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利·奈特第一次卷入廠裏有組織的犯罪勾當,是在二月裏。也就是在那個星期,他看到他近乎景仰的領班弗蘭克·帕克蘭德收下了一筆賄賂,後來,他憋不住對梅·盧說:“在這整個茫茫世界裏,隻有狗屁罷了。”


    依羅利看,起初他似乎隻是稍微沾點邊罷了。一開頭他天天都在自己幹活的裝配區裏收賭金,記號碼。錢和黃賭條都由羅利交給倉庫發貨員“老爹”萊斯特,再由“老爹”萊斯特按著順序,一步步轉送到鬧市區的賭場裏。羅利無意中聽到人家談起,就猜想這套遞送辦法跟卡車送貨不無關係,什麽都是隨著卡車送貨在廠裏出出進進的。


    弗蘭克·帕克蘭德,依然是羅利的領班,有時候羅利搞號碼賭,離開了工位,他倒不找羅利的麻煩。隻要離開的時間不長,次數不太多,帕克蘭德就什麽也不說,調個替工來代他;否則的話,也隻是婉轉警告一下。事情很明白,領班還在拿好處。


    那是二月裏的事。到了五月,羅利就替放高利貸的和兌付支票的當差了——廠裏這兩種非法勾當正是雙管齊下的。


    羅利之所以參加這一新的活動,一則是因為他借了錢,還不出;再則,他做工掙來的錢,開頭象是叫他發了一大筆財,後來突然一下子再也不夠他和梅·盧兩人花了。所以,現在羅利就勸人家借債,幫人家要債了。


    這樣的債是臨時放放,臨時借借的,利息可高得要人命。廠裏工人在一個星期的頭兩天可能借二十塊錢,到同一個星期的發薪日,卻欠上二十五塊錢了。說也希奇,要借債的居然川流不息,有的要借的數目還遠遠不止那麽一點呢。


    到了發薪日,放高利貸的——公司職工也好,其他的人也好——都成了駐廠的非正式支票兌付員,凡是願意兌換工資支票的,他們都給這些人兌成現款,另一方麵,他們也找人家討債。


    支票兌付員的手續費,是支票上開的款項的零頭。如果支票上開著一百元零九角九分,支票兌付員就拿九角九分,不過手續費最少也要二角五分。


    由於數量大,再則支票兌付員又要討取債款,外加利息,所以這麽幹一次就要有一大筆錢進出,支票兌付員兼放債人的身上帶著兩萬元現鈔,是不足為奇的事。碰到這種時候,支票兌付員兼放債人就雇上其他幾個工人當保鑣了。


    一旦借了債,借錢人就該懂得不拖欠。誰欠債不還,免不了打斷手腳,或者遭到更慘的下場,可錢照舊欠著,如果債還是不還清,就會遭到更多的懲罰。少數幾個象羅利這樣的幸運兒,才允許當差辦事,抵過部分欠息。即使是這種人,本金也得還清。


    就這樣,羅利·奈特在所有的工作日,特別是在發薪日,成了債款和支票兌付金流進流出的中間人。盡管如此,他本人,錢還是不夠用。


    到六月裏,他開始兜銷毒品了。


    羅利並不想幹這件事。他一卷入廠裏的罪惡勾當,就越來越感到自己是無可奈何才拖下水去的,這要招來危險,免不了暴露,免不了逮捕,免不了遭到他常常提心吊膽的事——判處長期徒刑,重進監獄。其他那些不是刑滿釋放分子,他們的活動雖也是非法的,但擔的風險要比他小。即使抓住了,吃了官司,也會當作初犯處理。羅利卻不會撈到這個便宜。


    由此而產生的焦慮越來越大了,所以,那天晚上——也是在六月裏,在羅利和梅·盧的公寓裏拍攝《汽車城》時,羅利是又抑鬱又著急。當時,公司的人事處人員倫納德·溫蓋特,看出羅利心事重重,不過他們沒有談論。


