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突變


    經過周密的籌劃,曹操命劉延坐鎮白馬縣、於禁坐鎮延津渡口,作為抗拒河北的第一線;自己率領大軍撤至官渡屯駐,靜候袁紹大軍開至。但是苦苦等候了兩個多月,卻連敵人的影子都沒看到。


    原來袁紹回到鄴城後,撤銷總監軍,以郭圖、沮授、淳於瓊為三部都督,重新規劃兵馬,三部各典一軍。而就在這緊張的備戰時節,又冒出了新麻煩——幽州舊部鮮於輔、領烏丸校尉閻柔公然不服從調遣,遼東太守公孫度勾結海賊圖謀青州地盤。


    被公孫瓚殺死的前任幽州牧劉虞生前對少數民族頗有安撫,因而其舊部也與烏丸、鮮卑等部落交好。劉虞遇害後,鮮於輔等幽州舊將為了給劉虞報仇,聯合烏丸人一同起兵,協助袁紹打擊公孫瓚;又串通鮮卑人殺死了朝廷任命的烏丸校尉邢舉,改由廣陽勇士閻柔代理此職,督率鮮卑、烏丸各部落人馬,誅殺公孫瓚派遣的官員。如今公孫一黨已經殄滅,這些幽州將領又有烏丸部落支持,漸漸開始不買袁紹的賬了。


    遼東太守公孫度本小吏出身,戰亂之際受同鄉、董卓部將徐榮提攜成為遼東太守。赴任以來誅殺郡內豪族、積蓄兵馬、任用避難人士,東侵高句麗、西驅烏丸,甚至把扶餘國都納為了自己的領地。他擅自把搶占的外邦地盤設立為遼西、中遼二郡,自封“遼東侯”,儼然一個海外天子。眼見東北已再無地盤可榨,公孫度又打算越過海峽搶占青州東萊等地。


    前方未戰後方又出了問題,長史田豐、騎都尉崔琰等力勸袁紹罷南下之議,專務後方諸事,改用穩妥之計對付曹操。但袁紹已被曹操北侵黎陽破壞營壘一事激怒,拒不接受意見,僅以安撫之策穩固後方。派使者矯詔,將遼西烏丸首領蹋頓、遼東烏丸首領蘇仆延、右北平烏丸首領烏延都任命為單於,給三人送去安車、華蓋、羽旄以示尊重;又提升幽州諸將軍職,正式任命閻柔為烏丸校尉;默認遼東太守公孫度為遼東侯……以一係列的辦法緩和矛盾,給足好處使他們暫時老實下來。作了這些安排之後,袁紹以次子袁熙為幽州刺史、三子袁尚為冀州刺史、外甥高幹為並州刺史,各統一州穩固地盤,又調長子青州刺史袁譚率部到鄴城隨軍聽用,暫由別駕王修攝政青州。而他這三子一甥各據一州的主意又引起了沮授等人的反對。


    屈指算來袁紹決定南下已有四五個月,但按下葫蘆浮起瓢,後方的問題總是沒辦法徹底解決,人心也無法統一起來。加之士卒疲憊抱怨不休、許多將領對軍隊改編有意見,袁紹自己又缺乏快刀斬亂麻的魄力,致使整個備戰過程緩慢混亂,起兵日期一再延誤。


    曹操早就作好了準備,可眼瞅著袁紹還在鄴城磨磨蹭蹭的,等得都有些不耐煩了,索性留下大軍屯駐官渡,帶著親隨回許都布置後方。他剛剛回到京師,就有消息傳來,穰縣張繡順利歸降朝廷,並在賈詡的提議下離開穰縣率部北上,準備到官渡協助背戰。曹操聞知後立刻致書請他們到許都會合,待袁紹起兵之際一同北上。


    張繡是懷著惴惴的心情來至許都的,雖然賈詡為他剖析過形勢,郭嘉磨破口舌極力擔保,但他還是怕曹操記恨舊仇。哪料離著許都甚遠,就有朝廷使者齎(ji)詔趕來,晉封他為揚武將軍;接著又有不少關西籍貫的官員也奉曹操之命陸續前來,說說笑笑備加安撫;曹操本人更是在行轅準備了盛大的宴會,隆重歡迎他的歸附。


    箜篌齊鳴羌笛啁哳,樂人演奏皆是涼州曲調。朝廷官員大袖翩翩揖動似雲,曹營將校便衣武冠頷首如林。西涼部曆來飽受世人鄙視,董卓亂政以來更被官員世族視為仇讎,張繡是禍亂之臣張濟的侄子,而今受到這般禮遇,足見世道變更,舊日功過皆已勾銷。當張繡踏著熱烈的氣氛步入行轅大帳時,忐忑的心緒似有緩解,但抬頭間看到威風凜凜的曹操,不由自主跪拜在他腳下:“末將拒抗天威多年,還望曹公……”


    “過去的事不要提了,”曹操不待張繡說完就攙他起來,“將軍既深明大義肯於歸附就是朝廷的功臣。”


