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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林肯國際機場大樓的主樓裏,弗裏曼特爾律師正感迷惑不解。


    他是在想,梅多伍德的居民目前把中央大廳占了一大片,大示威鬧得越來越歡,可是至今沒有一個管事的人出頭幹涉。這天晚上的早些時候,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曾要求那個黑人警長允許他們舉行一次譴責性的公共集會。他遭到了堅決的拒絕,而今他們在此集會,四周有一堆懷有好奇心的看熱鬧的人,卻連一個警察都沒有露麵!


    弗裏曼特爾又想:這件事說不通啊。


    可是事情就是那麽簡單,令人難以置信。


    由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率領的代表團在會見了空港總經理貝克斯費爾德以後,從行政部門的夾層樓麵回到主廳裏來。電視工作人員在那裏已經把他們的設備放好,這是弗裏曼特爾在來機場的路上和他們講好的。


    其餘的梅多伍德居民——原先至少有五百人,還有更多的人正在陸續前來。他們聚集在電視活動的周圍。有一個電視記者對他說:“弗裏曼特爾先生,我們全都準備好了,就等你啦。”


    有兩家電視台派了人來,計劃分別拍攝采訪的鏡頭,準備明天用。一貫非常敏銳的弗裏曼特爾已經問清楚拍攝的影片將在哪個電視節目裏播出,這樣他可以根據情況來表現自己。他得悉第一個采訪要放在觀眾最多的一個大眾節目裏播出,要求有爭論,生動活潑,甚至令人震驚的處理手法。他準備做到三者俱全。


    那個電視采訪記者是個漂亮的年輕漢子,頭發的式樣象羅納德·裏根(美國共和黨右翼,當過加利福尼亞州州長,在幾次競當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後,於1980年獲勝,成為美國第49屆總統。原是好萊塢電影演員。譯者注)。


    他問道:“弗裏曼特爾先生,是什麽事情驚動了大駕?”


    “因為這個空港是個賊窩。”


    “你能解釋一下嗎?”


    “當然可以。在梅多伍德居民區擁有住房的人被竊。有人偷走了他們的安寧、他們私生活不受幹擾的權利,偷走了他們用勞動換來的休息,偷走了他們的睡眠,偷走了他們對閑暇的享用,偷走了他們精神和肉體上的健康,偷走了他們的孩子們的健康和福利。所有這一切我們憲法規定的基本權利正在可恥地被運轉林肯國際的人偷走。既不給賠償損失,還不肯承認這一點。”


    采訪記者咧開嘴笑了笑,露出兩排整整齊齊的牙齒。“大律師,這些可是戰鬥性的語言啊。”


    “那是因為我的當事人和本人目前正處在戰鬥的情緒之中。”


    “這種情緒是今天晚上出了什麽事情而引起的嗎?”


    “是的,先生。我們看到這裏空港管理當局對我的當事人表現出麻木不仁的漠不關心。”


    “你們具體打算怎麽辦?”


    “我們要在法庭上——必要的話在最高法院——請求關閉某些特定的跑道,在晚上有幾個小時甚至要關閉整個空港。在歐洲,他們在這方麵是來得比較文明的;譬如說,巴黎的航空港有宵禁。如果這辦不到,我們要求對殘酷受到委屈的房屋主人給予適當的賠償。”


    “我看你們目前的做法是想爭取公眾的支持。”


    “對了,先生。”


    “你認為公眾會支持你們嗎?”


    “如果不支持我們,我就請他們到梅多伍德來住上二十四個小時——隻要他們的耳膜和神誌經受得起就請過來。”


    “大律師,凡是空港都有減低噪音的正式規劃的,這錯不了。”


    “那是假的,先生!是騙人!是在公然說謊!這裏的空航總經理當麵承認今天晚上就連那個微不足道的、所謂減低噪音措施也沒有辦到。”


    如此等等。


    事後,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有點拿不定主意,他應否象貝克斯費爾德那樣對減低噪音程序這個說法也加上修飾詞,說明那是今天晚上風雪交加,情況特殊的結果。現在,即使有一半是說對的,他使用的語言是強烈了一些,弗裏曼特爾擔心是否會有人對此提出異議。無論如何,他的表演是精采的,兩次采訪同樣都是精采的。還有,在兩次拍攝電影的過程中,攝影機好幾次搖鏡頭,對準那些聚集在一起的梅多伍德居民,拍下了他們聚精會神、富有表情的臉容。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希望他們明天在家裏看到自己在屏幕上出現的時候,會想起是誰幫他們出足這個風頭的。


