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認識了孔毅,李春天其實常常想念他,盡管他們見麵的次數不超過三次,而每一次見麵的時間平均隻有四十分鍾。這並不防礙她想他。實際上,城市裏每一個孤獨並且感到前途渺茫的未婚青年都應該給自己找點兒事兒幹,換句好聽點兒的話說,給自己找一個情感的寄托,它會讓你整個人看起來更鮮活不至於那麽死氣沉沉,所以那麽多名媛都說,你可以不結婚,但是別忘記談戀愛。


    但是,對於一貫死氣沉沉的李春天來說,想念一個人並不隻是想念那麽簡單,對她來說,想念就意味著愛和愛情。


    自從那天在咖啡館分別,孔毅給她斷斷續續發過幾個短信,內容大同小異,都是問問工作,談談天氣,心情怎樣,李春天耐心等待著有一天孔毅給她打來一個電話而不總是短信聯係,如果打電話,他們可以討論下一次約會的事兒,一起吃飯或者看電影,再不然,還到那家店裏去喝杯咖啡也是好的,李春天總算可以看看他的樣子,她都快忘了孔毅長什麽樣兒了。


    張一男的話劇首演結束後,李春天先把老大送回了家,然後急匆匆趕往辦公室。小沈已經快忙暈過去了,看見李春天來,幾乎哭出來。“還算你有點良心。”小沈樂嗬嗬看著李春天,“早知道你有那麽大的精神頭兒真應該等你回來再開工……累死我了。”小沈伸直了後背,敲打著腰部。


    “不至於的,你才幹了這點兒好事兒就扛不住了!快幹,幹完了請你的客!”


    “沒你這樣的!就知道哄著別人幹你的活兒,唉你是不是看我快辭職了不使喚白不使喚啊?”


    李春天剛想說什麽,編輯部的門被人推開,姚靜手裏拎著幾個飯盒笑吟吟的走了進來。李春天一愣,下意識去看小沈,一瞬間,小沈也怔住了,隨即,他努力調整了表情。


    “我……打這兒路過,買了點兒吃的上來看看你們。”說這話,她把一個飯盒放到小沈的桌子上,“快吃吧,涼了不好吃了。”


    “嗬,”小沈掀開來看了一眼,“炒河粉!”隨即對李春天笑了笑,“這可是咱們最喜歡的宵夜了。謝謝啊。”他看著姚靜。


    姚靜慍怒著對他笑,“假客氣!”


    隻這一句,氣氛立刻又輕鬆起來。


    姚靜又拿了一盒給李春天,李春天接過來對著她笑,“怎麽樣,新工作找到了?”


    “不然哪有臉上來看你們!”說的那麽自豪。


    “唉,我就說,你就不應該辭職,你說本來沒什麽大不了的,你非帶頭走了,你這一走我根本沒法再待下去了,硬著頭皮也得辭職……”小沈半開玩笑的語氣說著,“趕緊回來得了,多大點兒事兒啊,就說你不跟我好吧,也不至於說走就走啊,弄得好像我逼走了你似的!”


    “去!就跟你多魅力無邊似的!”姚靜笑起來,“我實在是幹夠了這份差事,老這麽熬著,總有燈枯油盡那一天!我說你們也趕緊的吧,找個朝九晚五的工作得了。”


    “我說你上這兒動員我們辭職來了!”李春天白了姚靜一眼,“我這可剛當上主任,我還沒過夠當領導的癮呢!”


    “就你事兒多!”姚靜撅著嘴,“不跟你們說了,我進去慰問首長!”說著話,她朝康介夫的辦公室走去。


    李春天和小沈目送姚靜進了康介夫的辦公室,麵麵相覷。看得出來,沈光明的神情中仍有些別扭,不是因為他心胸狹隘,而是人在遭遇無法回避的痛楚的那一刻總會本能的想逃避,說兩句不疼不癢的玩笑話,至少可以讓彼此都體麵一些。


    其實,李春天和沈光明的心裏都明白,姚靜來看康介夫才是真的,她並不在乎沈光明是否辭職,她離開這間辦公室也跟沈光明無關,人人都隻在乎他們想在乎的人與事。


    午夜時分,李春天和小沈結伴而行,“我送你。”李春天不留餘地的對小沈說。


    在車上,李春天問他,“說實話,你有沒有一點怪姚靜?也許她並不是那麽愛康主編……我是說,有一點兒愛,有一點虛榮。”


    “你不認為我應該慚愧嘛?我連一點虛榮都給不了她。”沈光明微笑的看著李春天。


    “你覺著你不夠好?”


