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電話給林彬,也不知道他現在用的是哪個手機號,還打不打的通。連撥了兩個號過去,響了許久,才通了,我劈頭就說:“林彬,你現在幹嘛呢?”他那邊聲音聽起來非常嘈雜,亂哄哄的,也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廝混。他扯著嗓子說:“忙著呢,你有什麽事?”我說:“你整天瞎忙什麽?你自己小心點,別又——”他不等我說完,急急忙忙的打斷:“你有什麽事趕緊說,我這會兒沒工夫。”我歎口氣,說:“你現在怎麽樣?還缺不缺錢?”


    他得意洋洋的說:“我現在好著呢,正跟著龍哥,他很照顧我。”我皺眉:“龍哥?就是那個吸血鬼?”他不悅的說:“林艾,你別瞎說,你知道什麽!”我“嘖”了一聲,提醒他:“他憑什麽照顧你,你現在沒權沒勢的。”他提高聲音:“林艾,你怎麽這樣說話?龍哥以前還沒發跡的時候,不是也得到爸的庇蔭嘛!”林彬那人,就這麽死心眼,還真以為人家顧念舊情呢。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些人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翻臉無情。


    我著急的說:“林彬,你跟著他到底幹嘛?”他不耐煩的說:“沒幹嘛,還能殺人放火不成!”我想想,林彬一向有自知之明,太過分的事也不敢插手。還不是些投機倒把的事,我們那地兒,四省交界,亂著呢,凡是有錢的,沒幾個是安安分分做生意的。於是說:“你能不能正正經經找份事做?”他不屑的說:“怎麽找?跟人整天做牛做馬,然後工資還不夠買一件衣服!”他已經過不來日日朝九晚五的生活。我罵:“你就成天想著天上掉錢下來吧。”他連聲說:“好了,好了,你打電話來就為了罵我一頓?我要掛了。”我氣的幹瞪眼。他掛電話前又說:“哎,我新近得了一筆錢,明天給你打一些過去。你別再住那個活死人墓了,弄的跟一棺材一樣。”


    我不屑的說:“我要你錢幹嘛?我自己有。你留著應急吧。”他手上的錢,來的快去的也快,流水一樣,說不上窮還是富。有錢的時候,跟人跑去澳門賭博的時候也有,沒錢的時候窩在地下室吃方便麵的日子也過過。他說:“你就不能換個好一點的環境?幹嘛跟錢過不去,有病是不是!”我不語,他再怎麽樣,有什麽好東西,也總是想著我。他說:“我掛了!正催呢。”隻剩下一陣“嘟嘟嘟”的響聲。林家就剩我跟他了,算是相依為命。他有他的過法,我有我的選擇。


    過了兩天,總部派人來店裏視察。專賣店布置的煥然一新,人人新發了一套製服。我們站在門口列隊相迎。總部的領導也不過是走馬觀花,隨便看了兩眼,照舊說:“不錯,不錯,陳列物很有特色,模特身上的衣服也很有品位。不過還是要把銷售做上去。你看人家朝陽,銷售是你們的兩倍。”我想,我們這位置,哪能和朝陽比,那可是整個北京地區的黃金地段,光是店麵大小就是我們的三倍。我們這區的汪經理一個勁兒的在後麵陪笑:“領導放心,我會督促大家認真工作的。”然後領導坐上專車就走了,前後不到一刻鍾。


    所有人忙活了好幾天,弄的緊張兮兮,就為了這一刻鍾。大家癱軟在軟墊上,汪經理走進來說:“聽見沒有?說咱們銷售做的不行呢!上個月還不錯,這個月可就差多了!”那當然,上個月光是宋令韋和曹操那兩單就夠了。汪經理眼光最後停留在我身上,說:“木夕,你過來,我有些話跟你說。”我嚇一跳,仔細檢討,我又犯什麽錯誤了?我最近日日按時上班,不到點絕不早退,怎麽還會被經理欽點?隻得磨磨蹭蹭跟過去。


    她關了門,先是上下看了我兩眼,看的我心裏發毛,不會也要解雇我吧?然後微笑說:“木夕,聽說你和中宏的宋總關係不錯是不是?”我一愣,世上的事沒有不透風的牆,宋令韋幫我出頭的事總有人看在眼裏。我忙說:“沒有,沒有,就小時候認識——”她連忙說:“小時候就認識呀,那就更好了!”我不知道她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隻得靜等她的下文。