    跟著他去空港的梅多伍德居民——他們把他當作他們自己的皮德·派珀(皮德·派珀,英國十九世紀詩人勃朗寧一首詩裏的人物,是個不負責任,崇向空談的領袖人物。譯者注)——為數不少,這使他感到驚異。在梅多伍德主日學校開會的人約有六百。


    由於晚上天氣不好,時間又很晚,他原來估計會後再去空港的人有一半就算不錯的了。結果是不僅大部分原來與會的人都去了,有人肯定還打電話約朋友和鄰居一起去。甚至還有人繼續向他索取印好的表格聘請他當法律顧問,他自然高興地把這種表格分發給大家。他心裏算了一下,他原來希望從梅多伍德弄到總共二萬五千元的律師費,現在他認為要修改一下,可能要大大地超過此數。


    在接見電視記者以後,《論壇報》的記者湯姆林森(在拍攝電影的過程中,他一直在作記錄)問道:“下一步怎麽搞,弗裏曼特爾先生?你是否要在這裏舉行某種性質的示威?”弗裏曼特爾搖搖頭。“不幸的是,這裏空港管理處不相信言論自由,他們否定了我們舉行一次公眾集會的基本權利。不過,”他指指聚在一起的梅多伍德人,“我確實打算向這裏的女士們和先生們介紹一下經過情況。”


    “這和開公眾大會不是一回事嗎?”


    “不,不一樣。”


    話雖這樣說,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暗中承認,這兩者之間的界限是很微妙的,特別是因為他本來就有這個打算,如果辦得到的話,就把報告會變成一次公眾性的示威。他的意圖是先發表一項咄咄逼人的演說,空港的警察為了忠於職責,會命令他停止演說。他並不打算抵製,也不想被捕。隻要警察阻止他講下去——可能的話,在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講得正娓娓動聽的時候遭到製止——就能樹立起他為梅多伍德鞠躬盡瘁的形象,順便還為明天的報紙提供另一篇有聲有色的報道。(他心裏在盤算,晨報早些時候關於他本人和梅多伍德的一些報道現在已經截稿;下午版的編輯們會為能寫上一段新的導語而感激不盡的。)


    更重要的是,在梅多伍德擁有住房的人會進一步認為他們是請到了一位強有力的律師和領導人,這錢花得不冤。這位律師希望過了明天,人們付出第一筆律師費的支票將要源源而來。


    “我們全都準備好了,可以開始了,”早先在梅多伍德開會的主席,弗羅伊德·紮奈塔向他報告。


    在弗裏曼特爾和《論壇報》記者說話的時候,有幾個梅多伍德來的人趕緊把從主日學校大廳裏搬來的擴音設備裝好。其中一個人現在遞給他一個手提話筒。他接過來開始向群眾講話。


    “朋友們,我們今天晚上是帶著說理的心情和建設性的意見到這裏來的。我們曾想把這種心情和意見傳達給這裏空港的管理當局,我們認為我們有個現實而又迫切的問題,值得他們仔細考慮。我代表你們試圖把這個問題,義正辭嚴地向他們講清楚。我曾希望我能回來向你們匯報——最好,能取得某些緩和情況的諾言,最少,也能取得一些同情和諒解。可是我遺憾地告訴你們,你們的代表團一無所得。相反,他們給我們的隻是敵對的態度,出言不遜,他們還作出了一項不管別人、令人難堪的保證,他們保證今後空港在你們頭上和周圍的噪音將會更糟。”


    人群中發出一片憤怒的呼聲。弗裏曼特爾舉起了一隻手。“你們可以問和我一起去的人,他們會告訴你們的。”他指指站在人群最前麵的一些人。


    “這裏空港的總經理對我們說更糟糕的事還在後麵,他說了這話沒有?”一開始,參加代表團的一些人有點勉強,接著又比較肯定地點了點頭。


    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巧妙地歪曲了梅爾·貝克斯費爾德對代表團所作的開誠布公、坦率的發言。他接著說:“我看到這裏除了我在梅多伍德的朋友們、當事人們之外,還有人懷著好奇心,停下來看看是怎麽一回事。我們歡迎他們的關注。讓我向你們報告……”他繼續以他一貫的誇誇其談的手法講下去。