    “不是,康老板比我更好。”盡管最大努力的不去在意,他言語中仍然流露出沮喪。


    遇到一個紅燈,李春天慢慢把車停下來,看著小沈說:“別傻了,等咱到康老板那歲數,比他有出息多了。”


    沈光明突然笑起來,“沒你這麽安慰人的,抬一個踩一個,人品怎麽那麽差!”


    李春天不好意思的笑了出來。綠燈,她把車開出去,前行了幾百米,從一個入口開上了三環。那是李春天和梁冰撞車的路口。


    小沈突然冒出一個問題,“你說愛是什麽感覺?”


    “愛?愛情?”


    “都差不多吧。”


    李春天想了想,“愛……就是想念吧。”她並不確定,因為她不知道她對孔毅的想念究竟算什麽——他們甚至還不算特別了解,甚至談不上熟悉,怎麽能愛一個不了解又不熟悉的人呢,這簡直可笑。“……就是想念和期待。”她補充到。


    “嗯。”沈光明重重的點頭,“好像有那麽點兒意思。不過,我不這麽認為。”他看看李春天,“我認為愛就是無條件的接受。”


    “愛當然是接受,你不接受你愛什麽?”


    “不是,接受跟接受還不一樣,說白了吧,愛就是接受你愛的那個人所做出的一切決定,包括……包括不愛你。”


    又是一個讓人傷感的話題,做了幾年的同事,直到今天李春天好像才剛剛了解一點兒沈光明。一直覺得他就是那種自私、狹隘又愛麵子的大男孩——但凡家境優裕出身良好的男的都又這毛病。直到這一刻才意識到,原來沈光明有一顆平和公正充滿善良的內心,真叫人感動。


    在沈光明家樓下,李春天對他說,“把姚靜忘了,找個更好的姑娘。”


    “遵命。”沈光明笑著下了車。


    李春天打開車燈照亮他前行的路,小沈轉過身來感激的對她揮手。


    凡事都講機緣,某某跟某某有情人終成眷屬是千年修來的共枕眠,而像姚靜和沈光明、李春天這樣相親相愛沒有爭鬥的做了幾年的同事,一定也是百年修來的同船渡,隻是,渡船總有靠岸那一天,大家從此各奔東西。


    李春天覺得累,她沒回父母家,徑直回了自己的住處。果然像老大說的那樣“英雄見慣亦常人”,老大不在的時候那麽想她,想得心都快掉出來,可是,才回來幾天,已經覺得有點瑣碎。整個家庭全都圍著她轉,是有一點累。但還是愛,愛她愛得心要掉出來,不管李春天醒著還是睡覺,隻要老大一個電話無助的喊她“**,快來。”李春天什麽都可以放下要去看個究竟,是不是老大需要她做什麽。


    有時候“俗話說”真的很神奇。比如“俗話說”知子莫若母,早在許多許多年以前,當老大和**還都是小孩的時候,母親王勤似乎就看透了兩個女兒的將來,她看得到老大將來會過著衣食無憂的體麵生活,而**會勞碌奔忙得多。所以,她常常撫摸著李春天的頭發對她說:“**,你得有出息,姐妹之間小時候兩小無猜,不分你我,長大了就不一樣了,再親的姐妹長大之後各自成了家,你想要人家的東西,就算再不起眼兒,也不能打聲兒招呼拿起來就走,你得跟人家說‘借’,人家高興了就借給你,不高興了就不借……”關於這段話,王勤翻來覆去不知對李**說了多少遍,所以她印象深刻,不論生活讓她多麽不如意,她始終不放棄自立——盡管老大可以給她相對輕鬆愜意的生活,但是自立,可以讓她和老大平等的對話,倘若老大安排了她一切的生活,她將不能再同她爭吵、玩笑……她將不再是李春天。


