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究竟為什麽要把我們扯進這裏麵去呢?”


    洛德信心十足地說,“因為我們到手的這些材料會有用處的,我們自有辦法來處理它。”


    洛德此時反倒顧慮全消了。至於理由,他一時理不清楚,隻覺得在這種情況下,心裏十分坦然、鎮定。就在剛才幾分鍾的時間裏,他已定下了將要遵循的最佳方案。


    他對薩姆說,“喏,前一段時間我認為這種事可幫助我們的心得寧過關,不過那問題已解決了。但是,還會有別的問題、別的藥品、別的新藥申請需要獲得批準,不能再像心得寧那樣遭到毫無道理的拖延。”


    薩姆嚇了一跳,說,“你該不是建議……”


    “我不是要建議什麽。無非是想,遲早有一天,我們肯定會再次碰上那個麥司,如果他給我們添麻煩,我們手裏就有對付他的槍彈。所以我們現在還是什麽也不幹,把事兒留待以後再說。”


    薩姆已站了起來,一麵在思考洛德剛才的那番話,一麵煩躁不安地在室內來回踱著。最後他大聲說,“或許你說得對,可我不喜歡這種事。”


    “麥司也不會喜歡的,”洛德說。“不過,請允許我提醒你一句:是他犯罪,不是我們。”


    薩姆似乎要說點什麽,卻給洛德搶了先。“到時候,這種見不得人的事就由我來幹好啦。”


    薩姆勉強地點點頭。這時洛德心裏暗自說了一句:沒準兒我還樂意幹哩!


    一九七五年初,西莉亞再次晉升。


    她的新職務是負責藥品銷售的主任,相當於一個分部的副總經理,地位僅次於分管銷售與營業的副總經理之下。對一個從新藥推銷員做起的人來說,這是出色的成就;對婦女來說,就更了不起了。


    不過,西莉亞近來注意到一件事:在費爾丁-羅思內部,她是個女人這一點似乎已變得無足輕重了。人們對此已習以為常,現在是以她的工作成績來判斷她的——這也正是她一向希望的。


    西莉亞很清楚,她這情況並不適用於大多數的企業,也不適用於普通婦女。但是她相信,這情況表明婦女登上企業最高領導層的機會在增多,而且會越來越多,就同一切社會變革那樣,總得有人當先驅。西莉亞知道她就是這樣的人。


    但是,她至今從未參加女權運動。一些新加入這運動的婦女搖唇鼓舌,濫施政治壓力,使她感到難堪。似乎誰要對她們的高談闊論表示異議,哪怕是男人們真誠的不同意見,她們就統統斥之為大男子主義。而且很顯然,不少這樣的婦女本身既一事無成,於是把搞這類活動當成了自己的事業。


    西莉亞擔任新職之後,直接和薩姆·霍索恩接觸的機會比過去三年少,但薩姆明確表示:她隨時可去見他。“西莉亞,你如見到公司裏有什麽重大的事辦錯了,或者想到某件我們應做而未做的事,我樂於聽聽。”這話是她任總經理特別助理的最後一天薩姆對她說的。當時,西莉亞和安德魯正應邀在霍索恩家晚宴,莉蓮·霍索恩舉杯說,“祝賀你,西莉亞。但從我個人著想,我真不願你升遷,因為你使薩姆省了不少心。而今後我倒要為他多操心了。”


    朱麗葉·霍索恩也在席上。她已滿十九歲,眼下從大學回家來小住。她已是個漂亮、文靜的年輕女子,看來完全沒有那種嬌生慣養的獨生子女的毛病。陪她的是位瀟灑而有趣的青年。朱麗葉在介紹他的時候說,“我的男朋友,德懷特·古德史密斯。他學法律,將來當律師。”


    安德魯夫婦對這兩個年輕人的印象不錯。西莉亞想起了往事:也是在這間屋子裏,朱麗葉和莉薩兩個穿著睡衣的小不點兒還相互追逐呢——真像是不久前的事。


    莉蓮祝完酒後,薩姆含笑說,“有件事西莉亞還不知道,因為我也是今天很晚的時候才見到並簽掉那份報告的。那才是西莉亞真正的升遷。她如今在‘走廊層’專用車道上有自己的停車處了。”


    “哎呀,爸爸!”朱麗葉喊了一聲,又對她的朋友說,“那就好比被選進了紐約的名人館一樣。”


    所謂“走廊層”,是指費爾丁-羅思大樓旁那座車庫和停車場建築的最高一層,專供公司最高層領導使用。他們把車停在這裏後,可方便地穿過一條玻璃走廊,進入對麵的主樓,再乘專用電梯,一下子到第十一樓“領導層”。


    薩姆是“走廊層”的使用者之一。他開的那輛銀灰色羅爾斯-本特利轎車每天都停在那兒。身為總經理,他有權乘坐配司機的豪華轎車,但他不幹。


    公司裏職務較低的人使用層次較低的停車場,然後要乘電梯下到地麵,穿過空地,進入主樓後再上樓。


    晚宴結束前,大家又善意地和西莉亞開了一陣玩笑,說她“雙料的升遷”。


    回家時由安德魯開車,他對西莉亞說,“多年前,你決定把自己的事業同薩姆拴在一起,如今已完全證明你這決定很有眼光。”


    “是啊,”西莉亞說,接著加了句,“最近我為他擔心。”


    “為什麽?”


