “一言為定,肯。”梅爾朝伊根·傑弗斯擠了擠眼睛。“有一件事也許你兒子現在就能辦到。讓他把擦鞋機裝在家裏。據我了解,這裏正好有一台空著。這你也了解。”


    對方沉默了一下,接著阿維斯的經理歎了一口氣。“你們這些人幹嗎非要扼殺這麽一個小小的老少無欺的買賣呢?”


    “多半是因為我們小心眼,有點固執。不過,我們要按規定辦事。你記得合同的條款嗎?——陳列區的任何變化要事先取得空港管理部門的許可。還有一條說的是不得侵犯其他租戶的買賣。”


    “我明白了,”金斯利說。“伊根·傑弗斯準是提了意見。”“他現在沒法心情舒暢!”


    “好吧!聽你的。我這就叫人把那玩意兒弄走。忙得夠嗆吧!”


    “還好,”梅爾說。“再過半個鍾頭就該忙了。”


    “你啊!”


    他聽見阿維斯公司的那個人一邊掛上電話,一邊格格地笑。


    伊根·傑弗斯滿意地點了點頭,依然樂嗬嗬的。梅爾在想:我在空港和大家處得不錯,說說笑笑的,皆大歡喜。他真希望他自己也是高高興興的。


    “你把那個阿維斯的人鎮住了,行,貝克斯費爾德,”傑弗斯說。“可是還得瞧著點,下不為例。”他一本正經地走向“上行”自動扶梯,臉上還掛著笑容。


    梅爾跟在後麵,走得更慢了。中央大廳環美航空公司的櫃台前圍著一大群人,在人群後麵有兩個地方上麵寫著:


    第2次班機—金色巨艇


    直飛羅馬


    在此登記


    在不遠的地方,坦妮亞·利文斯頓談笑風生地在和一群旅客說著話。她朝梅爾打了個手勢,過了一會兒就走過來找他。“我沒完沒了的事!這裏象個瘋人院。我以為你進城去了。”“我改變了計劃,”梅爾說。“你要提這個,我還以為你已經下班了呢?”


    “地區客運部經理問我是否先不要走。我們準備讓‘金色巨艇’按時起飛。據說是為了維護信譽,可是我琢磨真正的原因是德默雷斯特機長不願老那麽等著。”


    “你是讓偏見左右你的一切了,”梅爾笑了一笑。“不過,我有時也這樣。”


    坦妮亞朝大廳裏離他們幾碼遠的一個圓形櫃台圍著的高起的平台指了指,“你跟你姐夫吵得不可開交就是為的那個;德默雷斯特機長為什麽那麽跟你過不去。是這麽回事吧?”


    坦妮亞指的是設在空港的出售保險單的櫃台。十幾個人擠在櫃台周圍,好多人正在填寫空中旅行保險的表格。櫃台後麵兩個頗有姿色的姑娘正忙著開保險單,有一個是金發女郎,特別引人注目,胸脯前雙峰插雲。


    “是,”梅爾承認,“我們爭吵多半是為了這個,至少最近是為的這個。


    弗農和民航駕駛員協會認為我們空港應該撤銷承辦保險業務的攤頭和保險單出售機。我不同意。我們倆在空港專員委員會當麵吵了一架。結果是我吵贏了,弗農不高興,他現在還不高興呢!”


    “我聽說了,”坦妮亞盯著梅爾看。“我們有些人不同意你的看法。我覺得在這個問題上德默雷斯特機長是正確的。”


    梅爾搖了搖頭。“那麽,我們隻好各持己見了。我已經講了多少次了;弗農的論點是毫無道理的。”


    梅爾認為,一個月前的那一天,弗農出席在林肯國際召開的空港專員會議,當時,他的論點就沒什麽道理。弗農要求出席發言,他所代表的民航駕駛員協會,正在掀起一個取締各地空港出售保險的運動。


    梅爾還清楚地記得那次會議的詳細情況。


    那是星期三早晨,在空港專員委員會的會議室舉行的一次例會。五個專員全都出席了會議:米爾德瑞德·阿克曼太太,她是個頗有姿色的黑頭發家庭婦女,謠傳她因為是市長的情婦而被任命的。另外有四個是男的——一個是大學教授,擔任委員會主席;兩個是當地的商人;還有一個是已經退休了的工會負責人。