    這個人群原來就不小,現在更大了,而且越來越大。去搭乘口的旅客們都沒法通過,一片喧鬧聲把飛機起飛的廣播通知都掩沒了。在梅多伍德的居民中間,有人舉起了在匆忙中寫出來的標語牌。上麵寫道:是航空公司重要還是人重要?……應該宣布噴氣機從梅多伍德飛出去為非法!……禁止害人的噪音!……梅多伍德也是納稅的!……彈劾林肯!弗裏曼特爾一停下來,口號聲和一般喧鬧聲就變得更響。一個頭發灰白穿著風衣的人喊道:“讓我們給航空港嚐嚐他們自己造成的噪音的滋味!”他的話引起了一陣讚同的歡呼聲。


    毫無問題,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的“報告”至此已發展成一個大規模的示威行動。他眼巴巴地盼望警察隨時都會來進行幹預。


    但是這位律師並不知道就在電視采訪正在進行、梅多伍德居民正在集會的時候,空港的管理當局正開始為環美第2次班機的事傷腦筋。沒等多久,機場的每一個警察都在集中全力尋找伊內茲·格雷羅。這樣就無暇顧及梅多伍德的示威行動。


    即使後來找到了伊內茲,警長奧德威仍然無法分身,忙著在梅爾·貝克斯費爾德的辦公室裏開會。


    又過了十五分鍾,埃利奧特·弗裏曼德爾有點著急了。盡管示威搞得有聲有色,但如果有關當局不來製止,它就毫無意思了。他在想:我的天,空港的警察都到哪裏去啦?為什麽他們不來執行他們的任務呢?


    正在這個時刻,奧德威警長和梅爾·貝克斯費爾德一起從行政夾層樓麵上走了下來。


    梅爾辦公室裏的會是幾分鍾前散場的。詢問伊內茲·格雷羅已經完畢,向第2次班機也發出了第二次警報,讓大家在一起等著也解決不了什麽問題。坦妮亞·利文斯頓以及環美地區客運經理和主機長,焦慮地回到機場大樓的環美辦公室去,在那裏等待有沒有任何新的消息。其餘的人都返回他們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去,隻有伊內茲·格雷羅是例外,她被留下,市區警察局的偵緝人員要對她進行詢問。坦妮亞答應海關檢查長斯坦迪什,一有任何新的發展就通知他,他愁眉苦臉地替他甥女擔心,因為她就在第2次班機上麵。


    梅爾自己也決不定到哪裏去等候消息,他和內德·奧德威一起離開自己的辦公室。


    是奧德威首先看到梅多伍德來的人在舉行示威,並且一眼就瞥見了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那個討厭的律師!我對他說了,不許在這裏搞示威。”


    他趕緊向大廳裏的人群走去。“我要很快地把他們驅散。”


    梅爾在旁邊提醒他:“也許他正指望著你這樣幹——這一來他就成了個英雄啦。”


    等他們走近,奧德威擠進人群走上前去的時候,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在說:“盡管空港管理處今天晚上早些時候作出了保證,但是空中交通和往常一樣,震耳欲聾,把人吵得要死,這麽晚了,還仍然如此頻繁。甚至就在眼前……”


    “別講了,”內德·奧德威厲聲地說,“我早就對你說了,不許在機場大樓搞示威。”


    “可是,警長,我可以向你保證,這並不是什麽示威。”弗裏曼特爾手裏仍然拿著話筒,他說的話清楚地傳了出去。“我和空港管理當局會談以後,接受了電視采訪,我也許可以這樣說,會談非常不順利,我對大家報告一下情況。就是這麽一回事……”


    “到別處去報告!”奧德威轉來轉去,麵對離他最近的一些人。“現在,大家散開!”


    人群中有人投以敵意的眼光,憤怒地在嘰咕。在這個警務人員回身轉向弗裏曼特爾的時候,攝影記者的閃光燈啪啪地發出響聲。電視的泛光燈,原來已經關掉,現在又亮起來了,電視攝影機又一次向這兩個人對準。埃利奧特在想,一切總算按照他希望的那樣發展了。


    梅爾站在群眾的邊緣,正和一個電視人員和《論壇報》的湯姆林森說話。


    這位記者正在看他的筆記,把一段話重新念了一遍。梅爾怒容滿麵地聽著。


    “警長,”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對內德·奧德威說,“我非常尊重你和你穿的製服。不過我還是要指出,今天晚上我確實是在別處開的會,在梅多伍德開的,但是因為空港的聲音太鬧,我們聽不見自己說話的聲音。”


    奧德威搶白道:“我不是到這裏來開辯論會的,弗裏曼特爾先生。你不照我說的辦,你要被捕。我現在命令你把這些人帶出去。”


    人群中有人喊道:“我們要不走呢?”


