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那顆柿子樹下,擺放著一領四四方方的草席。草席上擺放著一隻矮塌。此時,周氏正把飯食擺在矮塌上。


    聽到李泌的話後,周氏抬頭看著李泌,笑吟吟的問道:“我兒遇到了什麽樣的奇人了,他倒是有些眼光啊!”


    李泌走到矮塌旁坐下,看著阿娘說道:“阿娘也覺得我可舉神童嗎?”


    “能、能,我兒不是神童誰是。”說完,周氏又向廚間走去。


    李泌衝著她的背影喊道:“員俶啊!員俶是神童,坊間的人都是這樣說的。”


    周氏拿了一隻粥罐回來了,看著李泌一直在看她,就笑著說道:“你表兄熟讀詩書典籍,就是佛道經書也甚是熟悉,早就被人譽為神童,這舉神童是早晚間的事情。我兒還小,還不到去宮中辯論的年紀,早晚間還是多讀些書為好。”


    李泌想想那些堆積如山的古書,覺得每日翻看那些發著黴味的古卷,絕對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


    於是,李泌說道:“我講的西遊伏妖的故事,那些小孩子可喜歡呢!”


    周氏坐了下來,看著李泌說道:“你不說我倒是忘了,你說的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可是從哪裏聽來的?”


    李泌指指李承休藏書的房間,然後拿起了木箸。


    周氏看著那間裏麵擺滿了書卷的屋子,喃喃自語著,“是哪一卷書,我怎麽沒見過?”


    李泌低頭大口吃著飯,心裏暗暗笑著。


    “泌兒,莫要想著這舉神童之事,隻管好生看書,把你父每日教你的那些記住了,以後考取功名也好,做白衣也好,隻要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偉丈夫,為娘就知足了。”


    李泌抬眼看著周氏,說道:“再過幾年,我要學我兩位兄長一樣,去邊關建功立業。”


    李泌話音一落,就聽“啪嗒”一聲,周氏手裏的木箸落在桌上。


    “阿娘……”


    周氏拿起木箸,有些失神的看著李泌。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換了一副表情,眼中滿是慈愛的看著李泌說道:“十五歲前,你哪裏也不許去。”


    “為什麽?”


    “莫問,吃飯。”


    長安三月,春雨綿綿,竟是下了一整夜。天快晌午時,李泌正對著一卷書走神,員俶一頭撞了進來。


    “李泌李泌,聖人殺人了,告示已經貼在了各坊……”


    李泌倒也沒有覺得驚奇,那一世看史書時,總能在書本中覺出一股濃濃的血腥味。現在身處大唐,掌握生殺大權的那位聖人殺個把人,好像沒什麽奇怪的吧?


    “黃翩兒,黃翩兒被聖人殺了。”


    “你認識這人?”


    員俶搖搖頭。李泌白了他一眼,那意思就是你又不認識他,著急忙慌的做什麽?


    “是黃翩兒,黃翩兒啊!”


    李泌看員俶這樣子不像是著急,而是有些驚奇,便慢慢問道:“黃翩兒,這黃翩兒是誰?”


    “聖人的肉杌啊,一日不見心便不安的肉杌……”


    原來,這黃翩兒是長安城有名的伶人。雖然他長的醜陋矮胖,卻很會說話,深得玄宗喜愛。玄宗便讓他每日讓他陪在身邊,問他一些宮外的事情,以至於到了一日不見便不心安的地步。玄宗還常常依靠著他在宮內行走,把他稱為“肉杌”,也就是人肉板凳。


    肉杌在這城中上上下下的人裏,有不少的粉絲。其中,有員俶這等遠遠的看過黃翩兒表演雜耍的孩童,更有討玄宗歡心不得,隻好討這隻肉杌歡心的高端鐵粉。


    其實,“李泌”也曾被李承休抱著,看過黃翩兒在一根豎起的杆子上翻滾騰挪……


    “哦,是那個矮胖子啊!”


    李泌有了一點印象。


    “竟然被殺了,這等能說會道的人竟被殺了。李泌你知道嗎?有一次聖人讓宮人抓著黃翩兒的腳脖子,將他頭朝下放進池水中,然後又將他拎了上來,問他怕不怕,他竟說不怕,聖人問他為何不怕,他說在水中見到了屈夫子,屈夫子對他說,我是遇到了昏君,故而投水,你遇到的是明君,怎麽也要投水?聖人一聽大喜,厚賞了他。”


    員俶一口氣說完後,有些不相信似的搖了搖頭。


    李泌笑了笑,心說伴君如伴虎,你不知道嗎?朝登天子堂,暮做階下囚這種事這大唐還少嗎?不過,像黃翩兒這種靠逗樂子活著的人,玄宗殺他總不會是因為他講了不該講的笑話吧?


    員俶說道:“今日黃翩兒趕早進宮,無奈夜雨未停,他便走的急了些。可正好遇到捕賊官抓捕盜賊,那捕賊官不給黃翩兒讓路,黃翩兒仗著武藝高強,竟把他從馬上掀了下來……”


    “就為這事殺他嗎?”李泌心說他這哪裏是仗著武藝高強,實際上是覺得他是皇帝的肉板凳便有恃無恐罷了。


    “不過,聽宮裏傳出的消息說,聖人並沒有因此此責怪他-----”


    說完告示上的內容後,員俶開始說小道消息了,“據坊間傳說……”


    原來,捕賊官被黃翩兒告到京兆府府尹那裏了。捕賊官知道把他掀下馬的是聖人的肉杌,可又不甘心吃虧,就去京兆府告了一狀。


    讓李泌驚奇的是,這種官司京兆府沒有推脫,而是迅速上表具奏此事。最後,玄宗下令殺了黃翩兒,那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肉杌。


    李泌想了想問道:“此時的京兆府尹是誰?”


    “我阿耶說過,是裴耀卿。先前你見過的那人因諫儀有功,現在已是刑部溫侍郎。”


    裴耀卿,李泌暗暗記住了這個名字。


    外人從告示上寫的來看,玄宗殺黃翩兒殺的有理有據,卻不知這裏麵的蹊蹺全在裴耀卿的那份奏折中。


    宮中傳言,黃翩兒坦言了今早打架一事,並跪地請罪求饒,而玄宗也原諒了他。可最後,京兆府的奏章到了後,玄宗瞬間變臉,立即下令殺了黃翩兒,絲毫也沒有猶豫。


    這可是黃翩兒啊!長安城中黃粉眾多,更有玄宗這種超級黃粉,可說殺就殺了,並昭示坊間,申明律法,這一切看上去好像是玄宗絲毫也沒有護犢子的意思。可李泌覺得這件事沒有這麽簡單。


    這玄宗的心機太深了。李泌暗暗想道。


    殺黃翩兒,極有可能是因為黃翩兒身邊的高端粉絲太多了。沒有皇帝會喜歡身邊的寵臣擁有一大批官身粉絲,況且這些粉絲還是因為他這個皇帝的緣故而裝出來的。


    李泌斷定,玄宗殺黃翩兒的心思早就有了,隻是在等一個合適的理由而已。


    這大唐的水也太深了,說淹死人就淹死人。


    李泌越想越覺得可怕,看到員俶還在連連歎惜,便一把抓住他說道:“若你有一日見到那位聖人,不可提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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