    “他比從前緊張了,碰上不順心的事就煩得要命。我想這兩種情況同他身負重任有關。不過他有時還一聲不吭,好像有心事又不願告訴人。”


    “即使不為薩姆的心思操心,你的擔子也已夠重了,”安德魯提醒她。


    “我想你說得對。喬丹大夫,你一天比一天聰明了!”西莉亞感激地捏了捏丈夫的胳膊。


    “別挑逗開車人的情欲,你在分散我的注意力。”安德魯對她說。


    過了幾分鍾,他又問,“提起把事業拴在命運之星上,那個把他事業拴在你身上的小夥子怎麽樣啦?”


    “你是指比爾·英格拉姆?”西莉亞笑了。她總記得英格拉姆初次得到她好感的情景——那還是在紐約與四方-布朗廣告公司舉行的會議上。“比爾一直在國際業務部工作,是拉丁美洲那一攤的主任。我過去擔任過這個職務。我們正在考慮提拔他,把他調到藥品銷售部門去。”


    “不錯。看來他的命運之星也選對了。”安德魯說。


    西莉亞正為自己的晉升感到高興,插進了一件令她哀傷的事:特迪·厄普肖在伏案工作時因心髒病發作死了。


    特迪死前仍舊是門市產品銷售部的經理。他對這個職務相當滿意,幹得很愉快也很出色。他如不死,一年之內就可退休了。西莉亞對特迪的死很悲痛,她以後再也聽不到他生氣勃勃的聲音,見不到他那走路時堅定有力的腳步,也看不到他談興正濃時像彈跳著的球一樣的圓腦袋了。


    安德魯隨西莉亞和公司的其他人參加了特迪的葬禮,伴送著靈車去基地。這是三月裏一個淒風苦雨的日子,雨下得很大,寒意襲人。送葬的人們撐著被風吹得搖晃的雨傘,在外衣裏瑟縮著。


    落葬後,幾個人去了厄普肖的家,西莉亞、安德魯也在內。特迪的妻子佐伊這時才把西莉亞拉到一旁。


    她說,“喬丹太太,特迪生前非常敬慕你,他覺得在你手下工作是一種榮耀。他常說,隻要你在費爾丁-羅思,這公司就總有一顆良心。”


    聽了這話,西莉亞很感動。她回想起十五年前第一次注意到特迪的情景。


    那時她在沃爾多夫的推銷人員大會上剛發了言,就當眾受到羞辱,被責令離開會場。往外走時,她看到有幾個人臉上露出同情的神色,厄普肖就是其中的一個。


    “我也非常喜歡特迪。”西莉亞對佐伊說。


    安德魯後來問起西莉亞,“厄普肖太太給你講了些什麽?”


    西莉亞告訴了他,還說,“我不是總夠得上厄普肖心目中的典範人物。我還記得你我在厄瓜多爾那次吵架,那次爭論。當時你指出我有些方麵沒考慮到道德良心。你那話很對。”


    安德魯糾正她說,“那時我們兩人都對,因為你也提到一些我做過的和該做而沒有做的事。不過我們倆都不是完人。我倒同意特迪的看法,你就是費爾丁-羅思的良心,在這點上我為你感到自豪,希望你永遠這樣。”


    四月給全世界捎來了大好消息,從小範圍的意義上說,對費爾丁-羅思也是如此。


    越南的戰事結束了。對不習慣於吃敗仗的美國來說,這是場慘敗。殺戮的悲劇收了場,麵前的任務雖說艱巨,但不那麽血腥殘酷。這就是醫治國家的創傷——自南北戰爭以來,數這次創傷在國民中造成的分歧最劇、造成的痛苦最深。


    一個晚上,安德魯和西莉亞在看電視,看完美國軍人終於蒙羞受辱地全部撤出西貢的情景,安德魯預言,“創傷造成的痛苦在我們這一輩子不會完結。對於我們卷入越戰是否正確這一問題,從現在起,兩百年以後曆史學家們還會爭論不休的!”


    “我知道,我的話出於私心。”西莉亞說,“不過我想到的隻是謝天謝地,戰爭總算在布魯斯到達服役年齡前結束了!”