    張繡站起身慚愧地凝視著曹操,而曹操也略帶幾分遺憾地望著他,兩個人四目相對竟半晌無語。這樣的會麵早在三年前的宛城有過一次,那時張繡也是傾心歸降,曹操也是寬宏容納。哪料僅僅因為一個女人就把一切都毀了。可是世事流轉,曹操與張繡兜了一個大圈,如今又繞回來了。張繡深悔自己因一時之憤旋而複叛,殺了曹昂、曹安民、典韋,跟著劉表掙紮了三年,最終還是得向人家低頭。曹操也認識到當年的不理智,損兵折將三討彈丸之地而不克,現在強敵欲來還是得容許人家投降。經過這一場恩怨教訓,彼此間多了幾分思考,也添了幾分理智。


    對曹操而言,雖然有些怏怏之感,但張繡此來畢竟是件大好事,一則南陽的危機就此解除,二則又多了一個對抗袁紹的幫手。他兵力不足袁紹一半,現在哪怕多來幾個兵都是求之不得的。張繡一口氣拉來四千人馬,其本人更是一員難得的虎將。想至此曹操露出些笑容,一把拉住張繡的手,將其讓到首席同坐。


    張繡再三推讓,曹操不允,隻得如坐針氈地歸坐下來,心裏越發緊張,猛一眼看見郭嘉正拉著賈詡入席,憶起賈詡囑咐過自己,見到曹操要主動要求遣送人質,這樣才能化解嫌隙。想至此他趕忙開言:“明公,末將家眷尚在軍中,是不是……”


    “哦!將軍不必牽掛,老夫已命人送去飲食了。”


    “多謝多謝。”張繡見他理解錯了,又解釋道,“末將日後隨明公征戰,家眷老少……”


    他話未說完曹操端起了酒,放聲道:“在座列位,張將軍率部遠道而來,咱們先敬他一盞,慰勞他鞍馬勞頓。”這一嗓子把帳內官員、將校都調動起來了,大家紛紛起身敬酒,張繡趕緊避席謙讓,說了一半的話又咽下去了。


    與眾人客氣老半天,張繡才回歸座位把酒灌了,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又要提人質的事。哪知曹操忽然伏到他耳邊,低聲道:“聽說將軍新近得一女兒,可有此事?”


    張繡眨了眨眼睛,不明白曹操什麽意思,恭恭敬敬回答:“確有此事,此女尚不滿周歲。”


    “甚好甚好。”曹操捋髯道,“我那賤妾周氏產下一子,名喚曹均,與令嬡同庚。若是將軍不棄,可否將令嬡配與吾子,使你我兩家永結秦晉之好?”


    張繡驚得瞠目結舌,萬沒料到會有這樣的好事。兩家本有殺子之仇,現在曹操主動提議結成親家,一方麵昔日仇怨一筆勾銷,張繡無須再心有不安;另一方麵女兒算是人家兒媳,將來留在曹家理所應當,這比觸及尷尬的人質議題強多了。更難得的是,周氏乃昔日張繡嬸娘王氏的丫鬟,名為主仆實是金蘭,她的兒子曹均娶張繡的女兒,這門斷了的親戚也算續上了,虧曹操是怎麽想出來的!張繡懵了片刻,趕緊抱拳應允,樂得喜笑顏開:“吾女得配明公之子,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曹操也笑了:“吾兒得娶虎女,老夫也很高興。哈哈哈……”


    話說到這個份上,張繡不得不為曹操的寬宏大度所傾倒,由衷感歎:“明公胸懷廣闊有如瀚海,末將深感恩德,日後定當效犬馬之力竭誠以報!”


    “咳……”曹操推開他手,又端起了酒盞,“既然將軍允諾婚事,咱們就是親家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日後同舟共濟乃是理所應當,何談報答之言。來來來,你我滿飲此酒,賀一賀這樁婚事。”


    一盞酒下肚,仇家變親家,張繡心裏踏實多了,不禁向賈詡投去感激的目光——賈叔父沒騙我呀!


    這心裏一踏實,舉動也不再那麽拘束,三言兩語間張繡已與曹操論起了對抗袁紹之事。拒絕袁紹使者之事一出,張繡已無反悔的可能,加之此刻又與曹操結了親,因而自請為大軍前部,願率四千人馬屯駐在官渡一線,充當對抗袁紹的先鋒。曹操也甚是領情一概應允,兩人越說越親近,實已將當年宛城之事拋到九霄雲外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又有樂人歌伎上來獻藝,官員掾屬頻頻往來敬酒,涼州諸將嬉笑歡暢沉浸在女樂當中。曹操正與張繡閑談涼州舞蹈時,猛然看到留府長史劉岱焦急地立在帳口,似有要緊事匯報,趕緊起身道:“本官更衣,張將軍稍候一時。”


    他一起來,在席的所有人都陪著站了起來,繞出桌案抱拳行禮。曹操點頭致意,見賈詡也恭恭敬敬站在一邊,心中頗感得意。這個人給曹操留下的印象太深了——他是慫恿李傕、郭汜禍亂長安的罪魁禍首,但卻在天子東歸之際幫了大忙;曹操三討南陽不下,與其說張繡善戰,不如說是賈詡善謀劃;如今張繡投降,又是這個人一手包辦,其趨利避害手腕之高實是世間少有。


