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伊馮簡直無法相信這一切。她真的是在白金漢宮嗎?真是她自己身在皇家舞廳,正和那些就要獲得殊榮的人的配偶或子女坐在一起——他們全都懷著不同程度的激動——企望女王駕到?這是真的還是一場夢而已?


    即使是夢,也是令人高興的夢,是有音樂伴奏的夢,因為在上麵的樂池裏,有科爾斯特裏姆禁衛軍的軍樂團在奏樂。奏的曲子叫《在一天清晨》,那曲調歡快而悠揚。


    不對,這不是夢。因為她是同她親愛的馬丁一起進宮的。此刻他正在前廳等儀式開始後被伴送進來。在一位身著上校軍禮服的禁衛軍總管指導下,馬丁已排練了一會兒。


    突然寂然無聲了,接著是一陣騷動。樂隊停止了演奏,音樂頓時中止,其餘的活動也都停頓下來。樂池裏,指揮把手中的小棒舉在空中,等待著開始的信號。信號來了。當身著號衣的侍衛打開兩扇大門,女王出現在人們的眼前。


    軍人們立正行禮,全體來賓也都站起身來。指揮棒猛地揮下,國歌的雄壯悅耳的旋律隨即充滿了大廳。


    女王身穿青綠色的絲綢衣服,麵帶笑容,來到舞廳中央,後麵跟著畢恭畢敬的宮廷大臣和內政大臣,兩人都穿著常禮服。授爵儀式開始了,樂隊柔和地奏起施特勞斯的華爾茲。儀式進行得莊嚴、緊湊、效率高,不浪費一點時間。但在場的人多半不會忘記這一場麵。


    伊馮把每一個細節都牢牢記住了。


    不久,緊接在獲聖邁克爾和聖喬治勳位的高級爵士之後,輪到了馬丁。


    他按照指點走進大廳,向前走三步,鞠躬……再向前走到跪墊處……屈右膝跪在墊上,左腳踏在地板上……馬丁跪下後,女王從侍從手中接過一把劍,用它先後在馬丁的雙肩輕輕一拍。馬丁站起身來……向右跨出半步,再向前邁一步……馬丁站在女王麵前,微微把頭低下。女王取過一枚係在金紅兩色緞帶上的金質勳章,掛到他脖子上。


    女王對每個受勳的人都簡短地談幾句。伊馮覺得,對馬丁講的時間似乎長些。然後,馬丁倒著後退三步,鞠了一躬就退下了。


    幾分鍾後,他靜悄悄地走來坐在伊馮身邊。她輕聲問,“女王說了些什麽?”


    馬丁含笑輕聲回答,“女王知識麵很廣。”


    伊馮知道,過會兒她能問出女王究竟說了些什麽話。


    伊馮唯一感到失望的是沒見到也沒碰上威爾士親王夫婦。人們事先就告訴過她,他們兩人多半還不在宮裏,可她仍抱著希望。不過,說不定有一天會見到他們的,她現在嫁給馬丁了,什麽好事都可能出現的。


    在馬丁的爵士頭銜公布之後,伊馮隻有一件事覺得別扭,那就是不習慣被稱為“夫人”。哈洛和劍橋的人,甚至連露西·卡文迪什學院的傳達室領班都這樣稱呼她。她曾叫他別這樣,可他硬不聽。她想,過些時候她也許會適應這稱呼和其他變化的。伊馮忽發奇想:反正不用多久,農民就會來請她這位叫做皮特-史密斯夫人的獸醫,去給他們的豬呀牛呀治病了。


    西莉亞和安德魯借座多切斯特飯店,為馬丁爵士和皮特-史密斯夫人舉行了招待會。招待會很成功,從用茶點的時分開始,一直持續到傍晚,其間陸續到來的將近一百人,哈洛那研究所裏的大部分高級職員都來了。勞·薩斯特裏也在其中,他一直陪著莉蓮,兩人似乎很開心。不過,西莉亞有兩次看到他們在交頭接耳,顯然在談什麽要緊事情。西莉亞知道勞現在單身;據馬丁說,他從沒結過婚。


