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有一天半夜裏我睡得正香,忽然聽到電話響,接起來一聽,是高原打來的。


    他先問了問我的胳膊怎麽樣,我又主動地跟他說起了李穹的事情,他恨恨地說了一句“他媽的,這圈兒裏的都是他媽大糞。”我沒忍住,就嘿嘿地笑了起來。


    高原又說起了他上次在國內得獎的那個電影,他說拿去了柏林參賽,已經獲得了最佳導演的提名,他說起來聲音淡淡的,我聽了卻格外興奮,一下字困意全無,點了一根煙,抱著電話坐在地板上聽他說話。


    高原說他最近老睡不著,煩,腦子裏很亂。他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的,說起話來也是東一句,西一句的沒個主題,我說要不我明天去天津看看你吧,他就說不用了,你還是找時間多跟奔奔聊一聊吧。


    我就知道,這小子肯定因為這件事在煩,我心裏明白,他把這事情看得很重,我在天津的那幾天,基本上已經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了,高原現在的父親,那個著名的物理學家,到現在還不知道高原不是他的兒子,高原也是大學畢業之後的一次體檢當中偶然知道了他爸和他媽不可能生出他這個血型的孩子來,高原的爸媽都是a型血,高原的血型是ab。


    高原說那時候他剛大學畢業,心裏想著這件事,想問他父母又不敢問,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就問他媽,說是不是當年在醫院裏抱錯了孩子,他們家老太太才流著眼淚告訴他事情的經過。


    老太太和詩人是鄰居,兩家父母都是高幹,詩人的父親還是部長,兩個人是青梅竹馬的戀人,就在兩個人準備結婚的時候,詩人的父親被打倒了,由於罪過特別嚴重,連高原的老爺一家也受到了波及,在愛情的力量驅使下,詩人與高原他媽一到兩段,高原的老爺也特別支持這一舉動,一個月之內就把高原的媽媽介紹給了自己的一位部下的兒子,就是現在的高原的爸爸,事情過去了這麽多年,高原說他媽特別不願意再提起這些事情,這是一個時代的悲劇,並不是個人的錯誤,聽起來卻更讓人心酸。


    電話裏,高原幽幽地說,他對詩人沒有感情,畢竟這三十年來精心養育他的是他現在的父親,畢竟老頭沒有絲毫的準備,如果說一定要有一個人受傷,高原自己到寧願是他們家老太太,他說老太太比老頭堅強。


    說起與詩人的相識也很有趣。高原從大學畢業的時候就知道了,他的親生父親是另外的一個人,卻從來沒想過可以去找尋過,直到他畢業三年之後,在一個電影學院同學的聚會上,小雨帶著詩人也去參加,最後所有參加聚會的人在一起拍了一張合影,高原拿到合影之後就隨便地放在他們家他一直空著的房間裏,忽然有一天他媽給他整理舊東西的時候發現了那張照片,發現了照片上的人,於是把端坐在中間的一個清瘦的戴眼鏡的學者指給高原看,並且告訴他這個才是他的父親,高原跟我講這些的時候是在天津他住的賓館淩亂的房間裏,他說得特別平靜,他說他知道了以後當時覺得血管裏的血汩汩地流動發出一種聲音,讓他整夜整夜的不能安眠,連續幾天,他翻來覆去地想,後來實在受不了了,就給小雨打了一個電話,把事情原原本本跟小雨說了,在小雨的安排下跟詩人見過一麵,他很尊重詩人,可是並沒有多少激動,詩人比他還要平靜,他們用一個下午的時間在一起聊天,像朋友一樣坐在茶館裏,高原說他看得出來,詩人那天特別高興,臨走,詩人也像哥哥一樣拍著他的肩膀告訴他,還是保持朋友的關係,不要走得太近,因為他自己沒有盡到養育高原的責任……


