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在開車去醫院的路上,我思索著我這幾年的生活,那些光華的背後隱藏著我一顆畏縮的心,其實我一直在害怕,害怕失去我的生活,而高原是我生活裏很大的一部分,當我跟他爭吵,當我揮動拳頭將他打倒,當我想盡一切辦法控製他一部分思想,當我挖空心思表現我虛偽的寬容……所有這些時刻裏,所有我做過的真真假假的一切,我都是想把高原抓緊,因為他是我的生活。


    這些年,我編故事,我隨心所欲的讓故事裏的人們肆意說著死不要臉的情話,我讓那些沒影兒的人在假設的生活裏愛得死去活來,我感動在虛構的別人的故事裏,我為那些和我八竿子打不著的張三李四王二麻子策劃各種各樣的情節去贏得他們的愛情,我在別人的眼淚和歡笑裏感受激情……我覺得這些年,我過得渾渾噩噩,一塌糊塗,像一個終日沉迷於黃色錄象帶的陽痿患者享受假設中的高xdx潮,我不得不承認我的失敗。


    然而高原對於我來說,是唯一真實的故事,如果這幾年我在編故事之餘也在書寫我人生的履曆的話,那麽高原是我唯一的收獲,我愛他,隻是因為我不想失去他。


    車開得飛快,車窗和天窗都開著,我想著跟高原見麵之後會是什麽情景,也許高原會抱住我哭得淅瀝嘩啦的,那樣的話,他又成了我盤子裏的肉,一隻煮熟了的鴨子,任由我處置了,我喜歡這種遊戲,明知道自己會贏,還是認真走完每一個過程。


    車開到四環邊上,我的手機瘋了似的響起來,我一看號碼,是奔奔,想想她這個時候找我應該也沒什麽大事,沒接。接下來我開車走了大約十分鍾,電話一直響個不停,我隱約感覺到大約奔奔是有什麽緊急的事情找我,我把車靠在路邊,拿起電話。


    “我操,姐妹兒,哪兒呢!”剛一按接通鍵,奔奔火急火燎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怎麽這麽半天才接電話呀!”


    “我開車呢,怎麽著?”


    “操,還怎麽著呢?!你丫惹大麻煩了!”奔奔一著急說話聲音就不清楚,我得使勁聽才能聽清楚她說什麽,“上回你帶那姐妹兒跟我那拿那個正負極兜了,我操,那傻b姐妹把我兜出來了……”我就怕這樣的事兒,沒聽奔奔說完我心就開始涼,胳膊腿一齊開始哆嗦,我知道這不是小事,正負極算毒品,一個是買的,一個是賣的,我就是中間那小橋兒,媽的,一不留神,我還犯罪了。


    “那……那現在應該怎麽辦呐。”我一時也沒了主意了,不知道該怎麽辦。


    “你也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你那姐妹一被抓住全兜了,說你帶著她跟我這拿的貨……操,婊子!”奔奔歎了口氣,聽那意思她已經躲起來了,我知道她心裏肯定窩火,她一躲起來,整個由她負責的性服務係統就陷入癱瘓狀態了,影響國家經濟建設呀!這直接跟經濟掛鉤的事奔奔能不急嗎!她的心情我十分理解。


    在這種跟政府打遊擊的突發事件上,我永遠得聽奔奔指揮,我幾乎已經迷信她了,光我知道的,有多少回啊,人民警察在各個娛樂場所布下天羅地網,地毯式地搜捕她們都沒收獲,我絕對相信奔奔有得是道兒!


    “我操,丫老b怎麽回事呀!”我一急,差點把電話給甩出去,大罵老b,“真他媽操蛋!”


    “初曉要我說你那姐妹兒也真他媽該槍斃,我操,丫找二十剛出頭的大學生幹這事,這是犯罪呀,我操,殘害祖國未來跟希望呀!……”奔奔說得義憤填膺的,仿佛她從來沒殘害過大學生,仿佛她做的全是為人民服務的勾當。“一把年紀了,人家都能管她叫阿姨了,真他媽的沒道德做出這樣事來,有錢了不起啊?!有錢就能玩弄處男啊,有錢……”我本來一聽這事我就哆嗦,一聽奔奔又這麽說書麵語我大腦立馬就開始缺氧了,頭暈得不行。


    我說,奔奔,咱先別討伐老b,咱先說怎麽辦?你說個路子,花錢,找關係,姐姐我現在就動彈,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你丫能跑到哪啊?