    委員會的會議室在候機樓行政機構的夾層樓麵,是一間四壁都是橡木護牆板的屋子。一頭是一個高起的平台,專員們坐在上麵的皮躺椅上,他們前麵是一張漂亮的橢圓形桌子。平台下方還有一張不那麽講究的桌子。梅爾·貝克斯費爾德就坐在這張桌子前主持會議,他兩旁坐著各部門的頭頭。旁邊是新聞記者席,後麵是群眾席,因為委員會會議一般都是公開的。群眾席很少有人光顧。


    今天,除了這些專員和空港職員外,唯一的外人是弗農·德默雷斯特機長。他身穿筆挺的環美航空公司製服,在吊燈的照耀下,表示級別的四條金色杠杠分外奪目。他坐在群眾席上等著,他身旁的兩張椅子上堆滿了書和文件。出於禮節,委員會請德默雷斯特機長在他們討論例行公事之前先行發言。


    德默雷斯特站了起來。他用他一向自信的口吻向委員會侃侃而談,偶爾才看看他的講稿。他說他是代表民航駕駛員協會出席這次會議的,他是該協會的地方理事會理事長。不過,他要闡述的觀點完全是他本人的,各航空公司的駕駛員大都同意他的觀點。


    專員們靠在躺椅上聽取他的發言。德默雷斯特一開始就說空港出售保險是飛行這一行早期傳下來的可笑和過時的東西。辦理保險業務的攤子和保險單出售機本身以及它們在空港大廳所占的突出地位是對民航業的侮辱。空運的安全紀錄,用裏程來算,比任何其他運輸形式都好。


    一個人出門旅行,在火車站、公共汽車站或者乘遠洋輪船,或者把自己的汽車從停車庫開出去的時候,誰身上還帶著專保死亡和受傷的保險單的?


    更何況這些保險單是用各種狡黠的手法硬塞給他的呢?沒有。


    那末為什麽航空業要搞這玩意兒呢?


    德默雷斯特自問自答。他說原因是保險公司一眼就看到這裏麵有大利可圖,“而不考慮後果。”


    民航業仍然是個新的行業,盡管事實證明坐民航客機要比呆在家裏還安全,許多人認為乘飛機旅行是危險的事。飛機失事是極為罕見的,但一旦發生,原先對飛行所持的不信任感就大為增長。其影響是很大的,並且把在其他想當然的旅行方式中的傷亡要比飛機失事的傷亡多得多這一事實給掩蓋了。


    德默雷斯特指出,保險公司自身也已證明飛行確是安全的。航空公司的駕駛員進行空中旅行的機會遠比旅客多,可是他們可以按正規的保險率購買一般的人壽保險;如果通過他們自己的集體保險,保險率比普通老百姓還低。


    可是有些保險公司在貪得無厭的空港管理處的慫恿下,得到航空公司的默許,繼續利用飛機乘客的畏懼心理和容易上當受騙而大發其財。


    梅爾坐在職員席一麵聽,一麵暗中不得不承認他姐夫講得透徹,但覺得“貪得無厭的空港管理處”這個提法是不明智的。這種說法使五個專員中好幾個人,連阿克曼太太都皺起了眉頭。


    弗農·德默雷斯特象是沒有注意到這情況。“女士和先生們,現在讓我們談談最重要的一點,也是最關鍵的一點。”


    他說,由於在空港櫃台上不負責任和隨隨便便地出售保險單,還有那保險單出售機,對每一個飛機乘客和所有空勤人員造成了一個實實在在的危險,這是最主要的。……“花幾塊錢保險費就可以撈回一大筆保險金,發大財。”


    德默雷斯特越講越冒火。“這種製度——如果你想把這一危害人民大眾的做法說得好聽一點,就管它叫製度吧,可絕大多數駕駛員不想把它說成是製度——實為一種生財之道,給瘋子和罪犯大開方便之門,讓他們搞破壞,謀害許許多多的生命。他們的目的是再清楚不過的了,這就是為他們自己或他們的預期受益者撈到個人的好處。”


    “機長!”那個女專員阿克曼太太在座位上探身向前插話。根據她的話聲和表情,梅爾猜到她對“貪得無厭的空港管理處”這句話不滿意,正在慢慢地開始發作。“機長,我們聽了你一大堆的意見。可是你有可以證明這一切的任何事實嗎?”