    她說:“木夕,你也知道,王總說我們這區的銷售不行。如果能和一些大公司合作的話,那是再好不過了。比如中宏,我們這個品牌的定位很適合他們公司的形象。若是能拉到中宏的定單,我們這區的銷售就不用愁了。”原來是這麽回事。我說:“中宏可是房地產開發公司,跟咱們這一行好像沒什麽交集——”越說底氣越不足。經理笑說:“俗話說,衣食住行,衣食住行!是人不就得穿衣服?中宏那麽多的男性員工,單是公司的一項福利,就夠我們這區的銷售定單了。”然後目光炯炯的看著我。


    我頭皮發麻,支吾著說:“我和宋令韋也不是很熟,平常很難見的到他——”我好不容易和他撇清了,打死也不想再去招惹他。汪經理伸出手拍我的肩,笑說:“你能直呼他的名字就夠熟了。記著啊,多和他通通電話,拉攏拉攏他,你要真把中宏這單生意給做成了,我立即向公司推薦你做店長,提成也全都是你的。”我看著她,甚是為難。公司年底要考核各區經理的成績,銷售自然是關鍵因素,聽說總公司有意提拔其中一人為整個北京地區的總經理。這幾個區經的經理無不覬覦,正摩拳擦掌,使盡手段。


    她臨走前親切的拍著我的手說:“木夕,聽許芳說,你表現一直不錯,要好好加油呀,以後有的是機會。你的努力我是看在眼裏的,若有機會,以後就跟著我做吧。”許芳就我們店長,在這個行業做了四年才做到店長的位置,她的意思表現的再明顯不過了,等於說,她升遷了,我就是她的直係親屬。大公司裏的人都是拉幫結派的。我仍然敷衍說:“汪經理,我也不知道宋令韋見不見我,我連他電話都沒有呢。”她立即說:“沒事,沒事,你盡管去試好了。我有他的電話。”然後掏出手機,報給我他的電話號碼。


    我輸進手機一看,不對呀,這怎麽不是他的電話,不過沒吱聲,隻好硬著頭皮說:“那行,我試試吧,不過不一定成功。”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不得不點頭。口頭答應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整整鬱悶了一整天,一直在考慮要不要給宋令韋打電話,汪經理什麽人,我哪有那個本事糊弄她!可是前些時候才說了那麽一翻話,實在沒臉再主動找上他要求幫忙。我想了許久,先撥了汪經理給的那個電話號碼,果然不是他。大概是他秘書之類的,很職業的問:“您好,中宏,請問有什麽事?”我咬了咬牙說:“恩,恩,請問宋總在嗎?”她客氣的說:“宋總正在開會,請問您哪位?有什麽事需要轉達?”我連忙說:“那沒事,沒事,你忙吧。”她又說:“那你留個姓名吧,我等會兒轉告他。”我說我姓木,然後急匆匆的掛了電話。


    算了,算了,送上門去簡直是自取其辱。管她呢,做不成中宏的生意又不會殺頭,到時候再隨便編個話上去就行了。大不了辭職不幹。可是我今天的壞運還沒有走到盡頭。


    傍晚時分,我正在賣場整貨,發覺有一個衣衫淩亂,臉色臘黃的中年婦女伸著頭往我們這裏張頭縮腦的探看。看她的衣著氣質,哪消費的起我們店的東西。我走出來好聲好氣的問:“您好,您找人嗎?”她驚慌的看了我一眼,才微微的點了點頭,支支吾吾的說:“姑娘,我想問一下,你們這是不是有一個叫木夕的人?”我張大嘴巴看著她,隨即鎮定下來,說:“我就是木夕,你找我有什麽事嗎?”她眼睛一紅,“撲通”一聲拉著我的手跪下來。還沒說話,眼淚像斷線珠子一樣滾下來。


    我驚的手忙腳亂,連聲說:“大姐,你有什麽事,好好說,我可受不起。你快起來,快起來,大家都看著呢!”我真是被她嚇著了,還沒有誰二話不說就朝我跪下來的,我又不是觀世音菩薩。扯著她的胳膊拚命往上拉,珠珠和樂樂都朝這邊好奇的看著呢,過往的客人都不由自主的住了腳。她再跪下去,我簡直成動物園裏的大熊貓了,還是免費供人觀賞的。


    我見她聲淚俱下,連忙說:“大姐,咱們換個地兒說話。您先給我起來行不行?”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動了蠻力,將她扯到一邊供客人休息的坐椅上。我頭痛的問:“大姐,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她抽泣著說:“姑娘,我知道是我們那口子不好,他手腳不幹淨,偷了您的東西。可是罪不至死呀,您好歹幫忙說個話,讓人放他一馬,以後他再也不敢了。他家裏上有老,下有小的,萬一出了事,叫我們孤兒寡婦的怎麽活呀!”