    另一個人攛掇說:“我們就呆在這裏!他們沒法把我們全抓起來。”


    “不!”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裝得義形於色地舉起一隻手。“請聽我說!不要亂動,不要不服從。我的朋友們和當事人們——這位警官已命令我們停止活動,離開這個地方。我們要聽從他的命令。我們可以認為這是嚴重地限製言論自由,”……有人報以歡呼聲和噓噓聲……“不過可別讓人家指責我們有任何不尊重法律之處。”他爽利地補了一句:“到了外麵,我要對報界發表聲明。”


    “等一等!”梅爾·貝克斯費爾德的聲音尖刻地穿過了人群。他人往前擠。“弗裏曼特爾,我對你的聲明內容很感興趣,倒想聽聽你是不是要進一步進行歪曲。那又是一個歪曲事實的法律報告,用來欺騙對法律不甚了解的人呢,還是又是你那純粹是無中生有的老一套?這是你的拿手好戲嘛。”


    梅爾說話的聲音很大,他說的話附近的人都能聽到。人群中發出一片對此深感興趣的嗡嗡聲。剛要散開的人們又停了下來。


    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當即作出反應。“你這麽說是惡意中傷!”他很快就感到情況不妙,聳聳肩說:“但是我可以不予追究。”


    “那為什麽?如果確是中傷,你很清楚,該怎麽處理。”梅爾直瞪瞪地對著這個律師。“要不,大概你是有點怕,怕我要講的竟是事實。”


    “我什麽也不怕,貝克斯費爾德先生。事實是這樣:這位警方人員對我們說,會不能開下去。現在,如果你原諒我的話,我要……”


    “我說不能開下去是衝著你說的,”內德·奧德威指出。“貝克斯費爾德先生要說什麽,那完全是另外一碼事。他在這裏是掌權的。”奧德威走到梅爾身旁,兩人一起擋住這個律師的去路。


    “如果你真是個警方人員,”弗裏曼特爾抗議說,“你應當平等對待我們兩個人。”


    梅爾出乎意外地說道:“我看他說得有道理。”奧德威莫明所以地看著他。“你應當平等對待我們兩個人。弗裏曼特爾先生已經講了話。我認為你不該結束這個集會,而是允許我也能有同樣的權利對大家講幾句話。也就是說,如果你想當一個真正的警方人員的話。”


    “我看我要當個真正的警方人員。”這個魁梧的黑人警長,高出另外兩人許多,笑眯眯地說:“我算是有點領會你的意思了——這也是弗裏曼特爾先生的意思啦。”


    梅爾和藹地看著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說:“瞧,他想通啦。現在趁我們都在場,我們還是借此機會來澄清幾個問題吧。”他伸出手來。“把話筒給我。”


    這會兒,梅爾顯然不象一兩分鍾以前那麽怒氣衝衝了。方才《論壇報》的記者湯姆林森根據他的筆記念了一遍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早先在電視采訪時和後來的講話中的要點,梅爾當時反應強烈。湯姆林森和安排電視節目的那個記者都請梅爾對這些話加以評論。他對他們保證他是要說話的。


    “啊,不!”弗裏曼特爾毅然決然地搖搖頭。幾分鍾前他所預感到的不妙情況,突然臨近而且應驗了。今天晚上他已經犯過一次低估貝克斯費爾德這個人的錯誤;他不想重複這一錯誤。弗裏曼特爾目前是牢牢地掌握著聚集在這裏的梅多伍德居民的。他們必須繼續處在他的掌握中,這對他要達到的目的是不可少的。目前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大家趕快散開。


    他以高姿態宣布:“說得夠多的了。”他不去理會梅爾,把話筒遞給一個梅多伍德的人,指指那些擴音設備。“把這些全拆了,我們走。”


    “交給我。”內德·奧德威伸過手來把話筒截了下來。“餘下的設備也不要動。”他對另外幾個警方人員點了點頭。這些警察原來就都站在人群的邊緣等著。他們現在往人群裏移。弗裏曼特爾無可奈何地看著奧德威把話筒交給梅爾。