    “當然有,太太。我有的是事實。”


    弗農·德默雷斯特已經作了充分的準備。他用圖表證明已查實的因炸彈或其他暴力行動造成的空中失事平均每年一起半。盡管動機各異,但普遍一致的原因是要從飛行保險中取得經濟上的好處。另外,還有一些爆炸的企圖沒有得逞或事先防止了;有些失事有可能是破壞,但沒有得到證實。


    他列舉了一些重大的事故:一九四九年和一九六五年加拿大太平洋航空公司;一九五七年西方航空公司;一九六○年國民航空公司和一九五九年的一次,可能是破壞性的;一九五二年和一九五三年墨西哥航空公司,有兩次;一九六○年是委內瑞拉航空公司;一九六二年是大陸航空公司;一九六四年是太平洋航空公司;一九五○年和一九五五年是聯合航空公司和一九六五年的一次可能是破壞性的。在這十三次事故中,有九起機上乘客和機組人員全部遇難。


    當然,破壞行為一經查實,涉案人員的保險單自然就跟著作廢。總之,搞破壞是什麽也撈不到的,神誌正常、了解情況的人懂得這一點。他們也知道,即使發生無一生還的空中慘案,隻要找到飛機殘骸,就可以查出是否發生了爆炸,而且一般來說,還能查出是用什麽辦法爆炸的。


    德默雷斯特提請委員會的專員們注意,搞爆炸和殘忍的暴力行為的並不是那些神誌正常的人,而是些神誌失常、精神變態的人,犯罪狂,喪盡天良、殺人不眨眼的罪犯。這種人往往並不了解情況,即使對這方麵有所了解,他們精神變態的頭腦想的就隻是他們要幹的事。把事實扭成能夠迎合他們的設想的東西。


    阿克曼太太又插了一次嘴,這次顯然是在生德默雷斯特的氣。“我不能肯定我們這些人裏麵,即使是你,機長先生,有誰有資格談論精神變態者在想什麽。”


    “我並沒有談論這個問題,”德默雷斯特不耐煩地說。“不管怎麽樣,我要說的不是這個問題。”


    “對不起,你是在談論這個問題。而且我恰恰認為問題就在這裏。”


    弗農·德默雷斯特滿臉通紅。他這個人習慣於發號施令,而不習慣於被人盤駁。他的脾氣說發就發,一下子就上來了。“太太,你是生來就這麽笨,還是故意裝傻?”


    委員會主席用木槌猛敲桌麵。梅爾·貝克斯費爾德本來想笑,卻硬是憋住了。


    梅爾思量道,看來還是到此為止的好。弗農應該專心搞他拿手的飛行,避免象剛才那樣搞外交。眼下要空港委員會按德默雷斯特機長所要求的去做,是完全不可能的——除非梅爾來助德默雷斯特一臂之力。他腦子轉了一轉,不知道他是否應該幫這個忙。他覺得德默雷斯特還沒有意識到他已經太過分了。不過,還有時間把剛才發生的事變成每一個人,包括米爾德瑞德在內,都會開顏的笑料。梅爾做這種事是很有辦法的,既能打圓場,又能保住雙方的麵子。而且他心裏明白,她是米裏·阿克曼喜歡的人,他們相處得很好。不管梅爾說什麽,她總是洗耳恭聽的。


    可是他又打定主意,管它呢!如果是他處在這個境地,他姐夫不見得會幫他的忙。還是讓弗農自己想辦法解自己的圍。反正,梅爾過幾分鍾就要發表他自己的看法的。


    “德默雷斯特機長,”委員會主席冷冷地指出,“你剛才講的那句話是不必要的,是不妥當的,請你收回。”


    德默雷斯特依然漲紅著臉。他遲疑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那好,收回就收回。”他朝阿克曼太太瞟了一眼。“我向這位太太表示歉意。她大概能夠理解我同大多數民航空勤人員一樣,對這個問題的意見很強烈。隻要在我看來是非常明顯的事……”他說到這裏就不再說下去。


    阿克曼太太瞪著雙眼。梅爾覺得這樣的道歉太不高明了。現在即使他想息事寧人,也為時太晚了。


    其他專員中有一個人問道:“機長,你對我們究竟有什麽要求?”