    大約在那前後,羅利也發現,這種罪惡勾當卷入容易,要脫身卻難。這話是“大個子魯夫”說的。那天,他叫羅利入夥,一起把大麻和幻覺劑1送給各工廠,再把毒品分發出去,羅利卻一口回絕了,當時他就是那麽樣跟羅利打開天窗說亮話的。


    1即lsd,麥角酰二乙胺,是一種劇毒物,服用0.03微克就可引起類似精神分裂症的症狀。


    幾個月前,兩人並肩站在廠裏小便處時,就是“大個子魯夫”暗示羅利要吸收他參加廠裏犯罪活動的。既然這個暗示已經成了事實,那就明擺著,在目前各種非法活動中,“大個子魯夫”十之八九都有份。


    “這個甜頭不要分給我嚐了。”運送毒品這件事一提出來,羅利就倔頭倔腦說。“你去找別的小子,聽到嗎?”


    當時他們趁工間休息,不讓人家看見,躲在流水線附近的一排貯藏箱後麵談話。“大個子魯夫”一臉不高興。“你明擺著嚇破了膽。”


    “說不定。”


    “老板可不喜歡膽小鬼。這叫他擔心。”羅利總算有頭腦,沒打聽哪一個是老板。他認準有那麽一個人,大概是在廠外什麽地方,正象有那麽一個組織一樣的明顯,羅利在不久前就看到了這個證據。有天晚上,他下班後,同其他六個人沒有離開廠,反而留在廠裏。事先,有人通知過他們,要避開人家耳目,各自分別走到廢品區去。他們到了那兒,隻見等著一輛卡車。他們那幾個人就把早已堆在近旁的板箱紙盒裝上了車。羅利一眼看出,裝上車去的都是沒有用過的新材料,根本不是廢品。裏麵有輪胎,有收音機,還有一箱箱空氣調節機,還有幾隻沉甸甸的板箱,需要用起重機吊上去,箱外標明裝的是變速箱。第一輛卡車開走了,第二輛來了,堂而皇之一連裝了三個鍾頭,雖然天已經黑了,廠裏這一帶地方,夜間幾乎沒有車輛來往,但是燈火通明。“大個子魯夫”來來去去好幾次,裝貨快要結束時,他才緊張地四下望望,催著大家快裝。他們趕著,第二輛卡車也終於開走了,各人才打道回府。羅利幫忙裝了三個鍾頭的貨,拿到了兩百塊錢。這批貨分明是一大筆盜竊物資。同樣明顯的是,那個幕後組織是有兩下子的,規模也很大,卡車竟能在廠裏太太平平出出進進,想必是送過人情。後來,羅利才聽到說,在底特律和克利夫蘭一帶有不少改裝汽車的鋪子,在有幾家鋪子裏可以廉價買到那種變速箱和其他物件;他也聽到說,從廢品場偷運物資出去的事件多得很,這隻是其中一件罷了。


    “想來是你事情知道得太多了,給你招了不少麻煩,”當初“大個子魯夫”在貯藏箱後麵和羅利談話時,曾經這麽說過。“這也會叫大老板擔心,所以,要是他認為你不再跟我們是一夥了,他就可能在停車場上請次小客。”


    羅利懂得這個弦外之音。在那偌大的職工停車場上,最近出了不少毆打暗算和殺人越貨的案件,連保安人員外出巡邏也要結夥搭伴了。就在前一天,有個年輕黑人工人挨了一頓打,還遭了搶——揍得好厲害,目前還在醫院裏,生死未卜呢。羅利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大個子魯夫”咕了一聲,向地上吐了口唾沫。“是啊,老兄,我換做了你,準會把這件事琢磨琢磨的。”最後,羅利終於加入了販毒勾當,這一則是由於“大個子魯夫”的恫嚇,再則也是因為他急需錢用。六月裏,在第二次扣發工資以後,接著又來了倫納德·溫蓋特安排的那個縮衣節食計劃,這樣,每星期剩下的錢隻能勉強夠羅利和梅·盧填飽肚子,根本沒有多餘的錢去還債了。其實販毒勾當並不難辦,這不由他不懷疑以前是否過分擔心了。