    過了一兩個星期,費爾丁-羅思最高層的人們感到萬分喜悅。他們得到消息,蒙泰尼那藥已在法國獲準生產銷售。這就是說,根據費爾丁-羅思醫藥公司與法國吉倫特化學製藥公司達成的協議,美國試驗該藥的工作現在可以開始了。


    蒙泰尼用於妊娠初期的孕婦,以消除經常在這時出現的嘔吐、早晨惡心等症狀。西莉亞最初獲悉該藥的作用時心裏頗感不安。她和其他人一樣,對當年孕婦服用酞胺呱啶酮的可怕後果記憶猶新。她還記得她曾深感慶幸,因為她當時回想起在自己兩次妊娠期間,安德魯都堅持不讓她用任何藥。


    她向薩姆吐露了這種不安心情,因為薩姆是理解和同情她的。“我第一次聽說蒙泰尼的時候,也有和你一樣的心情,”薩姆承認說,“不過對它進一步了解後,才知道它是療效特好又絕對安全的藥。”他還指出,自從酞胺呱啶酮事件之後,而今已過去了十五年。這期間醫藥方麵的研究工作,包括對新藥的科學試驗,取得了長足的進步。而且,一九七五年政府實施的規定遠比五十年代嚴格。


    薩姆堅持說,“許多事情都起了變化。舉個例子吧:過去有人極力反對在分娩時使用麻醉劑,認為用了有危險,破壞性很大。同樣的道理,供孕婦用的安全的藥物是可以找到也一定找得到的。蒙泰尼隻不過正逢其時罷了。”


    他勸西莉亞不要先有成見,等研究了全部資料後再說。西莉亞答應照他說的去辦。


    不久,蒙泰尼對費爾丁-羅思的重要性變得非常突出了。這是公司副總經理兼審計人塞思·費恩哥爾德私下向西莉亞透露的,他說,“公司眼下急需資金,薩姆已向董事會保證,說是蒙泰尼可為我們賺大錢。從今年的資金平衡表來看,咱們這裏眼看要加入靠人施舍度日者的行列了。”


    費恩哥爾德是公司裏的老人馬。他滿頭白發,精神矍鑠,雖已過了退休之年,但被留用,因為他對公司的財政情況無所不知,且善於在尷尬時刻弄錢應付。過去兩年多來,他和西莉亞已成了朋友,再加上他妻子患關節炎多年,經安德魯治療後病痛頓消,因此兩人的友誼就更深了。


    這審計人有一天對西莉亞說,“我妻子認為,你丈夫能夠把清水變成瓊漿玉液。現在我比較了解你,對於他妻子也有同樣的看法。”


    他在繼續議論蒙泰尼時又說,“我已和吉倫特公司管財務的人交談過,那些法國人全都認為這藥會成為他們的一棵搖錢樹。”


    西莉亞要他放心。她說,“時間雖說還早,我們搞推銷的全體人員也要為這事加緊幹。特別是為了你,塞思,我們更要多努一把力。”


    “好啊,姑娘!講到要多努一把力,我們這裏有人正在納悶:大洋彼岸的那些英國人在咱們那研究所裏到底幹得怎麽樣?他們是不是在磨洋工,大部分時間都歇在那兒喝喝茶吃吃點心的?”


    “近來我沒聽到多少……”西莉亞說。


    “我什麽也沒聽到,隻知道那裏開支了好幾百萬,錢花得像流水似的。


    這也是我們資金平衡表上情況糟糕的原因之一。我現在告訴你,西莉亞,這兒有不少人,包括董事會裏的一些成員,都在為那英國的玩意兒擔心。你問薩姆去吧。”


    結果並不需要西莉亞去問薩姆,因為幾天後他就把西莉亞找去了。他說,“你也許聽說了吧,因為哈洛建了所,又用了馬丁·皮特-史密斯,我正在受到嚴厲的指責。”


    “聽說了,”她答道。“塞思·費恩哥爾德告訴我了。”


    薩姆點點頭。“塞思就是持懷疑態度的一個。出於財務上的考慮,他願意看到哈洛研究所關門了事。董事會裏越來越多的人也會有這種想法。我估計在年會上股東們對這事會提出嚴厲的質問。”他有點不痛快地添了一句,“有時我也覺得讓它關掉算了。”


    西莉亞提醒他,“哈洛研究所成立了還不過兩年多一點。而且你本來對馬丁是很信任的。”


    “馬丁曾預言,兩年內至少會取得某種積極的成果,”薩姆回答說。“我們的血本像水一樣地流了出去,何況我還要對董事會和股東們負責,因此信任有個限度。此外,在書麵報告問題上馬丁未免太倔了,他從來不報告他們的工作進展情況。所以我需要有保證:那兒確實有進展,值得繼續辦下去。”


    “你何不親自去那兒看看?”


    “我倒是想去,無奈眼下騰不出工夫,所以要你跑一趟。西莉亞,盡快去一趟吧,然後回來向我匯報。”


    她不無懷疑地問,“你難道不認為文森特·洛德更夠格一些嗎?”


    “就科學知識而言,是這樣。但他偏見太深。他本就反對在英國搞研究,哈洛研究所一關掉,就證明了他的正確,所以他忍不住要作此建議的。”


    西莉亞笑了起來。“你對我們大家真了解!”


    薩姆一本正經地說,“我了解你,西莉亞,經驗告訴我:可以信賴你的判斷力和直覺。不過,我還是要勸你——無論你多麽喜歡馬丁·皮特-史密斯——你要是覺得你的建議必須狠心冷酷的話,就不妨狠心冷酷!最快你什麽時候可以動身?”


    “我爭取明天出發,”西莉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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