    德默雷斯特朝前走了一步,帶著勸說的聲調說,“我懇求你們在這個空港取締保險機器和設櫃出售保險單,並答應今後不再出租供這一用途的場地。”


    “你的意思是要完全取締出售保險嗎?”


    “是的,在所有空港。女士和先生們,我可以這樣說,民航駕駛員協會正在敦促其他空港也這樣做。我們還要求國會采取行動,宣布空港出售保險為非法。”


    “鑒於空中旅行是國際性的,光是美國這麽做又有什麽用呢?”


    德默雷斯特淡淡一笑。“這個運動也是國際性的。”


    “怎麽個國際性法呢?”


    “我們得到其他四十八個國家的駕駛員團體的積極支持。大多數人認為,如果在北美,由美國或加拿大帶個頭,別的國家都會跟著這樣做。”


    那個專員半信半疑地說,“我覺得這是你們的奢望。”


    “就是嘛!”主席插話說,“如果公眾要買空中旅行保險,他們就有權買。”


    德默雷斯特點頭表示同意。“當然可以買。沒有人說他們不能買。”


    “可就有人說不能買,你就說了。”阿克曼太太又插了話。


    德默雷斯特嘴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太太,任何人要買多少旅行保險都可以。他隻要有起碼的先見之明,事先通過保險經紀人,甚至旅行社辦好手續。”他朝其他的專員掃了一眼。“當今,相當多的人旅行時帶著意外事故的一攬子保險單;這樣,他們愛到哪兒旅行就到哪兒旅行,永遠得到保險。


    辦法多得很。比方說,幾家大的信用卡公司——戴納斯公司,美國捷運公司,全權委托公司——都向信用卡持有者提供永久性旅行保險;每年還可以自動延長,費用照收。”


    德默雷斯特指出,凡是經常出門的商人,大都至少有那麽一張他提到的那些公司發行的信用卡,因此在空港取締出售保險對商人來說並不使他們為難,也不會使他們感到不方便。


    “而且這些一攬子保險單,保險率很低。我很清楚,因為我自己也買了這種保險單。”


    弗農·德默雷斯特停了一下,接著又說下去,“至於這些保險單,關鍵是它們都通過某些渠道出售的。申請表是由有經驗的人處理的;在申請和開具保險單之間有一、兩天時間。這就有更多的機會可以發現精神病患者、瘋子或精神失常者,並查詢這個人的意圖。


    “還有一點值得注意——精神病患者或精神失常者是靠一時衝動而行事的家夥。就空中保險而言,空港保險出售機和保險辦事處啥也不問,而匆忙出售的保險單,這正迎合了這種衝動。”


    “我看我們在座的都聽明白了你要講的是個什麽問題,”主席挖苦地說,“你是在重複你講過的話,機長。”


    阿克曼太太點了點頭。“我同意。我個人倒願意聽聽貝克斯費爾德先生的意見。”


    專員們的目光都投向梅爾。他表示接受這個要求。“是的,我確實有些看法。但我想等德默雷斯特機長把話完全講完再發表我的看法。”


    “他已經講完了,”米爾德瑞德說。“我們剛作了決定。”


    其他專員中的一個笑了起來,主席敲了敲木槌。“對,我完全同意。貝克斯費爾德先生,請你講吧!”


    梅爾站起來時,德默雷斯特機長氣呼呼地回到他自己的座位上去。


    “我還是把話說清楚,”梅爾開始講,“我的觀點同弗農剛才所說的完全相反。我看你們可以把這稱之為家庭糾紛。”


    專員們都知道梅爾和弗農·德默雷斯特是姻親,他們笑了笑。梅爾頓時感到幾分鍾以前的緊張氣氛有所緩和。他對這些會議已經習以為常了,深知不拘形式總是最好的辦法。弗農如果有心打聽一下,也該明白這一點。