    高原說他對詩人沒有多少感覺,也許是因為自己沒有兄弟姐妹的緣故,當我跟他說起奔奔的時候,他感覺到血液在啊身體裏緩緩地蠕動,提醒他什麽,究竟是什麽,我不得而知。


    最後,高原在電話裏叮囑我,“試著跟奔奔談談,說話要到位。”說話到位的意思我的理解就是不能說是,也不能說不是,看著像在搖頭的點頭,或者看起來像在點頭的搖頭一樣。


    白天起來,出版公司打來電話要跟我簽合同,我打車到了東四的一個胡同裏,這裏是好多中央部委的幹部居住的地方,搞不好高原老爺家以前也住這邊。胡同比較寬,能並排行駛兩輛出租汽車,街邊的房子都開著門,一家又一家的小商店,和小吃店,也不知道現如今住在胡同裏的人們是不是還像我小的時候那樣每天早晨在院子當中的水池子旁邊刷牙洗臉,是不是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到公共廁所倒痰盂,我想,可能這樣的生活隻屬於我自己小的時候,是我現在想來很懷念的歲月。我現在住在北京的北部,周圍大學林立,中關村的繁忙和浮躁,新建的高樓,道路上川流不息的人流,我是在什麽時候熟悉了這一切而淡忘了我珍貴的童年,少年時代呢?胡同裏的安詳,濃重的生活氣息讓我感覺到,這才是真正的生活的地方,住在四合院裏的人們比在高樓裏封閉空間裏的人們更有人性。我這樣想著,走到了胡同的盡頭,找到了電話裏說的出版社,是很大的一家出版公司,卻在一個四合院裏,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想的。


    見了編輯,他介紹了一些出版社的背景之後,又跟我談起了約稿的事情,好象沒有簽合同這回事,我有點生氣,問他,“不是說簽合同嗎?”他才急急忙忙地拿出合同叫我看了看,我簡單的看了看那些條款,就在上麵簽了字,編輯邀請我一起吃飯,我指了指胳膊,說我得早點回家休息了。


    我跟他告了別,在出版公司門口遇到了小b,很多日子沒見她,她顯得蒼老了許多,我想,她新增加的那些皺紋當中也許有一些是關於正負極。


    “喲,初曉,忙什麽呢?”


    “我……我跟這談點事兒。”


    她看見我的胳膊,“怎麽啦你?真是的,最近忙,我也沒來得及給你打電話聊聊……一會兒咱們出去坐坐?”


    我想了想,拒絕到“還是不了,我現在做什麽都不方便。”


    “別呀,說真的,我正好有事要找你呢,可巧今天就撞上了。”她看看表,“你等我一會兒,我進去找個朋友,就說兩句話,咱就找個地方坐一會兒,喝兩杯咖啡,你等著我啊。”說著,她進了我剛才簽合同的房間。


    我無可奈何地站在門口等著她,不知道她有找我有什麽事。


    果然,過了五分鍾,她從裏邊出來了,我才注意到她最近好象瘦了很多,上次她給我介紹了一種美國產的減肥藥,說她自己正用著呢,效果特別好,看來是挺好的。


    “瘦多了啊你。”我打量著她,“那美國進口的減肥藥效果真顯著。”


    “幸虧你沒吃,那藥特他媽操蛋。”她從包裏掏出車鑰匙,“看我現在瘦多了吧,嘿嘿,我告訴你吧,做手術了。”


    我有些不解地看著她,“什麽手術?”


    “上車。”她打開了車門,讓我上了車,然後自己也坐了進來,趴在我耳朵邊上特別神秘地跟我說,“我剛做完的吸脂手術,怎麽樣?苗條多了吧。”她撩起上衣讓我看她的肚子,那傷口像兩隻大大的眼睛,瞪著我看,嚇得我直哆嗦,小b得意地看著我,“吃什麽減肥藥啊,減肥茶啊,都他媽的扯淡,一點左右沒有,還是手術,立竿見影。”


    “不疼啊?”


    “沒事,過兩個星期就好了。”她發動了汽車,帶著我在胡同裏繞來繞去的,好容易繞到了二環上,她問我,:“想去哪?”