    我漸漸有些明白過來,為難的說:“可是我能幫什麽忙呢?”總不能去警察局證明他沒有偷我東西吧,這也太荒唐了。她腳一軟,又要朝我下跪。我額頭上直冒冷汗,緊緊的攥住她的手,連聲說:“你說,你說,你要我怎麽做?”她抹著臉上的眼淚鼻涕哽咽說:“其實我也不大清楚。聽人說,他偷了您的東西,轉手出去的時候,被人抓住了。直到現在還沒放回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急的到處打聽,有相熟的人告訴我,他被一個叫什麽周哥的人給抓了。我整天湊上去求情,連那個人的麵都沒見著。”眼淚水一樣流到我手上,看著真是可憐,一定是走投無路了。我低著頭,沒有說話。


    她繼續淌眼抹淚的說:“有人可憐我,看不過去,指點我說,若想我那口子沒事,就來找一個叫木夕的人。我多方打聽,才打聽到你在這裏。姑娘,你就可憐可憐我,好歹幫個忙,我這就給你磕頭——”我攔住她,無奈的說:“大姐,這事我知道一點眉目了。哎——”我長長歎口氣,怎麽就逃不開,躲不掉呢,總是糾纏住你,死都不放。我深深吸了口氣說:“你放心,我替你跑一趟,成不成我也不知道。”沒想到那人竟然落到周處手裏,大概不死也得去半條命。


    我好說歹說總算哄的她走了。她臨走前巴巴的望著我:“姑娘,你可要快點,我都擔心死了。”我沒奈何,隻好說:“我這就替你辦好。”回到店裏也不解釋,直接躲進庫房打電話。不知道周處還是不是以前的號,撥了許久都沒有人接。我然後打電話給阿平:“阿平,我是木夕,知道周處在哪嗎?”阿平說:“周哥在‘皇朝’跟人應酬。”我愣了下問:“‘皇朝’在哪?”我離那種生活真是很遙遠了。他耐心的說了地址。我說:“好了,好了,周處有空嗎?你讓他來聽我電話。”阿平說:“我今天晚上放假,沒跟著周哥。”


    我沒辦法,掛了電話後,問店長要了幾個小時的假,打車直往“皇朝”。夜色上來了,這個城市燈火燦爛,人聲喧囂,從立交橋上往下看,無邊的暗夜裏,到處是碎鑽一樣的燈光,波瀾起伏,川流不息,粼粼的朝遠處伸展開去。可是每一處光亮的背後必定有揮之不去的陰影。


    他們那些人約的地方,不是酒吧,舞廳,就是夜總會。紅男綠女,紙醉金迷,放浪形骸,醉生夢死。不斷變換的五色燈光,嘈雜曖昧的調笑嬉戲,我想我已經不再適應。我到前台問清楚情況後,直接上頂樓的包廂。站在外麵躊躇了一下,不知道到底在哪邊。雙手插在口袋裏,掏出手機正要打電話,看見站在走廊盡頭的人,連忙喊:“哎,小順!”小順疑惑的走過來,乍然下見到我,吃驚的說:“木姐,你怎麽來了?差點沒認出你。”我沒回答,問:“周處是不是在這兒?”他連忙說:“周哥在裏麵的包廂裏。”領著我走過長廊,說:“是周哥讓你來的吧?你快進去吧。”也沒問我話,就旋開了包廂的門。


    我還來不及喝止,裏麵的人已經發現了我。我瞪了小順一眼,沒辦法,隻好硬著頭皮進去。裏麵煙霧彌漫,酒氣撲鼻。一大堆的人,男男女女,嬉笑嬌嗔聲連連不斷。我睜大眼往沙發上找周處,一時沒找到他。待他推開身邊環繞的女人,站起身來,我才發現他的存在。


    小心的移動腳步,身邊的那些人都有些神誌不清了,不知道喝高了還是服了其他什麽藥物。有些小姐衣衫不整,雙眼迷蒙,還當著人的麵脫衣服,惹來一些人放肆的笑聲。我有些不習慣,跨過人群朝周處走去。忽然有一隻手往我胸脯上抓來,我立即後退一步。撞到一個小姐的身上,她正隨著音樂拚命晃動身體,頭發狂舞,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被撞了也不知道,隻是一個勁的搖頭扭身,似乎很享受沉醉的樣子。我移開腳步,看著那個不懷好意的人。


    他油光滿麵,顫巍巍的站起來,說:“你倒不錯,長的挺漂亮,過來陪大哥我喝兩杯。”我陪笑說:“大哥,不好意思,我不是這裏的小姐,我是來找人的。”他哈哈笑起來:“到這種地方找人?不是偷人吧!”一眾人跟著哄堂大笑。我也不生氣,說:“大哥,您說笑了。”說著就要邁過去。他忽然一個挺身,摟住我的腰,嘴巴就在耳朵邊吹氣,說:“我就喜歡你這樣的,陪我喝兩杯,少不了你的好處。”我有些生氣了,說:“大哥,我真不是這裏的小姐。我是來周處的。”


