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埃裏克·漢弗萊紅著臉,不舒服地坐在證人的硬座高椅上。他已經在那兒坐了半天了——比奧斯卡·奧布賴恩答應他的“短暫的露麵”已經延長了好幾個小時了。


    在這審判室似的環境裏,戴維·伯德桑在三英尺以外麵對證人,居高臨下地站著。伯德桑的身體微微搖擺著,他把他那令人生畏的體重從腳後跟移到腳前掌,又向後,向前,再向後。“既然你的耳朵想必是有點兒聾,我再重複我的問題。你一年拿多少錢?”


    問題第一次提出來時漢弗萊就猶豫了,這時他看了坐在律師席上的奧布賴恩一眼。律師把肩膀稍微聳了一下。


    金州公司董事長嘴唇繃得緊緊地回答說:“二十四萬五千元。”


    伯德桑輕鬆地搖搖手。“不對,老好人,你誤解我了。我沒問金州電力公司的資本。我問你掙多少麵包。”


    漢弗萊一本正經地回答說:“給我的就是這個數字。”


    “我簡直不能相信!”伯德桑以一個戲劇性的動作一手打在自己的頭上。“我剛才不相信一個人竟然能掙這麽多錢。”說完吹了一聲又長又低的口哨,“嗚!”


    從又熱又擠的聽證室裏的聽眾中傳來了其它的口哨聲和“嗚”聲。有一個人叫道:“錢是我們用戶付的!他媽的太多了!”跟著就是為這個責難者喝彩的掌聲和跺地板聲。


    在上麵的主席台上,主持會議的委員朝下看著證人、提問者和觀眾,伸手去拿小木槌。他拿木槌輕輕地敲了幾下,命令道:“肅靜!”這位委員,年紀三十四五歲,長著一張紅潤的孩兒臉,在執政黨裏服務以後,一年前被委任了這個職務。他是個受過專門訓練的會計師,謠傳他還是州長的親戚。


    委員一開口,奧布賴恩就慢慢地站了起來。“主席先生,對我的證人的這種折磨是必要的嗎?”


    委員看看伯德桑,他穿著破爛的勞動布褲子、一件敞著領口的五顏六色的襯衣和一雙乒乓鞋。相形之下,漢弗萊衣冠楚楚,他的三件一套的衣服是在紐約得利麵服裝店定做的,並且他還專門去試過樣子。


    “你問了問題,也得到了回答,伯德桑先生,”法官說。“我們可以免掉戲劇表演。請接著講吧。”


    “當然,主席先生。”伯德桑又轉向埃裏克·漢弗萊。“你是說二十四萬五千元嗎?”


    “是的。”


    “有沒有其它補助給你這位大人物……”(觀眾中傳來笑聲。)“原諒我——一家公用事業公司的董事長,也許有一輛專用高級轎車吧?”


    “有的。”


    “配備司機的吧?”


    “是的。”


    “外加一份優厚的開銷費吧?”


    漢弗萊生氣地說:“我看不能說是優厚的。”


    “巨大的怎麽樣?”


    更多的笑聲。


    約·埃裏克·漢弗萊強烈的不快開始流露出來了。他純粹是個高級行政人員,根本不是善於混戰的打手,沒有辦法對付伯德桑這種嘩眾取寵的手腕。他冷冷地回答說:“由於職務上的關係,我必須有一些花費,這些是準許向公司報銷的。”“我敢說!”


    奧布賴恩已經快站起來了。主持會議的委員搖搖手要他坐下來,又指示說:“限於提問,伯德桑先生。”


    這位滿臉胡子,身材高大的人嘻皮笑臉地說:“是,先生!”