    “賈先生,這一路上可好啊。”曹操特意笑嗬嗬踱到他近前。


    賈詡不苟言笑:“戴罪之人蒙赦而歸,既感忐忑又有欣喜。”


    曹操覺得這話說得實在是妙,圓得摸不到棱角,搶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您豈是戴罪之人?使我信義重於天下的人,就是您啊!”他知賈詡是個聰明人,所以直言不諱。賈詡勸張繡歸降,也就給了曹操一次向天下人表現的機會,隻要肯歸順朝廷,殺子仇人都可以原諒,其他人就更不在話下了。所以曹操說賈詡使自己信義重於天下。


    賈詡聽出他有拉攏之意,連忙辭讓:“明公莫要謬獎,在下實不敢當。昔日曾隨李傕、郭汜,獲罪天下;後有幸跟從張繡將軍,言聽計從待我深厚。今日歸降之議,不獨為朝廷大計,也是為張將軍謀條出路。”賈詡早算好了——以曹操之愛才,必要設法拉攏自己。但自己一者有禍國殃民的臭底子,二來不是隨曹操起家之人,進幕府必有嫌隙,不如保持一個不即不離的關係,在朝裏當個閑差,安安穩穩混口飯吃。


    曹操聽他這麽說也不好強求,想想道:“先生既來此間,那就要聽朝廷的調遣任命。我先上表任您為執金吾,先熟悉熟悉許都的官員,以後另有職分。”執金吾乃是可以與九卿比肩的官職,負責典司禁軍和保衛京城、宮城的安全。現如今曹操主政自然沒什麽禁軍可典,但是每月繞宮巡察三次、預防火災的工作還保留著。每當執金吾巡城之際,都要穿上錦繡之衣,手執象征祥瑞的金烏鳥,屬下二百緹騎光彩華麗,故而執金吾也是京中最體麵的官。當年光武帝劉秀有言“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曹操把這個風光的美差給了賈詡,籠絡之意不言而喻。賈詡明知曹操用意,卻小心翼翼答複道:“在下謹奉朝廷調遣。”


    曹操聽他隻提朝廷,心下不禁冷笑——這家夥果真滑得溜手,不過既來許都,我以朝廷詔書調你隨軍聽用,你又豈能不遵?想至此微微一笑,也不再說什麽,緩緩步出帳門。


    劉岱早在外麵等急了,王必隨軍官渡,現在有什麽差事都得他負責。見曹操與賈詡嘀咕半天才出來,也顧不得禮儀了,一頭紮到他眼前:“主公……出事了!”


    “哦?”曹操一陣興奮,“袁紹起兵了嗎?”


    “那倒不是……”劉岱麵有難色。


    “說呀!”


    劉岱深知此事幹係重大,若是聲張起來必要鬧得人心惶惶,抻著脖子湊到曹操耳邊輕聲道:“劉備反了。”


    “什麽……”曹操以為自己聽錯了。


    “劉備殺死徐州刺史車胄,占據下邳造反了!”


    噩耗連連


    劉備造反的消息傳來,曹操簡直氣瘋了,立刻草草結束宴會,趕回幕府處理此事。當馬車停在府門口,劉岱、許褚攙扶他下來的時候,曹操臉色殷紅渾身顫抖,嘴裏還在不停咒罵:“大耳賊!織席販履無恥小兒……無情無義朝秦暮楚,老子非把你千刀萬剮滿門族滅不可!氣煞我也……氣煞我也……”


    “主公保重身體!”許褚關切道。


    曹操怒不可遏:“你帶人把劉備宅子包圍,所有人都給我抓了,我要將他們統統殺死!”


    “主公放心,劉岱一得訊就叫王忠帶人去辦了。”


    “我非把他一家殺絕了不可……”


    對曹操而言,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遭遇反叛了。昔日陳宮、呂布之亂,兗州舉境皆叛,險些把曹操逼得無家可歸,即便那樣他都沒像今天這般氣憤。因為曹操心裏清楚,他有愧對陳宮之處,逼得人家造反是有原因的。可這次完全不同,他待劉備可謂是仁至義盡了——當初呂布篡奪徐州,曹操在劉備窮途末路之際將其收留,助他立足小沛,任為豫州牧,又加鎮東將軍。小沛二次陷落,曹操連一句責怪的話都沒對劉備說過,還幫他奪回妻兒、為其補齊兵馬,將他帶回許都加封左將軍,準備予以重用,甚至與他在一張桌上喝酒聊天。除了夏侯惇,滿營眾將誰有過這樣的殊遇?可是煮酒論英雄的歡笑尚未去遠,信誓旦旦言猶在耳,這個滿口忠貞的人就反了!荀彧、荀攸、郭嘉、董昭、薛悌……有多少人曾懷疑過劉備?有多少人曾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曹操要提防這個家夥?可是曹操還是被那張英俊的臉、那些甜甜蜜蜜的話語、那些恭恭敬敬的表演所蒙蔽了……怎能不恨?又怎能不悔?


    可現在怎麽咒罵都沒用了。劉備占據下邳造反,這不僅是對曹操的背叛,而且把東線部署也打亂了。本來無事的徐州又冒出一個敵人,這在決戰時刻的影響可能是致命的!