    我想了想,先給奔奔打了一個電話,約她中午一起吃飯,她剛睡醒,老大不情願地說了一句,“好吧,找一個離我近的地兒啊。”


    我就跟她約在了賈六第一次帶我見到奔奔的那家粵菜館裏。


    奔奔還沒到,我跟小b閑聊著。


    小b想找我一起開一個演出公司,她說:“初曉你看,這幫圈裏人哪個不整點副業呀,開餐館兒,辦酒吧,弄個什麽俱樂部,最次的,人家也弄個自己的工作室什麽的,咱現在有的是大把的機會呀,弄個演出公司,到北京,上海,廣州這幾個大城市來回溜達著,頂不濟了,咱到地方去啊,憑你老公現在的名氣,和我前夫現在在演藝圈兒的地位,咱掙錢還不跟玩兒似的。”她說的特別有激情,仿佛地方人民欠她幾百萬似的。


    說實話,我對開公司一點興趣都沒有,早先,高原在國外的那個同學跟我商量過,要把僵母鴨兌給我,說反正也不耽誤我搞創作,時不時過來看看就成,每天的流水就上萬,我想都沒想就給拒了,倒不是我不喜歡錢,我真是操不起那份兒心。先別說工商稅務部門隔三差五來找你的麻煩,就光說社會上雜七雜八的那些小組織就能把你煩死,是個人你都不敢得罪,你不知道人家是哪個廟裏的神仙,就算是個小鬼兒,你都得把人家當爺爺供起來,你知道他的後台是誰呀!北京這地方就是這樣,有錢的拿錢咂死你,沒錢的用權玩死你,說來說去,做點小買賣,要不你就得裝孫子,要不怎麽都離不了一個死字,我這人惜命,還是最喜歡自由自在地混日子,同時也寄希望於高原,希望他早點出人頭地,我也就夫榮妻貴了。


    見我不樂意,小b咂咂嘴,“你說得有道理啊,頂不濟你還有個依靠,有高原呢,我現在是什麽都得靠自己了,人老珠黃,哎!”她重重地歎息了一聲,不再提開公司的事了。


    “你還別這麽說老b,”我從她的煙盒裏拿了一隻煙,她給我點著了,“這年頭兒可什麽事都難說,高原要真出息了,還不定怎麽樣呢,除了狗,誰還能對人那麽死心塌地呀!”小b一聽就哈哈地大笑起來,也不管周圍有多少人在看她。


    奔奔來了,穿得像個模特,走路一搖一擺的,像在表演。看見我胳膊上的繃帶,她也意外地叫起來:“怎麽著姐姐,幾天沒見怎麽這打扮啊?怎麽弄的?”


    我突然發現,打從我從天津回到北京,我聽到的最多的話就是這一句,“喲,怎麽弄的?”問得人不覺得煩,他們每人都隻問一次,可我得一遍一遍回答呀,真他媽夠累的。


    我又受累告訴了奔奔一次,“沒事,我自己摔的。”


    奔奔坐我旁邊,抬眼看了看對邊的小b,尖叫起來,:“喲,姐姐,你這變化可有點大了啊,我差點沒認出來。”我以為奔奔也看出來小b最近是變得苗條了許多,接下來這斯一說話,別說小b了,連我都覺得臉上掛不住,迎著小b的笑臉,奔奔吧唧來了一句,:“姐姐你那些皺紋可是夠深刻的,才幾個月沒見呀,就說你自己翻了船,怎麽著也趕不上你妹妹我鬧心吧,他媽的局子裏就是摧殘人,還好我溜得快。”她自顧自地說完了,扭頭招呼服務員,“嘿,妹妹,添點茶。”


    我看看小b,臉都綠了。也是的,就奔奔這水平,知道的是中學沒畢業,不知道的人家還以為大學中文係出來的呢,至今,我也沒想過用深刻來形容誰的皺紋,摧殘這詞我非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敢亂用,這斯把世態炎涼和對人民警察的諷刺一齊帶出來了,我真懷疑她有著很高很高的文學天分,我看著她年輕的臉,忽然想到她是詩人的女兒,我更加篤信她本來就是有著很高的文學天分,來自於遺傳。


    小b氣得要死還得給奔奔陪著笑臉說話,“奔奔,上回的事姐姐對不住你了,今天姐姐請客,千萬別往心裏去……”


    “姐姐你這話說得對!”奔奔喝了口茶,坐正了身子,壓低了聲音,像模像樣地跟小b說,:“你知道你妹妹我是做哪行的,你守著我,自己出去找鴨子,你這不是砸我的招牌嗎?我都沒法不生氣我,先不說別的,我給你介紹的,肯定都是專業的,幹淨,漂亮,最要緊是安全,頂多頂多也就是多跟你要點服務費,完了事也不找你呀……”


    “奔奔,奔奔!”我低喝了兩聲,對麵老b的臉紅得像個熟透了的西紅柿,“奔奔,你一會再聊,趕緊點菜。”