    他有些吃驚,抬起頭看了眼還在另一邊的周處。然後又淫聲笑道:“原來你是周處的女人,想不到那小子挺有眼光的嘛。沒事,我把你要過來,陪我一晚。”我沉下臉,使了個巧勁,從他手裏鑽出來,沒有說話。雖然說,到這種地方就得有自覺。可是我又不是這裏的小姐,哪能任由別人欺負。他明顯不高興了,眼神陰了陰,動作利落的抓住我的頭發,手往後扯,罵:“*****!給臉不要臉。”我沒想到他身手這麽厲害,頭拚命往後仰,忍著疼沒出聲。


    周處推開眾人麵不改色的走過來,叫了句:“陳哥!”那人依然沒放手,冷冷的說:“周哥,這是你的女人?回去可得好好調教調教!”我咬著牙轉過頭,沒有看他們。周處慢悠悠的說:“這不是我的女人!”我吃驚的瞪著他,簡直不能相信,他就任由我死在這種地方?那人嘿嘿笑了一聲,說:“那好極了!”舉起手就要往我臉上打過來。周處穩穩的抓住他手,說:“她不是我的女人,是我老婆。”在這個道上混的男人,女人可以有許多,老婆卻不會亂認的。所有人都靜下來,看著我們。


    那陳哥臉色變了變,手頹然的放下來,連忙放開我,道歉:“原來是嫂子,真是得罪了。我有眼無珠,先自罰三杯。”說著讓人倒來滿滿三大杯酒,一滴不剩的喝下去。周處摟過我,說:“沒事,她不懂事,也不說一聲就跑過來。”然後帶我坐到裏麵的沙發裏。旁邊的小姐全部讓了座。


    我沒說話,緊緊攥住他的袖子,見到他才意識到剛才的屈辱,強忍住眼淚坐下來。那陳哥滿臉歉意的看著我,說:“實在是不好意思!”我隻得笑說:“沒事,都是一場誤會。大家都是朋友嘛!”他笑起來:“周哥,這嫂子可真是賢妻呀!那行,今天的事就這麽成了,算是給嫂子的見麵禮,以示歉意!”我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商談些什麽。周處笑說:“陳哥真是給麵子,以後的事還得請陳哥多多關照。”他連忙說:“好說,好說。”


    周處又敷衍一番,然後帶我出來,問:“找我什麽事?”我抱著他的手臂說:“剛才那人真是狠,我到現在還疼。”他問:“哪疼?”我說頭疼,他笑笑沒說話。我站在走廊口,仰起臉說:“那個偷我錢包的人是不是被你抓起來了?你放了他吧。”他說:“怎麽了?他手腳不幹淨,敢偷到你頭上,就得接受懲罰。”我連忙問:“他沒事吧?”他說:“還沒死。”


    我拉著他的手低頭說:“那人老婆跑來找我,人家也挺可憐的,都是混口飯吃,你放了他,好不好?”他伸手捋了捋我耳朵邊掉下來的頭發,沒說話。我幹脆撒賴:“你放不放?”他笑出聲:“好,我讓他走。”我說:“不許敷衍我。”他立即拿出手機打電話,然後告訴我:“已經放他走了。”我說:“沒缺手斷腳的吧?”他說:“沒有,隻不過讓人斷了他食指。也是為他好,省得以後坐牢,孤兒寡婦照樣可憐。”我歎了口氣,我隻能做到這地步了。


    他拉我下來,說:“我送你回去?”我抬手看了看時間,說:“你不要應酬?”他笑:“老婆都找上門來了,還應酬什麽!”我笑罵:“你滾吧你!”抱住他的手一塊走到轉彎的地方,迎頭又碰到一群喝的紅光滿麵的人,人人西裝革領,社會精英的模樣。我拉著周處站在一邊等他們過去。頭低下來,臉蹭著周處的袖子。忽然覺得有些異樣,身體像被什麽東西燒著一樣,渾身難受。不由得抬起眼睛,看見走在最後麵的宋令韋。他麵無表情的朝我們這裏看了一眼,隨即頭也不抬的跟著眾人下樓了。


    我忽然打了個寒噤。周處敏感的察覺到了,問:“怎麽了?”我說:“累了。我可是翹班來找你的。”他點頭:“走吧。”沒有說其他的話,他很知道我,所以其他的話都不需要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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