    他暗暗高興,販賣的隻是大麻和幻覺劑,總算不是海洛因,換做海洛因,風險要大得多。整個廠裏都有海洛因在私相授受,他也認識一些有毒癮的工人。


    但是,有海洛因癮的人都靠不住,大有可能被捕,審訊之下,就會招出供應人的姓名。


    不過,販賣大麻倒是輕而易舉。聯邦調查局和當地警察局曾經私下偷偷通知汽車公司的經理部門,假如大麻的販賣不超過一磅,他們就不來偵查。


    理由很簡單——缺乏偵查人員。這個消息泄漏了,因此羅利和其他人次次都加小心,隻把少量毒品帶進廠裏。


    吸大麻的人數之多,連羅利都感到吃驚。他發現在他周圍幹活的人,有一大半,一天要吸兩三支大麻卷煙,不少人承認,就是靠這個毒品,他們才能支持下來。“看在老天爺份上,”羅利的一個老主顧一口咬定說,“一個人要不給撐一下,怎麽受得了這隻耗子1跑呢?”他說,隻消半支大麻卷煙,他就可以幾個鍾頭精神振奮。


    1指流水線。


    羅利聽到另一個工人對一個叮囑他吸大麻不要太招搖的領班說:“要是你把抽大麻煙的統統開除,那你在這裏就造不出一輛汽車來啦。”


    羅利販毒的另一個結果,就是他既能還清借高利貸的債務,還能留下點錢買大麻煙來抽抽。他發覺,事情果然是那樣,如果給撐一下,在流水線上幹一天活,就比較容易支持,工作也可以完成。


    盡管羅利另有差使要辦,但他總是千方百計把活幹得讓弗蘭克·帕克蘭德一直稱心,其實,另外一些差使,也花不了他多少時間。


    為了生產“參星”,工廠要改裝,停工了四個星期。由於他工齡不夠,就被臨時解雇了兩個星期;等到第一批“參星”開始交到流水線上裝配時,他又重新幹活了。


    他非常喜歡“參星”,第一天生產這種汽車回家,他在梅·盧麵前把“參星”稱為“叫人霍霍動的車子!”看來這竟然叫羅利按捺不住,因為他又補上一句說:“今晚,我們要大大做事一番。”梅·盧聽了,不由得吃吃笑了,後來他們真的做了,在那段時間裏,羅利多半想著車子,想著自己最好能有機會弄到一輛“參星”。


    看來倒是事事如意,羅利·奈特一時幾乎忘了自己的信條:什麽也長不了。


    一直到八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他才有理由回想起來。


    “大個子魯夫”通過倉庫發貨員“老爹”萊斯特,把口信帶到了羅利的工位。下一天晚上要做筆生意。叫羅利第二天下班後,留在廠裏。從現在起,到那以前,還會有話通知他的。


    羅利當著“老爹”的麵,打了個嗬欠。“我去查查簿子,看看有沒有事,老兄。”


    “你可真聰明,”“老爹”回敬了一句,“不過你騙不了我。你可要到場。”


    羅利心裏也明白,他會到場的,既然上次下班後在廢品區幹的那件事,讓他輕輕易易拿到了兩百塊錢,他就認為明天還不是那一套。可是,第二天,他在下班前半小時接到的通知,卻出乎他的意外。“老爹”關照他,不要急著離開流水線,先在附近一帶蹓蹓,到夜班開始上工了,再到更衣一盥洗區去,其他人,包括“老爹”和“大個子魯夫”,都會在那裏跟他碰頭。


