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需要更多的暴力,更多、更多、更多的暴力!”戴維·伯德桑怒氣衝衝地用攥緊的拳頭重重捶了一下,講話的調門高得就象喊叫。“要多得多的暴力,為的是把人們震醒。還要製造血肉橫飛的殺人事件,一大堆這樣的事件。這是讓他媽的那些混蛋群眾擺脫自滿狀態,起來行動的唯一辦法,絕對的唯一辦法。看來你對這一點毫不認識。”


    喬戈斯·溫斯洛·阿香博坐在一張粗糙的木桌對麵,聽見這最後一句責備的話,他那瘦削得象苦行僧似的臉,馬上漲得通紅。他身子向前一探,堅定地說:“我當然認識到這點。不過你說的事情需要組織、需要時間。我盡了最大努力,但是我們不能每天晚上都找個目標幹掉它。”


    “為什麽不能?”這留著胡子的大塊頭眼睛瞪著喬戈斯,“見鬼,你們現在幹的就是放些鳥鞭炮,然後東混西混歇上一個月,什麽也不幹。”


    他們這場很快發展成爭辯的討論,正在東區那所租來的房子的地下工作間裏進行著。這所房子也是“自由之友”的藏身之處。象平日一樣,這個工作間裏亂糟糟地堆滿了工具和用來搞爆炸的各種玩意兒——電線、金屬零件、化學藥品、定時裝置,還有炸藥。伯德桑是十分鍾前來的,進門之前按他的慣例,對盯梢采取了防範措施。


    “我對你說過,你無論幹什麽,錢總是夠你用的,”這位電力為人民服務會的頭目接著說。他臉上顯出了一絲笑容。“我剛剛又弄到了一筆。”


    “錢是重要的,”喬戈斯也承認。“不過,我們這裏擔風險。你可不。”


    “媽的,風險是你們的本分。你是一個革命戰士,不是嗎?我也在冒險,不過性質不同就是了。”


    喬戈斯在座位上不安地動著。他對這番對話感到不滿,正象他對伯德桑越來越當家作主感到不滿一樣。自從喬戈斯經費枯竭,由伯德桑的錢取而代之的時候,這種情況就發生了。喬戈斯這時比什麽時候都更恨他那當過電影演員的母親。起初她在並不知情的情況下,曾經資助過“自由之友”。後來她中斷了通過雅典一家律師事務所發給他的津貼,也就停止了對“自由之友”的資助。最近他在一家報紙上讀到她得了重病的消息。他希望這場病給她帶來痛苦,並且送她的命。


    “上次對敵人的進攻,”喬戈斯傲慢地說,“是我們最成功的一次。我們造成了一次方圓一百平方英裏的停電事故。”


    “不錯。可有什麽作用呢?”伯德桑帶著鄙視的表情自問自答。“等於零!我們的任何要求得到了滿足嗎?沒有!你們殺了兩個卑鄙的警衛豬玀。可誰在乎呢?沒人在乎!”


    “我承認,確實令人感到意外,也令人失望,我們的要求居然沒有一項……”


    伯德桑打斷了他的話。“這些要求滿足不了,不在大街上出現屍體,不出現血淋淋、又爛又臭成堆成堆的屍體,是滿足不了我們的要求的。非得死人給活人造成恐怖,才能滿足要求。這是每一次革命的教訓。這也是那群聽人擺布的愚蠢的布爾喬亞理解的唯一的道理。”


    “這個我都懂,”喬戈斯說,然後,他又諷刺地說,“也許你還有更高明的見解……”


    “我當然有啦!你聽我說。”


    伯德桑壓低了嗓門。他的怒火和輕蔑似乎已經消失。仿佛他就象一個教師,在使一個小學生明白了學習的必要之後,就要用低一點的聲調,開始講正課了。


    “首先,”他說,“我們先闡明一下我們的信條。我們自問一下,我們為什麽幹我們現在幹的事?答複是:因為這個國家的現存製度已經腐爛發臭,到處是貪汙受賄,專製暴虐,精神上的破產。更重要的是,這個製度是無法改良的——曾經試過,但是行不通。因此,現存的一切,這整個為富人服務、壓榨窮人的資本主義製度,應該加以摧毀,以便讓我們這些熱愛我們的同胞、有真正信仰的人們,來重新進行建設,正正經經地進行建設。革命者是唯一能看清這一點的人。一點一滴地進行破壞,這就是‘自由之友’,以及其他誌同道合的人,現在著手進行的工作。”