    “我們應該考慮一下這麽幾個問題,”他接著說。“首先讓我們正視這個事實,即大多數人生來怕坐飛機,我相信,不管我們取得多大進展,不管我們把安全紀錄提得多高,這種感覺總是存在的。順便說一下,我同意弗農所講的一點,那就是我們的安全紀錄是相當高的了。”


    他繼續講下去:正由於這種本來就有的害怕,許多乘客買了空中旅行保險,才覺得輕鬆和安心些。他們需要這種保險,而且希望能在空港買到。保險出售機和空港保險辦事處的大宗買賣已經證明了這一事實。乘客應該有買保險或不買保險的權利,而且要給他們提供方便,這是他們的自由。他們大都壓根兒沒想到事先買好保險。此外,梅爾又說,如果要那樣賣飛行保險的話,包括林肯國際在內的空港都會損失一大筆收入。他在講到空港收入時笑了笑。空港專員們也跟著笑起來。


    梅爾當然知道這是問題的關鍵。空港因提供出售保險單的特許權所取得的收入是相當多的,不能輕易放棄。林肯國際空港每年從出售的保險單中提取的傭金達五十萬元,盡管沒幾個買主知道空港從每一元保險費中要抽二十五分錢。而保險這一行在特許權中居第四位,是個大戶。隻有停車場、餐館和出租汽車的特許權給空港帶來更大的收入。在其他大型空港,來自保險的收入大體相同或更多一些。梅爾想,弗農·德默雷斯特談到“貪得無厭的空港管理處”,他當然可以這樣說,不過這一筆錢本身也有它的說服力。


    梅爾打定主意不暴露他的思想。一語帶過收入的問題就行了。熟悉空港財務的專員們自會心領神會。


    他看了看材料。這些材料是在林肯國際營業的一個保險公司昨天向他提供的。梅爾並沒有索取這些材料,也沒有對辦公室以外的任何人提到過今天妄進行有關保險的辯論。可是保險公司的人不知怎麽聽說了,奇怪的是他們總能事先得到風聲,隨即采取行動保護他們的利益。


    要是材料不符合他出自肺腑的主見,他是決不會引用的。妙就妙在這些材料和他的看法並不是背道而馳的。


    “現在,”梅爾說道,“說一說搞破壞的問題——潛在的或是相反。”


    他意識到委員會的成員們都在聚精會神地傾聽他的發言。


    “弗農剛才談了很多,但我細聽之後認為有必要指出,在我看來,他所說的似乎大都是言過其實的。事實上,為了取得保險金而進行爆炸所造成的飛機失事,業經查實,為數寥寥。”


    德默雷斯特機長從旁聽席上一下子蹦了起來。“老天爺!我們還嫌機禍少嗎?”


    主席用木槌猛敲桌子。“機長……請你坐下。”


    梅爾等德默雷斯特安靜下來後,平心靜氣地接著說,“既然提出了這一個問題,回答是我們希望‘一起事故也不發生’。更現實的問題是:即使在空港買不到保險,是不是就不會發生機禍了呢?”


    梅爾稍停了一下,好讓大家都吃透他的論點後,再繼續說下去。


    “當然人們會說,如果空港不賣保險,我們現在談論的機禍就根本不會發生。換句話說,這些因一時衝動而造成的犯罪行為是因在空港可以很容易買到保險而引起的。同樣,人們會說,即使犯罪行為是預謀的,但如果買飛行保險不那麽方便的話,這些罪行也許就難以實現。我想這些就是弗農的論點,也是民航駕駛員協會的論點。”


    梅爾望了望他的姐夫。他除了滿臉怒容之外,沒有別的表示。


    “這些論點最站不住腳的地方,”梅爾強調說,“在於它們純粹是假設性的。在我看來,策劃這種犯罪行為的人,不大可能因空港買不到保險而不幹壞事,他完全可以從別的地方弄到保險。正如弗農自己所指出的那樣,這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


    梅爾指出,從另一個方麵看,飛行保險看來隻不過是想搞破壞的人的次要動機,而不是犯罪的主要原因。搞空中破壞的真正動機,是人們由來已久的弱點——如三角戀愛、貪婪、買賣破產、自殺。