    因此,嗚嗚嗚一響起放工汽笛,羅利並不象往常那樣,同別人一起瘋也似地奪門而出,衝到停車場和公共汽車站,他反而慢悠悠走開,到自動售貨機地方站住腳,去買瓶可口可樂。這比往常費的時間多,因為機器臨時停止使用,從小賣公司來的兩個收款員正把錢倒出來。羅利看著一連串銀角子象瀑布一樣嘩啦啦落到了帆布袋裏。等到機器一恢複使用,他就買了可口可樂,再等了幾分鍾,才拿了可口可樂到職工的更衣盥洗室去。


    這地方陰沉沉,象山洞,水泥地上濕漉漉的,一股尿味彌漫不散。正中安著一排石頭大洗臉盆——“鳥浴缸”,每一個臉盆旁邊通常有十二個人同時洗臉。更衣箱、小便處、沒有門的馬桶間,把餘下來的空間都擠滿了。


    羅利在一隻鳥浴缸裏衝洗了手臉,用紙巾擦了擦。他獨占了這個洗臉地方,因為現在日班已經下班,外麵,新的一班剛剛安定下來工作。不久,這班工人就會一一晃到這兒來,不過現在還沒有開始呢。


    外麵那扇門開了。“大個子魯夫”走進來,象他這麽魁梧身材的人,難為他走得如此聲息全無。他一臉不高興,看看手表。“大個子魯夫”的襯衫袖子都卷了起來,舉起的前臂上肌肉忽起忽落象波浪。羅利一朝他走去,他就做了個手勢叫羅利不要出聲。


    幾秒鍾後,“老爹”萊斯特也從“大個子魯夫”進來的那扇門裏進來了。


    那年輕黑人喘著粗氣,好象跑過一陣似的;額角上,還有臉上那從上到下的一道傷疤上,閃爍著汗水。


    “大個子魯夫”責備說:“我不是跟你講過,要趕快……”


    “我是趕著辦的!他們來遲了。有一架出了毛病。有什麽給軋住了,多花了些時候。”“老爹”的嗓門扯得老高,透著緊張不安,往常那種大模大樣的架子不見了。


    “這會兒他們在哪兒?”


    “南食堂。勒魯瓦在望風。他會在我們約定的地方,跟我們碰頭。”


    “南食堂是那些家夥的最後一站。”“大個子魯夫”告訴另外兩個人說。


    “讓我們開路吧。”


    羅利站著不動。“開到哪兒去?去幹什麽?”


    “噯,快一點。”“大個子魯夫”還是壓低了嗓門,眼睛盯著外麵那扇門。“我們要給自動售貨機那些家夥一頓揍。這個買賣早安排好了——包你沒事兒。他們帶著一大包,我們四個對他們兩個。有你一份。”


    “我不要!事情還沒完全鬧明白呢。”


    “不管要不要,你總是有份了。這你也有份。”“大個子魯夫”拿一把短槍管自動手槍塞到羅利的手裏。


    他頂了回去:“不!”


    “有什麽兩樣?你不是為了帶槍吃過官司。我說,不管你帶不帶家夥,你的下場都會一個樣。”“大個子魯夫”狠狠一下把羅利推到他前麵。他們一離開更衣-盥洗室,羅利就出於本能,將那把手槍藏到了褲腰帶裏。


    他們急匆匆穿過工廠,走的是最偏僻的道路,盡量不給人看見——這一點,熟悉地形的人倒不難做到。南食堂是管理員和領班用膳的一個小餐室,羅利雖然從來沒有進去過,但是他知道在什麽地方。大概那裏也有一組自動售貨機,就象他買可口可樂的那個職工區一樣。


    羅利跟著其他兩個人趕著路,回過頭來,問了一句:“為什麽叫我?”


    “可能是我們喜歡你,”“大個子魯夫”說。“也許是老板認為,一個弟兄陷得越深,打退堂鼓的機會就越少。”


    “這勾當老板也在內?”