    戴維·伯德桑談話的時候,就象在別的場合一樣,表現出變色龍的特性。他一方麵象一個大學講師,循循善誘,滔滔不絕,另一方麵又象一個信奉神秘教義的人,既是在對喬戈斯說教,也是在和他自己的靈魂交談。


    他接著說:“那麽,破壞應該從哪兒開始呢?最理想的辦法是,全麵開花。但是,因為我們目前人數還很少,就選擇一個公因子——電力。電力對全體居民都有影響。電力是資本主義車輪的潤滑劑。電力使得肥胖的富人更加肥胖。電力也給無產階級帶來些小小的享受——一些緩解劑——使廣大群眾上當受騙,讓他們還自以為是自由的哩。總而言之,電力是資本主義的工具,是鴉片。如果切斷了電力,破壞了這個製度的核心,你就給資本主義的心髒插進了一把尖刀!”


    喬戈斯默不作聲,伯德桑這時是一副新麵孔,和喬戈斯以往熟悉的伯德桑的種種麵目迥然不同。此時此刻,他們倆誰是發號施令的人,似乎沒有懷疑的餘地了。


    “但是,”大塊頭繼續說著,這時他已經站起身來,在房間裏大步踱來踱去,我們已經看明白,光破壞電力供應是不夠的。我們必須破壞、消滅電業人員,從而引起人們更大地注意‘自由之友’和我們的目標。”


    “我們已經幹過一些這樣的事了。”喬戈斯指出:“例如,我們炸掉了他們的拉米申電廠;後來還搞過幾次信封炸彈。我們炸死了他們的總工程師、總裁……”


    “那麽幾個人算個屁!根本不值一提!我指的是大幹一場,死的人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成百上千,連袖手旁觀的人也消滅掉,用以說明,在革命中采取旁觀的態度也是不安全的。這時我們的目標就引人注意了!這時就會引起恐懼,然後就是驚慌失措。到那時,全體有權勢的人以及等而下之的一切人都要急急忙忙圍著我們轉,唯我們之命是從。”


    戴維·伯德桑的目光注視著遠方,視線顯然大大超出了這間陰沉沉、亂糟糟的地下室。喬戈斯覺得他仿佛是看見了一個夢境,一個幻象,這體驗使他陶醉,也使他受到感染。


    要殺更多的人,這使他興奮了起來。那天夜襲米爾菲爾德,他殺死兩個警衛之後,曾感到一陣惡心,那畢竟是他第一次麵對麵親手殺人。但這種感覺很快就過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興高采烈的情緒。


    伯德桑沉靜地說:“我們需要的機會就要到了。”


    他掏出了一張折疊起來的報紙,這是一張兩天前的《加利福尼亞檢查報》,有一條全文隻有一個段落的消息,用紅鉛筆勾了出來。


    電業團體即將集會全國電力協會將於下月在本市克裏斯托弗·哥倫布大飯店舉行為期四天的年會,會上將討論可能發生的全國性電力短缺問題。一千名公用事業和電氣工業代表將出席會議。


    全國電力協會將於下月在本市克裏斯托弗·哥倫布大飯店舉行為期四天的年會,會上將討論可能發生的全國性電力短缺問題。一千名公用事業和電氣工業代表將出席會議。


    “我四處打聽了更多的細節,”伯德桑說。“這裏是大會的確切日期和初步的日程。”他說著把兩張打了字的紙往工作台上一扔。“以後再弄到最後的日程表也不難。這樣,我們就會知道他們每個人什麽時候在什麽地點了。”


    喬戈斯大感興趣,兩眼閃閃發光,幾分鍾前他的那股不滿情緒都一股腦兒忘光了。他興致勃勃地說:“電業界的那些大亨們——危害社會的罪犯們!我們可以挑出一些代表,給他們寄信封炸彈。如果我現在就開始幹……”


    “不行!充其量你隻能幹掉五、六個人,很可能連這個數也到不了,因為在首次爆炸之後,他們就會聰明起來,采取防範措施。”


    喬戈斯也承認這話有道理。“是呀,你說得對。那麽你有什麽……?”


