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樓,他示意司機下車,接過車鑰匙,親自開車送我。我轉過身看了眼遠遠跟在後麵的那輛車,沒說話。他說:“怎麽,嫌煩了?那我讓他們走。”我說:“別別別,我沒嫌礙著誰。萬一出什麽事了呢?走吧走吧。”他“恩”一聲,專注開車。我見他熟練的將車拐上道,不由得說:“周處,你怎麽知道我住哪?”他沒回答,好一會兒才說:“夕,過的怎麽樣,還好嗎?”我默然了一下,隨即說:“恩,過的還不錯。每天上班下班,忙著吃飯,忙著睡覺,覺得滿安心的。”他眼神不變,目視前方,點頭:“那就好。”


    我還在念書的時候,跟他不怎麽熟,他一直跟著大家叫我小艾。後來我跟著他了,我說我不想再叫小艾,改名叫木夕行嗎?他就順我的意,一直叫我夕,我也就由周大哥直接改為周處了。我讓車子在大道上就停下來,人來人往的地方安全些。他打開車門下來,後麵的幾個人立即站在附近成戒備狀。我說:“行了,你回吧。我自己進去就行了。熟人看到了,還以為你們打劫我呢。”


    他笑了笑,看著我沒說話。我說:“我現在在賣男裝,改天你過來捧捧場,我給你選兩套好的。”他忽然冒出一句:“冷不冷?”我搓了搓手,抬頭看了眼天空,黑漆漆,陰慘慘的,意外的顯得高且遠,又該降溫了吧。不遮掩的說:“有點,我得趕緊回去了。”他解大衣的扣子。我忙按住他的手,阻止說:“你幹嘛呢,有必要嗎?”他不聽,將猶帶有體溫的衣服披在我肩上,說:“沒事,我車裏還有衣服。別感冒,生病就不好了。”我手插進他大衣口袋裏,很溫暖。


    他替我整了整衣服,抬起眼說:“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我走了。”然後頭也不回的鑽進後座。立即有人打開駕駛座的門,車子箭一般開出去,瞬間就沒了蹤影。我晚上沒吃飯,覺得餓了,於是走到“城隍廟”打包要了一大份煎餃。提著油滋滋的塑料袋聳肩縮手,悶頭悶腦往前走,起風了,殘葉吱悠悠打著旋飄過頭頂,消失在黑夜裏——外麵實在冷的厲害。拐進樓道裏的時候。忽然警覺到什麽,立即往後退一步。可是沒想到他動作更快,一把就擒住我的左肩。


    我正想抬腳,黑暗中傳來熟悉的聲音:“是我。”我還沒有抬頭,就聞到熟悉的味道,身上有淡淡的煙草味。我不由自主放鬆警惕,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不知道是什麽表情,眯著眼仔細辨認,沒好氣的說:“宋令韋,你鬼鬼祟祟幹嘛!想嚇死人呀!”他站在那沒動,說:“你這麽容易被嚇著,是心虛吧?”我覺得莫名其妙,沒事找什麽碴!推開他忿忿的說:“我幹嘛要心虛,你有病是不是?大半夜的不回去睡覺,躲在樓道裏裝神扮鬼!”


    我想他一定氣的不輕,因為他突然動起手來,捏住我的臉狠狠的說:“林艾,你真是太囂張了!”他力道控製的很好,手法很特別,我怎麽甩頭都甩不掉,不由得怒氣勃發:“宋令韋,你發什麽神經!有什麽想問的,直接說就好了,動手動腳,在我麵前逞英雄好漢麽?”我聽見他拚命抑製呼吸的聲音。他半夜三更特意跑過來等我,我就沒給過他好臉色,也難怪他一身的火氣。


    他眼睛死死盯著我身上的衣服,恨不得撕下來一樣。我挑釁的看著他,這衣服礙他什麽事了!真是多管閑事!就那樣冷冷的對峙了好一會兒,他突然鬆了手,又恢複平時的樣子,冷靜的說:“你知道送你回來的那個人是幹什麽的?”我咬了咬下唇,說:“你說的是周處?你不也知道!”周處在我上高中那會兒就很有名,我想他一定也認識。他冷冷的看著我,問:“你和他什麽關係?”我不客氣的說:“你管那麽多,你又不是我什麽人!”他忽然伸出手,將我逼到他和牆角處,陰著臉說:“林艾,我跟你說正事!”他大概失去耐性了。