    曹操大步流星行過二門,毛玠、何夔、徐佗、繁欽、王思等掾屬早就立在堂下等候了,都料到他定然生氣,一個個低著腦袋小心翼翼,連大氣都不肯出一口。曹操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咕噥道:“速帶報訊之人。”隨即快步上了堂。


    過不多時,河堤謁者袁敏在眾人攙扶下走了進來。袁敏留在下邳改建護城河,又修繕了兩條新河道,動員百姓辛辛苦苦幹了近一年。眼看就要完工了,劉備率部到來,說是奉曹公之命前來戍守,徐州刺史車胄親自將其迎了進去。可過了不到半日,城中喊殺大作,接著就傳來車胄遇害的消息。劉備安撫百姓,說是車胄陰謀投靠袁紹,他奉曹公密教誅殺反賊。剛開始也沒人深疑,但接下來的兩天不少散兵遊勇山賊草寇向下邳聚攏,劉備又把修渠的民夫盡數編為鄉勇。造反的跡象呼之欲出,袁敏惶恐不已,拋下工程趁亂逃離下邳趕赴許都報訊。這一路上星夜兼程馬不停蹄,來到幕府時已經累虛脫了。


    聽了這番講述,曹操越發氣滿胸膛:“假借我令賺取下邳,賊子可惡之至!”


    袁敏疲憊地倚在榻上,低聲道:“還有一件駭人之事。”


    “講!”


    “先前刺殺您的薛永也是劉備同黨。”


    “什麽?!”曹操驚呼一聲。


    袁敏喘著粗氣慢慢道來:“我看到他了,絕不會有錯……劉備當過徐州刺史,應該是在那時認識薛永的。他有個朋友叫劉琰,是魯國人士,自詡漢室宗親魯恭王之後,薛永刺殺失敗後就躲到他家去了。劉備殺死車胄轉天,劉琰就帶著一夥人來了,薛永也在其中,我就是看到他們才意識到劉備造反的。”


    曹操顫巍巍坐在那裏,隻覺一股寒氣從脊梁骨往上躥——我錯了……大錯特錯!劉備從一開始就想要我的命!刺殺事件後他還故意裝模作樣帶著人去捉薛永,那完全是做戲看!他從來就沒想在我麾下效力,忠於朝廷的那些話更是放屁!全都是假的……大耳賊是個地地道道的偽君子!大騙子!


    就在這時,一身戎裝的王忠奔至堂口:“啟稟主公,我已將劉備宅子裏所有人鎖拿投監,其中並無其親屬,隻有蒼頭傭人仆婦丫鬟。”


    “沒有人?”曹操忽然想起喝酒那天的話,劉備讓糜氏攜帶姬妾女兒到兄長家省親去了……思慮至此,一陣不祥之感油然而生,他猛地站起來嚷道,“火速致書泰……”


    話未說完,隻見劉岱領著一個風塵仆仆的年輕人走上堂來。那年輕人跪倒在地大禮參拜:“在下泰山從事高堂隆拜見曹公……今奉我家薛太守之命前來報訊。”


    “晚嘍!”曹操一見薛悌派來人,長歎一聲頹然落座,苦笑道,“糜竺、糜芳也跟著劉備跑了……”


    高堂隆吃了一驚:“明公怎已知道了?”說著取出一份書簡遞上來,並詳細匯報,“數日前嬴郡太守糜竺攜帶家眷逃官,同日任城相糜芳率鄉勇進剿山賊一去不歸。薛郡將多加查訪,已獲訊左將軍劉備攻殺徐州刺史車胄,占據下邳造反,糜氏兄弟乃是同謀。另有濟南國黃巾流寇徐和為策應,泰山反民郭祖、公孫犢等於同日舉事,昌慮太守昌霸也領兵向南欲與劉備聯合……”


    不知為什麽,聽著這些緊急軍報曹操忽然想笑,笑自己的愚蠢,笑劉備竟有這麽多的花招:一切都清楚了,劉備這次叛亂絕非偶然,是經過長期部署,有計劃有預謀的……先是下邳城那次糊裏糊塗的刺殺事件,薛永從一開始就是劉備的人,是劉備以搜查為名掩護他逃奔劉琰的。然後他以省親為名把家眷交糜竺帶走,以免有人質留在許都成為把柄。他在宅子裏種菜弄圃是韜晦之計,喝酒時說的那些話更是故意減輕我的防備。機會終於被他抓到了,阻擊袁術是假,回徐州才是真。他當過徐州刺史,在那裏有基礎,還與昌霸、徐和勾結;糜竺主動請求招募鄉勇,可那些人不是用來討賊的,是為了保護他逃離嬴郡的;糜芳假意充當討賊角色,其實根本就是郭祖、公孫犢等人一黨,說不定就是他唆使那些暴民造反的呢!這對兄弟在兗州忍了三年多,可真沉得住氣啊!一環扣一環,多麽精密的布置,多麽陰毒的計劃!我真是小看了這個常敗將軍了……大耳賊的智謀與膽略比袁紹利害得多……我以為他是一隻羊,可他卻是一條蛇,還是致命的毒蛇。他凍僵之際我把他揣在懷裏讓他蘇醒,現在他卻翻身咬了我一口……不對不對!朱靈、路昭都幹什麽去了?劉備造反何以不來告知我……


    曹操想著想著突然仰天大笑起來,把在場的諸人都嚇壞了。大家還以為主公受了刺激,都以異樣的眼睛看著他。哪料曹操倏然收住笑聲,厲聲問道:“朱靈、路昭可與劉備通謀?”