    “我有一個更好的主意。一個好得多的主意,規模也大得多。”伯德桑露出了一絲獰笑。“在大會的第二天,所有與會的人都到齊了以後,你和你手下的人在克裏斯托弗·哥倫布大飯店安放兩組炸彈。第一組定準在夜間爆炸,比如說淩晨三點。這第一階段的爆炸要集中炸毀一樓和夾層樓麵,目的是堵塞或摧毀飯店的一切出口以及每一座樓梯,每一架電梯。這樣,到第二階段的爆炸開始時,樓上住的人就沒有一個能逃得出去。”


    喬戈斯點了點頭,表示聽明白了。伯德桑接著講下去時,他全神貫注地聽著。


    “第一批炸彈爆炸之後幾分鍾,另一批炸彈——也是準確定時的——在樓上各層爆炸。這些都是燃燒彈,盡量多放一些,而且炸彈裏全都有汽油,為的是讓飯店著火,而且大火經久不熄。”


    喬戈斯臉上堆滿了期待的笑容,他屏著氣說。“英明!妙極了!而且我們幹得出來。”


    “如果你們幹得好,”伯德桑說,“樓上住的人沒有一個能活著離開那幢樓。而淩晨三點鍾,即使晚上在外麵呆得很晚的人,也回來上床睡覺了。我們這就可以把他們每個人都處死。這些人是:年會代表——我們主要的懲罰對象——和他們的老婆、孩子,以及所有其他住在飯店裏的那些偏偏妨礙一場正義革命的人們。”


    “我需要更多的炸藥;大批的炸藥。”喬戈斯的腦子轉得很快。“我知道怎麽弄到手,也知道到哪裏去弄,不過得花錢啊。”


    “我早已對你說過,我們有的是錢。足夠這次用,還有餘。”


    “弄到汽油不成問題。但是定時裝置——我同意你的意見,時間應該定得十分精確——應該到外地去買。每次數量小些,分幾處買。這樣我們就不會引人注意。”


    “這件事我來辦,”伯德桑說。“我到芝加哥去,這總夠遠了吧!你要什麽給我開個單子。”


    喬戈斯點了點頭,仍然在聚精會神地考慮著。“我得有一張飯店的平麵圖,至少是我們安放炸藥的一層和夾層樓麵的平麵圖。”


    “這圖得非常精確嗎?”


    “不用。一張總的布局圖就行了。”


    “那麽我們就自己畫一張。隨便什麽人,什麽時候都可以進那家飯店的。”


    “另外需要買的東西是,”喬戈斯說,“幾打滅火器,要手提式的,漆成紅色、能立住的那種。”


    “滅火器!活見鬼!我們是要放火,不是去滅火啊!”


    喬戈斯狡猾地笑了笑,他知道這下該輪到他高人一著了。“把滅火器裏的東西倒出來,外殼弄薄些,然後把我們的定時炸彈放進去。這玩意兒我一向在研究。你可以隨便在哪裏放一個滅火器,特別是在飯店,不會招人疑心,甚至也不會惹人注意。如果有人注意到了,看起來也象是旅館的管理人員在采取特別的安全措施罷了。”


    伯德桑咧開大嘴笑著,探過身子,重重地拍拍喬戈斯的肩膀。“這一著隻有魔鬼才想得出!真正是太高明了!”


    “我們以後再研究怎麽把滅火器弄進飯店去,”喬戈斯仍然在自言自語。“這照理說不該很困難。我們可以租一輛卡車,或者買一輛,漆上一個假的公司名稱,這樣看起來就象那麽回事了。我們再去印一張證明——也許去弄一張旅館的訂貨單,然後照樣假造一張——我們的人就帶著這張證明,以防進門的時候有人攔住盤問。我們還需要製服——我穿的,還有別人穿的……”


    “卡車和製服都沒有問題,”伯德桑說。“我們得想辦法把訂貨單那種玩意兒弄到手。”他沉思著。“事情越來越有眉目了,我有這樣一種感覺。事成之後,人們就會看到我們的力量,就會爭先恐後地聽我們指揮了。”


    “關於炸藥,”喬戈斯說,“近幾天我就需要一萬美金現款,要小票子,然後……”


    他們繼續籌劃著,情緒越來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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