    “謝謝。”梅爾麵對著梅多伍德的居民——他們中間許多人麵帶敵意—


    —還有其他一些不相幹的人,這些人在路過機場大樓的時候,駐足聽他要講些什麽。雖然已過午夜,十二點二十分了,現在已是星期六的淩晨了,主廳裏仍是人山人海,不見稍減。由於許多飛機脫班,在這個晚上還剩下來的幾小時裏,壓力大概還會繼續下去,加上又同高漲的周末活動會交織在一起,要到飛行班次的時間表恢複正常,壓力才會解除。如果梅多伍德的目的之一是製造一些討人厭的效果,梅爾認為它正在達到這一目的。這額外增添的一千來人在廳內能站人的地方來回走動,過往的旅客不得不使勁地擠進擠出,好象一股潮水突然碰上了一堆沙丘似的。顯然這樣的局麵不應讓它繼續下去,不能超過幾分鍾。


    “我簡單說幾句。”梅爾說。他對著話筒告訴大家他叫什麽名字,是幹什麽的。


    “今兒晚上早些時候,我會見了一個代表你們全體的代表團。我對空港的一些問題作了解釋;我說了我們理解並且同情你們的問題。我原以為我講的會傳達給你們的,即使不是原原本本的,至少也會把它的精神實質轉達給你們。可是我發現我講的被歪曲了,你們受了騙。”


    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發出一陣忿怒的嚎叫。“這是說謊!”他的臉漲得通紅。今天晚上他那紋絲不亂、梳得漂亮的頭發第一次變得蓬鬆起來。


    奧德威警長緊緊捉住這個律師的手臂。“別嚷嚷,馬上住嘴!你已經講過了。”


    在梅爾麵前,除了他正在使用的那個手提話筒之外,又加上了一個廣播話筒。在他講下去的時候,拍電視的燈光也打開了。


    “弗裏曼特爾先生指控我說謊。他今兒晚上的用詞都是強烈的。”梅爾看了看他手裏的一個字條。“據我了解,他的用詞裏包括‘偷竊’,‘漠不關心’,說我會見你們的代表團的時候,采取‘敵對的態度,出言不遜’。


    還說,我們正在想辦法實施的減低噪音的措施是‘假的,是騙人,是公然說謊’。好吧,讓我們來看一看你所認為的,是誰在說謊——或者說歪曲了事實真相——又是誰不在說謊。”


    梅爾意識到他在早些時候光和那個小小的代表團說,沒有找這一大群人說是失策的。他當時的目的是想取得諒解,避免機場大樓受到幹擾。但是這兩個目的都沒有達到。


    現在他至少可以設法取得人們的諒解。


    “讓我簡單介紹一下本港對取締噪音方麵的政策。”


    梅爾今夜第二次解說駕駛員以及雇用他們的航空公司在操作方麵所受到的限製。他還說,“在正常的情況下,確實是執行了這種限製性的措施的。


    但在氣候不正常的時候,譬如說,象今天晚上的風雪,駕駛員們必須要有回旋的餘地,首先要保證飛機的安全。”


    至於跑道:“隻要有可能,我們就避免從二五號跑道起飛,不飛越梅多伍德。”不過,他解釋道,在三○號跑道不能使用的時候,有時就需要用這條跑道,目前就是這樣。


    梅爾堅持說:“我們為了你們,是盡力而為,我們並不象人們所說的那樣漠不關心。不過我們這裏是個空港,這是我們的業務,我們不能逃避我們基本的職責,還要關心飛行安全。”


    聽眾中間顯然還存在著敵意,不過現在人們對他講的話也感到有興趣了。


    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也感覺到人們對梅爾的講話發生興趣,他在冒火,對梅爾直瞪眼。


    “根據我所聽到的,”梅爾說,“弗裏曼特爾先生不想把我向你們的代表團就空港噪音的一般問題提出的一些看法傳達給你們。我所說的話,”他又看了看他手裏的字條,“並不是象他所說的那樣‘不管別人,令人難堪’,而是企圖開誠布公,坦率地把話講清楚。我打算在這裏對你們也同樣采取坦率的態度。”


    他和早些時候一樣承認在減低噪音這一方麵,能辦的事不多。他談到很快就要使用更新式的飛機,噪音會比現在更大。這時人們的表情都很不高興。


    但是他也意識到人們讚賞他的實事求是的客觀態度。除了一些零零碎碎的議論之外,沒有人打斷他,他的說話在機場大樓遠處的喧鬧聲中還能聽得見。


    “還有兩件事我沒有對你們的代表團講,現在我想講一講。”梅爾的話聲變得強硬了一些。“我懷疑你們聽了是否好受。”