    “不著急,不著急!”奔奔把我遞過去的菜單往桌子上一扔,:“真的,姐姐,下回你在那什麽的時候給我打電話,你放心,你放心……”奔奔拍著胸脯,特別仗義地表情,“你放一百個心,你是初曉的姐妹兒,就跟我奔奔的親姐姐一樣,一樣一樣的,真的,你別看咱年齡差距有點大,我了解……”


    小b坐不住了,噌地站了起來,陰沉著臉,“初曉,我還有點事,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說著往外走,我趕緊兩步追了上去,我說老b你別往心裏去,丫的奔奔就那樣,千萬別往心裏去。


    小b遲疑了片刻,點點頭,“這丫頭嘴也忒他媽狠,想想也是,上回她挺無辜的,要是我,我也生氣,你們吃,咱下回再約。”


    我回到座位上,奔奔正教給一個服務員倒茶的學問,挺靦腆的一個服務員特別虛心地聽奔奔講,可能是店裏沒什麽客人的緣故,議會另外一個服務員也圍了上來,奔奔做了一次示範,把茶壺遞到她們手裏,叫兩個人按照她教的各做一次,第一個聽奔奔說話的服務員很輕盈地拿起桌上一個還沒用過的杯子,在空中展現了一個優美的弧度之後,將杯子輕輕放在桌麵上,一隻手拿起茶壺,另外一隻手扶在上麵,先在杯子裏一點,然後微笑著看了奔奔一眼,“對了,這就對了,一次,兩次,三次,哎,對。”奔奔很歡喜地說,“這就是鳳凰三點頭。知道了吧,還有,記住嘍,倒茶七分滿,三分人情在。去吧去吧。”兩個服務員也歡喜地離開了。


    我想,會不會奔奔打心眼兒裏不願意接受高原這樣一個哥哥或者詩人這樣一個父親呢?我不知道,我要跟她談一談。


    52


    晚上回家,我媽給我洗澡,我死活要穿著內褲和一件跨欄背心躺浴缸裏,老太太進來一看就不樂意,跟我嚷嚷說我是你親媽,給你洗個澡你還用穿著衣服?我跟她哼唧,我說我是真不習慣,我三十多了,哪能光社身子在你麵前呀,不好意思。


    老太太頗不屑一顧,說你個沒良心的,你長到三十歲了跟你媽說不好意思?你都上小學了你還光著屁股睡覺,到現在,你小時候光這屁股洗澡的照片我還給你留著呢。不由分說就扒我衣服,非說穿著衣服不好洗。還真沒想到老太太勁兒還挺大,加上我又負了傷到底讓她得逞了,先在我後背上打上了一巴掌,那叫一個疼。


    我躺在浴缸裏,舉著打了石膏的右手,我媽一點一點地特別小心地給我擦後背,我忽然覺得特別幸福。


    “媽,我覺得我特別幸福,你們沒把我給扔了。嘿嘿。”說完了,我自己忍不住笑了出來,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麽想起來說這麽一句。


    老太太還跟年輕的時候那麽生猛,我一句話不和她的意思她就發飆,掐住我的脖子就把我腦袋往浴缸裏按,差點我就喝了一口水,總算她良心發現即使收回了她罪惡地手。


    我趕緊抓起毛巾把臉上的水抹幹了,拿起手邊一個空杯子,舀滿了水朝老太太潑了過去。


    “行啊老太太,玩我不是?我讓你再欺負人!”一連潑了好幾杯,老太太躲在馬桶邊上,大叫“不敢了,不敢了。”老頭再外麵咚咚地砸門,我才住了手,又舀了一杯水,手裏攥著,“過來,接著給我洗。”又揚了揚手裏的杯子,“老實點啊!”


    老太太嘿嘿地笑著,又接著給我擦背,很舒服,我忽然想起了奔奔,誰知道姥姥有沒有像這樣給她洗過澡啊,即使有,我想,也是在她很小的時候吧,等她像我一樣到了三十歲的時候,會有這樣一個人給她洗澡嗎,想到這些,我的心裏就一陣酸楚。


    一邊洗澡,我一邊把奔奔的事給我媽說了,她顯得比我還有傷悲,一度紅了眼圈。


    下午吃飯的時候,我問奔奔,我說奔奔要是你有個哥哥像高原這樣的,你高興嗎?