    有時候**會對命運心懷感激,命運讓她成為了李春天,而不是劉青青、姚靜、鍾小飛或者別的什麽好的壞的女人,命運隻讓她成為了她喜歡做的那個人,她喜歡做李春天。


    回到家,簡單的洗刷之後躺在*上,李春天睡意全無。她從來沒有在深夜給一個什麽人打過電話,但是今天,她忽然很想給一個什麽人打電話,哪怕隻說一分鍾。


    她想給孔毅打電話。拿起手機又放下,翻來覆去好幾次。她演練了幾次:“喂?孔毅嘛?睡了嘛?……哦,我沒什麽事兒就是睡不著,給你打個電話聊兩句……”直到她認為語氣自然的時候才撥通了孔毅的電話。可是,剛撥出去,李春天又立刻按斷,她擔心這個時候打電話會讓孔毅感到惱怒……但是,沒關係吧,當她和老大還都是高中生的時候,老大就無數次趁著父母都上夜班的時間給男同學打這樣的電話,當時的情景曆曆在目,老大跟她的男同學說起話來情意綿綿,自然的就像在演電視劇。


    還是撥出去。電話接通了,傳來一陣息簌聲,接著是孔毅的聲音:“喂?”


    “喂?孔毅,睡了嘛?”李春天故意學著十幾年前老大的語氣,“那個現在打電話……你……不打擾你吧……”李春天忽然感到很慚愧,後悔打這個電話。


    “呃……”這電話對孔毅來說顯然有些突然,“呃……對不起李春天,我已經睡了,有事明天再說吧……”


    “對不起,對不起,”李春天忙不迭道歉,“真對不起,你……你趕緊睡吧,真是對不起……”


    李春天的話還沒說完,孔毅已經掛了電話……失落,就像山洪暴發一樣把李春天團團圍住。太丟臉了,李春天真想從樓上跳下去,為什麽要給人家打電話,簡直是自取欺辱。這一晚上,再也別想睡著了。


    唉聲歎氣了不知多長時間,李春天還是決定回家去找老大。


    從樓裏出來,冷風吹在臉上,李春天心裏一下子輕鬆了:原來孔毅並對她並沒有愛情,連喜歡也沒有,甚至沒把她當作一個可以相處的好朋友——否則,他不會那般的倉皇和決絕掛斷電話,至少,應該客氣兩句——當一個人對你連客氣也已經省略,那說明什麽?你們是陌生人。盡管沒有像老大那樣多的情感經驗,可是,一個情感版的編輯這點最起碼的戀愛知識還是有的,不然的話,每天對著萬豬奔騰,苦日子不是白挨了?


    李春天坐在車裏,一陣長籲短歎:唉,可惜了那些對孔毅的胡思亂想,一定是因為自己太無聊、太空虛。


    李春天並沒有回家,她在車裏坐了一會兒便上樓去睡覺了,因為了結了一段心事,她睡得特別安然,就算丟人又怎麽樣?如果孔毅問起來,就說其實是打電話找他有事向他谘詢——說瞎話誰不會!


    第二天接近中午,**回家去吃中午飯,一進門,老大就瞪大了眼,“怎麽了**,沒生病吧,你臉色怎麽這麽差!”


    一家子把**團團圍住,左看右看。


    “怎麽了**?沒感冒吧。”王勤拽著李春天的胳膊不撒手。


    “沒有,昨天晚上沒睡好。”李春天輕描淡寫,在餐桌邊坐下,死也不能說昨天晚上給孔毅打電話的事兒。


    雖然這麽想著,還是沒繃住勁,向老大說了。


    李思揚樂的喘不過氣兒來,“真有你的李**,就為這點兒事兒你連覺都睡不好。”


    李春天翻起眼皮看著李思揚嘟囔到:“有什麽好樂的,我臉皮薄不行啊!”


    “沒說不行啊,不過你也忒不長眼了,連人家對你有沒有意思你都看不出來!你這三十多年你怎麽過來的!”


    “不是,我以為他對我有意思呢,我沒覺著他討厭我啊!”李春天有點急。


    “那不討厭跟喜歡你、愛上你是一回事兒嘛!”李思揚提高了聲音,“我就覺著奇怪,你開口孔毅閉口孔毅的,人家怎麽連個電話也沒給你打過,敢情是您自作多情了。”


    “李思揚,你……過份了啊!”她不知不覺的紅了臉。


    “臉紅什麽!這又不是什麽丟臉的事兒,你多經曆幾次這樣的事兒就有經驗了。”說完,李思揚又一次肆無忌憚的笑起來,笑靨如花。


    “流氓!不要臉!”她大聲喊著,氣惱地從沙發上起身衝進了洗手間。站在鏡子前,李春天居然為此流下了眼淚,仿佛受了多麽大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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