    “我操,姐姐你說什麽呢!”奔奔急了,“你還不跑?!你當這是小事呢?!不是妹妹我嚇唬你,毒品呀這是,全中國就沒幾個地方有這東西,你還當是賣淫嫖娼的,抓進去給倆銀子就能撈出來呢!你趕緊收拾收拾跑路吧……”聽奔奔說話那意思,她狠不得現在能長出一對翅膀能飛起來才好呢。


    我覺得像我這種知識分子跟奔奔這種社會敗類最大的區別就在於關鍵時刻,知識分子總是顯得比較冷靜,運用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來分析研究問題,特別是當我運用辯證法客觀實際地分析一下這件事情之後,我覺得完全沒有奔奔想象的那麽嚴重,隻要問題交代清楚了,我本人肯定是不會有什麽大問題了,頂多就是交點罰款,隻要奔奔一口咬定,這藥是別人從國外帶回來的,估計也不會有什麽大問題,何必一定要跑路呢!我把我的想法跟奔奔說了,我還沒說完,奔奔就氣得掛了電話上機場了。


    我用三分鍾時間在路邊抽完了一根煙,大腦高速地旋轉著,想盡快想出一個什麽辦法來,我給小b打電話,原來以為肯定電話關著,她人待在局子裏呢,沒想到她還能接電話。


    “老b你丫的找什麽事啊?怎麽拿那兩片藥還把奔奔給折進去了?”我氣得發抖,想不到老b拿這藥是去做違法的勾當。


    “誰知道我這麽倒黴被查到啊!”老b說起來也是滿肚子委屈,“你說我這臉還往哪擱?!你說啊初曉!”老b說話帶著哭腔,她好象挺怕的。


    “我操,你問誰呢,你問我啊?你早幹嘛去了!”我真是快氣瘋了,“你那麽大的人,怎麽做這種糊塗事啊!你現在在哪呢?咱倆見一麵,商量商量!”


    “你在哪啊?現在我家肯定不能待了,我估計有警察!”老b說話特神秘,跟當年底下黨似的,“你在哪,我過去找你。”


    我告訴她我在四環上,她說那就直接去我家得了,一會在我家見麵,商量商量怎麽辦。


    我放下電話,開車往家走,一邊走我一邊覺得窩火,心說真他媽的操蛋,我怎麽這會一會就卷進了犯罪團夥了。媽的,人要倒黴喝口涼水都塞牙!


    38


    我跟個耗子似的溜回到家裏,感覺很滑稽,他奶奶的我並沒做什麽壞事啊,怎麽就會成了政府的打擊對象了呢!我就想不明白。


    我看見老b的寶馬就停在我家樓下,我先給她打了一個電話,我在車裏看著她很慌亂地拿起電話,神色緊張。


    我說沒事吧,她說你在哪呢?我說就在你對麵車裏,老b一抬頭看見了我,把電話關了,從車裏跳出來,向我走來。


    她一坐到車裏就點燃了一支煙,深吸了一口,吐出來,閉著眼睛倒在靠背上,眉頭緊皺著。我看她這付德行,一肚子火也沒好意思往外發,自己憋回去了。


    我問她,怎麽回事啊?