    “我不是跟你講過,這筆生意早安排好了的。我們留意那兩個小賣部家夥已經有一個月了。真難想象為什麽以前沒人把他們幹掉。”


    最後一句話是扯謊。


    為什麽自動售貨機的收款員至今還沒有遭到不測,這可不難想象,至少熟悉內情的人是一想就想得出的。“大個子魯夫”也是熟悉這樣內情的一個;此外,他也知道他和其他三個人這會兒正在冒特大風險,他也準備豁出去挺一下。


    羅利·奈特卻蒙在鼓裏。假如他熟悉內情,假如他知道“大個子魯夫”沒有告訴他的那些情況,那麽不管結果怎樣,他都會轉身逃跑。


    內情是:廠裏的特許小賣部都是黑手黨出資經營的。


    在底特律所在的密執安州韋恩縣裏,黑手黨的活動範圍廣得很,大至殺人害命之類的公開犯罪勾當,小至半合法的生意買賣。在這地區,因為幾個西西裏家族是黨魁,黑手黨這一名稱就比大頭黨1更加貼切。所謂半合法的“半”字也同樣用得貼切,因為黑手黨控製的所有買賣,經營起來,少說也總是多少帶點流氓氣——抬價、威脅、賄賂、行凶、縱火。


    1美國地下黑勢力集團,直譯為“我們的事業”(cosanostra)。


    在底特律的工廠,也包括汽車廠在內,黑手黨的勢力大得很。號碼賭局掌握在它手中;放高利貸的大半由它出資控製,小半同它拆帳分肥。大規模盜竊工廠物資,多半都是這個組織在幕後操縱,也由它協助出售賊贓。憑借服務公司、供應商店之類的種種表麵上合法的經營,黑手黨的觸角遍及各廠。


    這類公司商店往往是用來掩護其他活動或者隱藏現金的。黑手黨每年的現金收入,毫無疑問,高達幾千萬元。


    不過,最近幾年裏,年邁的黑手黨頭子住在大角的偏僻地方,身心兩方麵都在逐漸衰退,底特律的黑手黨內部各級就此爆發了奪權鬥爭。在這奪權鬥爭中,有個集團成員純粹是黑人,所以,在底特律也好,在其他各地也好,這個下層組織就獲得了黑人黑手黨這一名稱。


    因此,黑手黨內部的黑人爭取名份和平等的鬥爭,同一般黑人爭取公民權利這一更有價值的鬥爭,倒是並駕齊驅的。


    黑人黑手黨中有個小組,為首的是一個激進分子,始終不露麵的廠外領袖,“大個子魯夫”是駐廠代表,他們一直在向老的家族統治摸底挑釁。幾個月前起就開始侵入未經許可的禁區——在內城一帶和各個工廠,另開號碼賭局,增大黑人黑手黨的高利貸借款。其他的經營,還有包娼賣淫,還有“保太平”的敲詐勒索1。這一切,侵犯了老統治集團一度獨霸的各個領域。


    1指以保護店鋪正常營業為名的敲詐勒索。


    黑人黑手黨小組,一直在等著對方報複,報複果然來了。兩個放債的黑人在家裏分別遭到了伏擊,搶掉東西之前,還挨了一頓打,有一個,還是當著嚇做一團的妻子兒女麵挨的打。不久後,有一個黑人黑手黨的號碼組織人碰到攔截,挨到了手槍抽打,汽車給翻了身,放火燒了,記錄檔案都被毀了,錢也奪走了。所有的襲擊,就其殘忍的程度和其他的特征來看,顯然是出於黑手黨之手,這也正是要受害人和他們的同夥認清的事實。


    現在黑人黑手黨還手反攻了。有五六件反擊都用心安排好在今天一齊下手,一試奪權鬥爭的力量,搶劫自動售貨機的收款員,就是其中一項。以後,白黑黑手黨的火並萬一有個結束的話,那麽在結束以前,雙方還會有更多的以牙還牙的報複活動呢。


    何況,也象各地的所有戰爭一樣,士兵也好,其他的受害人也好,都是一些可以犧牲的蝦兵蟹將罷了。


    羅利·奈特、“大個子魯夫”和“老爹”穿過了地下室走廊,站在一座鐵樓梯腳下。一眼望上去,隻看得見兩層樓麵之間的半樓梯頭,樓梯頂卻望不見。


    “大個子魯夫”低聲吩咐道:“就待在這兒。”


    有張臉探出樓梯欄杆,向下張望。羅利認出是勒魯瓦·科爾法克斯。這是個感情充沛、說話飛快的激進分子,“跟大個子魯夫”的一幫人一直混在一起。


    “大個子魯夫”還是壓低了嗓門。“那幾個白鬼子還在那個地方嗎?”


