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杉俱樂部凱布爾山總部的那間主席辦公室四壁鑲著桃花心木板。在這間辦公室裏,勞拉·波·卡米開爾正在猶疑不決,手裏拿著的鋼筆懸在麵前的那張支票上。這張支票的金額是二萬五千美元。


    這張支票是從俱樂部特別計劃賬目裏提取的,受款人是:電力為人民服務會。


    這筆錢是五個月前,也就是去年八月,答應付給戴維·伯德桑的那個組織的那筆總數為五萬元的捐款的第二期款項。第一期款項在紅杉俱樂部和電力為人民服務會達成秘密協議之後,立即就付清了。現在第二部分也該交款。支票上已經有了紅杉俱樂部經理兼秘書羅德裏克·普裏切特的姓名,在它上麵一行就是需要主席簽字的地方。勞拉·波隻要大筆一揮——她的簽字往往是難以辨認的——就可以使這張支票生效。然而她仍然猶疑不決。


    紅杉俱樂部和電力為人民服務會結成盟友的這個決定剛剛作出,她就立即發生懷疑,感到十分苦惱,後來也一直如此。


    她認為在圖尼帕聽證會上戴維·伯德桑表現十分惡劣。在這以後,她的懷疑更加深了。以勞拉·波的才智,眼見伯德桑那種廉價、低級的手法,那種嘩眾取寵的小醜表演,那種玩世不恭、迎合愚昧的行徑,她很有反感。


    現在,她又反躬自問:她投了那關鍵的一票,批準建立這種聯盟關係,並且支付這筆捐款,是不是錯了?曆來受人尊重的紅杉俱樂部是不是由於這種合夥關係,降低了自己的身分,敗壞了自己的聲譽?如果事實真相傳了出去(這是非常可能的),她作為俱樂部的主席,便會被認為對這種關係負有責任。


    她當時難道不應該和普麗西拉·奎因站在一邊?奎因夫人毫無保留地談了對伯德桑的看法。勞拉·波·卡米開爾現在還清楚地,並且惴惴不安地記得普麗西拉當時講的話:“我的全部本能都反對信任他……我這個人也有原則,而看來這正是那個令人作嘔的家夥所缺少的東西。我的全部本能都反對信任他……我這個人也有原則,而看來這正是那個令人作嘔的家夥所缺少的東西。”她後來還說,“我想你們會後悔這次投票的。我希望把我的不同意見記錄在案我想你們會後悔這次投票的。我希望把我的不同意見記錄在案”。


    勞拉·波·卡米開爾對自己投的票現在已經後悔了。


    她放下手裏的筆,支票仍然沒有簽上她的名字。她伸手去拿內部電話送話器。當經理兼秘書答話的時候,她說道:“羅德裏克,請上我這兒來下,好嗎?”


    幾分鍾以後她告訴他說:“我忽然想我們不妨重新考慮一下第二筆付款的問題。如果說付第一筆錢是付錯了,那麽我們至少不要錯上加錯。”


    普裏切特和通常一樣衣冠楚楚,聽見這話吃了一驚。他取下無框眼鏡,用手絹擦了擦,這是一種由來已久的拖延時間的辦法。


    “主席,”他說著又把眼鏡戴上,“你想過這個問題沒有?如果我們扣住這筆錢,我們就是違反了協議。這個協議是正式締結的,對方到目前為止也一直在履行。”


    “是真的履行了嗎?我們付出了兩萬五千元,得到的是什麽呢?伯德桑在聽證會上那番裝模作樣的表演,是嗎?”


    “依我看,”普裏切特字斟句酌地說,“伯德桑的成績可遠遠超過了那番表演。他的手法盡管粗俗——毫無疑問,比我們自己能用的手法要粗俗得多——卻是很精明的。到目前為止,他已經使新聞界把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到反對圖尼帕上麵來,而金州電力公司的論點僅僅得到微不足道的注意。他在摧毀他們的主要證人哥爾德曼方麵,也很成功。他先是激他發火,然後站在一邊看著哥爾德曼得罪所有在場的人,包括他自己公司的人在內。”


    “我當時真替他惋惜,”勞拉·波說。“我和尼姆·哥爾德曼相識很久了。我覺得,他也許想得不對頭,但為人是正直、真誠的。那天的事對他太不公平了。”


    普裏切特一本正經地說:“在這種雙方對陣的情況下,凡是被卷進去的人,以及他們的名聲,都難免要受傷害的。從紅杉俱樂部的觀點看來,重要的事是取勝。而就圖尼帕而論,我相信我們是會取勝的。”


    “我從來沒有相信過,”勞拉·波回答說,“為了取勝應當不惜任何代價。好多年前我聽信了這種說法。這一點我至死也要感到後悔的。”


    經理兼秘書想歎氣,但是克製了自己。他過去多次碰到過卡米開爾夫人對長崎、廣島的事一再表示內疚,所以早已掌握了應付這種場麵的辦法。他乖巧地向後退了一步,向她說:“我剛才的話是用詞不當。我本來應該說的是,和伯德桑達成協議會有助於我們實現我們的目標,而我們兩人都清楚,我們的目標是高尚的。”


    “然而那些錢都花在什麽地方了?”