    老b又抽了一口煙,斜了我一眼,把事情原委倒了出來。


    老b這斯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有個這個愛好的,開始的時候有人專門幫她介紹,那時候她跟她前夫還沒離婚,她還是著名演員的太太,養著一個19歲的大學生,當兒子養,我想,如果小b真有個兒子的話也差不多該19歲了。男孩剛開始很聽話,小b說什麽是什麽,後來到了他快畢業的時候,開始耍脾氣,老b給了丫五萬塊錢送走了他,離婚以後,有回跟她朋友們出去玩,有人跟她說花錢買來的不好玩,要想點辦法把自己變被動,一來不用花錢,二來也特刺激,老b所以找我來弄藥,通常隔三差五的就換個人,離了婚,在家裏搞也更隨便了,上個月,她招了一個小演員,才二十歲,把人家糊弄到家裏給辦了,結果人家孩子事後覺得不對勁,到公安局把老b告了,警察一找老b,丫把藥怎麽來的,禍害了多少孩子全招了,據小b說公安局那幫人正到處找我跟奔奔呢。


    我聽著聽著,真是沒了主意,看著老b那張青春消逝的臉,我竟一句責備的話也說不出來,心裏酸酸的感覺。


    我也抽完了一根煙,拍了拍小b的肩膀,安慰她:“算了,算了,別急,想想辦法,總能解決的。”我緊皺著眉頭靠在椅背上又開始檢索我腦子裏的電話號碼,不知道這回哪位神仙又得被我請出來消災。


    “你想想看,誰能幫上忙,錢我出!”小b說得也不那麽理直氣壯了,她自己也知道,這個時候錢不一定管用。


    胡軍從家裏給我打來電話,問我怎麽還沒到醫院去看高原,我看看表,快十二點了,我想無論如何我得先去醫院看一眼高原,我想他了,要是他睡著了也沒關係,哪怕隻看看他,摸摸他的臉,我心裏也塌實了。


    我將車發動了,帶著小b一起往醫院的方向開去,小b特緊張,一直叫我別去,說沒準兒警察已經找到高原那了,我不信,把車停到醫院停車場就往高原的病房走去,小b堅持留在車裏,說萬一有事就讓我往外跑,她開著車在外麵接我。


    午夜,醫院的樓道裏陰森森的,我想起我之前寫過的一個故事,一個殺人犯在最後人民政府擊斃,就是因為去醫院看望自己的愛人,而警察就在病房裏埋伏著,我一邊往高原的病房走一邊開始尋思我之前胡編濫造的那些故事,居然跟我現在的處境有幾分相似!


    高原病房的門半開著,我剛要推開,就看見了裏麵正有警察跟高原問話,我聽見他最後一句說的是“如果初曉跟你聯絡,請通知我們,或者請他到市局把情況講一下,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我趕緊把頭縮了回去,調頭往回走,心髒像是要從胸口蹦出來似的,一邊往停車場走一邊給小b打電話,我說小b趕緊開車,到醫院門口等著我。


    坐到車裏,我的心還在狂跳,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我真沒想到這點事他們還能到醫院找高原,高原大概從來不會想到我也會跟這樣的事情攪和在一起,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心裏怎麽看我。


    車剛開出朝陽醫院沒多遠,高原的電話就追了過來,我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警察用高原的手機撥過來的。接通了電話,我不由自主壓低了聲音跟高原說話,高原第一句話就問我,初曉你現在在哪呢?我看了正在開車的小b一眼,我說我在十三陵回來的路上,高原就說初曉你先到李穹或者別的朋友家待兩天吧,剛才警察找過我了,好象說有點什麽事叫你去解釋解釋,你也別解釋了,說不清楚,幹脆等事情過去了再說吧。


    我拿著電話,不由自主的手開始顫抖,我不知道跟高原說點什麽。


    “初曉,你是不是做了什麽糊塗事了,你別怕,跟我說。”高原這時候跟我說話的聲音真溫柔啊,他真像個父親在安慰女兒,我記得我小時候不管做錯了什麽,打破了什麽貴重東西,躲在桌子底下不肯出來,我爸都是這樣的口氣哄我,安慰我,都說“初曉別怕,不管你做了什麽跟爸說,爸爸不會生氣。”從小到大,我爸像我的保護傘,我媽打我的時候總是會第一時間衝出來,把我摟在懷裏,自從我上了大學,我媽良心發現不打我了以後,這麽多年,我很久沒有聽見什麽用這樣的口吻跟我說話了,我心裏感到格外塌實,感受到一種久違了的溫柔。


    “高原,我做了糊塗事,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印象當中,我從來沒像現在一樣像個孩子似的跟高原哭訴過什麽,但是這次我真的忍不住了。