    “在。是兩個,看來還有三分鍾。”


    “好,我們準備好了。你現在沒事了,不過,要跟著他們下來,不要走遠。懂嗎?”


    “懂了。”勒魯瓦·科爾法克斯點了點頭,一溜煙不見了。


    “大個子魯夫”向羅利和“老爹”招招手。“進那裏麵去。”


    “那裏麵”是一間清潔工的雜物間,沒有上鎖,地位剛好容納他們三個人。他們一進去,“大個子魯夫”讓門掀開一條縫。他問“老爹”:“你搞到麵具嗎?”


    “嗯。”羅利看得出,他們中間年紀最輕的一個,“老爹”,心裏在緊張,身上在發抖。不過,他還是從口袋裏拿出三個針織麵具。“大個子魯夫”拿了一個,套在頭上,一麵打手勢叫別人也照著辦。


    外邊地下室走廊上靜悄悄的,隻聽得到高高的頭頂上傳下來轟隆轟隆的響聲,那裏流水線在運行,剛上工的八小時一班工人在幹活。挑中這樣時間下手,可真有兩下子。在夜班時間,廠裏素來不象白天那樣行人來往頻繁,在這剛剛上班的時刻,甚至比平時還要人少。


    “你們兩個看著我,我走,你們也走。”隔著麵具,“大個子魯夫”的眼睛打量著“老爹”和羅利。“要是我們幹得順利,那就不會招來什麽麻煩。我們在這裏一抓住那些家夥,你們兩個就把他們捆好。勒魯瓦已經把繩子扔在這兒了。“他指指雜物間地上那兩圈黃色細繩子。他們默默等著。一秒鍾一秒鍾過去了,羅利不知不覺感到自己是無可奈何才答應幹的。他知道現在已經入了夥,以後不管出什麽事,他沾邊這件事,怎麽也變不了啦,也逃不了啦。如果發生什麽後果的話,他就會和另外三個人一起分擔。他沒有什麽選擇的餘地;其實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無非是人家作出了決定,強加在他頭上罷了,他回想起來,情況向來如此。


    “大個子魯夫”從一身工裝裏,掏出一把重柄的科爾特左輪槍。“老爹”有一把短槍管手槍——就是發給羅利的那種槍。羅利老大不願意地把手伸進腰帶裏,也捏住了槍。


    “老爹”一見“大個子魯夫”打了個手勢,頓時緊張起來了。他們可以聽得清——從鐵樓梯上走下來的噠噠噠腳步聲,還有說話聲。


    清潔工雜物間的門,還是隻掀開條縫,一直到腳步聲(此刻已經在瓷磚地上)隻離開幾呎遠了,“大個子魯夫”才打開門,三個蒙麵人走了出來,舉起了手槍。


    自動售貨機的兩個收款員,他們那滿臉的驚訝,別提有多大了。


    兩個人都穿著灰製服,佩著小賣公司的徽章。一個長著一頭濃密的紅頭發和一張白裏透紅的臉,這會兒,臉變得更白了;另一個,厚眼皮,相貌象印第安人。各人肩上都掛了兩隻粗麻袋,用鏈條和掛鎖拴在一起。這兩人都長得魁梧結實,年紀大約三十出頭,看樣子打起架來可以應付自如。“大個子魯夫”搶先下手。