    我一聽他這麽正經的口吻,不好再插科打諢,他也是一番好意,怕我上當受騙,被人玩弄,隻說:“這事你就別管了,不用你來提醒,我自己知道怎麽一回事。”還沒歇口氣,他下一刻就居心不良的封住我的嘴,我真是太高估他了,這個披著羊皮的狼!他深諳心理戰術,趁其不備,功的我措手不及。我一時大意,防備鬆懈下來,節節敗退,隻得“砰”的一聲倒塌,完全棄械投降,任由他為所欲為。他胡亂發什麽情!


    我死命抓緊手上的塑料袋,心裏還一直擔心掉下去的話,就隻好餓肚子了。他挫敗的從我領口處抬起頭,悶悶的說:“林艾,一直以來你就跟著他?”我真想扇他一耳光,可惜渾身都沒了力氣。我怎麽就碰上他這麽一個克星!我喘著氣說:“宋令韋,你幹嘛纏夾不清!”也太不幹脆了!他顯得有些狼狽,看我的眼神簡直要吃了我。我才不怕他,該生氣的是我好不好!


    他甩手用力“哼”一聲:“林艾,你知道自己在幹嘛嗎?”我體諒他或許是真心擔心我,不然不會大老遠的跑來警告我,畢竟人人都不當周處是什麽好人,周處在外麵的名聲很差,尤其是花名。我幹脆的說:“我認識周處的時間可比認識你長的多了!我不信他難道信你!”他皺眉陰森森的看著我,然後甩下一句話:“隨你!你有病才會跟著他去打打殺殺!”我沉下臉:“誰打打殺殺了?你別亂說話!”我現在隻不過是專賣店的一個小庫管,老老實實的過著自己的小日子。他輕蔑的說:“周處不就是嗎?”


    我一身的氣無處可發,打又打不過他,連說都說不贏他,隻好吃憋,自認倒黴,轉身就走。他又扯住我的手,我氣急,將油膩膩的餃子朝他身上扔去,我不吃了,毀了他一身的名貴西裝也算值了!他隻慌亂了一下,就鎮定下來,說:“別再跟他來往,小心命都搭進去。”我心疼甩的滿地都是的餃子,又氣又餓,使勁推他:“走走走!煩不煩呀你!瘟神一樣!”他低頭看衣服上的油跡子,氣的瞪我,伸手抹了抹上衣,詛咒一聲,解開扣子,一把扔在地上,就那麽走了。


    真是有錢人。我罵罵咧咧的走下樓梯,最後還是轉回來,揀起他扔在地上不要的上衣。我當抹布不行嗎?我捂住臉倒在被子裏,我想我是有些走火入魔了。


    第二天風刮的更加猖狂,我簡直要被吹飛了,真的感到身體輕飄飄的往後退。千辛萬苦趕去上班,伸手摸了摸口袋,糟糕,手機不見了!是被人偷了還是忘帶了?我頭暈暈的,記不大清楚。希望是落在住處,不然倒黴透了,接二連三丟東西,真是流年不利。到店裏,對著鏡子一看,頭發亂七八糟的,整個一蓬頭垢麵。我換衣服,化了點淡妝,開始上班。


    我趴在前台用電腦查貨,聽見電話響,眼睛眨也不眨,照舊沒動。店長接在手裏,客氣的說:“您好,博思。請問有什麽事?”隻見她臉色忽然變的恭謹起來,連聲說:“您好,您好,原來是宋先生。木夕她在,這就讓她接電話。”然後將電話塞我手裏,用唇語無聲的問:“宋令韋,中宏的總經理是不是?”想來她也得到汪經理的關照了。她一臉興奮的盯著我,壓低聲音囑咐我:“趁機跟他提一提訂單的事。”


    我一個頭兩個大,他怎麽打電話打到店裏來了!我剛“喂”了一聲,他劈頭就問:“你沒帶手機?怎麽不接電話?”我想起來,立即問:“我手機還打的通嗎?”一般來說,小偷偷了手機,立即拔電池關機。他奇怪的說:“打的通呀,你怎麽不接?”我舒口氣,看來是出門忘帶上了,說:“我不工作嗎?你有什麽事非得現在打電話過來!”真是的,還偏偏讓店長給接著了,我想撇都撇不清。