    她乜斜了我一眼,說我可不指望著我有個那麽牛b的哥哥,我指望著能有個像你這樣的姐姐就行了,親的,跟我一個媽的。


    我點了幾個她愛吃的菜,她最愛吃的就是蠔油生菜素炒土豆絲了。


    我還征求了她的意見,我說:“奔奔,那你把我當你姐吧,高原就是你姐夫,跟你親哥似的。”


    奔奔哈哈大笑,“你妹妹我可不糊塗,你把我當親妹妹,你不在乎,咱媽受得了嗎?我呀,我還是當我自己吧。”她說完了跟服務員要了一瓶果茶。


    我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特別不好受,我看到飯館外麵那些大學裏的女大學生背著雙肩背優雅地走過,她們看上去很平凡,不漂亮,甚至比不上奔奔的一半漂亮,可是她們是跟奔奔不一樣的。


    我知道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生活,不一樣的際遇和旅途,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奔奔和她們一樣年輕。


    “奔奔,我知道你爸爸是誰?我認識他。”


    奔奔的眼睛一亮,幾秒鍾之後又暗淡了下去,“操,姐姐你別拿我尋開心了。”她顯得有點沮喪,有點惱火。


    “真的奔奔,我真知道。”我在公眾場合拿左手吃飯太別扭,隻能不停的喝水,奔奔也給我要了一瓶果茶,她顯得相當不認真。


    “奔奔你爸是個詩人。”


    她一口果茶沒咽下去,噴了出來,噴了我一臉。咳嗽了半天,她指著我,“姐姐你不帶這麽玩你妹妹的啊,我知道你是編劇,你妹妹我掙倆錢容易嗎,別回頭你弄一生活不能自理的老頭,告兒我是寫詩的,是我爸,非讓我養活著。我崇拜文化人不假,可我也不是雷鋒啊。”我很驚訝她這麽說,不是因為她不相信她爸是詩人,是因為她還能知道雷鋒。


    “行,你還知道雷鋒。”


    “哈哈,我能不知道嗎?”她很得意地看著我,“學習雷鋒好榜樣,雷鋒吃了搖頭丸也和我一樣……”她開始搖晃著腦袋,高呼搖頭的口號,還好被我及時地製止了,否則我懷疑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叫警察。


    吃飯吃到了一半,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奔奔說了,包括詩人和高原他媽的故事,包括高原的想法,我說的時候,奔奔一言不發地聽著,我說完了,她還是一言不發,她的樣子讓我有點沉不住氣,我自作主張把這事都跟奔奔說了,萬一出點什麽事我還真扛不起。


    過了半天,奔奔才開口,“行,我知道了,我先謝謝你了。我還有點事,我不和你扯淡了,等你胳膊好了,我請客。”她收拾了東西就往外走,叫我給攔住了,“嘿,別走啊,你還沒說呢,到底怎麽個意思啊?”


    “什麽怎麽個意思啊?”她看著我,一臉的詫異。


    “什麽什麽個意思啊?當然是我跟你說的話了,你爸,你哥……”


    “得,得,得,跟沒說一樣!”她有坐回來,端起我麵前的水喝了一口,“你跟我一說,我知道了,這就完了,那句話怎麽說來著,道不同不相為謀啊,我還是踏踏實實過我的日子吧,也省得叫他們惦記著。”說完了話,拎起小坤包就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回來,“回頭你看見我爸,我哥,我操,真他媽別扭”她自己說出來叨咕了一句,說實話我聽著更別扭,“反正就是你說的那倆人,你受累替我問聲好兒,我這整天忙地昏天黑地的,就不去看他們了。”


    誰家趕上這麽一閨女那叫一個沒轍,我從下午離開那餐館兒開始就琢磨這事,琢磨到現在也沒想出個頭緒來。


    穿好了衣服,我在客廳裏看電視,老頭又被張小北拉出去打保齡了,我媽切了點西瓜放在茶幾上。我問她,“媽,你說奔奔要是你女兒,你怎麽辦?”