    “當然有些落到了伯德桑自己的腰包。他自己畢竟花了不少時間——每天仍舊參加聽證會,和新的證人對質,同時,還想方設法使報紙上關於他本人和反對圖尼帕的消息從不中斷。此外,還有支持他的人也需要錢。他做到了使這些人不斷擠滿了聽證室,僅這一點就給人這種印象:廣大公眾是自發地對圖尼帕表示強烈的反對。”


    “你的意思是說這種反對並不是自發的嗎?是伯德桑出錢讓那些人去的?”


    “不完全是這樣。”普裏切特又一次小心謹慎地選擇他用的字眼;他知道這件事是怎麽做的,因為他和伯德桑談過話,不過他不願談得很具體。“可以這樣說,有些人得開銷,他們得放下工作來出席聽證會,諸如此類。此外,這些支持者以及伯德桑招來的另一些人,還在金州電力公司年會上舉行示威。如果你還記得,我們同他見麵的時候,他不是告訴過我們他那方麵的計劃嗎?”


    勞拉·波·卡米開爾顯得大吃一驚,“花錢雇來的示威的人!花錢去破壞別人的年會!而花的都是我們的錢!我討厭這種作法。”


    “主席,我可以提醒你一件事嗎?”普裏切特申辯說,“我們和電力為人民服務會達成協議的時候,對這些是一清二楚的。委員會開會的時候——歐文·桑德斯先生、奎因夫人、你、還有我——我們是知道伯德桑的作法的,和我們的比起來,是有些……嗯,不正規的。前幾天,我翻閱過去年八月份那次會議的記錄。當時我們都一致同意有些事情‘最好是不了解為妙’。順便說一下,這句話正是桑德斯先生的原話。”


    “不過那個時候,歐文了解伯德桑的作法嗎?”


    “我想,”普裏切特幹巴巴地說,“他身為一個經驗豐富的律師,恐怕是深知其中奧妙的。”


    這一點是中肯的。不管是歐文的朋友或敵人都知道,他在法庭上鬥起來是沒有準章程的,他也不以恪守道德細節而知名。也許他事先比任何人都更準確地料到伯德桑會怎麽幹。


    關於桑德斯,普裏切特還另有一件心事,但不便向勞拉·波提起。


    羅德裏克·普裏切特很快就要退休了。桑德斯是紅杉俱樂部財務委員會的舉足輕重的主任委員,而普裏切特退休金或多或少全憑這個委員會決定。


    這個俱樂部職員的退休金,既沒有規章可循,也沒有固定的數額,而是取決於服務年限的長短,以及委員會對某人工作成績的評價,羅德裏克·普裏切特自知多年來樹敵不少,因而特別希望在最後這幾個月裏,能得到桑德斯的好評,而圖尼帕聽證會和戴維·伯德桑就可能是決定性的因素。


    普裏切特告訴勞拉·波:“桑德斯先生對伯德桑在反對圖尼帕方麵進行的努力表示高興。他打電話來這麽說過,而且提醒我說,伯德桑答應‘要在廣泛的戰線上對金州電力公司進行連續不斷的騷擾’。電力為人民服務會在這一點上是兌了現的。雙方同意的另一點是不使用暴力——你也許還記得,是我特意提出這一點的。在這方麵,伯德桑也遵守了他的諾言。”


    勞拉·波問道:“最近聽見過普麗西拉·奎因的消息嗎?”


    “沒有。”羅德裏克·普裏切特微微笑了一下。“不過,如果你取消前言,拒絕支付第二筆款子,她當然會得意洋洋,甚至會以勝利者自居的。我可以想象她會四處宣揚,當初是她正確,而你錯了。”


    這一著非常厲害,他們兩人都意識到了。


    時至今日。如果推翻原來的決議,人們以後就會記得是勞拉·波投了那關鍵性的一票。因此,她就會陷入極其難堪的境地,尤其是因為這還無異於承認俱樂部的一萬五千元錢花得不當。普麗西拉的那張刻薄嘴就會把這件事大肆宣揚的。


    這是兩個女人對壘的局麵。盡管勞拉·波蔑視女人的小氣,盡管她決心不讓自己的性別左右她的決策,可到頭來還是女性的自尊心說服了她。


    她提筆就在那張支票上簽了名,遞給了滿麵堆笑的羅德裏克·普裏切特。


    當天晚些時候,這張支票就寄給了伯德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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