    他口氣也不怎麽好,說:“該我問你有什麽事才是!你昨天打電話找我什麽事?”我才想起那件事,大概今天他秘書告訴他了。我支吾了一下沒回答。他又問:“所以你才會去找周處幫忙?”想哪兒去了他!店長用眼神瞪我,示意我把握良機。我被逼的渾身像長了刺,隻好說:“那個,那個,聽說中宏這兩年都會和一些大型服裝公司合作,傾力打造員工的形象,樹立公司的品牌。所以我就順便問問,隻是隨口說一說——”他立即明白了,沒等我說完,就說:“確實如此。你們公司想要這個訂單的話,派人上中宏來談。”我一愣,他這算是答應了還是怎麽一回事?


    那麽大的聲音,店長站在一旁肯定也聽見了。她見我沒說話,急的直捅我。我連連“恩”兩聲,不知道說什麽好,幹脆說:“那你跟我們領導說話。”將電話往她手裏一塞,跑回後頭的庫房了。心煩意亂,這算不算又牽扯上了?


    過了一會兒,店長滿麵春風的進來,笑嘻嘻的說:“木夕,他答應跟我們談一談。說還有另外兩家服裝公司也在商談中,約了時間,讓我們一起過去。”我悶悶的應一聲,反正談判這種大事,用不著我這種蝦兵蟹將。店長卻說:“木夕,到時候你跟著一塊去。”我說:“我跟著去有什麽用?我什麽也不會,還不如多出兩件衣服。”店長笑著看我,說:“這次可都是你的功勞,不然中宏哪會跟我們下層一小小的專賣店說話,除非是總公司派人前來!”


    消息很快在內部傳開了,珠珠和樂樂都好奇的問我:“木夕,你什麽時候認識中宏的總經理了?既然這樣,還待一專賣店幹嘛呀!走後門進中宏呀,那待遇多好!聽說中宏的福利可是數一數二的!”我連忙說:“什麽呀,那大公司的規矩可嚴了。你以為人家員工都是吃素的,還不拿白眼招待我!守著多大的碗就吃多少的飯,我在這做的不也挺自由的嘛!”


    她們也點頭說有道理,“說的也是,被人瞧不起,還不如待這兒呢,至少不憋氣!”然後又一臉八卦的問我:“哎,木夕,我聽說中宏的總經理年輕英俊,把他們公司的女同胞迷的暈頭轉向的,你說他長的帥不帥?”我奇怪的看著她們:“你們不是見過嗎?也就那樣,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算不錯吧。”她們連忙說:“什麽時候見過的?我自己怎麽不知道?”我說:“珠珠,有一天不是一男的一大早就來買衣服嗎?你還說看著像公子哥兒,哪知道就買了一件襯衫!樂,還記得上個月那一大單嗎?其中一個不就他!那你們說長的怎麽樣?”


    她們互相看了一眼,然後異口同聲的說:“極品!”我不齒的“切”一聲,說:“那你們怎麽沒早發現他是極品?”她們笑說:“那還不是因為我們不知道他就是中宏的總經理嘛!你看人家要外貌有外貌,要金錢有金錢,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不是極品是什麽?”我翻白眼:“是極品也跟我們沒關!”看來男人受歡迎的程度和金錢是密不可分的。


    等到正式談判的時候,我真的被壓著上前線了。這次談判上報總公司後,上麵很重視,特意派了幾個領導跟中宏的人洽談具體事宜。汪經理也隻是跟在一旁遞遞文件,然後專等簽字蓋章。我就跟在她身後,無聊的發呆。我見到其他幾個品牌的競爭對手,一副自信滿滿,有備而來的樣子,不由得有些擔心,低聲說:“經理,你說咱們行嗎?看這樣子,中宏是要公平競爭呀!”