    坐在公眾席上的尼姆發怒了。為什麽漢弗萊的回答不能直率一些,厲害一些?他能這樣做也應該這樣做。我的薪水,伯德桑先生,是有案可查的事,因為在製定規章的機構備過案,了解這個情況是輕而易舉的。我肯定你提問以前就知道了,所以你故作驚訝完全是騙人的。再說,我的薪水一點也沒超出全國最大公司之一的董事長和最高行政官員的標準,實際上,與大多數同類公司相比還少了一點兒。我的薪金有這個水平,其原因之一是金州公司這樣的實業組織認識到他們必須在聘用管理人才方麵保持競爭能力。說具體一些:憑我我的薪水,伯德桑先生,是有案可查的事,因為在製定規章的機構備過案,了解這個情況是輕而易舉的。我肯定你提問以前就知道了,所以你故作驚訝完全是騙人的。再說,我的薪水一點也沒超出全國最大公司之一的董事長和最高行政官員的標準,實際上,與大多數同類公司相比還少了一點兒。我的薪金有這個水平,其原因之一是金州公司這樣的實業組織認識到他們必須在聘用管理人才方麵保持競爭能力。說具體一些:憑我本人的經曆和資格肯定可以在其它地方獲得相等的或更高的薪金。你也許不完全喜歡這個製度,伯德桑先生,可是既然我們還是一個自由企業的社會,那就是這個樣子。至於一輛配備司機的高級轎車,這是在聘用我的時候,和薪金一樣在競爭的基礎上,向我提供的,並且也是根據這樣一種設想,即最高行政官員的時間和精力比一輛這樣的汽車加上一名司機的價值要寶貴得多了。關於這輛車還有一點:和其它繁忙的行政官員一樣,我習慣於在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的路上在車裏工作,而難得在裏麵休息。最後,如果公司的董事和股東們對我的工作不滿意,認為不值那麽多錢的話,他們有權辭退我……本人的經曆和資格肯定可以在其它地方獲得相等的或更高的薪金。你也許不完全喜歡這個製度,伯德桑先生,可是既然我們還是一個自由企業的社會,那就是這個樣子。至於一輛配備司機的高級轎車,這是在聘用我的時候,和薪金一樣在競爭的基礎上,向我提供的,並且也是根據這樣一種設想,即最高行政官員的時間和精力比一輛這樣的汽車加上一名司機的價值要寶貴得多了。關於這輛車還有一點:和其它繁忙的行政官員一樣,我習慣於在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的路上在車裏工作,而難得在裏麵休息。最後,如果公司的董事和股東們對我的工作不滿意,認為不值那麽多錢的話,他們有權辭退我……但是,不!尼姆悶悶不樂地想:溫和的態度,過分為一個朝生暮死的公眾形象擔心,謹小慎微,從來不用伯德桑之流粗野的策略來和他們進行針鋒相對的鬥爭——所有這些就是今天的風尚。今天和未來的日子的風尚。


    這是批準圖尼帕申請聽證會的第二天,也是第一步。前一天完全是官樣文章,包括金州公司法律顧問遞交一份長達五百頁的“意圖通知書”(印了三百五十份),這是以後要提出的許多類似文件中的第一份。奧布賴恩諷刺地說:“等到我們搞完,我們會要砍倒一片森林才夠造我們用掉的紙,這些紙加起來能裝滿一座圖書館或壓沉一條船。”


    今天早些時候,約·埃裏克·漢弗萊被傳來做申請者的第一個證人。


    奧布賴恩引導公司董事長迅速地說明了對圖尼帕的需要和那個地點的有利條件,這就是那答應下的“短暫的露麵”。然後是委員會法律顧問的一段較長時間的詢問,他後麵是紅杉俱樂部經理兼秘書羅德裏克·普裏切特。這兩次質詢,雖然每次都長達一個多小時,但都是建設性的和低調的。然而,下一個代表電力為人民服務會的戴維·伯德桑,他已經把會議搞得很熱鬧,顯然使觀眾中的支持者大為高興。


    “現在,漢弗萊先生,”他繼續說,“我猜想你早晨一醒來就考慮你一定得幹點兒什麽來證明你那筆巨大的薪金是合理的。對不對?”


    奧布賴恩馬上叫了起來:“我抗議!”


    “同意。”委員宣布。


    伯德桑鎮靜自若。“我換一個方式問你。作為你的主要工作,埃裏克乖乖,你是否認為你必須不斷地憑空想出一些計劃——比如說圖尼帕計劃——使你們的公司獲得大量利潤?”


    “抗議!”


    伯德桑轉身麵對金州公司的法律顧問。“你為什麽不製一盤錄音?那樣你就可以按按撳鈕省得張嘴了。”


    響起了笑聲和零星的掌聲。同時年輕的委員歪過身子和他身邊的第二個人商量了一會兒——這是一位年長的行政法官,一位在這種聽證方麵有長期經驗的公務員。他輕聲說著的時候,人們可以看見那位年長的人頻頻搖頭。


    “否決抗議,”法官宣布,然後又說,“我們在這種聽證會上允許相當大的自由,伯德桑先生,但是請你對證人講話要有禮貌,使用他們正確的名字,不要說”——他想忍住笑可是沒成功——“老好人或者埃裏克乖乖。另一點:我們希望你能保證你的提問與議題有關。”


    “噢,當然有關!真正有關。”伯德桑的回答是滔滔不絕的。然後好象換了一下檔,他又改演懇求者的角色。“但是請了解,主席先生,我隻是一個平平常常的人,代表著小小老百姓,不象這個老奧斯卡乖乖是個重要的大律師。”他指著奧布賴恩。“所以如果我言語笨拙,過分親熱,犯錯誤……”