    隻要世界上有人,梅爾論證說,就肯定不可能消除這些動機。因此,凡是對飛行安全和防止破壞行為表示關切的人,應該不是要求取締空港的飛行保險,而是要求加強空中和地麵的其他預防措施。措施之一就是嚴格控製炸藥的銷售,這是當今大多數破壞分子使用的主要工具。再就是建議研製一種“探測”器,檢查行李中的炸藥。梅爾向聽得出神的空港專員們透露,有一種這樣的裝置已經在試用了。


    第三個辦法是飛行保險公司提出的,要求在起飛前打開旅客的行李進行檢查,就象現在海關檢查一樣。不過,梅爾認為,這最後一個辦法,實行起來顯然有困難。


    他要求嚴格執行目前禁止在民用飛機上攜帶輕型武器的法律。同時,飛機的設計也應考慮到破壞行為,以提高飛機防禦內部爆炸的能力。在這方麵,保險公司還推薦了一個辦法,即行李艙的內壁要比現在做得更堅實和厚一些,甚至不惜增加重量和減少航空公司的收入。


    聯邦航空局,梅爾指出,曾研究過空港經營保險的問題,結果是反對禁止空港出售保險。梅爾朝弗農·德默雷斯特瞟了一眼,看見他兩眼冒火。他們兩人都很清楚,聯邦航空局的“研究”正是民航駕駛員耿耿於懷的事,因為這事是由一個保險公司的董事負責進行的,此人自己就是個飛行保險商,他是否公正是很值得懷疑的。


    保險公司的材料裏還有好幾條梅爾尚未觸及,但他肯定自己已經講得夠多的了,何況剩下的論點中有些並不那麽有說服力。他甚至對他剛才講過的關於行李艙的建議產生了很大的懷疑。他說不上那增加的重量攤在誰的身上——是由乘客,航空公司,還是由保飛行險的公司來承擔?不過,他覺得其他一些論點都是強有力的。


    “所以,”他最後說,“我們要決定的是,要不要根據假設,再也沒有很多別的什麽理由,就取消公眾顯然需要的一個服務項目。”


    梅爾回到他座位上時,米爾德瑞德·阿克曼太太馬上用加強的語氣說,“我認為不能取消。”她向弗農·德默雷斯特得意洋洋地盯了一眼。


    其他幾個專員也以最簡單的手續紛紛表示同意,隨即休會,其他問題留待下午再研究。


    弗農·德默雷斯特在外麵的走廊裏等著梅爾。


    “喂!弗農!”梅爾在他姐夫開口之前,搶先開腔,爭取同他和解。“我想你不會介意的吧!朋友和親戚之間時常還會意見不一致的嘛!”


    “朋友”這個詞兒當然有點過甚其詞。盡管德默雷斯特娶了梅爾的姊姊薩拉赫,梅爾·貝克斯費爾德和他彼此之間都沒有好感,而且兩人心裏也都清楚。近來,這種惡感已經尖銳化,發展到公開頂撞了。


    “你算說對了,我就是介意的。”德默雷斯特說。他的氣頭已經過去,但眼睛裏依然冒火。


    專員們魚貫走出委員會的會議室,他們好奇地看著他們倆。他們是去吃午飯的。過幾分鍾,梅爾就要去和他們一同進餐。


    德默雷斯特輕蔑地說,“象你這樣的人,整天留在地麵上,坐在寫字台旁邊,不搞飛行業務,說得倒輕鬆!要是你跟我一樣經常在天上飛,你的看法就不一樣了。”


    梅爾生氣了,他說,“我過去也不是專門駕駛寫字台的。”


    “啊!算了吧。別在我麵前賣弄你那戰鬥老英雄的一套了。你現在的飛行高度是零,你的想法就證明了這一點。如果不是呆在地上,你就會同任何有自尊心的駕駛員一樣看待那保險的買賣了。”


    “你說的肯定是自尊心,不是自我陶醉嗎?”梅爾打定主意,如果弗農要幹一場,就隨他的便,反正沒有別人在一旁聽著。“你們大多數駕駛員的問題在於你們太慣於把自己看作是超凡入聖,是雲層的主宰。你們還總以為自己的腦袋特別靈。可是,除了一點點專業的東西外,你們的腦袋並不靈。