    他告訴他們,第一條是關於梅多伍德居民區的。


    “十二年前還沒有你們這個居民區。那是一片空地——地價低,隨著空港的發展,離開空港又近,周圍的地價開始飛漲。從這個範疇來說,你們梅多伍德,跟世界各地在空港周圍雨後春筍般地發展起來的成千上萬的居民區是一樣的。”


    有一個女的叫道,“我們來這裏住的時候,我們不知道有噴氣機的噪音。”


    “可是我們知道。”梅爾把手指點了點那個女的。“空港管理處知道噴氣飛機要來,並且知道噴氣機的噪音有多大,我們對大家提出了警告,對當地的規劃委員會也提了警告,勸他們在許許多多象梅多伍德那樣的地方不要蓋住宅。那個時候,我還沒來這裏空港,但是在我們的檔案裏存有記錄和照片。空港當時在現在的梅多伍德的地方豎立了告示:飛機將在本線路上起飛及著陸。其他空港也這樣做。而哪裏出現了這樣的告示,那裏的經營房地產的人和跑街就把它們撕掉。然後他們把地皮和房產賣給你們各位。對即將產生的噪音和擴大空港的計劃卻一字不提,這些事他們通常都是知道的,我看最後是這些搞房地產的人把我們大家都騙了。”


    他說到這裏,沒有人對他進行反駁了,剩下的是無數若有所思的臉容,梅爾琢磨他已講到他們的心坎上去了。他有一種非常遺憾的感覺。這些人並不是他所要取勝的對立麵。他們都是些正正派派的人,麵對著一個現實和迫切的問題。他們是街坊,他真想能為他們多做點事。


    他一眼看到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的一副鄙夷不屑的臉色。“貝克斯費爾德,我看你是自以為手腕高明。”這個律師轉過身來,不通過擴音器就對附近的人群喊道:“別聽他這一套!他想軟化你們!如果你們聽我的,我們就能對付這些空港的人,好好地對付他們!”


    “也許你們中間有人沒有聽見,”梅爾對著話筒講,“弗裏曼特爾先生建議你們聽他的。對這一點,我也有些話要說。”


    現在這個人群變得很注意聽,他說:“許多人——象諸位這樣的人——上了當受了騙,他們買進的地皮或房產就座落在不該這樣開辟的地區,或者本來應該是開發成為工業用地的,因為空港的噪音對工廠來說是無所謂的。


    不過你們還不是全部虧了,因為地皮和房產總還是到了手的,雖然它們的價值是下跌了。”


    有一個男的憂鬱地說:“說得對!”


    “現在還有一個要弄走你們錢的詭計正在進行中。整個北美洲,到處都有律師在忙著動空港居民區的腦筋,因為‘這個噪音裏麵出黃金’。”


    弗裏曼特爾律師滿麵通紅,臉也變了形,尖聲大叫:“你再說——我對你提出控訴!”


    “控訴什麽?”梅爾回敬了一句。“或者你已猜到我要說些什麽了?”


    哦,他心裏正在想,也許弗裏曼特爾事後會對他提出誹謗罪的訴訟,不過他不大相信有此可能。不管是否引起訴訟,梅爾意識他過去老犯的魯莽毛病,目下正在抬頭——打開天窗說亮話,正在不顧後果了。這種意識在過去這一兩年裏,他是很少經曆到的。


    梅爾申辯說:“有人對我提到的那些住宅區的居民保證,說對空港起訴——而且能勝訴。這種人還對住在空港附近的有住房的人作出諾言,說每一條跑道的盡頭就是一大注錢。我不是說不能對空港起訴,也不是說同空港打官司的人裏麵沒有優秀的、穩妥可靠的律師。我要提醒你們的是,也還有好多是另外一種人。”


    那個原來喊過話的女的這一次比較溫和了,她問道:“我們怎麽知道誰是那種人,誰不是那種人啊?”


    “如果沒有一個方案,很難說誰是誰不是。換句話說,除非你正好懂得一些有關空港的法律條文。如果你不懂,一紙片麵的判例單就可以把你弄得信以為真。”梅爾在講下去之前隻是簡短地頓了一頓。“我今兒晚上聽到幾個具體的判例。你們想聽的話,我可以對你們講講這些判例的另一方麵。”


    一個站在前麵的男的說:“這位先生,讓我們聽聽你的說法。”


    有幾個人好奇地看著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


    梅爾在遲疑,他知道用的時間已經超過原先打算用的了。不過他認為再花幾分鍾關係不大。


    他一眼瞥見坦妮亞·利文斯頓就在人群的邊緣。


    “諸位和我聽到的那些講得頭頭是道的案件,”梅爾說,“對管理空港的人來說,是老掉牙了的。第一個提到的案件,我猜,說的是“美國對考思比案”。”