    委員歎了口氣。“接著講。請吧。”


    “是,先生!當然啦,先生!”伯德桑轉向漢弗萊說,“你聽到了吧!你在浪費委員的時間。別繞圈子了,回答問題。”


    奧布賴恩插進來說:“什麽問題?我要是記得才見鬼呐。我肯定證人不可能記得。”


    委員指示說:“筆錄人把問題重讀一讀。”


    會議進程暫停了下來,坐在硬椅子上和主席台上的人都挪挪身子,好讓自己更舒服一些。這時一位男按音速記員,做官方會議記錄的,往回翻著他的折起來的筆記帶。會議室的後麵出去了幾個人又新來了幾個人。參加會議的人都知道,在未來的幾個月甚至幾年之內,在作出任何決定之前很長一個時期內,這個場麵和類似的場麵要重演無數次。


    裝有橡木護板的聽證室在市中心附近一座十二層大樓裏。歸加利福尼亞能源委員會所有,這個委員會以後要主持它自己關於圖尼帕的聽證會,大部分都是重複性的。這兩個各自獨立的委員會之間的競爭和嫉妒是強烈的,有時還帶有“阿麗絲漫遊奇境”的色彩。


    另外兩個州機構很快也要采取行動,召開它們自己的聽證會,它們是加利福尼亞水質資源委員會和空氣資源委員會。這四個政府機構中的每一個都要收到來自其它三個的所有報告和其它文件,其中大多數他們是根本不看的。


    然後,在較低一級,還必須使一個大氣汙染控製管區滿意,這個管區可能提出比那些州機構還要嚴格得多的限製。奧布賴恩私下曾說過;“不直接卷入的人沒有一個會相信這種不可置信的重複和徒勞。我們這些參與者,還有那些建立這種瘋狂的製度的人,應該被診斷為瘋子。我們要是給關進瘋人院,對公眾的錢包來說會便宜得多,而且辦事也要有效率得多。”


    按音速記員快讀完了,“……計劃——比如說圖尼帕計劃——使你們公司獲得大量利潤?”


    “圖尼帕的目的,”漢弗萊回答說,“是為我們的用戶和整個社會提供服務,就象我們一直做的那樣,為滿足對電力增長的需求做好準備。利潤是次要的。”


    “可是總有利潤吧。”伯德桑堅持說。


    “當然嘍。我們是一個對投資者負有義務的公用事業公司……”


    “大量的利潤嗎?成百萬元的利潤嗎?”


    “由於這次工程的巨大規模和大量的投資必須發行股票和證券,而這些股票、證券不可能出售給投資者,除非……”伯德桑厲聲插了進來,“回答‘有’或‘沒有’。將有成百萬的利潤嗎?”


    金州公司董事長的臉漲紅了。“很可能——有。”


    他的對手又一次前後搖晃了起來。“那麽我們隻有聽信你的話,漢弗萊先生,到底是利潤還是服務第一——而你是可以獲得一切可能的好處的人,如果這個可怕的圖尼帕騙局被強加給公眾的話。”


    “抗議。”奧布賴恩厭煩地說。“這不是一個問題。這是一番帶成見的,煽動性的,沒有根據的話。”


    “這麽大的字眼!——好吧,我收回。”伯德桑搶在法官發話以前說。他笑了。“我想我太心直口快了。”


    奧布賴恩看上去好象又要抗議,然後又決定還是不提。


    伯德桑和其他人都清楚地知道,最後的一段對話會留在記錄裏,盡管他說過撤回。記者席上的記者們也都低下頭匆忙地寫著——這是他們先前所沒有做過的事。


    尼姆仍然坐在觀眾席上,他想,毫無疑問,戴維·伯德桑的話一定會刊載在明天的報道裏,因為電力為人民服務會的頭頭象通常一樣又製造了吸引人的材料。


    尼姆在記者組裏看見了黑人記者南希·莫利諾。她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看著伯德桑,沒有做記錄,而是一動不動地筆直地坐著,這個姿勢突出了她高高的顴骨,嚴峻而俊俏的麵孔,苗條的身材。她的表情是沉思的。尼姆猜想她一定也在讚賞伯德桑的表演。


    今天早些時候,莫利諾小姐和尼姆在聽證室外麵對麵走過。他隨便地點了一下頭,她揚了一下眉毛,衝他嘲諷地笑了一下。


    伯德桑又繼續提問了。“告訴我,埃裏克老兄……哎呀呀,原諒我!漢弗萊先生,你聽說過資源保護嗎?”