    他舉起左輪槍,對準紅發人的胸膛,頭朝清潔工的雜物間一擺。“進那裏麵去,小娃娃!”他命令另一個說:“你,也進去!”隔著針織麵具,他的話甕聲甕氣的。


    印第安人朝他背後溜了一眼,好象要逃跑。刹時間出了兩件事。他看見第四個蒙麵人——勒魯瓦·科爾法克斯——手裏拿著一把長獵刀,從樓梯上跳下來,攔住去路。這同時,“大個子魯夫”用左輪槍口啪的一下打著他的臉,把左腮幫打開了一道口子,頓時噴出了鮮血。


    紅發人一下轉過身來,分明想幫同夥的忙,羅利·奈特就把自動手槍抵住他的肋骨。羅利警告了一句:“不許動!逃不了!”他但求不再使用暴力,就此了結。紅發人安靜下來了。


    現在四個埋伏的人把他們推進那小間裏。


    紅發人抗議道:“聽著,如果你們這些家夥知道……”


    “住口!”說話的是“老爹”,看來他已經膽壯了。“把那給我!”他從紅發人的肩上把帆布袋一把抓了過來,隨手推了一把,紅發人就此絆在拖把、提桶上,仰天跌了下去。


    勒魯瓦·科爾法克斯伸手去拿另一個收款員的錢袋。印第安人雖然臉上受了傷,流著血,卻還是勇氣百倍。他一頭衝向勒魯瓦,一個膝蓋朝他的小肚子上一捅,左手捏緊拳頭,狠狠捶他的肚子。接著,又舉起右手,一把拉去了勒魯瓦臉上的麵具。


    兩個人瞪著眼對視了一會。


    自動售貨機收款員噓了一聲:“這下,我可認得你是……噢噢噢噢噢噢噢!”


    他一聲急叫——扯高嗓門的一聲大叫,慢慢輕下來,成了一聲聲呻吟,接著又漸漸低下去,到後來聲息全無了。他沉甸甸地訇一聲向前倒去——倒在勒魯瓦用力插進他肚子裏的長獵刀上。


    “老天爺!”紅發人說。他瞪大眼睛朝下望著一分鍾前還是他夥伴的那跌倒在地、一動不動的身軀。“你們這批雜種把他殺了!”


    這是他不省人事前的最後幾句話,因為“大個子魯夫”的槍柄隨即在他腦殼上啪地擊了一下。


    “老爹”比原來抖得還厲害,哀求道:“難道我們非這樣幹不行嗎?”


    “生米煮成熟飯了,”“大個子魯夫”說。“再說是他們兩個人先動的手。”但是聽上去他沒有剛開頭那樣自信了。他撿起兩隻用鏈條拴在一起的袋子,命令道:“把另外兩隻帶著。”


    勒魯瓦·科魯法克斯伸手拿了。


    羅利央著:“等等!”


    外麵,急促的腳步聲正從鐵樓梯上一路響下來。


    剛才弗蘭克·帕克蘭德在馬特·紮勒斯基的辦公室裏參加了領班會議,在廠裏比往常待得晚了一些。他們討論了“參星”的生產和一些問題。會後他去了南食堂,因為吃中飯時,他把一件毛衣和一些私人文件忘在那裏了。


    他找到了東西,正要離開,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下麵傳來一聲急叫,趕緊跑下去看個究竟。


    帕克蘭德走過了關上門的清潔工雜物間,突然感到那裏有個什麽東西。


    頓時回過身來,看到了剛才見到過、但一時沒弄明白的東西——門下麵的斑斑血跡。


    領班猶豫了一下。但因為他生來不是膽小鬼,他就開門進去了。


    幾秒鍾後,他腦袋上開了花,一頭栽下,倒在兩個自動售貨機收款員的身旁,人事不知了。


    約莫一個鍾頭後,三個人體被發現了——這時“大個子魯夫”、“老爹”萊斯特、勒魯瓦·科爾法克斯、羅利·奈特早已爬過一道牆,離開了工廠。


    印第安人是死了,其餘兩個人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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