    這件案子——那是弗裏曼特爾律師對梅多伍德群眾介紹的主要案件——


    梅爾解釋說,是二十多年前判決的。“它涉及一個養雞場主和軍用飛機。飛機不斷地在這個人的房子上空飛過,低到六十七英尺,這比任何飛近梅多伍德的飛機要低得多。雞受到驚嚇,有的死了。”


    這場官司打了幾年,最後告到美國最高法院。梅爾指出,“賠償損失總共不到四百元——這是死掉的雞的價值。”


    他又說:“那個養雞的沒有弄到大筆的錢,根據這個判例,你們也到手不了大筆的錢。”


    梅爾可以看到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氣呼呼的。


    內德·奧德威又一次捉住了這位律師的手臂。


    “有一件案子,”梅爾說,“是弗裏曼特爾先生不想提的。這件案子很重要,也涉及最高法院的判決的,是很有名的。不幸的是,對弗裏曼特爾先生來說,它並不能支持他的論點,而是和他的論點相反的。”


    他解釋說,這就是“巴登對巴登案”,一九六三年最高法院判決說,隻有實際上構成“物質上的侵犯”的才產生債務。單是噪音不能成立。


    梅爾繼續講道:“還有一個判例,是同樣性質的,那是‘洛馬·普脫爾市民俱樂部對美國航空公司案’,一九六四年加利福尼亞最高法院判決的。”


    他向大家報告,在這個判決裏麵,法院判決說,產業主無權限製飛機飛越空港附近的房屋。加利福尼亞法院規定,公眾維持空中旅行這一利益是至高無上、壓倒一切的……


    梅爾引述這些案子的時候,一點不打頓,也沒有筆記。這給他的聽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現在他笑了起來。“法院的判例就象統計表似的。如果你掌握了它,你就可以拿它來證明一切。”他補充了一句:“我說的,你們沒有必要就信。可以去查一查。這些都是記錄在案的。”


    一個靠近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的女人埋怨說:“這些你都沒有對我們說。你就講了你這一麵的。”


    原來針對梅爾的一些敵意,現在正轉過來針對這個律師。


    弗裏曼特爾聳聳肩。他是這樣想的,反正他手裏還有一百六十多份簽了字的聘請單,他早就很謹慎小心,把這些單子放進了一個加鎖的包裏,把皮包放在他車尾放行李的地方。這裏所講的一切都不能解除這一個事實。


    但是過了一會,他開始疑惑起來了。


    有好幾個人問起梅爾有關他們今晚簽的法律合同。他們的口氣說明他們對此有所懷疑。顯然,梅爾的舉止和他所講的已經頗得人心。人群分成好幾堆,大多數正在熱烈地議論。


    “有人問我有關某一合同的事,”梅爾宣布。人群中其餘人停止說話,聽他講下去。“我想你們是知道我指的是哪一個合同的。我看到過一份。”


    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分開眾人,走上前來。“你看了又怎樣?你不是律師。我們早已定下來了。你在合同方麵沒有發言權。”這一次,弗裏曼特爾離話簡很近,他的話從話筒裏傳了出來。


    梅爾反唇相譏:“我這個人就是在合同裏生活的!每個承租人——從最大的航空公司到擺攤子賣頭痛片的——都是根據經我同意的合同經營業務的,這些合同是我手下的人員磋商承辦的。”


    他轉身對著人群說:“弗裏曼特爾先生說得對,我不是個律師。那好,我作為一個實務家,向你們進一言。在某種情況下,你們今晚簽訂的合同是可以要求執行的。合同嘛就是合同。你們可以被告到債務人的法庭上去。也可能要向你們收這筆錢。不過,我的意見是這樣,如果你們馬上提出適當的通知,這兩件事都不會發生。有一條,你們沒有收到貨品,還沒有為你們服務。還有一條,對你們每一個人隻能一個一個地分別起訴。”梅爾笑道:“這本身可是一個大工程。”


    “還有一件事。”他對著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看。“我不信任何一個法庭對法律上的服務收費共達一萬五千元這一件事會表示讚同,這種服務,說得客氣一點,也是暖昧不清的。”


    那個早先發過言的男子問道:“那麽我們該怎麽辦呢?”