    我瞪著眼珠子看了我半天,我巴望著她能說出點有深度的話來,沒想到她憋了半天就憋了一句“幸虧不是。”氣得我一塊西瓜皮差點摔她臉上,終於還是沒敢,我翻著白眼兒自己窩沙發上繼續想。


    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恍惚覺得有人拿手拍我的臉,張開眼,我看見張小北那流氓的臉,我哼哼著,“讓我再看你一眼,看你那流氓的臉……”說著我猛地坐了起來,瞪大眼睛看著張小北的臉,我媽又在旁邊一邊給張小北拿西瓜一邊罵我不正經。


    我們坐在一起閑聊了一會兒,我把張小北叫到裏屋,跟他說了李穹被打的事,張小北一下子就變的沉默起來。


    “好好的結婚生孩子得了,當什麽演員啊?又不是沒人娶她!”張小北忽然來了一句,“你們演藝圈也太亂了,警察也不管一管。”他瞪著眼珠子拿手指頭指著我,仿佛是我幹的。


    “嘿,嘿,嘿,麻煩您受累把手放下,欺負我們殘疾人是不是?再說了,是他們,他們”我強調著他們,“我是知識分子。”


    張小北來了一句,“蛇鼠一窩!”


    行,說得好,我跟高原可不蛇鼠一窩嗎!


    送走了張小北,李穹電話就追了過來,第一句話上來就問我,“你跟他說的?”張小北這孫子肯定出了我們家門兒就給李穹打去了電話。


    “啊,是啊。”我含糊著,“不是故意的,他正好今天來我們家,閑聊,聊起來了……”


    “不是告訴你不許傳了嗎?”


    “嘿,他也不是外人啊,那是我哥,你……你前夫。”我把前夫倆字說得很輕,絕對是下意識的。


    “孫子,上來跟橫狗似的先把我橫一頓!”李穹有點恨恨地,“他又上你們家幹嘛去了。”


    “沒事,找我爸玩兒。”


    “他自己有爸,找你爸玩?”李穹很誇張地提高了聲音,“是找你爸玩啊,還是找你玩啊,我告訴你,張小北對你可是賊心不死啊。”我還真聽不出來李穹說這話的時候是帶著怎樣的心情,有點酸溜溜地又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人家都說聽話聽音兒,媽的,我這回沒聽出來。


    “怎麽樣了事情,警察那邊怎麽說?”我趕緊轉換了話題。


    李穹那邊丁零當啷地也不知道在幹嘛,鼓搗了很久,她才說話,“還能怎麽說啊,就問了問最近得罪了什麽人沒有?都跟什麽人來往,我都一一交代了……”然後就又沒聲音了,有是一陣丁零當啷,我忍不住問了她一句,“你幹嘛呐!”


    “我收拾東西呢,你不說去青島嗎?”


    “行啊,過兩天,等我明天回家也收拾收拾東西。”


    “那我先不跟你說了,胡軍一會兒來,我先給他弄點吃的。”


    我還沒說話,她就把電話給掛斷了,真叫我佩服,有異性沒人性的東西。


    一晚上,我翻來覆去地怎麽也睡不著,給高原打了個電話,這孫子又跟狗似的跟我咆哮,他一忙起來,天塌下來他都不在乎。


    我爬起來上網,跑到聊天室裏找人聊天,誰都不搭理我,嫌我打字慢,我忽然想起來我多年以前在新浪網上申請過一個郵箱,已經有很長很長的時間沒有去看過了,我很費勁地才想起了密碼,進去檢查我的郵件。


    我很意外地收到一個網友的信,感謝信。


    那個女孩給我發過照片,還跟我打過很長時間的電話,是為了她想去跟一個網上認識的男孩見麵的問題,我隻記得她長的很醜。


    在email裏,她告訴我,他們已經結婚了,她很感謝我給了她那麽多的鼓勵去見那個男孩,那個現在已經成為了他丈夫的網友也很感激我,他們希望能跟我見上一麵,當麵跟我說聲謝謝,在信的最後還留下了他們家的電話號碼。


    我良久地對著電腦出神,想起上次我跟高原意外的在貴友旁邊的酒吧裏相遇的情景,我覺得很神奇,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和緣分也許真的是天定的,誰也不能和命爭,是的,我們就像那些恒星,隻能遵循著命運給我們安排的軌跡,好象奔奔和高原,好象我和張小北,好象李穹和胡軍,所有的挫折我們都感到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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