    “當然。”


    “你知道不知道大家廣泛認為象圖尼柏這樣的工程沒有必要,如果你們認真地抓節約電力?我是說,抓節約電力不能光是走走形式,而是要賣力——就象你們現在為了獲得批準建造更多的工廠好賺取越來越肥厚的利潤一樣賣力。”


    奧布賴恩又要站起來,這時漢弗萊說:“我來回答這個問題。”律師慢騰騰地坐下了。


    “首先,在金州電力公司我們現在並不設法多出售電力,我們過去那樣做過,但長期以來,我們都沒幹過了。相反,我們提倡節約電力——非常認真地提倡。但是電力節約,雖然有幫助,卻絕不能消滅對電力需求的不斷增長,這就是我們為什麽需要圖尼帕的原因。”


    伯德桑馬上就問道:“這就是你的看法?”


    “當然是我的看法。”


    “還是那種想讓我們相信你並不在乎圖尼帕賺不賺利潤的帶有偏見的看法嗎?”


    奧布賴恩抗議了。“這是曲解。證人並沒有說他不在乎利潤。”


    “我承認這一點。”伯德桑突然轉向奧布賴恩,他的身軀似乎隨著聲音的提高也擴大了。“我們知道你們金州公司所有的人都在乎利潤——由小用戶負擔的大量的、又肥又厚的、敲詐勒索性的利潤,這些用戶是本州正直的勞動人民,他們出錢付賬,又要承擔圖尼帕的造價,如果……”


    下麵的話淹沒在一片觀眾中傳來的歡呼、鼓掌和跺腳聲中了。在這一片鬧聲中,委員敲著小木槌,喊道:“肅靜!肅靜!”


    一個坐在尼姆身邊也加入了喝彩的人注意到了尼姆的沉默。他挑戰似地問道:“難道你不關心嗎,小鬼?”


    “關心,”尼姆說。“我關心。”


    尼姆認識到如果這是一場正規的法庭訴訟,伯德桑早就會被控犯了藐視法庭罪了。可是他現在和以後都不會受到傳訊的,因為這個審判室的排場隻是裝門麵的。這一類的聽證會故意允許進行得鬆懈一些,並且還容忍偶爾的混亂。奧斯卡·奧布賴恩在一次情況介紹會上已經解釋過這些原因了。


    “現在的公用事業委員會被嚇破了膽,如果不允許各種人都有機會來發表意見的話,以後在法庭上就可能有人借口說有重要的證據受到了壓製而提出異議。如果發生這種事,就可能意味著某項裁決被推翻,而使多年的工作前功盡棄,所有這些隻是因為曾經命令某個瘋子不要胡說或者沒有允許進行一次小的答辯。誰也不想這樣——包括我們在內。於是,在一致同意之下,這些蠱惑人心,討厭至極的人就可以暢所欲言了。這樣就造成耗時費日的聽證會,但是到頭來也許還是節省時間的。”


    尼姆知道,這就說明為什麽那個有經驗的行政法官先前搖搖頭,叫年輕的法官不要阻止伯德桑受到抗議的提問。


    奧布賴恩還解釋過的另一件事就是,象他自己這樣的律師,在代表申請人出席時,在這種聽證會上比在法庭上要少提一些抗議。“我們隻是在出現荒謬的錯誤並且必須在記錄中改正時才這樣做。”尼姆想,約·埃裏克·漢弗萊接受伯德桑盤問時,奧布賴恩的抗議主要是為了給他的老板漢弗萊定定心,因為他本來是根本不願露麵的。


    尼姆肯定等輪到他作證並受到盤問時,奧布賴恩一定會基本上讓他自力更生了。


    “讓我們回到,”戴維·伯德桑繼續講下去,“我們剛才談論的巨額利潤上來。現在看看對用戶每月賬單的影響……”


    電力為人民服務會的頭頭又繼續進行了半個小時的盤問。他提出了許多毫無事實根據的、誘導性的、別有用心的問題,中間夾雜著小醜似的表演,但是反複說明了他的論點:圖尼帕一定是會賺取超額利潤的,並且這也就是建廠的主要動機。尼姆在心裏承認:雖然指控是誣賴,戈培爾式的重複卻是有力的。毫無疑問,這種指控會在新聞報道中成為重點,並且很可能被信以為真,而這顯然是伯德桑的一個目的。“謝謝你,漢弗萊先生。”金州公司董事長走下證人席時委員對他說。埃裏克·漢弗萊點點頭,然後顯然感到寬慰地走開了。


    金州公司的另兩個證人接著作證。這兩個人都是專業工程師。他們的作證和盤問是平淡無事的,但卻占了整整兩天,然後,聽證會休會到下星期一複會。尼姆將要承擔金州公司在這一案中的主要負擔,等會議繼續進行時,他將是下一個上證人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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