    伊馮看上去很可愛,容光煥發,身體已不顯得胖了。她向西莉亞吐露,馬丁終於答應她用七號縮氨酸。這藥對伊馮和其他人一樣,有減肥作用。


    招待會上,西莉亞悄聲對馬丁說,“安德魯和我明天一早就要走,招待會結束後,我希望就我們四個人在一起多待一會兒。”


    招待會終於結束。客人們愉快地向主人告別,紛紛散去。


    多切斯特飯店離花園街四十七號不遠,西莉亞、安德魯、馬丁和伊馮步行回去時,天色已黑。二月的日子雖然寒冷,那天卻十分晴朗,令人精神抖擻,直到晚上仍是晴空萬裏。


    現在,他們愉快地在喬丹夫婦下榻處的起居室裏休息。


    “馬丁,”西莉亞說,“我開門見山談吧,因為忙了一整天,我想我們大家都有點累了。你知道,費爾丁-羅思正在建造一個遺傳工程研究中心,地址在新澤西州,離我們新的莫裏斯城公司本部不遠。我們正一心一意把各實驗室裝備得一應俱全,好讓研究遺傳工程的專家高興。”


    “這事我已聽說了一些,”馬丁說。“人們說你們建設中的東西質量很高。”


    西莉亞繼續說,“我講這些話是要引出一個問題:你和伊馮願不願意來美國居住,你願不願意接受副總經理兼新實驗中心主任的職位,領導遺傳工程研究?不管你認為我們的科研方向應該是什麽,我都保證讓你放手去幹。”


    一時啞然無聲。然後馬丁說,“你這提議很不錯,西莉亞,我衷心感謝你。但是我的答複是否定的。”


    她勸說道,“你現在不必急於答複。為什麽不從容地想一想,跟伊馮商量一下?”


    “恐怕答複是不會變的,”馬丁說,“隻能這樣,因為我有別的事要告訴你。本不該這時來談它,不過現在談了也罷。我準備向費爾丁-羅思辭職。”


    西莉亞聽了這話不勝驚訝。“啊,不會的!不會是真的。”隨即她逼視著對方說,“你打算去別的製藥公司?是不是別人提供更好的條件?因為,如果那樣……”


    他搖搖頭。“我不會對你做出那種事情,至少不會事先不跟你商量商量。我打算幹的事就是重新回到舊情人那裏去。”


    “他指的是劍橋,不是指別的女人,”伊馮說。“我們打算住到那兒去,他的心在劍橋大學。”


    西莉亞心裏在想,在你認識他之前,我就是從那兒把他拉出來的。


    她對這事毫無思想準備。但她本能地意識到,馬丁是勸阻不住的,所以她也就不說了。劍橋在召喚,而他就像一隻鴿子,應聲飛回家園。瞧,十三年前一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天,她戰勝了劍橋大學,贏得了馬丁。後來證明,那是一次非常值得的全麵勝利。可是,時過境遷,現在輪到劍橋大學占上風了,而西莉亞和費爾丁-羅思成了失敗者。


    安德魯開口了,他對馬丁說,“我一直在想,總有一天學術界要把你召回去的。你要去擔任一個學院院長吧?我在什麽報上看到,有一些院長的職位是空著的。”


    “是有一些空缺,”馬丁說,“但不是留給我的。我才四十六歲,當院長還年輕;也許等我年紀更大一些,白發更多一些,更有成就一些……”


    “老天爺,”西莉亞喊起來,“你還要有多大的成就?你已在科研中取得重大的突破,受到全世界的讚揚,榮膺爵士稱號。”


    馬丁笑了笑。“劍橋對這類事情見得多了,這大學可不那麽容易賞識一個人。不,我是根據一項所謂‘血液研究新計劃’去的。”