    “沒事,沒事,沒事。你跟拿出跟我打架的精神來,跟拚命三郎似的,怕過誰呀!沒事……”高原用這種特別的方式安慰我,我想樂,卻流出眼淚,要是現在高原就站在我的麵前,我肯定一猛子紮丫懷裏,一輩子不出來了。


    “沒事,真的初曉,沒什麽大不了的,別害怕……我知道你心裏害怕,裝得挺牛逼的,其實心裏特虛,你就這一毛病,沒事啊,別怕……”高原還跟那絮絮叨叨的,“你去找我們家老頭,他有個學生後來當了警察,挺牛逼的,剛升的副局長,什麽事都能壓下來,現在就去,回我們家找老爺子……”


    我一聽高原這麽說,心裏立刻塌實下來了,眼淚也不流了,他們家的社會關係是挺複雜的,老頭老太太道兒都挺深的,我就是拿不準他們會怎麽看待我在這件事情裏麵扮演的角色,怎麽說都不太光彩。


    “高原……”我在丫跟前裝孫子。


    “怎麽了?”每次我跟他打完一架剛剛和好的時候高原都像現在這樣特別溫柔體貼,你歎一口氣,他都恨不得趕緊跑過來問問怎麽回事,這時候你要跟他要點什麽東西,哪怕是星星和月亮他都恨不得給你掰下來一塊兒!有時候我使壞,比如我那套七千多塊錢的夏奈爾套裝,我算計了很久都舍不得自己掏錢買,我找茬跟高原打了一架,趁著剛和好的時候拽著他買了回來,雖然到現在也沒撈著什麽機會穿,可想起來我就拿出來看看,偶爾也穿上試試新鮮,每次高原看見都肉疼。自從那次之後,高原輕易不敢跟我打架了。


    “我不敢跟老頭說!”我橫下心,將孫子一裝到底!說得特可憐。


    高原想了想,“沒事,有我呢!”我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明天老頭來醫院,我跟他說。你這會別回家啊,沒準警察等著你呢,去李穹或者胡軍那睡一晚上吧。”


    “知道了。”我囁喏著,裝得跟個幹了壞事的孩子似的,特清純,特無辜,心裏偷著樂。


    我乜了老b一眼,丫跟看天外來客似的盯著我。


    放下電話,我一身輕鬆,連我自己也沒想到這麽容易就把這事這麽輕易擺平了,剛才的心虛早飛走了,我安慰小b,“沒事,沒事,真的,回家去好好睡個覺,高原他爸有個學生,現在當局長了,回頭找他把路淌平了……”


    老b看著我,忽然哭了,眼淚把她臉上的色彩衝得亂七八糟,作為女人,半老徐娘,青春不在的女人,我明白她的心。


    那天,回到我家樓下,老b開車回了自己的家,我停了車,走到樓上,看見我家門口站著兩個黑影,看見我,立刻走了過來,很嚴肅地聲音問我:“你是初曉嗎?”


    我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他們的表情,但我能感覺到他們的態度非常的生硬。“我是。”我點著頭,懵懂地看著他們。


    “我們是市局的,請你回去協助我們調查一件毒品案子!這是逮捕證!”其中的一個把手裏一張紙揚起來給我看。


    我怎麽覺得跟電影裏演的似的,怎麽可能就真實的發生在我的生活當中呢!我發誓我之前寫的類似的故事全部都是編出來的!


    “我能給我愛人打個電話嗎?”我忽然很平靜了,如果下次我有機會寫一個革命題材的本子,寫到地下黨員被捕肯定特逼真。


    “對不起,不能!”其中一個代表政府的警察嚴厲地拒絕了我的要求,我覺得今天這倆警察是我所有遇到過的警察當中對我最客氣的一個,既然他們對我這麽客氣,彬彬有禮的,人家又是說帶我回去協助調查,協助啊,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嘛,我也實在沒有什麽好推辭的了,雖然我很想說我很忙。最要命的是,他們的手上拿著一張蓋了大紅印章的逮捕證!我幹!


    就這樣,我坐上了政府的專車,走進了北京市公安局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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