    這句話可把大家都問愣了,眾人麵麵相覷不明其意。曹操陰森森的眼光掃過每一個人,還特意多看了王思那急性子幾眼,見他隻是麵帶詫異並無異常,而旁邊的徐佗臉色煞白渾身顫抖。曹操心裏明白個八九不離十了,連忙喝問:“徐佗,你知道此事?”


    徐佗見瞞不住了,顫巍巍道:“朱路二將忠心耿耿並未通謀,已趕往官渡屯駐。”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眼光都掃向了徐佗,曹操一怕桌案:“可惡!你看到他們的軍報了!”


    徐佗嚇得跪倒在地:“半月前朱靈、路昭致書幕府,匯報說阻擊袁術歸來,劉備半路奉您的密教往下邳屯駐。朱路二將在徐州地界與之分別,按原計劃向北赴官渡屯駐。”


    曹操站起身,一把揪住徐佗脖領,怒吼道:“這麽要緊的軍報,為什麽不轉給我?!”徐佗嚇得腰都直不起來了:“在下不知劉備有意謀反啊!以為隻是常規匯報,再說您當時就在官渡,朱路二將到官渡您就見著了,哪料到你回京沒遇到……”


    啪!曹操揚手給了他一個耳光:“你以為沒事就真沒事嗎?你這蠢貨誤了我的大事啊!倘若早得朱路軍報早知劉備不軌,便可防患於未然,此事全叫你給耽誤了!”


    徐佗捂著臉趕緊辯解:“主公吩咐過,督戰之時除緊急事務,常規行文一概不報。在下才……”


    “呸!”曹操不聽他解釋,“拉出去砍啦!”


    “啊……”徐佗癱坐於地,麵如死灰。


    何夔趕緊跪倒求情:“主公息怒,徐書佐一時疏忽罪不至死,饒了他這一次吧。”劉岱、毛玠、繁欽、王思等稀裏嘩啦跪倒一大片,就連剛來的高堂隆都跟著說好話。


    曹操哼了一聲回歸座位:“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拉出去打他五十棍子,貶為小吏隨軍聽用。”


    這就算是給麵子了,諸人不敢強求,隻得眼睜睜看著許褚把徐佗拉了出去。緊接著劈劈啪啪的棍棒聲響起,夾著徐佗的一陣陣慘叫,聽得人頭皮發麻。兵將調動往來的奏報每天都有一堆,大部分都是常規的文書往來,所以這樣的疏忽是極容易出的,徐佗今日受刑雖不能算冤枉但也其情可憫。如果曹操不派劉備出去也不會有這種事,失誤的根子還在他自己身上,現在拿徐佗發作是遷怒於人。


    自從路粹調任軍師祭酒以後,繁欽包攬了典文書的差事,而王思性情急躁經常出錯,他倆失誤的可能性遠比徐佗大得多。這也是命該徐佗倒黴,偏偏朱靈、路昭遞軍報的那天是他當值。


    見徐佗受罰,繁王二人一陣陣後怕,暗自慶幸自己沒趕上。何夔是個偉岸君子,生平頭一遭見上司這樣責打下屬。徐佗也是公門老吏了,跟隨曹操最早,五十歲的人了還要受這等罪過。何夔暗暗嗟歎這曹操的掾屬不好當,尋思回家後準備包毒藥隨身揣著,萬一哪天輪到自己倒黴,寧可喝藥自盡也不願在人前受辱!


    曹操可沒心思琢磨此事辦得對不對:“東麵戰事如何?陳登是否有活動?”他深知劉備早年與陳登共事不少,萬一陳登跟著反了,再勾結孫策,立時就有滅頂之災。


    高堂隆稟道:“陳元龍鎮守廣陵很是盡責,並無異常舉動。另外獲悉叛亂之事,臧霸、吳敦、尹禮等部合圍昌霸;都尉呂虔領兵阻擊徐和,我家薛郡將也已派人彈壓郭祖等暴民……”


    這時一陣清脆的話語悠然傳來:“昌霸、徐和不過是烏合之輩,叛首劉備有何動向?”郭嘉溜溜達達走上堂來。他遣散宴席,陪張繡、賈詡回營,這會兒才剛忙完。


    高堂隆一愣,不知此人為何敢隨便插話,看了看曹操,見他毫不介意,便繼續道:“劉備雖據下邳,但隻是聚合舊部並無攻伐之事,暫時並無掛礙。”


    曹操表情更加凝重:“大耳賊好生狡詐,叫那幫蟊賊與我周旋,他卻積蓄實力謹守下邳,必欲等袁紹南下之時擊我於後。”


    郭嘉湊過來道:“下邳地處徐州正中,北麵臧霸羈絆青州,南麵陳登牽製江東,牽一發而動全身。劉備不除,東方永不安寧!”