    他解釋說,那是一個政府資助的項目,搞的是幾種新的前沿學科的研究,而他將在其中擔任一個研究部門的副主任。新職務的薪金不會優厚,一開始年薪還不到一萬鎊,可在學術界往往是這情況。然而,由於馬丁在七號縮氨酸上獲得相當大一筆收入,他們夫婦的日子仍會過得很舒服。他還說他肯定要動用那筆收入的一部分,補貼他那部門的研究基金。


    幾個月之前,費爾丁-羅思的財務部門和新澤西州的律師們為馬丁作出一項安排;這安排曾先後經西莉亞和董事會批準同意。


    根據英國一九七七年的專利法,馬丁可以向法庭申請他發明七號縮氨酸的補償費,但他不願去法庭,哪怕不是打官司也不去;費爾丁-羅思也不願去。


    因此,在雙方同意下,兩百萬鎊款子以海外信托基金方式存放在巴哈馬,由那裏定期向馬丁支付現款。這筆款子因有層層法律保護,英國那種充公式的稅收製度對之也無可奈何,正如西莉亞所說,“無法掠奪馬丁的合理報酬。”


    她現在不無悔恨地想到,正是這筆合理報酬為馬丁重返劍橋開了方便之門。不過,西莉亞又尋思,不管有沒有七號縮氨酸這筆款子,馬丁還是會作出同樣抉擇的。


    在馬丁和伊馮要驅車回家之前,西莉亞說,“費爾丁-羅恩會惦念你們倆的,但我希望我們四人的親密友誼始終保持下去。”


    他倆表示他們會的。


    西莉亞和安德魯離開英國前,安排好最後一件事。


    送走馬丁和伊馮後又過了幾個鍾頭,已近喬丹夫婦的就寢時間。他們那套房的外門上傳來了敲門聲,原來是莉蓮。安德魯感覺到她想單獨和西莉亞談話,就知趣地避開了。


    “我真高興你勸我來到了英國,”莉蓮說。“你可能已注意到我玩得很痛快吧。”


    “當然,我注意到了,”西莉亞臉露笑容地說。“看到勞也玩得挺快活,我真高興。”


    “勞和我都發現我們彼此很喜歡,甚至還不止是喜歡。”這老太太遲疑著。“我想你會認為,因為這一切發生得太倉促,在我這樣的年紀,我大概是有點愚蠢……”


    “我可從沒有那樣想。我想的是,現在該是你重新歡樂的時候了,莉蓮,你應當按你願意的方式去享受人生,如果這包括勞·薩斯特裏在內,那就好極了!”


    “你這樣想真讓我高興。我正是為此來找你,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西莉亞說,“隻要我能辦到的,我一定辦。”


    “嗯,勞希望去美國,他說他早就想去了。我也喜歡他這主意。如果他有可能在費爾丁-羅思工作……”


    話沒說完,西莉亞給補上了。“這對你們兩人都方便。”


    莉蓮笑了。“差不離是那意思。”


    西莉亞說,“我敢肯定,在新的遺傳工程實驗中心可以找到個位置。事實上,你可以告訴勞,這事我保證辦到。”


    莉蓮滿臉生輝。“謝謝你,西莉亞,他一定會高興的。他希望的正是這個。他知道自己不具備馬丁那樣的領導才能,他向我這樣說的。但他是個能當好助手的科學家……”


    “這點我知道,所以安排工作比較容易,”西莉亞說。“但即使他比現在還差些,我也要給他辦的。多年以前你曾幫過我大忙,親愛的莉蓮,這隻是一點小小的報答。”


    老太太嗬嗬笑道,“你是在講我們第一次相會的那天上午嗎?當時你走進屋子,那麽年輕,那麽冒失,想讓我影響薩姆,勸他答應你當新藥推銷員,是講這事吧?”


    接著她停住話頭,嗓子眼卡住了。因為對她倆來說,一時那麽多往事都潮水般地湧現出來。


    第二天一早,一輛由司機駕駛的豪華轎車載著安德魯和西莉亞到了希思羅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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