    她也摸不著中宏的底,神色有些緊張,這可事關她的人生大計呀。她忽然說:“你這就找個機會,去探探宋令韋的口風,看他怎麽說,咱們也好事先做好準備。”我耷拉著腦袋說:“經理,沒必要吧,咱們實力很強的,真要競爭起來,也不怕他們。”強什麽呀,我們臨時抱佛腳,連中宏的老底還沒摸清呢,哪鬥的過人家!她瞪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還要我說!”我為難的說:“我怎麽找他呀,有那麽容易見的嗎?”她說你自己想辦法。


    這都是些什麽領導!那心黑的!我隻好不情不願的挪動腳步走到外麵,見一個個人模人樣的坐在那裏埋頭工作,一聲不吭的。看見迎頭走過來的小姐,挺眼熟的,似乎上次來的時候見過,大概就是宋令韋的秘書,不由得的問:“小姐,請問宋總現在在辦公室嗎?”她回頭看了我一眼,沒什麽表情的說:“宋總現在正忙著呢,你找他有什麽事?”我底氣不足的說:“我是博思的,有些事想找他麵談。”她頓住腳,問:“哦!是博思的,您好,您好,那您哪位?”我更尷尬,我什麽頭銜都沒有,哪說的出口!隻好支吾著說:“我姓木——”她立即說:“哦?你姓木?”我見她似乎十分注意的神色,點頭說是。


    她說:“你是不是有一次打電話來找宋總的那個木小姐?”我想那都是多少天前的事了,虧她記的住,果然是秘書,記憶力就是好!我說:“真不好意思,打攪你了。”她見我態度好,忙說:“沒事,沒事。你上次打電話來,我一時忘了轉述,宋總後來知道了,發了一頓脾氣。”我連聲道歉。她多看了我兩眼,說:“我給你問一下,宋總正在辦公。”我連聲說謝謝。她打了電話後說:“宋總請你進去。”然後領我到辦公室前。


    我頭皮發麻的推開門,見他端坐在辦公桌前,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桌子上的電腦。我不知道該不該出聲,正猶豫的時候,他抬頭看了我一眼,說:“坐,找我什麽事?”我也不跟他拐彎抹角,直接省去客套,開門見山的問:“你們這次想跟誰合作?”他停下來,看我,然後說:“那得看那家比較合適了。”我沒好氣的說:“你心裏總有個底吧?別把人當猴耍!”他忽然笑了一下,說:“想我們跟博思合作!”這不廢話嗎!


    我眼睛一亮,說:“那當然,這還用問!”他卻說:“跟誰合作,得看公司的意思。”我說:“得了吧,你不就代表中宏嘛!”他忽然站起來,走到我坐的沙發旁,居高臨下看著我,慢悠悠的說:“我之所以答應和博思談,說實話,就是因為你。本來我們都定了的。”我抬頭看他,透過落地玻璃窗穿進來的陽光打在他臉上,那種年少時熟悉的悸動,仿佛就在眼前,忽然覺得口幹舌燥,呼吸急促,簡直說不出話來。他這麽直白的說出來,像是含有另外一翻韻味,我臉上立即火辣辣的,耳朵根發燙,一定被他看在眼裏了。我到底在幹嘛!瞧那沒出息的樣兒!不敢看他,隻好裝作低頭喝水的樣子,沒有說話。


    他忽然大步走開,“咚咚咚”逃不及似的,背對著我看著窗外,一副冷淡疏離的樣子,與剛才的反應盼若兩人。我覺得他這個人真是變幻莫測,變臉比變天還快。我哪裏又得罪他了?還是位高權重者都這個樣?腦子裏一團亂麻,倒有些心慌意亂了。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正看你們遞上來的和約呢。”我見他似乎要辦公的樣子,立即站起來說:“那我走了。”陰陽怪氣,真受不了他!還是識相的離開比較好。管它什麽和約呢!


    結果還是我們跟中宏簽下這份和約了。汪經理眉開眼笑,簡直稱的上是心花怒放,拍著我的肩連聲說:“木夕,好樣的!不用回去上班了,晚上直接出來慶祝!”我沒敢再見宋令韋,跟著一臉喜氣的眾人下了樓,然後站在街對麵等公車。抬頭仰看高聳入雲,氣派恢弘的大樓,陽光下流光溢彩,輝煌壯麗,看的眼有些花。我想了許久,還是撥了電話給他:“今天的事真是謝謝你了。”他淡淡的說:“不用。”


    我再也說不出一句話,隻好掛了電話。心忽然像結了網的汙塵,灰暗陳舊,感慨惆悵,透出發黴的味道,一切都過了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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