    這道理曹操很清楚,但是如今大軍屯於官渡,京中缺兵少將,實在是抽不出什麽兵馬了,他自己更隨時準備到官渡督戰。若叫夏侯惇去打,許都就無人防衛了;若叫新近歸附的張繡去打劉備,他又不太放心,躊躇了好一會兒才道:“劉岱、王忠聽令!”


    “在!”二人跪倒。


    “你二人即刻自夏侯將軍麾下撥兩千兵馬,趁劉備聲勢未起,火速趕往下邳將其擊潰。”


    “諾。”雖答應得痛快,但劉岱、王忠心裏卻沒什麽把握。劉備曾任徐州刺史,又久屯小沛,更兼關羽、張飛之勇。就憑一個長史官和一員無名小將豈能是其對手?


    “明公且慢!”那個送信的高堂隆喊了一嗓子。


    堂上之人全愣住了,哪有一個小從事阻止當朝三公傳令的?曹操瞪了他一眼:“你想幹什麽?”


    “在下有、有個建議……”高堂隆見曹操沒打斷,便放開了膽子,“劉備雖叛亦懼於明公,不若命二將虛張您的旗鼓前往。叛軍聞明公親至,勢必惶恐離散,或可多幾分勝算。”


    郭嘉聽罷連連拍手:“妙啊!”


    “好!就這麽辦。”曹操又叮囑二將,“虛張旗鼓一路宣揚老夫率兵親往,切莫叫大耳賊生疑。”


    “諾!”劉岱、王忠領命而去。


    曹操望著二將的背影又道:“替我修書傳兗州諸將……”繁欽早料到還有吩咐,已經提筆等著他了,“調都尉呂虔為泰山太守,總督兗州以東討賊諸事,防止賊眾與劉備合流;調刺史萬潛入京協辦軍糧,改任薛悌為兗州刺史接管防務之事。見此書信立即遵照行事,日後再補詔書。”萬潛的特長在於理政治民,現在是特殊時期,要改用嚴峻狠辣的薛悌彈壓事態,防止賊勢進一步擴大。


    曹操說完繁欽也寫完了,將墨跡輕輕吹幹,卷好了裝入錦套,又用火漆封固,蓋上司空大印。曹操親手遞到高堂隆手裏,特意囑咐道:“這份教令不亞於詔書,你就等於朝廷使者,速速回轉不可耽擱。”


    “諾。”高堂隆聽了這個比方頗感興奮,“在下既然身為天使,當先往昌邑向萬使君宣布調令,再回泰山麵見我家太守。”


    “真會辦事……”曹操點點頭,“回去告訴薛悌,就說我很喜歡你這小子,叫他給你升官!”


    “多謝明公,在下一定把差事辦好。”高堂隆美滋滋去了,走到堂口忽然又轉身跪倒,“在下還有一不情之請,徐書佐一時疏忽遺漏公文,還望明公寬……”


    “放肆!”曹操又把眼瞪起來,“誇你兩句別得寸進尺!”


    高堂隆怎知他變臉變得這麽快,嚇得夾著書簡就跑了。曹操鬆了口氣,能辦的都辦了,結果如何就不能斷定。他伸了個懶腰,耳聽外麵徐佗受杖責的叫聲越來越弱,放聲問道:“仲康!打了多少棍了?”


    “三十四棍!”許褚隔著窗戶回答。


    “算了吧,打死他又有何用?速速備車,我往省中找荀令君布置詔書。”曹操火氣消了不少,緩緩站起身來,“大戰在即要忙的事太多了,但願劉岱、王忠馬到成功吧……”


    可時局發展不隨人所願,就在劉備叛亂之際,另一個危機也已漸漸逼向曹操——孫策占據江東,早就覬覦廬江之地,又記恨劉勳劫掠袁燿之事,決計對其下手。他利用劉勳貪財的弱點,派使者送去金銀珠寶假意示好,請劉勳出兵上繚縣助他剿滅土匪,承諾事成之後還有更多寶物相贈。劉勳利令智昏信以為真,不納謀士劉曄之言,即刻出兵上繚。孫策聞訊竊喜,與部將周瑜率師兩萬偷襲劉勳的大本營皖城,不但拿下城池取回財寶,還把袁術遺留的寶物也搶走了,又殺袁胤、黃猗等袁術叛黨,用部下李術為廬江太守。


    劉勳既失地盤又丟財寶,連官職都叫別人頂了,隻得遣使江夏,搬請孫家的大仇人黃祖出兵相助。黃祖派其子黃射率兵五千協助劉勳搶回地盤,不想又被孫策殺得大敗。孫策氣勢更盛,兵鋒直指江夏,孫劉兩家大戰因此爆發。劉表遣侄子劉虎、部將韓晞率五千精兵為先鋒,黃祖自督大隊兵馬戰船於後,與孫策戰於長江之上。這一戰殺得天昏地暗鬼哭狼嚎,江東孫郎大顯神威,將荊州兵打得大敗,劉虎、韓晞死於陣中,黃祖全軍覆沒孤身逃回夏口。


    孫策連戰連捷,劉勳、黃祖相繼铩羽,劉表也龜縮於荊州再不敢與之爭鋒,曹操用以抵禦江東的屏障盡失。孫氏的勢力已抵達淮南,不但坐鎮廣陵的陳登岌岌可危,就連許都的安全也變得不容樂觀!而孫策氣焰甚是囂張,為了恐嚇曹操,還特意寫下一篇威赫的表章,派參謀張紘親自送至許都:


    〖臣討黃祖,以十二月八日到祖所屯沙羨縣。劉表遣將助祖,並來趣臣。臣以十一日平旦部所領江夏太守行建威中郎將周瑜、領桂陽太守行征虜中郎將呂範、領零陵太守行蕩寇中郎將程普、行奉業校尉孫權、行先登校尉韓當、行武鋒校尉黃蓋等同時俱進。身跨馬櫟陳,手擊急鼓,以齊戰勢。吏士奮激,踴躍百倍,心精意果,各競用命。越渡重塹,迅疾若飛。火放上風,兵激煙下,弓弩並發,流矢雨集,日加辰時,祖乃潰爛。鋒刃所截,猋火所焚,前無生寇,惟祖迸走。獲其妻息男女七人,斬虎、韓晞已下二萬餘級,其赴水溺者一萬餘口,船六千餘艘,財物山積。雖表未禽,然祖宿狡猾,為表腹心,出作爪牙,表之鴟張,以祖氣息,而祖家屬部曲,掃地無餘,表孤特之虜,成鬼行屍。誠皆聖朝神武遠振,臣討有罪,得效微勤。〗


    “這哪裏是上表朝廷,簡直就是恐嚇信。”曹操讀完這份表章時,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


    荀彧也是驚魂未甫,指著竹簡道:“您看看他私設的這些官職,周瑜領江夏太守、呂範領桂陽太守、程普領零陵太守,看這勢頭他是要把整個荊州都吞掉啊。”


    “他要是打荊州就好了。”曹操撇著嘴不住搖頭,“我恐怕他下一個要打的就是咱們了。”


    “他還不敢這麽幹吧?”


    “不敢?這孫郎舉兵以來有什麽不敢幹的?從淮南渡江時袁術隻給了他一千兵,可是你看看現在他是什麽樣子?擊劉繇、敗王朗、降華歆、攻陳瑀、逐劉勳,收編袁術舊部,獨占揚州六郡!當年他爹孫堅就號稱勇將,宛城破黃巾那仗我一輩子都忘不了!想不到他更狠,起兵以來沒打過一次敗仗!別忘了這才五年,僅僅五年啊……”曹操眼中竟流露出一陣恐懼,“我與袁本初都苦苦奮戰十年才到今天這個地步,他隻用了一半的時間就夠跟我們分庭抗禮了。而且他才二十五歲,不論我與袁紹誰勝,將來這孫策小兒也夠我們這些老家夥忙活的了。唉……此猘(zhi,意為瘋狗)兒難與爭鋒也!”


    荀彧越聽越害怕:“那該怎麽辦?河北傳來消息,袁紹不日就要起兵了,東麵又冒出一個劉備,根本再無暇南顧。”


    曹操摸了摸緊皺的眉頭:“沒辦法,現在隻能安撫他,他派來那個張紘你見了沒有?”


    “見了。”提到這個人,荀彧凝重的表情緩和不少,“這個張紘乃廣陵名士,與彭城張昭齊名,跟孔融、陳登等人都很熟,說話溫文爾雅的,跟我想象中孫策麾下的人完全不一樣。”


    “這正是可怕之處!孫策要是光知道好勇鬥狠就好對付了,可是他勇而有謀,知道拉攏士人。連張紘這種名士都願意趨身保他,長此以往豈還了得?”曹操攥緊了拳頭,“你馬上起草表章,任命張紘為侍禦史,把這個人留在許都,好吃好喝招待他!萬一孫策要是動武,可以利用這個人從中調停。”


    “這份表章該怎麽寫呢?”


    曹操搖搖頭:“當初討袁術之時就已經給足了好處,他又是吳侯又是討逆將軍,我已經沒什麽可給他的了……他有什麽兄弟嗎?”


    “孫家是個大族,昔日孫羌、孫堅、孫靜三兄弟都以勇力馳名。”荀彧打聽得很清楚,“孫策乃孫堅長子,他有四個弟弟孫權、孫翊、孫匡、孫朗,年紀都還小。另外堂兄弟也不少,孫羌、孫靜各有五子,其中孫賁、孫輔都僭稱郡守,年紀也都比較大。”


    “哼!百足之蟲共舉一身,光這十五個哥們也夠打天下用的啦!姐妹女眷呢?”


    “女眷?”荀彧不明白曹操問這個幹什麽,“這我可不大清楚,就聽張紘說孫賁新得一女……”


    “這就夠了!”曹操想起最近跟張繡聯姻的事,“有勞你去跟張紘談談,就說我有意與孫氏結親。讓我兒曹彰娶孫賁之女,另外我在族裏選一個年齡相仿的侄女配與……孫策哪個弟弟還未娶親?”