    “如果你已經真的改變了主意,我建議你今天或明天就寫一封信。寫給弗裏曼特爾先生。信裏言明你不再需要原先安排好的那種法定代理,並講明理由。別忘了留一份抄本。同樣,我認為,這事也就算了。”


    梅爾比自己原來設想的要衝得多,而且是非常的冒失,他知道他已走得相當的遠了。如果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想動手的話,他是可以來找麻煩的。


    在牽涉到空港——這就是說梅爾——實際利益的問題上,梅爾在當事人和律師之間插上了一手,對後者的誠實可靠性提出了懷疑。從這個律師眼睛裏發出的仇恨來看,他肯定樂意盡他所能來加害於梅爾的。但是本能告訴梅爾,弗裏曼特爾最不願意的就是讓公眾探索追究他籠絡當事人的手法和他的工作習慣。一個對法律工作道德敏感的法官可能要提出令人發窘的問題,在這以後,律師協會為了維護法律工作者的準則,也可能會提出問題。梅爾越想到這裏,就越覺得不必為此擔心了。


    梅爾當然是沒法知道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也得出了同一的結論。


    不管弗裏曼特爾在其他各方麵的為人如何,他總還是個實用主義者。好久以前,他就認為人生有如對弈下子,有輸有贏。有時,輸得突然,也說不通。一種偶然的情況,偶一失慎,草堆裏長出了蕁麻,都能使功敗垂成,功虧一簣。象弗裏曼特爾這樣的人還算是走運的,有時候竟是相反: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空港經理貝克斯費爾德已被證明象是一棵蕁麻,原應避開的,但因粗心大意,竟招惹了他。就在他們兩人第一次交鋒之後,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依然低估他的對手,不是知難而退,卻仍然留在空港不走;他現在知道那第一次交鋒早就對他敲了警鍾。弗裏曼特爾還發現了另一件事,但是為時已晚。


    那就是貝克斯費爾德其人,不但潑辣,而且還是個賭棍。隻有賭棍才敢於冒那樣的險,貝克斯費爾德方才就是那樣幹的。也隻有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在這一點上,心裏明白貝克斯費爾德賭贏了。


    弗裏曼特爾心裏有數,律師協會對今夜這種活動是會有看法的。說得更確切一點,此人不想再惹事,因為他和協會的一個調查委員會已經發生過一次糾葛。


    埃利奧特·弗裏曼特爾心想貝克斯費爾德果然料事如神。不能根據簽過字的聘請辯護律師的單子去法院請求收費。風險大,錢卻不一定能夠到手。


    當然,他是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他決定明天起草一封信,發給所有簽了這種單子的梅多伍德居民。信裏麵他要竭力說服他們繼續聘請他為法律顧問,每人仍按原議收費。不過他懷疑許多人是否會理他。貝克斯費爾德此人膽大包天,真該死!竟然成功地在人們心目中引起了偌大的疑竇。也可能還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外快,有那麽少數幾個人還願意繼續搞下去,但最後還必須作出決定,就那麽幾個人是否上算。不過,弄一大注錢這個前景是已經消失了。


    他琢磨還會出別的事。這樣的事是經常發生的。


    內德·奧德威和其他幾個警方人員正在驅散人群;大廳裏又象平常那樣,人來人往。人們已在把手提的擴音設備拆散運走。梅爾·貝克斯費爾德方才曾一眼瞥見坦妮亞,現在看到她正在朝他這邊走來。


    還有一個女的走到他的麵前。她是梅多伍德的居民,梅爾有好幾次注意到她。她有一張樣子非常聰明的臉蛋,棕色的頭發齊肩。


    這個女人溫和地說:“貝克斯費爾德先生,我們談了許多。我們對一些問題比原先有所了解。可是我還沒有聽到任何我可以告慰我孩子的話。孩子們會哭著問我那個聲音為什麽還不停下來,好讓他們睡覺,在那個時候我仍然無辭以對。”梅爾遺憾地搖搖頭。這個女人兩三句話就說明了今夜所發生的一切都無濟於事。他知道他沒法回答她的問題。在空港和住宅仍然毗鄰的情況下,他懷疑能否找到一個答案。在坦妮亞交給他一張折起來的紙片的時候,他仍然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他把紙片打開一看,象是匆匆忙忙在打字機上打出來的:


    第2次班機在空中爆炸。


    結構受損,有人受傷。


    現在飛來此間準備緊急


    降落,估計抵達時間為一點三十分。


    機長說必須使用三○號跑道。


    管製塔台報告跑道仍然堵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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