    有時我覺得由於自動飛行代替了你們的工作,你們在稀薄的空氣中呆得太長了,你們剩下的那點腦子都給搞糊塗了。於是一旦有人提出坦率的見解,同你們的看法相反,你們就象那些慣壞了的小孩那樣撒癡撒嬌。”


    “我不計較你說的這一套,”德默雷斯特說,“如果說有人耍小孩子脾氣,那你現在就是在耍小孩子脾氣。更重要的是你不講實話。”


    “你聽我說,弗農……”


    “坦率的見解,這是你說的,”德默雷斯特用鄙夷不屑的口吻說。“坦率的見解,天曉得!你剛才在裏麵講話的時候,用的是保險公司的臭稿子。


    你是在照本宣科。我坐在那兒看得一清二楚,我自己也有一份,所以我清楚得很。”他摸了摸他帶著的一疊書本和稿紙。“你真不要臉,懶得自己動手寫發言稿。”


    梅爾的臉通紅。他的姐夫這下可抓住了他的辮子。他本應自己準備講稿的,或者至少把保險公司的稿子改寫一下,重新打一遍。會前一連幾天他都特別的忙,這是事實,但不能作為借口。


    “你總有一天要悔悟的,”弗農·德默雷斯特說。“到時如果你悔悟了,我隨時可以奉陪,讓我提醒你今天的事。在你表示悔悟之前,沒有必要的話,我們還是再也不要見麵的好。”


    梅爾還沒來得及答話,他的姐夫已經轉身走了。


    眼下在主候機樓大廳想起那件事,坦妮亞又在身旁,梅爾不知道——打那以後他曾好幾次這麽想——他為什麽不能更為妥善地處理他同弗農的矛盾。他完全可以同姐夫的看法不同,而且至今他還認為沒有任何理由要改變自己的觀點。不過,他完全可以平心靜氣一些,避免不講究策略,而這正是弗農·德默雷斯特,而不是梅爾的性格。


    從那天以後,他們兩人一直沒有見過麵。今晚在空港咖啡廳同德默雷斯特也算照了一麵,這是空港專員會議後梅爾第一次看到他姊夫。梅爾一向同他姊姊薩拉赫是不親近的,他們互相很少串門。不過,梅爾和弗農·德默雷斯特遲早總要見麵的,即使不是為了解決分歧,至少也把這一分歧掛起來。


    梅爾覺得,從措詞強烈的抗雪委員會的報告來看——這份報告無疑是受弗農的對立情緒所左右的——越早見麵越好。


    “要是我知道說起買賣保險的事竟會把你攆得離我那麽遠,”坦妮亞說,“我就不會提起這事了。”


    盡管在他腦子裏一閃而過的往事隻出現了幾秒鍾,梅爾又一次體會到坦妮亞對他多麽知心體貼。在他的記憶中,別的人都沒有這種猜透他心事的本領。這表明他們倆在天性上是親近的。


    他知道坦妮亞在盯著他看,她的目光溫柔,心領神會,在溫柔之外還有一種女性的魅力和性感,本能告訴他這種感情是會象火一樣燃燒起來的。突然間他想讓他們的親近感變得更親近一些。


    “你並沒有把我攆得老遠,”梅爾回答道。“你把我拉得更近了。眼下我非常需要你。”他們的目光緊緊相遇時,他又加了一句,“各方麵都需要你。”


    坦妮亞一貫心直口快。“我也需要你,”她微微一笑。“長期以來,我一直需要你。”


    由於這一種衝動,他真想建議兩人現在就走,找個安靜的地方兩個人在一起……坦妮亞的寓所也可以……至於後果嘛,管不得那麽多。接著,梅爾想起了他心裏一直很清楚的情況,他不能走。反正,現在還不能走。


    “咱們晚些時候還見麵,”他對她說。“我是說今天晚上。我說不準多晚,不過,一定要見麵。我不來陪你,你就不要回家。”他真想伸出手去把她抓住,甚至把她的身子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可是大廳裏人來人往,他們周圍都是人。


    她伸出手,指尖輕輕擱在他手上。這個觸覺象是一股電流。“我一定等你,”坦妮亞說。“你要我等多久,我就等多久。”過了一會兒,她走開了,頓時消失在環美航空公司櫃台前的擁擠的旅客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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