    為了結好孫氏,曹操可謂不擇手段,兒子娶人家侄女,侄女嫁人家弟弟,這輩分也都亂了。荀彧簡直想笑,但瞧他一臉嚴肅,忍俊道:“孫權料已許親,孫匡年紀尚小,孫朗乃側室所生……孫翊不大不小應該合適。”


    “那就是他了!我曹家與他孫家互相嫁娶,隻要保持住關係,不動武就是好親戚。”曹操背著手踱了兩步,又補充道,“另外,你再給揚州刺史嚴象寫封信,叫他舉孫權為茂才,再給他們孫家臉上增增光。”朝廷察舉製度,州郡中學藝優異之人才能舉為茂才,現在曹操將其用作收買人心的手段。


    荀彧應允:“放心吧,我去跟張紘商量,另外再有孔融等人情,孫氏應該不會拒絕。但是……”但是靠這些不疼不癢的表麵文章就能打消孫策北侵之意嗎?荀彧沒好意思說出來。


    曹操心裏有數,冷笑道:“這年頭父子不和兄弟相殘,親家關係更靠不住!咱們還得再拉攏拉攏劉表,韓嵩來京日子也不短了,讓張紘碰上也尷尬,還是讓他回去吧,你草詔給他個零陵太守。孫策部將程普不是領零陵太守嗎?我幫劉表立一個真零陵太守,叫他們兩家爭去吧!”


    荀彧怔怔看了曹操半晌,這些辦法聽起來有模有樣,但沒一個能起到實際作用,孫策還是可以任意妄為。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決戰袁紹之際,後方的問題根本無法擺平啦!荀彧也不再想了,轉移話題道:“劉勳派人捎信,說殘兵已至潁川,早則今夜遲則明日就要到許都了。那信上言辭諂媚,一再強調跟您那點兒舊交情。我看這個人貪財誤事,實在不成氣候,來不來也無所謂。”


    “叫他來!”曹操連猶豫都沒猶豫,“立刻下詔加封劉勳為征虜將軍,讓他帶著兵到官渡給我助戰去。”


    “他被孫策殺得大敗,就剩幾百兵了。”


    “這個節骨眼上,就是多一個人我也得要!”


    時局的轉變恰如迅雷,幾天前曹操還是形勢一片大好。兵進黎陽占據主動,許都四麵波瀾不興。可就是這麽一眨眼的工夫,情勢急轉直下,整體戰局開始向不利的方向傾斜。


    曹操離開省中,踏著皇宮的青磚獨自漫步。一股涼風吹進脖頸,他微微打了一個寒戰,又將朝服緊了緊。轉眼間已經到年底了,袁紹為什麽還不來呢?霎時間曹操似有感悟:袁紹不僅僅是在處理後方,還是在等待冬天!河北士兵比自己東拚西湊的部隊更耐嚴寒,如果戰事進入膠著,這個優勢也會漸漸顯露出來,寒冷與饑餓也是殺人的利器……但曹操已經沒有退路了,這場仗必須要打下去,避戰就等於死亡!他回頭望了一眼那片並不怎麽巍峨的許都宮殿,那是他親手締造的。隻要他曹操還在,大漢王朝就在;而隻要大漢王朝在,他曹操就有對抗強敵的最大本錢……想至此曹操加快了腳步,端端正正走出了儀門。


    宮門外守衛森嚴,許褚帶著親兵環繞著曹操的安車,而郭嘉正揣著手跟一個點頭哈腰的白丁閑話。


    曹操猛一眼認出是趙達,料他又跑來巴結差事,心中甚是厭惡,大喝道:“奉孝!沒閑工夫跟不三不四的人瞎扯,趕緊隨我去行轅布置一下,三日後起兵。”說著話已登上了馬車。


    郭嘉拍了拍趙達的肩膀,挖苦道:“趙議郎,有空再聽您高論。”


    趙達好不容易見到曹操,緊跑幾步抓住車沿,諂笑道:“曹公啊,您什麽時候給在下辟令?您可不能騙我呀,眼瞅著又是一年。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您……”


    他話還未說完,許褚的大手已經抓住他後領:“三公車輿豈容你叨擾!”說罷兩膀用力,將趙達扔出去一丈遠。趙達摔了個嘴啃泥,爬起來兀自嚷道:“曹公,您答應用我為掾屬,在下辭了官,您又棄之不理了。我求求您……今天您要是再不答應,我就在您麵前自盡!”


    曹操一陣冷笑:“自盡?給他劍!”


    一個親兵抽出佩劍扔到趙達麵前,這廝嚇得連忙躲避。


    曹操白了他一眼:“哼!你若真有骨氣,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朝廷也好,我的幕府也罷,用勇士、用義士、用君子,就是不用你這等傳閑話的小人。咱們走!”


    車夫一鞭下去,威武的朱輪馬車在大道上疾馳起來。趙達裹在揚塵中大步緊追:“曹公……您聽我說完……我知道一個秘密,有人要害您啊……”


    許褚不禁回了一下頭,曹操卻悻悻道:“少聽他胡言亂語,這等威嚴聳聽挑撥是非的小人我見多了……快點趕車!還有軍務呢。”


    趙達兀自不舍,攢足吃奶的氣力,聲淚俱下放聲大呼:“天子要殺您啊!下密詔殺您!我要是說瞎話叫我生兒子沒屁眼!”


    隨著一陣尖厲的馬嘶,奔騰的馬車戛然而止。


    曹操愕然側倚在赤金扶手上,回首死死盯著那個告密者,蒼白的臉早已因恐懼而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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